《煤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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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殇-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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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地里干活的男人拄着锄头好奇地望着陆雯洁和小路。 
陆雯洁走过去,客气地问:“佐拉住哪儿?” 
“谁?”那人一脸的茫然。 
“佐拉啊,”陆雯洁又问,“这是孟子村吗?” 
“是呀,是孟子村。可我们这村子里没有叫佐拉的。”那人更加茫然了。 
陆雯洁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可又不大相信他说的话。她拉着小路往村子里走,布包里还揣着两张没来得及吃的大饼。 
村口站着位大嫂,陆雯洁就问:“你们村有叫佐拉的吗?” 
“没有。”大嫂摇摇头,“村子里就没有姓佐的。” 
陆雯洁又问:“这儿有几个孟子村?” 
大嫂撇了下嘴:“还能有几个,就这一个。” 
陆雯洁想了下问:“那你们村有叫黄杰的吗?三十七八岁的男的。” 
大嫂抖落了一下手里的围裙:“没有。”   
煤殇 七(5)   
陆雯洁的声音有些颤抖:“真的没有吗?” 
大嫂一脸同情的样子说:“妹子,你是让人家给骗了吧?大嫂说的都是实话,我们这儿真没有你说的这两个人。” 
陆雯洁蒙了,一阵眩晕,天旋地转,身子软软地倒下了。   
煤殇 八(1)   
陆雯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炕上。是好心的大嫂与邻居家的姐妹一起把陆雯洁抬到她家的炕上的。小路吓坏了,开始还哭,后来就没了哭声,傻傻地望着几个女人在那里“折腾”他妈妈。 
“佐拉,我恨你!”事后,连陆雯洁自己都觉得奇怪,当着几个陌生女人的面,她醒来后喊出来的居然会是这样一句话。那几个女人便一块儿陪着掉眼泪。生活在贫困山里的农家女人也许更能体味到“苦”的心酸和“恨”的滋味,也更能引起她们对弱者的怜悯与同情。 
好心的大嫂留陆雯洁和小路在她家住了一夜,又给他们煮了些路上吃的鸡蛋,第二天一早,把他们送上了汽车。 
回到窝儿矿后,陆雯洁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一天,大个李截住了陆雯洁,这在从前是没有的。大个李从不主动和陆雯洁打招呼,没说过一次玩笑话,是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嫌疑,同时也是对陆雯洁的尊重。 
“你去孟子村了?” 他问。 
“去了。” 
“见着了?” 
大个李故意省去佐拉这两个字,但他知道,陆雯洁明白他指的是谁。 
陆雯洁没说话。 
大个李皱着眉头问:“咋,没见着?” 
“孟子村就没有叫佐拉的,也没有这么个人。”陆雯洁有些失态,吼完就走了。 
大个李愣怔了一会儿,木然地走了。 
又过些日子,佐拉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陆雯洁想,佐拉一定是被警察抓走了。能找到佐拉的地方,大概也只有监狱了。陆雯洁分不清什么是看守所,什么是监狱,她觉得,只要是警察关人的地方,那就叫监狱。 
也许她和佐拉的所有情缘就从这监狱了断了。 
她买了些大白纸,很便宜的那种,用剪刀裁开,叠放整齐。她没有订书机,就用针线缝,这样,一个32开大小的本子就做成了。陆雯洁要用这个本子写诗,她身来就是诗的女儿,她取来圆珠笔,在本子上写到: 
你绿意的精灵似的穿行于石矸的空隙, 
你任石榴裙展开海一般清澈的宁静, 
于是你舒展开飘逸的长发, 
接住一个又一个的梦, 
那梦是孤独的影子, 
总散在虚幻的世界里, 
除了河,除了小溪, 
只有爱在静静地流淌 
…… 
这是陆雯洁写下的第一首诗,其实是散文诗。她没想成为诗人,更没想过寄出去发表。住在窝儿矿,诗歌与她的生活是那么的不和谐,那么不真实。她计划要写满这个本子,写满了就想办法转给佐拉。她不知道他身上隐藏着多大的案子。也许佐拉会被判死刑,她一定要让佐拉在死前读到她的诗,那样她就满足了。 
“上山采点红果吧,听说,那红果能治好那个病。”大个李坐在西村唯一的酒馆里对赵玉龙说。 
赵玉龙叹了口气:“都这岁数了,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大个李呷了口酒说:“这事只怪秀。多嘴的婆娘。” 
“怨不得秀。”赵玉龙知道秀和大个李好。 
大个李不再说这事儿了,转了个话题说:“我想回家去。” 
赵玉龙说:“是该回去看看。你出来快一年了,除了寄钱,家里什么都指望不上,回去看看也好。” 
大个李摇摇头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回去,我就不想再来了。” 
“不来了?”赵玉龙抬高了声音。 
“小点声。”大个李忙伸手压了下他的胳膊。 
赵玉龙压低了声音问:“为啥呀?” 
