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只要动动嘴就好,又怎么知道下面人的辛酸劳苦,即便任初是因为老爷子的严令才出手帮他,但却是尽心竭力,是拿自己的性命来保他!只冲这一点,这笔人情帐李乐欠得心甘情愿。
任初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开开心心地笑了起来,想了想又道:“老爷子说了,我们两个以后就跟着李少,贴身保护你。”
李乐心中一阵冷笑,贴身保护?是贴身监视吧!然而想想任初任新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表面上仍然高高兴兴地叫好。
经过这一幕,李乐其实很不想再回去欧晓东车上,害怕他抓住问个不停,但是就这么离开更没有道理,况且又不是从此以后再不相见,这一堆事情早晚都要交待的,于是硬着头皮上了欧晓东的车。
出乎李乐意外的是,欧晓东自顾自地开车,谈笑如常,却一个字不提刚刚的事情。李乐大感轻松之余,又有些奇怪,以他的观感,欧晓东为人相当自我,不是这么体贴知趣的作风。更让他奇怪的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屠大头,竟然也忍住了没问,不过,看他坐立难安的样子,忍得十分辛苦就是。但即便忍得脸红脖子粗,一张大嘴张开又合拢,合拢又张开,屠大头还是没有问,到了后来,也许是担心自己定力不够,他干脆翻出MP3戴上耳机听歌,尽管仍然时不时偷瞄李乐一眼,却明显镇静了很多。
李乐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心里奇怪得不得了。
欧晓东突然呵呵一笑:“你是不是奇怪我们为什么不问你?”
李乐摸摸鼻子:“有那么一点。”
欧晓东头也不回,从前面镜子里给了李乐一个笑脸,笑眯眯地道:“我们家的规矩,‘绝不要让你的朋友当面难堪’,‘绝不要问你的朋友不方便告诉你的事’。”
李乐一愣,宛而大笑。看来世家子弟的做派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就这一点而言,大大的于人方便。
“虚伪!矫情!”旁边屠大头不知什么时候取下了耳机,嘟嘟囔囔说着闲话。
李乐笑着转向他:“你又是为什么不问,也是家训?”
屠大头一撇嘴:“家训个屁!我家没这些烂规矩。”
欧晓东笑着接过话:“这小子本来要问的,被我拦住了,代价是明天马场的明牌。”
李乐大笑,笑声还没完,欧晓东慢悠悠地道:“你看,我们做朋友的这么为你着想,你是不是应该稍微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
李乐微笑:“我就知道你没这种功力,问吧,我一定不说谎话。”言中未尽之意,他说出口的不是谎话,不能说出口的自然一个字都不会说。
欧晓东沉默了一会儿:“李乐,你很对我胃口。我朋友不多,而在我心中,你算我的朋友之一。”他犹豫了一下:“我这人害怕麻烦,万昀一个,还有刚刚隐约听见万昀提到的白老大,据我所知都不是简单人物,我想我有必要问一问。”他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李乐,你和他们有什么牵扯?或者换一个问法,闲扯得有多深?”
李乐慢慢收起笑容,半晌,他苦笑道:“前一个我不能说,后一个我说不清楚。抱歉!”
欧晓东想了想:“最后一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刚才听见万昀说你和白老大什么什么的,可以解释一下吗?”
李乐斟酌着道:“怎么说呢?我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但我敢保证和白老大绝非万昀说的那种关系。”
李乐看不见背对着他的欧晓东的表情,但却清清楚楚看到一旁的屠大头脸色微微一变。
李乐心里有些感慨,欧晓东和屠磊两个人,出生富贵公子的命,尽管难脱纨绔习气,却难得尚有几分真性情,就朋友而言似乎很值得一交,然而今天之后怕是再没有深交的可能。
欧晓东默默地开着车,一言不发,屠大头几番欲言又止,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李乐叹了口气:“在前面把我放下来吧,我坐后面任初的车回去。”
欧晓东回头看了看他,面色奇怪:“你要去哪里?不是说好去赌场玩吗?”
见他一副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李乐有些发楞:“你刚刚不是说……”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的意思。
欧晓东偏头一笑:“你说那个?哈,我是这么没担当的人么?问你这些,我是要预先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李乐愣怔,旋即微笑,很出人意料的回答,但是他十分喜欢。
“那个,”屠大头搔搔头,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还有,”他踌躇着道:“你,那个私生子什么的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的,你放心,我听过就算,不会外传。”因为某些原因,屠大头对“私生子”三个字十分敏感,李乐刚刚说的“身份尴尬”其实另有所指,但听在屠大头耳朵里却自然而然套上了这个身份,再一联想李乐独自来到宏宇做一份小工,他立刻想到李乐是因为身份问题,不好安排在自家公司做事,所以才远远被发配到这里,心里对李乐很是同情。
李乐啼笑皆非:“好意心领,不过我有正经老子,不是无证商品。”
屠大头只当李乐不好意思承认,哈哈一笑揭过,再不提这个话题,脸上却明明白白写着“我很理解”四个大字,李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另外却还有几分感动。
短短一个下午意外不断,从康彤到万昀再到现在,各种事件层出不穷,李乐颇有应接不暇之感,终于桩桩事情都圆满解决,李乐心里大石落下,立即觉得精神不济,于是向欧晓东歉意地道:“我还是不去赌场了,你们两个去吧。”
“我也不想去了,没兴致。”屠大头小声地附和。
“为什么不去,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欧晓东大为不悦。
李乐叹气道:“一下午出了这么多事情,我想想都后怕,哪里还有精神去玩。”
屠大头大有同感,在一边连连点头。
欧晓东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向李乐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怕什么?不准不去!”
