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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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殇-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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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钱也有仇吧,那钞票可没得罪你。你千万别和它过不去。不是我当着你的面揭你的短,我也看出来了,你喜欢那个小寡妇,可你不想一想,没有经济基础,你靠什么喜欢人家,你又凭什么喜欢人家呀!现在不是流行包二奶吗?”说着,马民和指了下窗外,“你瞧那些个矿工,他包得起二奶吗?别说包二奶,有的连自己的老婆都养不住,他们在这里拼着命地挣钱卖力,没准儿,自己的老婆正和别的男人在炕头上亲热呢!你要认为我说得对,你把这个信封揣起来,入股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负责给你安排好。我办事你放心,不会给你惹出麻烦的,相反,还会给你带来丰厚的回报。”   
煤殇 四(3)   
马春宁嗤之以鼻道:“我会和你同流合污吗?” 
马民和冷笑道:“同流合污,说得好啊。你以为你是谁?马春宁!我奉劝你一句,你不要以为你当了个狗屁副矿长就觉得自己个是个人物。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这个副矿长一落千丈,你很快什么都不是了。” 
马春宁愣住了,他觉得眼前的马民和就像一条疯狗。   
煤殇 五(1)   
佐拉被困在狭小的病房里,可他的心却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动着,他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小鸟,烦躁不安。他常常暗自叹息。他在窝儿矿,在大个李、赵玉龙和陆雯洁等等的许多人之间,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是一个什么身份的人,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那么的不真实。当他独自躺在陆雯洁家东屋的炕头上,凝视着黢黑的屋顶,才会找回一点儿真实的自我。到了第二天,他又把自己包裹在另一个虚假的外表之下,他感到非常痛苦。大个李、赵玉龙、陆雯洁……自己不应该欺骗这些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陆雯洁似乎看出了些端倪,但从感情上又不愿也不敢去面对和证实,她也证实不了,因为佐拉把自己保护得近乎完美,几乎看不出多少破绽。佐拉表面单纯天真,甚至有点自卑,但内心的城府要比陆雯洁想象的深得多,特别是电话亭的那一幕,更让陆雯洁感到那么一丝的犹疑和神秘。 
我是傻吗?陆雯洁暗暗自问。 
佐拉的早餐是炸得焦黄的油条和重新热了的小米红豆粥。但他没有胃口,只吃了多半根油条和一小碗粥。陆雯洁也没吃多少,剩下的全让小路一个人吃了。小路吃完,抹了下嘴巴,就跑到下面玩去了。陆雯洁把碗筷收拾在一块,端到走廊尽头的洗漱间去刷碗。佐拉看着窗外,抚摩着自己的伤腿,不知不觉,竟在伤感中落泪了。他抹了下眼角淌下的泪,轻轻地低吟道: 
我肃穆地端起了我沉重的心, 
像当年希腊女儿捧着那坛尸灰; 
眼望着你,我把灰撒在你脚下, 
请看呀,有多大一堆悲哀埋藏在 
我这心坎里;而在那灰暗的深处, 
那惨红的灰烬又怎样在隐约燃烧。 
要是那点点火星给你鄙夷地 
一脚踏灭、还它们一片黑暗, 
这样也好。可是,你偏不, 
你要守在我身旁,等风来把尘土 
扬起,把死灰吹活;爱呀,那戴在 
你头上的桂冠可不能给你做屏障, 
保护你不让这一片火焰烧坏了 
那底下的发丝。快站远些呀,快走! 
“哦,你背诵的白朗宁夫人十四行诗里的第三首?”陆雯洁惊叹道。 
“你也读过?”佐拉也惊叹道。 
陆雯洁说:“你不像是没读过几天书的人,能把白朗宁夫人这十四行诗背诵出来,而且又那么的富有色彩和感情,他的文化感受和底蕴绝非是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人。” 
佐拉说:“你不也只是高中生吗,可你却照样领悟和体会出了白朗宁夫人诗中的内涵。” 
“我喜欢读诗,”陆雯洁眼神黯淡了 ,“只是后来不读了……” 
佐拉问:“为什么?” 
陆雯洁凄然一笑:“没那个心境了。” 
佐拉又问:“是因为嫁给了杨天意?” 