“一下矿井,我的头皮就发麻,脑袋上就觉得有股凉风飕飕地往里钻。这窝儿矿的条件和二矿的简直没办法比,马民和哪有钱去买安全设备。再说,就是有钱,他也不会去买的。咱想去条件好的矿,可人家又不要咱们。”大个李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酒。 
赵玉龙想了想说:“老李,你一走,大伙就更没心思在这儿干了。旁的活儿咱也不会干,出去了干啥呀?总不能看着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吧?我老婆没和我离婚,那是因为咱还有这两只手,还能挣回钱来。”   
煤殇 八(2)   
下了夜班,大个李刚躺下,一个小矿工跑来找他。“马矿长找你。” 
“有事吗?”大个李不悦地问。 
“老板的事,我那敢问。”小矿工嘟囔着说。 
大个李顺着羊肠道慢腾腾地向矿上走去,边走边想,老板突然找他会是什么事?马民和对他还算不薄,知道他在矿工中的威信。难道是马民和听到他要离开窝儿矿的消息?这事他也只对赵玉龙叨咕过,赵玉龙嘴巴紧,不会到外面乱说的。他又想到那件在窝儿矿就算惊心动魄的大事,可这些日子风平浪静的。再说,马民和讲过,任何人都不要说起这件事。这件事过去半年多了,马民和一直没问过这件事。现在为什么又想起这件事了?看来不是因为这件事。 
大个李刚进办公楼,碰到了马民和的秘书何佳冰,何佳冰说马民和在矿长办公室等他。大个李走到马民和办公室门口,敲门进去。 
马民和见他进来,随手丢给他一支中华烟,埋怨说:“你怎么才来?” 
大个李接过烟,横在鼻端嗅嗅,说:“这中华烟的味儿是好。” 
“得,你把这一包全拿去吧。刚拆包的。”马民和把一整包扔了过来。 
大个李也不客气,掖进了衣服口袋。“你找我有事?” 
马民和说:“也没什么事。” 
“嘿,马老板,你可不能这么折腾人呀,我这是下夜班刚睡着一会儿。” 
“在哪儿睡的?” 
“宿舍。” 
“做梦了?” 
“没有。” 
“不可能。” 
“真没有,马老板。” 
“梦着秀了吧?” 
马民和越这么胡扯八说,大个李越觉得马民和找他一定是有不好开口的事,索性装糊涂随着他一块儿瞎扯。 
马民和突然板起面孔,一脸严肃地问:“我听人说,你在河边捡到的那件毛衣没烧,你留下了?” 
大个李心里一怔,觉得马民和是在故意试探他,因为这件事后来的情况连赵玉龙都不知道,不能说是天衣无缝,那也是绝对牢靠,应该不会出问题的。他把毛衣留下来,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留下一些可以对顺子寄托哀思的物件,尤其这件毛衣是被山洪冲到岸上的。 
大个李说:“我真烧了,那洪水冲下来的,我留着干什么。” 
马民和又说:“我还听说,那件毛衣是顺子的。” 
大个李说:“是顺子的。” 
马民和叹了口气,用惋惜的口气说:“咳,你也是,烧了干啥。你和顺子的感情让我看着都妒忌,一生能有这么几个好兄弟也知足了。我记得我好像比你大一岁,我四十二,你是四十一。以后,你就叫我大哥。当着外人的面儿,你还叫老板,就咱俩的时候你就叫大哥。” 
大个李点了一下头,没吭声。 
“老李兄弟,我还听说那小寡妇陆雯洁出了趟远门?” 
