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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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殇-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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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又常常感到孤独。那份孤独,又包含了几分淡淡的忧郁。那些日子,除了黄杰,他不能与外界任何人联系,那感觉就像被关在了一间屏蔽了的屋子里,使他心怀怅然。他甚至琢磨不透,对陆雯洁的那份好感,那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朦胧情感,是否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产生出来的。他始终认为,他和陆雯洁之间只是情,而不是爱,他认为他可以与陆雯洁保持一份纯真的情感,但这份情感更多的只是友情。男女之间是否能保持一种没有爱,只有友情的纯洁关系,他说不清楚,也无法感知。特别是闲下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总是很乱,闭着眼睛,想的是苏莎,那甜甜的无拘无束的笑,那天真而迷人的撒娇神态和语气;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所及的地方,陆雯洁总会不断的闪现进来,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眼球。 
他很矛盾,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离经叛道,就是对他和苏莎之间爱情的亵渎。他试图克制,尽可能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再次回到窝儿矿,尽管他没再回到那间东房,可陆雯洁的影子在他心里扎了根,尤其是读了陆雯洁写给他的那些诗,他仿佛被一团巨大的情感云团紧紧地包围了,尔后便融入了那云团里。 
窝儿矿的日子,就在那种时而平淡,时而紧张突变的起伏中联翩而过,能回想起来的也只是那些铭刻在脑海里的证据的线条,那些线条的轮廓正一点点地清晰起来。和他那只六四手枪放在一起的还有一顶安全帽,那帽子的主人,他只知道名字,模样是永远也见不到了。因为他死了。佐拉下井的第二天就发现了这顶埋在井底下的安全帽。开始佐拉也没有在意,那被煤渣覆盖的安全帽与他自己头上戴的没什么两样,可当他转过来,借着矿灯的亮光看到安全帽的里面时,他不禁心跳加快,手都在颤抖。一行歪扭的白色粉笔字留在了安全帽里面:   
煤殇 二十八(2)   
骨肉亲情难分离,欠我娘300元,欠王华50元,怀生欠我100元,我要火化,班富泉 
怎么把这顶安全帽安全地带出矿井? 
佐拉边干活边琢磨,升井下班的时候,他把自己头上戴的那顶先留在了井下,然后戴着这顶安全帽走出矿井,出来后,他立即找了一个干净的袋子,把这顶安全帽包裹起来,趁着黑夜,藏在陆雯洁家院子里的菜窖里。这顶写着文字的安全帽,将是窝儿矿矿难事故又一个最宝贵的物证。瓦斯爆炸的时候,安全帽的主人可能没有立即被气浪吞没,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行了,也许那时已经奄奄一息,可他还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写下了那些字。也许,他还想到了什么,预料到了他最后的归宿,“我要火化”,那是他最后的一点奢望。 
尽管到现在,佐拉还没有遇到过那种高度紧张而又惊心动魄的情形,但对于窝儿矿以及马民和的一举一动,他丝毫不敢懈怠。 
他发过誓,一定要满足那个叫班富泉的死难矿工最后的遗愿。 
他转过身来向西村走去,他必须找大个李谈了。 
这时,他的身后突然有汽车的鸣笛声。他转回脸,看见马民和的那辆越野车向他这边开过来,驾驶汽车的是罗天才。车开到佐拉身边停下来,何佳冰从副驾驶这边的车窗探出头来问:“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佐拉说:“看太阳。” 
何佳冰也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了望天空,说:“那太阳不是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 
佐拉笑着说:“天狗要吃太阳了。” 
罗天才大笑起来:“佐拉队长,你昨天那酒喝高了吧?咋的,今儿还没醒呢?” 
佐拉骂道:“你才喝多了,老子正常着呢。” 
罗天才反唇相讥地说:“没错,那就是我还醉着呢,醉得一塌糊涂了。” 
佐拉不想再和他斗贫嘴,就问何佳冰:“马老板回来了?” 
何佳冰说:“刚回来,这不又让我进趟城。” 
佐拉似乎是很随便地问:“有事啊?” 
