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不在,就全靠乐颜来帮着打理,后来乐颜也忙起来,进了宁府做园艺总管,连学香的时间都没有,这屋子就彻底邋遢起来。
住在这里的安秋声就像幽灵。
指着屋前院里那张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桌子,安逸尘静静道:“我和他说话就坐在这里,商讨复仇计划步骤也都是在这里。”
走近大门,宁致远帮忙推开轻薄看着就漏风的木板门。
屋里正堂现在所剩的摆设只有一张破烂木桌和几个板凳。
“乐颜和他经常坐在这里调香。”看了眼木桌木椅,安逸尘并未停留,转身朝着里屋走去,“那边屋是他的,这间是我的,我们今晚就暂时在这边休息。”
说完,他就静静坐下,开始撕衣服包扎伤口。
这间屋的摆设更少,就只有张干硬床榻,上面铺了些稻草,还有一两块破布,并无被褥,那硬度,看着都疼。
他说得轻巧平静,可宁致远从他紧握的拳头上看出跌宕心情。
来这里本就是旧地重游,让人感伤。他还把那些历历在目的事拿出来诉说,更像是撕开伤口挖出腐肉,那般的痛苦。
宁致远默默的上前将浑身微微发抖的安逸尘拥入怀中。
被这么抱住,安逸尘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感受到宁致远胸口的跳动,他没有血色的脸颊慢慢红润起来,止不住的颤抖也渐渐镇定下来。
“有我在。”低头附在安逸尘耳边,宁致远轻柔道:“就不要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安逸尘才静静靠在他怀里闭上眼,长睫垂下的那片淡淡阴影,遮住了眼底的乌青。
这个拥抱来之不易,是撇开一切爱恨情仇过后的真心相拥。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穿过两人相拥的身影和空气中静静飞舞的灰尘,在地上形成有规律的格子。
这情景似可入画。
可惜这幅画没持续多久就破碎了,安逸尘身子往一边歪倒过去,宁致远手忙脚乱的扶着他在硬床榻上坐好。
“哎,床下面怎么有些东西?”
之前那个拥抱让两人都红了脸,宁致远眼睛没地儿搁,四处乱瞟,结果瞟到床底下有东西,他立刻就伸手去拖,结果拖出个大木箱。
木箱里面塞着几个包裹,旧火盆火折子,还有几根烂木头和一些茶壶杯子。
“之前搬家带不走的东西都在这里。”看见这木箱,安逸尘忽然想起什么,捂着左边胸口,忙弯腰去看,“里面我记得有几件旧衣服,我们赶紧换了。”
之前落水,两人皆是一身湿透,现在一路走来,这湿衣服都快干了,简直难受得不行。
想着有干衣服可以换,宁致远迅速麻利的翻起木箱来,从中翻出几件上衣。
“没有裤子?!”他惊呼。
“有衣服就还好,把裤子拿去晾着,衣服裹着腿,不就也行了吗?”安逸尘不解的看他两眼,觉得他这么咋咋呼呼简直小题大做。
想着要脱裤子,宁致远尴尬的狂咳嗽起来。
安逸尘着紧身黑衣黑裤,样式与魔王岭大不相同,应是日本忍者服。无奈他左手又抬不起来,所以脱衣服这事就只有交给宁致远。
手指哆嗦着,宁致远慢慢解开那腰带帮着扒下忍者服,斜着眼睛换上干净衣物后,他就出着长气坐在一旁别过脑袋擦头上大汗。
都是男人,安逸尘终于明白他如此这般是为何,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让他替自己换裤子,只得用右手勉强扯掉裤子,然后迅速拉过一件衣服盖在腿上。
等人把一切做好后,宁致远才敢出口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换上衣。
看着他宽厚温暖后背,安逸尘微微侧过眸子,淡淡道:“把火盆点起,烘干衣物,补充睡眠,待夜深再说。”
现在天色尚早,他们别说往宁家走了,怕是一到镇中就会被日本人发现。
要做什么只有待夜深,亦或是第二天早上再说。
“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些什么。”
叹着气,宁致远点起火盆,把几根烂木头扔进去,还在屋中间用几根椅子把湿衣服搭起,让火盆的温度尽情的烘干它们。
“总之魔王岭的东西决计不能让日本人抢了去!”
抚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安逸尘的眸中充满了决绝。他今生最恨被人利用,小雅太郎利用他来伤害宁致远,还想让他二人同归于尽,此仇不共戴天。
魔王香谱
其实就在宁致远出府后一个时辰,那送雪莲花的伙计也到了,可惜,那时的他正在被安逸尘追杀。
左等右等,宁致远都没回来,安乐颜也懒得等他回来再调香,直接去了宁府内的小香坊,将雪莲花磨碎碾成粉。
宁佩珊坐在她对面,望着墙上挂钟,钟摆极有规律的摇晃,她看了会儿,眼里隐隐有几分担忧,“乐颜,你说我哥呢?怎么出去那么久了还不回来?”
