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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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思-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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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昶微眯起眼,好似漫不经心信口说来:‘吾愿天下苍生,再不受饥馑流离兵戎之苦。‘ 
‘只盼大人记得,此时,此地,此番言语。‘ 
两千士兵只半天工夫就到了山贼屯聚的山头,围了整一天,山上没有动静,也没有收到兵马赶来的消息。恐迟则生变,赵昶下令攻山,几乎不损一兵一卒的轻而易举攻上去,发现只有几十人留守,其余都是掳来的妇女和杂役。派去打探消息的亲兵在赵昶夺下山寨后半天来报,山贼在得知屯地被围后正全力攻雍城,抱着取下雍城再回寨去救的念头,强攻雍城,但城中民众拼死守城,居然撑了一天且使来犯者损失颇大。山贼头领担心两头不保,召集残余人马向营寨杀回。 
只是这半天的时间足以让赵昶部署好一切。当初乔蔚没有剿灭这支山寇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据险峻地势,赵昶便依靠天险在必经的狭窄山路上方布置弓箭手,山贼一路未遇抵挡,真正寻找敌人踪影,漫天箭雨忽然袭到。躲避中人马相踏,死伤惨重,为首一人大喝‘贴着山壁走‘,但众人早就慌了手脚,只有少数听见,不少人直到死仍不明白,平日里走惯的路,为何今朝成了黄泉路。 
从山谷小路逃出的不到三成,其中未伤的又不到三成,还都狼狈不堪。逃出没走几步,统统停下步伐前方赵昶领着看上去精神熠熠的士兵,好整以暇拦在前方。 
山贼中为首那个反复打量赵昶,末了扔下手中兵器,说:‘想与大人打个商量。‘ 
说话的人皮肤黝黑,体格强健,偏面相秀气,不笑犹带三分喜意,如不是这般情形下,旁人决计想不到这是个山贼。在优劣一望可知之下,他对赵昶说话的口气还是随便得很。 
赵昶也不急,前几年缴匪无数,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人物,遂点头:‘你讲。‘ 
‘我愿以这条命换其余弟兄。‘他坦荡荡说完后,跟在他身后的人骚动不已,但他只一抬手,又立刻安静下来。 
赵昶却笑:‘胜负已然分明,你拿什么与我打这个商量。‘ 
‘拿你身后人的命。一着失算,落得今日下场。虽然败局难改,但人被逼急了,没什么做不出来。横竖一个死字,你是想不损兵卒的出去,还是要与一群抱必死决心的草寇血战一场?‘说完微仰起头,射向赵昶的目光中并不隐瞒其中的挑衅。 
赵昶的目光掠过围成一团或伤或乏的山贼们,在表态前问那首领:‘这寨中布局,哨卡位置,是谁定的?‘ 
‘是我。‘他大咧咧承认,很快又不耐烦,‘你到底同意不同意,给句痛快话。‘ 
‘你们怎么看?‘赵昶却不理会,低声问许何三人。 
许璟默不作声,许琏笑笑,说声‘看这山寨格局,至少不是蠢人‘,何戎则干脆说‘此人可为大人所用‘;因没有听到许璟的意见,赵昶特意单独再问,这次许璟淡淡答了句‘但由大人做主‘,赵昶继续问领头之人:‘既然只是抢劫财物,为何攻打雍城,洗劫数县还嫌不够吗。‘ 
那人冷笑:‘走到这一步也不怕告诉你,现今天下,官和贼有何区别?越是大官,偷的东西越大。既然都是贼,都是要偷,我为什么不能要想要的东西。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与其偷小东西等死,不如找机会赌上一赌。只可惜上苍不垂怜于我,半路杀出个你,要是没后顾之忧,雍城早在我手中了。‘ 
一言四下皆惊,赵昶挑眉:‘上苍垂怜于谁,不由个人言语。我再问你,你有这样抱负,又为什么肆意虐杀。‘ 