“听秀说,去孟子村了。” 
马民和警觉地问:“她去孟子村干啥?” 
“看亲戚。”大个李没说看佐拉,他不能说。突然,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像喝了北京二锅头昏昏沉沉的,醒过来的时候,突然觉悟了。 
马民和点点头,又摇摇头,板起脸,用指头“哒哒”地敲着桌子。 
大个李盯着他的指头上,猜不透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也敲了敲旁边的茶几,“哒哒”地声音更加清脆。马民和看着他,他也瞪大眼睛看着马民和,俩人相视而笑。 
马民和问:“别人对我有啥反映?” 
大个李想了想说:“没听着啥反映。都是些民工,能有啥反映。” 
马民和又问:“这人们歇了工也不说啥?” 
大个李说:“说哩,说哩,矿工们在一起说你黑,说马老板小时候让黑老鸹掏了心。” 
马民和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愤愤地说:“我心黑?你们出去访一访,比我心黑的矿老板多了去了。知足吧,我和他们比起来,就算仁慈的了,不相信,你们换个地方试一试,到底谁黑,你们自己心里就明白了。”   
煤殇 八(3)   
大个李点头道:“是哩,是哩,让他们到别的地方试试就啥也不说了。” 
马民和拉开抽屉,摸出一叠百元的钞票,说:“你老李辛苦,这点钱就当是奖金。你拿着,出去可别胡说八道。” 
“老板放心。”大个李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揣进口袋,又很小心地捏了捏说,“矿上的事您尽管吩咐,兄弟一定给大哥照应着。” 
大个李从矿长办公室出来,感到有些困惑:马民和那么风火火地唤他来,说了半天又没什么特别的主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惟一显示出明确意思的就是那件毛衣。想到毛衣,大个李突然加快了步伐,近似小跑地往宿舍赶。他推开宿舍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他的行李卷、旅行包和用盛炸药的木箱拼接成的衣柜都被打开了,散乱地堆放在一边。 
有人翻动过他的东西,他想。 
他们在找什么? 
毛衣! 
一定是毛衣! 
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吁了口气。也许,在他离开窝儿矿前,顺子的这件毛衣永无见天日的那一天了。 
几天之后,矿工宿舍前来了十几个附近村子的村民。刘大勇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那些村民手里都拿着家伙什,像是要来打架的。” 
过去,附近的村民因为占地和煤车碾压庄稼与矿工械斗的事屡有发生,甚至引发流血事件的事儿也不少。最近这一两年,马民和出资给当地的村民修了灌区。每逢过年过节,还从市里请来剧团演出,这种械斗的事就基本上没有了。 
大个李招呼屋里的人拎上家伙,准备迎战。他们刚出门,看见马民和的小舅子白广领着村民冲过来。大个李皱着眉头问:“咋是你领着人来打架?” 
白广被问了个愣怔,沉下脸说:“你放屁呢!我是护矿队的队长,我能领着村民来矿上打架?” 
后面的村民问:“这房子还刷不刷了?” 