盯着手里香瓶,安乐颜头也不抬的道:“大概是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吧,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他四处走走也好。”
宁佩珊沉念一想,也觉得这个最有可能。
可她们没想到的是宁致远这一消失就是整整一夜未归。
眼下正是魔王岭调香师与日本调香师赛香的关键时刻,莫说别人了,就连他亲爹宁昊天都没有多余心思来管他?
……
夜间吹起风来,风丝自屋间缝隙泄出。
白日里失血较多,安逸尘早早的就昏睡过去,宁致远害怕他就这么一睡不醒,一直都紧紧抱着他。
他二人都没有多余衣物御寒,所幸屋前屋后干柴树枝不少,刚过子时,宁致远打了个喷嚏,哆嗦着惊醒过来。原来是火盆里的木柴烧光了,他忙着把火盆里塞得满满的,重新点燃火焰,那时,屋子里才又有了丝丝暖和。
搓搓手心,宁致远打着哈欠,重新爬上冷硬床榻,将有些冰冷的身躯揽入怀中,给予最大的温暖。
虽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天色依旧乌黑,想必距离天明还尚有一段时候。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今天你不能甩开我。”
宁致远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迅速围在安逸尘脖子上,替他拢好衣领。
“看你这样,就知想甩也甩不掉。”安逸尘叹气,看向外面天色,眯着眸子,道:“我与日本香会的事是时候该做出个了结。”
“我在,我随你同去。”
他的眸子太过认真,瞬也不瞬的盯着人,安逸尘无法拒绝,只得应下。
从一开始就不该和日本香会有任何接触,安逸尘只后悔当初被仇恨迷了心窍。
明知日本香会狼子野心,竟还主动同他们合作,还将魔王岭四大香镇的香堂资料交给他们,现在想来,如今日本香会进驻魔王岭,调出魔香,能日益强大也是他造的孽。
可惜这世间并无后悔药,解铃还须系铃人,安逸尘只想尽绵薄之力,把自己犯下的错误弥补回来。
趁着天色灰蒙,安逸尘依旧是那身忍者服装,遮着大半张面容,阴沉着气息,便轻松从日本香会的后门溜了进去。
敛去气息,安逸尘用日语问道:“主人在什么地方?”
“主人出去了。”
“那惠子小姐呢?”
守门那仆从一边关门一边道:“惠子小姐也跟着去了。”
挂上木栓,他刚回头,就见黑影袭来,瞬间便没了知觉,靠着门板缓缓滑下。
听着小雅太郎和惠子都不在这里,安逸尘有了猜测,立刻改变原本主意,棋行险招的轻轻推开后门,将宁致远放了进来。
“他不在,那现在我们做什么?”宁致远问道。
安逸尘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把一些事交代清楚。
“啊?”宁致远似乎吃了一惊,“这样行吗?不是说好了,你不能甩下我的吗?”
“我相信他们,小雅太郎不在这里,那他一定是去了赛香大会……那边有你的父亲,我的妹妹,还有我们在意的人,全靠你了。”
孰轻孰重,宁致远也是明白的,深深的看了一眼安逸尘,他只好照着原来的路离开,
……
只听得头顶有声响。
一把长刀已横飞而来。
安逸尘下意识的后仰避开,寒芒从他面前划过,不过眨眼,身后的那花架立刻就被刀刃所伤,四分五裂开来。
长刀在那人腰间转了圈,旋而又来,刀光冷冽,刚强狠辣,竟是要将人拦腰斩。
“中岛一郎!”
听见这声音,那刀势在空中一阻,急急的收住,饶是如此,安逸尘双手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日本刀还是硬抗接住了这一击。
只是刀与刀相撞的刹那,他左边整个手臂立即麻痹,握着的那把□□也‘当’的声掉落在地。
“怎么是你?”收起佩刀,中岛一郎质问道:“来这里想干什么?”
看了眼麻痹不住颤抖的左手,安逸尘复又抬头,“只是不想惠子彻底被小雅太郎拉入深渊。”
“你想拉惠子出来?”中岛一郎忽而挑眉,“你要娶她?”