‘我只带一百人,他们要是真的求活,就像雍城百姓一样奋力抵抗,一县对一百,我哪里来的胜算。既然连活命都不愿意付出点代价,不是废物是什么,我这是成全他们。好了,罗嗦这么多做甚,只说好不好吧。‘ 
赵昶摇头:‘我不杀你。‘ 
‘难道你放了我?‘ 
‘不。你既然说用你的命换其他人,我要个死人做什么。‘ 
‘你。。。。。。‘那人愣住。 
‘我要你的命。你既言抱负,我就给你机会,看你所行是否不负所言。你叫什么。‘ 
那人顿时明白过来,‘我若拒绝呢。‘ 
赵昶还在笑,笑中说不尽的精明与残酷,他指着右上方一处,不知何时起,高处站满手执满弓的箭手,支支利箭全指向聚成一团做靶子再好不过的山贼,‘阁下意欲如何?‘ 
‘你是谁?‘ 
‘闻郡太守;赵昶。‘ 
他神色阴晴不定,嘟哝声‘倒还不是蠢材‘,终于跪在地上:‘白令率寨中兄弟,愿追随大人,听凭大人差遣驱使。‘
10
    ‘乔蔚身故,郡内无令者。昶既平寇,东冀百姓感其恩,推为太守。不得辞,遂行太守事。‘《平书?卷六十?赵昶列传》 
自刘邵与梁冲正式交兵,良秭的战况更加混沌。几乎每隔数日都有杀伐,双方各有胜败,但皆无法全败对方;有关局势的各种传闻一日一变,弄得天下人心浮动,不知归向何处。相较之下,才从刘邵军中脱离的赵昶显得格外平静,虽有附近诸郡太守不断探问他在良秭所见,但都在他和气的微笑下无功而返。 
赵昶自暂领东冀太守之位,治理东冀一如闻郡:劝农桑,立书塾,平盐铁税,广求贤才,更招募军士,由东方诚和白令着力训练,才月余光景,已大改初理时的颓唐景象。东冀是冯州第一大郡,人口众多,事物纷繁,每日辛苦远非在闻郡时可比,但赵昶在刘邵军中言语这时遍传天下,加之太汾附近一战,其声名也再非为闻郡太守之时,一时间各路人才来投,整个东冀都是一派积极景象。 
迁来雍城后,许璟几人慢慢也恢复往常的生活,整日与郡内各类事物周旋,虽然繁忙,但东冀水土丰美,气候适宜,几人的气色反而更好,偶有闲暇,也能欢宴谈笑。 
一日得假,何戎约许家兄弟到他家小酌,许璟许琏如时到达,才到前庭,恰碰见从正厅出来的白令,三人都是一愣,白令最先反应过来,展颜而笑:‘仲平说人没到齐,不料是你们。‘ 
许璟略略点头算是见过,许琏也只客套一句,就继续朝前走去,留得白令一人愣在当地。见到何戎,发觉厅内除了东方诚,还有太守府的其他同僚,济济满堂,远非何戎当初所说的‘三五好友小酌‘。 
看他们进来何戎笑着迎上去:‘只等你们了。‘ 
二人与在座众人一一见礼,一群人年纪相仿,志向也大致相当,虽有不少早就听闻彼此,但私下的交往并不多,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很快热络起来,不多时整个厅堂盈满笑语,好不热闹。 
相较何戎、许琏的善谈乐谈,许璟对这样的应酬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但扶央许家名声太大,就算他什么也不说,还是不断有人围上来意欲结交或是以请教之名驳辩。许璟于前者并不擅长,也不愿意在过于热闹的环境谈经论典,时间一长不免有些乏,就找个借口离开宴席,一人到庭院中去看院角那棵梨树。 
扶央城中多梨树,一到春天梨花胜雪,不明故里的外乡人初到,乍看到满城梨花都会被震住。雍城气候并不适宜种梨树,但这株不知怎么就存活下来,何戎就是看到一树梨花才决心买下这个院子,时时与同乡的许家兄弟说起,口气颇为自得。 
正是梨花开得正好的时候,许璟站在树下仰头看树冠荫荫花繁如织,少年旧事不期而来,一时不免失神,怔怔半天也不曾发现有人在身后站了许久。 
白令与诗书知道不多,但耳旁全是讨论礼仪学问的声音,实在无趣,趁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室外天气大好,暖阳下微风拂面,他活动一下手脚,再重重呼出口气,仿佛要把刚才听到的统统倒出去。四处走动之际,看到了梨树下的许璟。 
白令只看到个背影,背影在春日的阳光下像隔了层东西,并不十分清楚,梨花不断地落下,大多落在许璟脚下,还有一些粘在发间肩上,只是树下的人心思在别处,并未注意落花满衣。 