“你不要提他!” 
在佐拉的记忆中,陆雯洁第一次因为提起杨天意而生气了。 
佐拉一愣。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难道陆雯洁是因为爱上了佐拉,才对杨天意深恶痛绝起来,那以后佐拉要面对的问题就更加复杂了。 
佐拉想了很长时间。他半眯着眼睛,抿着嘴巴,手反复摩挲着下巴。他想抽支烟,可病房里是禁止吸烟的。他吧唧了下嘴巴,仰倒在床头的被卷上,头枕着床架子。 
陆雯洁看着他不知所措了。 
过了一会儿,佐拉慢慢地坐起身,眼睛直视着陆雯洁,一声不响。 
陆雯洁被盯得直发毛,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陆雯洁疑惑地问:“我怎么了,你干吗这么直愣愣地瞅着我?” 
佐拉说:“我想出院。” 
陆雯洁一惊:“什么?你要出院?” 
“对,我要出院。”佐拉的口气很坚决。 
“那哪成啊,你现在的样子根本就不能出院。”   
煤殇 五(2)   
“不, 我一定要出院,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为什么?” 
“这在医院里呆着一天得花多少钱?我问过医生了,上午就能拆石膏和绷带。医生还说,我这腿恢复得很快,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了。我想,与其在这儿养着,还不如咱们回去,现在的住院费都是你给垫的,再住下去,我可真的还不起了。” 
“不行,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住院费的事你不用担心,不够了,我再回窝儿矿取去。” 
“不行,那是你和小路的活命钱,是杨……”佐拉本来想说那钱是杨天意用命换回来的,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怕再提杨天意,陆雯洁还对他发火。 
陆雯洁转身出去了。佐拉想,她大概是去问医生了。 
陆雯洁进了医办室,问主治医生:“佐拉想出院,你看行吗?” 
医生说:“虽说我们一会儿就给他拆石膏和绷带,可现在出院还有点早。医院比在家养着条件好些,万一感染了伤口就很难愈合。你是他妻子,是家属,你们要实在想出院,我们也不能硬拦着。主意还是你们自己拿,你再考虑考虑。” 
“成,我们再商量商量。”陆雯洁谢了医生出来。医生顺嘴说出的“妻子”和“家属”的称谓,使她突然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快意。 
她回到病房,看见佐拉正指挥着小路把他们的衣物等东西往陆雯洁带来的包里塞。 “看来,这家伙是主意已决,不走都不行了。”陆雯洁原本是打算劝佐拉再住些日子,现在也改变主意了。 
医生给佐拉拆石膏和绷带的时候,陆雯洁结算了住院费,办好了出院的手续。拆掉石膏和绷带,佐拉居然试着拄了双拐可以在地下挪几步了。 
医生啧啧道:“到底年轻,愈合得真不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下地了。”又嘱咐佐拉说:“回去后别总躺着,得加强锻炼,那样恢复得更快。” 
本来,陆雯洁打算雇用医院的救护车把佐拉送回家的,可佐拉说,来的时候都是坐卡车,这要回去了,还要什么救护车?回到矿上太扎眼了。外面有的是蹦蹦车,雇一个就行了。陆雯洁指导佐拉是为了节省。到底是穷人家的孩子,到什么时候,本色也变不了。陆雯洁很高兴,可她还是不忍心让佐拉遭受颠簸之苦。 
陆雯洁知道自己拗不过佐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蹦蹦车果然颠簸得很厉害。陆雯洁一再提醒司机开慢点。佐拉和小路很高兴,不时伸开双臂在空旷的原野上呼喊着,嬉笑着,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下被放飞了出来。 
坡上那片他们熟悉的白房子越来越近了。他们看到了路边的那棵石榴树,前些天刚结的花蕾现在已经完全怒放了。 
陆雯洁拍了拍佐拉的肩膀,指着石榴树问:“佐拉,你说那石榴花开的什么颜色?” 
佐拉没多想,随口说道:“那还用问,红色的呗。” 
陆雯洁表情木然地摇摇头:“错,那花是血色的。” 
佐拉一怔:“什么?血色的?” 