白广瞪了眼睛说:“不刷,让你们来干什么?动手吧。” 
矿工们这才知道,这些村民是来给他们刷房子的。可仔细一琢磨,就更觉得奇怪了。矿工宿舍好些年没粉刷过了。再说,即使刷,那也用不着请村民。比起下井挖煤,这些矿工刷房子那只是搭把手,憋一泡尿的工夫就干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这点活儿还用村民们干?”刘大勇讨好地问。 
白广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说:“你懂个屁,这是照顾村民,咱们总不能白给钱。你们都到后面的临建房玩去吧。爱赌的赌去,爱那口的,正好会会相好的。” 
刘大勇说:“怎么着也该把自己的那些东西归拢归拢。” 
白广说:“你那是些啥东西,破衣破被烂袜子。都别动了。东西都不要动,你们都走吧。没人要你们的东西。钱和存折你们自各揣起来,丢了老子可不管。” 
有人就开始向后面走。大个李转身回了宿舍,准备把那包脏衣服拿上让秀洗洗。秀说爱闻他衣服上的汗味儿,闻着那味儿洗起来有精神。大个李刚拿起包,白广走到他身后说:“放下吧。” 
白广说着伸手去拽,两个护矿队员扑上来拦腰抱死了大个李,包就到了白广手中。白广把包拿到外面,仔细地翻看了一遍,见里面只有两件工作服和一些内衣,随手丢到地上,向那两个队员招招手失望地去了。 
大个李气愤地一脚将包踢到床铺下面。 
大个李到秀家的时候,秀正在做饭,见大个李进来,先是愣了下,接着便举着沾了面粉的手扑到大个李的怀里。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大个李才从秀家出来。他两腿发软,嘴里喷着酒气,歪歪斜斜地走回宿舍。矿工们大都回来了,躺在床上,看着干净洁白的墙壁,心里很舒坦。环境一变,人的精神气也变了。但同时他们也在抱怨村民。一个矿工骂道:“全他妈是一帮土匪强盗,东西虽然没少,破衣烂袜村民也不要,可翻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该找的东西找不到了。   
煤殇 八(4)   
大个李没脱衣服就倒在他的铺上,眼睛盯着雪白的墙壁。他忽然觉得,这反常的粉刷墙壁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对了,他们在找东西。 
找什么呢? 
毛衣! 
对,他们在找顺子的那件毛衣! 
马民和这么煞费苦心地找那件毛衣干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感觉很头痛。马民和找不到毛衣,接下来又会使出什么新招数呢? 
大个李打了个寒战。 
他决定,把毛衣找出来烧掉。   
煤殇 九(1)   
陆雯洁的诗写了十几首了。她把小路揽在怀里,给他吟诵她的诗歌: 
对着山喊你的名字, 
你没有应答。 
你看到回家的路了吗? 
那路是心灵的灯塔, 
照亮你脚下, 
你海上帆船的影子, 
你逝去的年华。 
终于,我见到你了, 
在深险桎梏的篱笆。 
…… 
小路斜倚在她的臂弯里睡着了。这些天,她几乎完全沉浸在诗海里了,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诗歌上,连饭都懒得做,饥一顿饱一顿地对付着。小路明显地瘦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怎么能行?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泪水滴在小路红润的脸颊上。她轻轻地拭去小路脸上的泪…… 
佐拉就像她生活中的流星雨,短暂得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牢牢地抓住他。 
她后悔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没有把自己交给佐拉。 
陆雯洁现在惟一的愿望就是,让佐拉在生命的结束前读到她的诗。佐拉能背诵出十四行诗,就能读懂她的诗,她的诗朦胧但并不晦涩,她不知道佐拉是否真的爱她,可直觉告诉她,佐拉能感悟到她的感情。 
几天后,陆雯洁把小路托付给秀照顾,怀揣着那本诗集独自去了平河县城。窝儿矿、平河县城和春河市三地的位置和距离正好是一个等边三角形,这三角的里边是春河以煤炭为支撑的经济开发新区。 
平河县公安局毗邻一所县城重点小学。陆雯洁路过小学门口时,踯躅了一会儿,看着那些比小路高不了多少的孩子,心想,小路也该上学了。可小路上不了这样的小学,这是县城,离家远是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小路是没有平河户口的民工的孩子。 
“不去想那么多了。”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县公安局是平房,一排一排向后延伸。 
她站在第一排第一间一个开着门的办公室门口问:“打听案子的事儿该找哪个地方?” 
一个正埋头写字的警察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你到后面的刑警队去问吧。” 
她走道后面一排房,按照门楣上的提示找到了刑警队。 
刑警队办公室里面有四五个人,但没有一个穿警服的。桌面上的材料、水杯很随意地摊放着,显得有些凌乱。 
陆雯洁问:“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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