何佳冰说:“咳,也没什么事儿,进城玩儿牌去。” 
车开远了,空旷的草甸子上恢复了平静。高远的天空中俨然出现了南飞的大雁,人字形地排成长长的一队,偶尔还发出几声鸣叫,从天空滑过去了。 
佐拉仰起头看太阳。秋风吹拂,一轮红日,高悬天幕,那太阳似乎不同以往,像小时候玩的那种游戏,用一小块茶色玻璃滤过似的。窝儿矿的太阳多数时间是火辣的,像那地下挖出的煤被搁进了炉膛里燃烧一样火辣。不像南方的太阳那么金贵,南方的秋天总是淫雨霏霏,不见晴日。而窝儿矿这样的阳光,最大的好处是,适合果树的生长和成熟,那石榴树的果子红了吗? 
佐拉那天借着云雾遮挡的月光看了眼石榴树,却不知道果子的颜色是什么样的,那果子可能太小了,又有枝叶遮蔽,佐拉看不清楚。远远地眺望那株石榴树,又想起了那个埋着安全帽的衣冠冢。那时,面对这个衣冠冢,他还同情地差点落下泪来,为杨天意的不幸而伤感。可现在呢?那衣冠冢的主人奇迹般的复活了,而且成了警察调查和抓捕的目标。佐拉越来越坚信,杨天意就是参与焚尸和掩埋尸体的重大犯罪嫌疑人。 
案子查到现在,抓捕杨天意是案件侦破的关键。 
他到底躲在什么地方呢? 
佐拉取出手机,再次给黄杰拨了电话:“何佳冰进城了,乘坐的是一辆日产三菱越野车,车牌号是春A12435,她有可能去找苏仝。我建议对何佳冰的活动情况立即进行全面监控。” 
黄杰说:“好,我马上安排。对了,医院那边监视的同志来电话说,他们刚刚看见陆雯洁进了小路的病房。你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佐拉说:“没问题,我这边一切正常。杨天意一直没出现,也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 
黄杰说:“我们已经在市区做了布控,关键问题是连个照片都没有。我觉得这事呀,全是你小子弄的。”   
煤殇 二十八(3)   
佐拉委屈地问:“这事儿怎么又和我联系上了?” 
“是啊,你不把陆雯洁倾倒了,那陆雯洁能把照片全烧掉了,怎么也得留一两张吧。”黄杰尽管是开玩笑,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也许,事实就是这样,那几张照片的确是陆雯洁做了佐拉的房东以后才烧掉的。 
陆雯洁大概是要从心底把杨天意留的阴影彻底地抹掉了。 
通完电话,佐拉已经快拐上那条羊肠小道了。石榴树被他甩在身后。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大个李的宿舍。大个李却不在屋子里,可能去秀家了。 
与此同时,春河那边,黄杰接完佐拉的电话就立即部署了对何佳冰的监视。他派出三个监控组,密切注意那辆春A12435的三菱越野车。半个小时后,第一组报告,没有发现目标,接着第二、第三组也报告没有发现目标。黄杰有些紧张了。 
黄杰把车型和车牌号传到交管局那个有大屏幕显示器的交通指挥中心。二十分钟后,交管局指挥中心来电话:你们要查的那辆车出现在宁山路十字路口,向西拐了。黄杰马上命令离那儿最近的第二组迅速跟进。不一会儿,第二组的组长康克军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发现目标,那辆车出现在天河购物中心停车场。 
黄杰问:“车里有什么人?” 
康克军说:“车里没有人。” 
黄杰想了想说:“你们就守着那辆车,千万要注意隐蔽。” 
康克军说:“黄队,你就放心吧,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布控了。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平时不这样呀。” 
“好,我不说了,盯死喽,不能惊动他们。”黄杰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突然间变得婆婆妈妈,放不开了。 
几个小时后,第二组把何佳冰的情况向黄杰作了汇报:“她逛商场时买了几件衣服,从商场出来又去了东郊那个别墅区,在28号别墅里呆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尔后,从金海大道出来,直奔高速公路。” 
黄杰问:“是她自己进去的,还是和别人一齐进去的?” 