陆雯洁没再解释,又问:“你知道那树的旁边埋的是啥?” 
佐拉摇了摇头。 
陆雯洁说:“那树的旁边埋的是一顶安全帽。” 
“杨天意的?” 
“对。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这个?” 
“不知道。” 
“你的伤好了,别再下井了。算我求你了。” 
佐拉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怎么突然湿了,喃喃地说:“大个李、赵玉龙、刘大勇……那么多的人不都在井下吗?”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适合。”说着,陆雯洁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蹦蹦车司机与陆雯洁一道把佐拉小心地抬进了屋里。 
疯颠颠的姚婆子见了,指着佐拉说:“哎呀呀,这不是杨天意回来了吗?天意呀,你见着我家顺子了吗?顺子,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羊肉臊子面。你吃啊,你愣着干什么?你咋抬着杨天意,他比你壮实,得他抬着你啊。”   
煤殇 五(3)   
陆雯洁低头看佐拉,佐拉用手抹着泪…… 
下午,大个李和赵玉龙来看望佐拉。他俩知道佐拉回来,衣服都没换就一脸黢黑地来了。 
赵玉龙从黑黑的工衣里摸出个酒瓶子,刚拧开盖儿,陆雯洁进来了,一把从赵玉龙手里夺过酒瓶,拉开门,扔到了院子里。 
大个李说:“弟妹,你今儿是咋了?天意在的时候,你不这样啊。我们可没招你惹你。” 
陆雯洁脸一沉:“佐拉的伤还没好,你们是来看他,还是害他呀?等佐拉的伤好了,我炒菜,你们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我保证不拦着。” 
大个李给赵玉龙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就知趣地走了。 
佐拉在炕上躺一会儿,就拄着拐杖在地下走走。他心里急,他想早一天下地。 
到了第三天下午两点多钟,院外传来了一阵忽高忽低的叫卖声:“鲤鱼,黄河鲤鱼。”由远而近。 
佐拉侧耳仔细地听了听,突然兴奋地拄着双拐下了地。陆雯洁正猫着腰摘菜,见佐拉从东屋出来,想问一问,却住了声。等佐拉出了院子,陆雯洁悄悄地走到院门边,侧了身子向外看。 
佐拉慢慢地走到卖鱼人的身边,像是讨价还价。卖鱼人递给佐拉一个纸包,佐拉接过来马上揣进了裤兜。接着,卖鱼人从车上的水槽里抓了两条鱼,装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递给佐拉。 
这时,又走过来一个买鱼的人。佐拉拎着装鱼的袋子转身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 
陆雯洁赶紧回到院子里,继续摘菜,像根本不知道佐拉出去一样。 
佐拉说:“我出去买了两条鱼,中午咱们吃红烧鲤鱼。” 
陆雯洁故作惊讶地说:“哎呀,你啥时出去的,我咋不知道。好,中午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佐拉笑着说:“一定不错。” 
晚上九点多,外面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接着暴风雨来了。陆雯洁不放心佐拉这边,便抱着熟睡的小路披了件雨衣闯进了佐拉的屋里。 
她把小路放在炕上,一边说:“我不放心你这边。你吃药了吗?” 
佐拉说:“吃了。” 
陆雯洁又没话找话地问:“中午的鱼好吃吗?” 
佐拉说:“好吃。对了,这里有三千块钱,住院费花了四千六,剩下的一千六等我上了班还你。” 
陆雯洁警觉地看着佐拉问:“你哪来的钱?” 
佐拉避开陆雯洁的目光,说:“我自己攒的。” 
陆雯洁根本不信,说:“那个卖鱼人给的吧?他是你什么人?” 
佐拉知道,这件事也没躲过陆雯洁的眼睛,就老实承认道:“是,他是我大哥。” 
陆雯洁仍然不信:“你不是只有一个姐吗,哪儿来的大哥?” 