李乐摇头叹道:“一个下午意外不断,可见今天不利出门,你就不能信信邪,万一再有个什么事情呢?歇个几天再去吧。”
欧晓东不屑道:“我从来不信这些,再说既然是意外,哪里是想避就避得过去的。”他微微一笑:“行乐要及时,得意需忘形,明天的事情自然有上天安排,我只要现在快乐就好。”
李乐宛而轻笑,纨绔公子也并非人人做得,需得好像欧晓东这般才算得大成,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李乐的心情不由得轻快起来。
“好,一起去。”——
说到赌,当然首推与香港一水相连的澳门,两城毗邻而立,相距不过60公里。傍晚的时候,李乐一行踏上了澳门的地界。
澳门以赌为业,小小弹丸之地却是世界四大赌城之一,不足1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竟容纳了12家赌场,而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葡京赌场。
欧晓东此行的目的地也正是葡京,本来去哪家李乐都无所谓,但澳门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时,李乐突然心中一动,既然来到澳门,何不干脆去拜见一下四爷,过门而不入,未免欠缺了礼数。
主意打定,李乐扬声道:“我们不去葡京,去银沙吧。”
欧晓东微微一愣:“也好,老是去葡京也没有意思,这次换一家玩。”
银沙门口,两名清秀的门童殷勤地为他们打开了大门,之后便是例行的安检。负责安检的却是熟人,只是李乐此时衣衫名贵面容清雅,又有矜傲如欧晓东,张扬如屠磊随行,看在他人眼里俨然贵介公子,与几个月前的光头形象仿佛天地之别,竟是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偶然有觉得眼熟多看几眼的,也不过当他是久未来过的熟客,没有任何人想到之前曾在这里任职的李乐头上。
李乐举目四顾,心中蓦然升起宛若隔世的感觉,故人尚在,人世已非。
按下心头猝起的思潮,他轻轻一笑:“你们喜欢玩什么?”
“老虎机,这个干脆!”屠大头抢先开口。
李乐笑着点头,老虎机不仅干脆,更不用动脑筋,全凭运气,的确是懒怠如屠大头者的首选。
过了安检上楼,李乐轻车熟路,领着两人偏偏折折穿过几条巷道,来到了一个明亮的大厅,这里全部摆放着老虎机。厅中赌客云集,男女老少济济一堂,各自神情专注、动作专业,人人手上都端着一个装筹码的小塑料盘,随着机子的转动,“叮叮当当”地往“老虎”口里喂食,那模样只恨不能抱着“老虎”亲热,便好像喂养自己的亲生骨肉般专心无二。
“这里是玩老虎机的专用大厅,你就在这里玩吧。”他话还没说完,屠大头早已按奈不住,欢呼一声跑去换了筹码。
见他守着一台机子开始奋战,似乎完全忘记身边还有两个人,李乐看得好笑,索性省下了“要不要陪你一起”等等客套话,直接一句:“祝你好远。”
说罢拉着欧晓东走开。
穿过老虎机厅,前面便是摆着十数张赌桌的公众赌厅,人还没进去,便看到里面烟雾弥漫,烟气人气香水气,交织成一片怪异的气味,不算难闻,但绝对也称不上好闻。
欧晓东素来爱洁,立时嫌恶地拿手捂住鼻子,刚想说“我不要在这里”,李乐知机地一笑,拉着他快速穿过这片“太虚幻境”,七拐八饶之下来到另外一边的豪华赌厅。
里面的装饰相比必外面的公众大厅自然更见档次,即便是穿梭其中的服务小姐也更加俏丽了几分,这里赌客相对少了很多,尽管时不时也有几缕烟气缠绕,然而不伤大雅。
欧晓东放下手,试探着耸动着鼻子,这才满意地点头。
看他没意见了,李乐笑着道:“你在这里慢慢玩,我出去逛逛。”
撇下欧晓东,李乐熟门熟路来到第三楼,这里是赌场最顶级的豪华赌厅所在,楼道尽头则是四爷的办公室,下面人声喧闹,这边却是冷冷清清。门前站着四五位保安把守,见到李乐上来,他们立刻恭敬地迎了上来,刚要说话,便被李乐打断:“烦劳通报,李乐求见四爷。”
第四卷 第四十一章 又见四爷(中)
几个保安疑惑地看了看李乐,礼貌地请他稍等,一面分了一个人进去通报四爷。
片刻后,四爷笑眯眯地大步迎了出来:“稀客稀客,李少,好久不见。”
李乐微微一愣,四爷的热情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今天来这里是临时起意,不过是想露露面表示未忘旧恩,顺便联络联络感情,在他想来,四爷肯见他就不错了,李乐甚至已经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李乐脑海里反射似的现出这个问题,随即他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有了被害妄想症的倾向,四爷与他基本不存在利益上的交集,没有交集当然也就不会有冲突,然而转念一想,小心一点总不会有错,于是李乐一面暗加警惕,一面绽开一脸更加热情洋溢的笑容迎了上去。
四爷亲热地拉住他的手,与他肩并肩地走进了办公室。后面一群保安看得直眨眼,心想这小子什么来头?他们在这里两三年了,从来没看到四爷对谁这么热情过。