白令在二十步开外处盯着许璟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他归降赵昶月余,许璟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都是客气地点头,再冷淡地离开;即使有时他与赵昶商谈事宜,只要许璟在场,赵昶必问许璟的意见,而许璟从来都是寥寥数语概过,连眼角余光也不会看向白令。 
这念头一旦冒出,白令露出个含义深远的诡笑,放轻脚步走到许璟身后,确定许璟在走神后,他冷不丁开口:‘子舒好兴致啊,不在宴上饮酒,而来此地赏花。‘ 
说完后白令见到许璟的肩抖了一下,那是受到刺激肢体僵硬的表现。白令很满意地笑笑,等许璟转过身子来时又换上平常神色,似笑非笑盯住他。 
许璟看清几步外的人,因怀念而温暖的目光转眼间客气淡漠起来,后退数步,揖道:‘白大人。‘说完后直起身子,再不讲话。 
这反而勾起白令促狭本性,他大步拉近二人间的距离,笑容甚至是无辜的:‘子舒在想什么,梨花落了一身都未觉察。‘说话间理所当然地伸出手去,把许璟肩头的花拍下。 
许璟默不声响,让开肩使白令第一手落了空,但还是没避开后面的动作,看着他拍掉肩膀上的话手又动到发间,眉头终于皱起,侧了侧头,语气间的疏离浓重非常:‘不敢有劳。‘ 
白令的手停在半空,终于缩回来。他久未遇到如此的拒绝和冷淡,毫不习惯,低头看去,许璟脸色冷淡,抿着嘴没有任何搭理的意思,心头的不悦不断扩大,却用笑容表现出来,白令的手有意无意从许璟额角划过,正好擦到眉角的疤:‘可惜了一张好相貌。。。。。。‘这已是完全的调笑口吻了。 
此般口气对白令来说再寻常不过,说得自然无比,话尾稍稍上扬的语音更是加重了轻佻。说完这句话,白令以玩味的目光盯住许璟,想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 
许璟却脸色不改,露出讽刺意味的笑,刻意放慢语气,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是么,有劳挂心了。‘ 
白令顿觉有趣,正要接话许璟已经大步离去,目送许璟,他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许璟回到席间,竟看到赵昶坐在上首,和许琏在说些什么。许琏喝得半醉,倚在几上,双颊绯红,朦胧醉眼中流离出不羁神采,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看得许璟再撑不出面无表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走到许琏身边抓住他一只手:‘看你喝成什么样子。‘ 
许琏看到许璟,兴高采烈地靠上来,‘刚才还说阿兄去了哪里,阿兄就来了。‘ 
想到许琏小时候,家宴上被族中长辈哄着喝酒,醉倒也是这样的神色姿态,许璟眼底笑意愈重,适才的不愉快被抛开,干脆让他靠着,又拿去他手里的酒盏,话却是对着赵昶说的:‘大人何时到的?‘ 
‘本是经过,听到里面笑语盈屋才进来的。‘赵昶没穿官服,而是穿一身深蓝色锦袍,用五色丝线绣出山海纹样,坐在一群士人当中,言行举止潇洒爽朗,甚为引人注目。 
许琏虽然醉得差不多,但一到学问上,引经据典字字不错,谈吐间词句就可连成文章,听得旁人无不惊讶诧异。赵昶一边听,一边与许璟说当年游历的趣闻。平朝少年子弟有游历风俗,赵昶游经之地不少许璟也去过,互相印证补充亦为乐事,二人越说兴致越高,一直聊到掌灯时分,到其他客人陆续告辞依然兴致不减,最后还是许琏醉到犯困,许璟才停下话端,扶着脚下不稳的许琏,告辞而去。 
许琏大醉,沉沉靠在许璟身上,何戎见状也帮着扶住。走过琴师身边的时候,本已醉得迷糊的许琏忽然低声说:‘阿兄,那个调子你又弹错了。‘ 
何戎听得分明,想多半是以前许璟弹这只曲子时常出错,偏头果真见许璟虽然摇头叹气眼睛里盛得全是笑,随烛光闪耀,就像碎了一河的月光。 