康克军说:“那车没直接开进别墅区里,停在的别墅区外面的一个小胡同里,那女的是自己走进去的。” 
“你再说一遍那个别墅的门牌号。”黄杰拿起一支铅笔,边问边记。 
“美新别墅28号。” 
“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 
“有人送她出来吗?” 
“没有,是她自己出来的。看样子,她对那个地方很熟悉。” 
黄杰又给别墅区管辖的派出所拨了个电话,点名要所长接电话。所长一听是黄杰找他,也不敢怠慢,就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来,接起电话问:“黄队找我一定是有大事儿?” 
黄杰说:“请你帮我了解一下美新别墅28号住的是谁。” 
所长张口就来:“28号住的是大老板苏仝。” 
黄杰就半似玩笑半认真的说:“你的业务蛮熟的嘛。” 
所长说:“苏大老板那是春河的名人,我连他都不了解,那这所长就快被你们撤了。” 
黄杰沉思了一下问:“那苏仝你了解吗?” 
所长说:“那苏仝牛得很,要说了解,说实话,我们还真没对苏仝的情况了解多少。” 
与所长通过电话,黄杰径直到了凌霄天的办公室。 
凌霄天放下手中的报纸问:“又发现什么新情况了?” 
黄杰说:“佐拉根据他在窝儿矿摸排的线索,怀疑苏仝是窝儿矿事故中的幕后老板。而且,我们今天对窝儿矿的那个女秘书何佳冰进行监控,发现何佳冰在苏仝的别墅里呆了两个多小时,但进去干什么,谈话的内容我们还不知道。” 
凌霄天对这个情况也有些意外,但表情仍然平静地问:“有证据吗?” 
黄杰说:“不是很清晰,正在查找。” 
凌霄天不无担忧地说:“这个情况,我们得向市委汇报,因为他是苏国洞同志的儿子,我们要慎之又慎。” 
黄杰不理解地问:“苏仝怎么了,他不就是前市委副书记的儿子,这么一个人,我们就不敢调查,不敢抓了?”   
煤殇 二十八(4)   
凌霄天板起面孔正色地反问:“我说过不调查,不抓了吗?” 
凌霄天先给市委项书记的秘书打了个电话,说有重要情况要向项书记汇报。 
秘书答复说:“项书记正在开会,我请示后再给你们答复可以吗?” 
凌霄天就和黄杰在办公室里等电话。 
等了半个多小时,秘书打来电话说:“你们晚上八点直接到项书记的办公室来,他在办公室等你们。” 
凌霄天看了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和黄杰到楼下的机关小食堂吃了饭,然后驱车往市委走。到了市委大院,离八点还有二十多分钟,凌霄天就自嘲地笑了:“我们是不太紧张,太急了?” 
黄杰说:“是啊,我们查的是前市委副书记的儿子,搁谁也急啊。” 
凌霄天说:“你从省公安厅来春河,不了解苏国洞同志。你见了项书记就了解了。” 
听了汇报,项书记说:“苏国洞同志我比较了解,党性原则很强,我想,他对苏仝在外面干的那些事也不知情。但有一点我相信,苏国洞同志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的可能性很小。” 
黄杰看看凌霄天,又打量了一下项书记,一下子感觉放松了。 
接着,项书记严肃地说:“不管是谁的孩子,只要他触犯了法律,我们就一定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你们汇报的时候,我就在考虑一个问题。市委老干部局正好要组织一些离退休老干部到海南疗养,时间是一个月。他们征求过苏国洞同志的意见,他不大愿意去。为了不影响你们查案子,给你们减轻思想压力,我们就让老干部局的同志给他做做工作,动员他去,而且要他带着夫人一起去,他夫人也是我们市委的退休干部。一个月的时间,你们也该把案子破了吧。” 
没等凌霄天再提苏莎的事,项书记就又指示说:“至于苏莎是否回避,霄天同志,我看还是由你这个专案组长来决定。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也不能一概而论。” 
凌霄天说:“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后再研究研究。如果确实需要回避,我们再做苏莎的工作。” 
项书记最后叮嘱道:“你们派到窝儿矿的那个同志,也要提醒他注意自身的安全。作为公安局长,你更有责任保护好我们自己同志的安全。” 
凌霄天笑了下说:“我们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尽快把案子拿下来。佐拉在窝儿矿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佐拉正在去陆雯洁家的路上。陆雯洁说好晚上要回来,他也惦记小路在医院里的情况。 
大个李本来要他再喝几杯酒再走。佐拉说:“不能喝了,我得去陆雯洁家看看。” 
大个李说:“杨天意都回来了,你还去干啥?” 