进了房间,四爷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而是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对着李乐左瞧右瞧。
李乐神色自若地任他打量,笑容温雅:“四爷近来可好?”身后就是沙发,但李乐并没有托大直接坐下,而是垂手侍立,恭谨一如以前。
四爷笑了起来:“你这模样我差点认不出来,可比在我这里的时候俊多了。”一面又道:“坐坐坐,这么客气做什么?”抬手示意李乐坐下,他笑着道:“你现在不在我手下混饭吃,不用讲这些规矩。”
李乐依言坐下,微笑道:“四爷说哪里话,要不是您当日指我一条明路,我现在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四爷摇手笑道:“那是你自己本事,和我没关系。”
李乐微微一笑,在他听来四爷的话大有深意,前面一句捧他的只是顺便,后面一句“和我没关系”才是重点,摆明是绝对没有意思插手说郑希和他之间的事情。
李乐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笑道:“四爷对我有恩,我从来不敢稍忘,今天没别的事,就是陪几个朋友过来玩玩,既然来了澳门,当然要过来拜见四爷。”言下之意:你放心,我就是过来瞧瞧,没别的意思,不会给你添麻烦。
凝神瞧了瞧李乐,四爷突然大笑起来:“你这小子聪明太过,任什么事情都要多想几分,不过这次你想错了。我索性把话说明,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别的地方不敢说,只要在澳门,尽管和我开口。”
李乐面上一红,赧颜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四爷不要见怪。”心里却更加警惕,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乐表面上感激万分,内地里却打醒来十二万分精神密切提防。
正说着话,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李乐回头看去,那人是他认识的,四爷的心腹爱将云强。
猛然看到李乐在,云强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退出,保持着一只脚迈进房门的姿势呆住了。
李乐连忙站起,冲着他礼貌地点头一笑,又回头向四爷道:“您忙,我就不打搅了。”
四爷的热情弄得李乐寒毛直竖,完全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趁着云强进来,他赶紧借机退场。
谁知四爷拦住了他:“没什么大事,你留下听听没关系。”又指着他向云强笑道:“你认识他吗?”
云强早觉得李乐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又不方便询问四爷,听到四爷的话,他认真看了看李乐,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很眼熟,就是叫不出名字。”
四爷笑骂道:“亏你还自夸眼力好,这是李乐,前段时间还在场子里做事的。”
云强一拍头,恍然笑道:“瞧我这记性!”一面向李乐歉然道:“实在对不住,居然没认出你来。”
李乐赶紧陪出笑脸:“没关系没关系,是我的样子变化太大了。”
云强是一溜小跑进来的,现在还止不住地有些喘气,一边和李乐说笑,一边伸手去抹额头上的汗珠,四爷看着皱了皱眉,不悦道:“你看看你这样子,这么慌张做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云强笑道:“好事,天大的好事。”说着话,他从腋下取出一个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到桌上。
李乐大感兴趣地凑了过去,这是一副工笔牡丹图,话中牡丹枝叶婀娜,神情骨秀,色泽秾艳,情态逼真,—派生趣盎然。
左上角一笔飘逸挺秀的题词: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日间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书本自惭称学者,众人疑道是神仙。此须做得工夫处,不损胸前一片天。”右下角则是一方小印:梦墨亭。
李乐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唐寅?”
云强诧异地看了看他,笑道:“好眼光!”一面向四爷道:“前几天四爷不是说想寻一副好的牡丹图送做寿礼吗?正好今天一个败家子输急了眼,拿这幅图押在了铺子里,梁师傅已经看过,确定是什么唐寅唐伯虎的真迹没错,说是很难得找到的。”
云强说的“铺子”指的是场子里自行开设的典当铺,但凡开赌场的多半是一条龙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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