赵昶走在三人身后,到何戎家门外提议用太守府的马车送许家兄弟回去。许璟抬头看天上繁星无数,风清云轻,遂婉言拒绝,与何戎继续步行着搀许琏回去,二人言语被夜风依稀送到赵昶耳中,似乎是扶央旧事。 
次日赵昶在太守府中再见到许璟和许琏,一个在核对人事,一个在与地图前指点,看他进来均抱以微笑,温文有礼,却再非昨夜风采。
11
    许璟往朋水巡查当地教化的前一刻被气喘吁吁的何戎拦下,那时随行的其他府吏都在府外等着,许璟便绕开何戎,脚步不停地问:‘仲平拦我,所为何事?‘ 
何戎看他走得这样快,追了几步不愿再追,一把拉住说:‘这次巡查由我代你,李家人已在东冀界内,大人在前厅等你。‘ 
许璟听完何戎的话即刻朝前厅赶去,赵昶见他进来,迎面就是:‘李家人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太守府,子舒且与我一道去迎。‘ 
见到赵昶,许璟绷着的表情缓和少许,问:‘朝廷的赦令应未下达吧?‘ 
赵昶摇头,与此同时许璟锁起眉,见状赵昶道:‘这不是大事,梁冲现在自顾不暇,哪里管得到西北。只是。。。。。。‘ 
经过片刻迟疑,赵昶又说:‘只是李家说在流放途中遇见胡族,混乱中一队人走散,后来就再没看到李小姐人了。。。。。。‘ 
因在观察许璟的反应,赵昶说得很慢。许璟脸色淡然,看不出喜悲,过度的镇静反而使赵昶担心起来,‘我已派人去西胡诸族探访,定能探得李小姐音讯。‘ 
许璟正要说话,许琏扬着手中书简急冲冲闯来,倒把赵昶许璟吓了一跳。反扣上门,许琏缓口气,压低嗓门道:‘大人,良秭局势恐有异。‘ 
二人悚然一惊,许琏忙把书简递给赵昶:‘这是才送到的八百里加急,请大人过目。‘ 
赵昶把漆封拆去,迅速读完印有天子玺符的告令,眼中精光迸射,压住震惊和体内窜起的战栗感,稳稳说道:‘梁冲被诛,刘公退兵回都殷了。‘ 
这消息太过突然,饶是有华严的先例,许璟许琏仍是如遭雷击,相望无言。赵昶遂、把书简递给许璟,许璟展开后与许琏一并快速读过,很快从语意含糊的诏令中看出梁冲被诛的经过竟是梁冲最信任的谋士武将合力诛杀大醉的梁冲于良秭宫中。梁冲死后尸体被裂成数块,悬在良秭各个城门口示众,以儆效尤;梁冲的所有亲眷亦一无所幸。 
许璟看完后心底发寒,却不能多提,交还告令后说:‘刘公竟肯退兵,其中应有蹊跷。‘ 
‘过不了几天刘公就该加官进爵了吧,名利双收,也不虚此行了。‘赵昶随手把告令扔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说。 
许璟和许琏都不说话,但面色凝重梁冲之死,决非简单的内乱,而是早就预谋好的交易。一场交易达成后,始终对彼此抱有疑虑的双方都紧紧盯着对方,只等一个小小的差错,好给对方致命一击。 
赵昶一笑后,沉下脸色吩咐许璟迅速把这支告令通告全郡,许琏则拟文自即日起全郡戒严,又传令东方诚与白令加强东冀和闻郡各城防备,以应任何突发状况,其他诸曹各有所司。诸人皆知事态严峻,得令后立马着手,分毫不敢怠慢。 
传令完毕许璟和许琏本要离开,赵昶又把他们喊住,当时白令走在最外面,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回头,正看见赵昶对许璟低声叮嘱什么,神态与对他人大不相同。走到门外他问东方诚:‘大人对子舒格外信任哪。‘ 
东方诚看白令一脸坦诚,平日的不喜减去七八分,何况这事无需避讳,就简单把那天太汾之战始末讲给白令听。白令听后一脸受教模样,把话题扯开就和东方诚为军防之事忙碌去了。 
赵昶把许家兄弟留下却并非为公事,而是和李家有关。在梁冲与刘邵这场战事中,现在的这种情况反而对赵昶最为不利,无论是哪一方,赵昶都未表示明确的支持,这就给了任何一方向赵昶出兵的借口。这点无论是赵昶还是许璟许琏都再清楚不过,于是赵昶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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