佐拉说:“我是放心不下小路,不知道小路在医院里怎么样了。” 
佐拉和大个李从下午一直聊到夜幕降临。他们谈了很多,全是推心置腹的话。 
下午,看着何佳冰的车远去后,佐拉从草甸子回到大个李住的集体宿舍。他推开门,见大个李不在,佐拉猜想,大个李一定是又去了秀家。 
秀听到敲门声,趿拉着鞋从里屋出来,边系衣扣边打开门。 
她将佐拉堵截在了门口,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 
佐拉说:“我来找老李。” 
秀啐道:“找老李,你找到寡妇门前。你不要脸,老娘还要脸呢!” 
佐拉尴尬地笑了一下,仍然客气地说:“秀姐,你怎么一下子对我变成了这样?” 
秀说:“这话,你得先问你自己。” 
佐拉神情凝重地说:“我确实找老李有事。你告诉他,我在宿舍门前等他。” 
他说完,转身要走。 
这时,大个李出现在秀的身后说:“你进来吧。” 
佐拉坐在炕沿上,大个李坐在小马扎上。佐拉说:“秀姐,你去看看陆雯洁回来了没有。” 
秀不想离开,大概是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大个李说:“佐拉让你去,你就过去看看。”   
煤殇 二十八(5)   
秀极不情愿地走了。 
佐拉跟着出去,确信秀走了,又把门从里面销上。 
看着佐拉这反常的动作,大个李问:“你想通了,不打算独吞那些宝物了?” 
“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事儿的。那冒儿山宝物的事儿,根本就是没影的事,是我编的。” 
佐拉递给大个李一支烟,大个李没接,问:“你去冒儿山跟真的似的,没你这么开玩笑的。” 
“我是迫不得已。” 
“为啥?” 
“因为我不是什么逃犯,也不是捣腾文物的。” 
“你是干啥的?” 
“我是警察。” 
大个李吃了一惊,几乎从马扎上跌倒。他嘴张得大大的,呆愣了好半天,才如梦初醒,忐忐忑忑地问:“你是为死人的事来的?” 
佐拉郑重地点点头:“是,为了那些和你的好兄弟顺子一样死去的矿工来的,好让他们安息。” 
大个李沉思了半天说:“你们封了井,活着的怎么办?” 
佐拉说:“也可能不封井,但肯定要转换经营权,要整改。这其实对你们是有好处的。窝儿矿的安全隐患很多,不整改,也许还会出现新的事故。你说是吗?” 
大个李想了想说:“你离开窝儿矿后,从山洪中漂下来一件顺子的毛衣。马民和想尽办法要找到它,为了找毛衣,还破天荒地粉刷了那排宿舍。” 
佐拉问:“我听说那件毛衣被你烧了,是真的?” 
大个李站起身,上到炕上,撕开秀家用报纸糊的顶棚一角,取出了那件毛衣交给了佐拉,说:“这就是那件毛衣。” 
佐拉兴奋地说:“太好了,这可是证据呀。” 
大个李睹物思人,眼圈有点红。 
“我开始也没想到证据什么的,我只是想留点念想。他们越想找到,我就越得保存好,把它留下来。没想到对你还这么有用。你拿走吧。” 
佐拉沉思片刻说:“还是先留在你这儿吧。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万一有什么意外,你要把它交给市公安局的黄杰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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