佐拉说:“他不是亲的,但的确是我大哥。” 
陆雯洁抬手一拨,佐拉手中的钱洒落到了炕上。陆雯洁怒视着佐拉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在骗我?你是叫佐拉吗?我没猜错的话,你其实是一个逃犯,一个隐姓埋名的逃犯。” 
佐拉说:“不,我不是逃犯。” 
陆雯洁说:“你就是逃犯。矿上以前就有一个东北逃犯,在家杀了与别人偷情的老婆,然后逃到这窝儿矿来。他每次给爹妈寄钱都是用假名字。他在这里整整隐藏了十三年,公安局抓他的时候,他还和杨天意他们一群矿工在一起喝酒。他是从我家里被抓走的,对,就是你坐的这个位置。他一看到警察就愣了。那眼神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佐拉说:“我再说一遍,请你相信,我不是逃犯。” 
陆雯洁说:“别人信不信我不管,可你骗不了我。先不说卖鱼人,那天打电话,你为什么那么害怕警车?你怕什么?还有,《春河晚报》上登的那个通缉犯,你为什么看着通缉令掉眼泪,你和他是一伙的吧?” 
佐拉愕然了,他知道自己太大意了。 
陆雯洁的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刺痛着他心。   
煤殇 五(4)   
“既然你认为我在骗你,那我现在就走。” 
他挣扎着下了地,推开门,拄着双拐,冲进了瓢泼的雨雾中。 
炸雷响过,院子里一片惨白。 
陆雯洁突然惊醒,也冲出门外。她紧紧地抱住佐拉。两人很快浑身透湿,脚下一滑,双双倒在雨水中。陆雯洁从泥泞的雨水里爬起来,吃力地把佐拉拖拽回屋里。 
陆雯洁吻着佐拉的脸,淌着眼泪说:“佐拉,我爱你,你别走,你不能走啊。我听你的,我信你的,就算你是逃犯,我也爱你。” 
佐拉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了。他闭着眼睛,任陆雯洁拥着他,吻着他。陆雯洁边吻他的脸边解他的衣扣,费力地一点点扒下了佐拉湿漉漉的衣服,然后把佐拉拥拖到炕上,随手拽过被子盖在佐拉的身上。陆雯洁犹豫了一下,也脱去了自己湿透了衣服。尔后紧紧地抱住佐拉。 
然而,佐拉的腿伤使得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准确地说,是陆雯洁主动退下来的。她不忍心为了一时的欢愉而让佐拉遭受伤痛的苦难。 
她坐起来,背向佐拉,找了一件佐拉的干衣服套在身上,然后下了地。她刚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在佐拉的脸上吻了一下,这才回她的西房去了。 
她把小路留在了佐拉那里。 
雨还在下,但听雨滴声似乎小了许多。她躺在被窝里,嗅着佐拉的衣服,她睡不着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出神地望着黢黑的屋顶。 
第三天,陆雯洁家的门口突然来了一辆很旧的白色面包车。下来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魁梧高大。他推开陆雯洁家的木门,直奔佐拉住的东屋。陆雯洁在西屋里见了,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想,他们是来抓佐拉的。 
陆雯洁冲进西屋,她此时此刻唯一想的就是:不能让任何人把佐拉带走!佐拉是她生活的支柱和寄托,她的另一半。她需要佐拉,要佐拉去扶平她内心的伤痛,去慰藉她曾经受伤的心灵。 
她伸开双臂横在了大汉的面前,苦苦地哀求道:“求求你们,别把佐拉带走。他是好人,他真的是好人啊,你们一定是冤枉他了。你们抓错人了吧?” 
那大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听完陆雯洁的诉说,他笑了:“咳,你弄错了。我是他大哥,我是来接佐拉回去养伤的。” 
佐拉也忙解释说:“姐,他是我大哥,黄杰大哥,他是来接我回去养伤的。” 
陆雯洁怔住了,她听到了佐拉第一次叫她姐。尔后,她又喃喃地嗫嚅道:“你不走不行吗?我可以照顾你。你不是说等养好伤还下矿井的吗?你怎么说走就要走了?” 
佐拉咬了下嘴唇,一字一句地说:“你放心,我还会回来的,这间房子你给我留着,回来,我还住这儿!” 
陆雯洁看了看两人,用劲点点头。 
这时,小路却哭了:“佐拉叔叔,你别走,你给我讲故事,我要听你讲故事!” 
佐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小路,佐拉叔不走。你放心,佐拉叔还回来的,回来给小路讲故事,陪你玩骑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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