“并不是只有娶她才算救她?你我不同国籍,或许我们也说不通什么,但我相信,你不愿看到惠子变得不像她。”
中岛一郎默然半响,道:“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魔香可以控制人的心神,包括调香人的,我想你也知道小雅太郎近段时间变得越发暴戾,这就是原因。”
中岛一郎回想起来,近段时间的小雅太郎是与往日不同,更加的凶暴狠恶,有个仆从没顺他的心意,便被他一刀斩去头颅,鲜血四溅,血腥味熏得人作呕,着实可怖。
“我不想惠子也变成他那样……那我要怎么做?”
“帮我找到宁文两家的香谱,毁了魔香,阻止小雅太郎的赛香大会。”
沉默良久,中岛一郎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间屋便是小雅太郎的房间,依他那般狂妄自大、唯吾独尊、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性格,应该不会谨慎的把香谱放在身上,唯一的可能性:那香谱还是在屋子里。
可之前安逸尘已经在这里翻找了片刻,没有找到。
中岛一郎也帮着翻找,找了许久没找到,他火大的朝着一旁的蒲团踢了脚,结果竟然在小雅太郎所坐的蒲团下面找到了两本香谱。
看着蒲团下面藏着的两本香谱,他二人都一时无言。
当真巧合。
宁文两家的香谱安逸尘都没有真正的看过,翻着厚厚两本香谱,每页香谱都有自己的名字,没有标明‘魔王香’他又如何才能知道哪个方子是魔香的配方。
“你快点行不行?赛香大会都要开始了!一旦开始,惠子势必会去调香,要是她调的就是魔香怎么办?要是她也被魔香掌握了心神怎么办?你快点啊!”
中岛一郎着急的催促。
安逸尘正飞快的翻阅宁家香谱,哪有多余的心思去听他不住的唠叨。忽然手一顿,他诧异的看向指尖划过的这页,这页香谱上所记载的香料不全。
调香一般是将几种或单一的香调合而成,首要保证的便是香气稳定。可这个记载的方子,完全无法让香气稳定下来,只会让香气沸腾,产生攻击性。
这种香谱不应该出现在宁家这样的炼香大户传家香谱里,像蝶恋花那种才符合炼香大户的名头。
心里有了个莫名的想法,安逸尘立刻去翻文家的,没多久,就从文家香谱里找到了一张类似的。
“若能将这两个残卷合二为一,香气不仅能够持久稳定,还具有攻击性以及侵略性。”猛地合上香谱,安逸尘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找到了!”
“什么攻击性侵略性的?找到你要的魔香就快跟我去赛香大会!”
“等,等一下。”
安逸尘在地上敲了会儿,“这里是空心的。”
就在小雅太郎平时所坐的下方,居然有个暗格,打开暗格,一瓶碧绿带着丝丝幽暗色调的香水出现在他二人眼前。
“魔……魔香?”
魔香灭亡
赛香大会的事整个魔王岭的人都知道,不少人天未亮都赶往桃花镇,欲一睹这大会风采。
想要在这会上做手脚,几乎是不可能的,所有人都知道这点,包括日本香会。
小雅太郎要的是绝对赢,而不是这样的胜负五五分。
魔香能控制人,并且能控制很久很久,可小雅太郎没把握可以用它控制住整个桃花镇的人,这个赛香大会,本就是他无可奈何答应的。
明面上不能让所有人知道日本香会的真实目的,那么暗地里总能实施。
想着计划成功,能灭掉四位劲敌,小雅太郎露出了阴测测的笑容。
“将他们全部带出来。”
他挥手,发了一道命令。
只见他与惠子的身后忽然窜出数名忍者,这些忍者皆是黑衣黑裤,黑帽遮住头,黑面巾蒙面,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没入宁府。
“父亲,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惠子还是不愿这么极端,他们手中忍者是有不少,但哪里抵得过桃花镇、魔王岭,乃至中国这么多人。
“难得他们齐聚一堂,为他们锦上添花又何乐而不为?夜深人静,谁又能抓住证据?”冰冷如毒舌的眸子扫视着在黑夜里矗立的宁府,小雅太郎嘿的声冷笑。
破釜沉舟,只为日本香会的胜利。
诡异的香气逸散开来,宁昊天猛地睁开墨瞳,正要捂住口鼻,无奈香气越发浓郁,他努力挣扎仍旧没抵抗住眼皮的沉重,昏厥过去。
“佩珊,你有没有闻到什么不对的味道?”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安乐颜对于香味的敏感已经到了一种境界,当那怪异香气尚未飘过来的时候她就闻到了。
“哪有什么香——”宁佩珊睡的正香被她摇醒,嘟囔着话说了一半就歪头晕了过去。
安乐颜见状不妙,立即捂住口鼻,只是慢了半拍,那香气已窜入鼻内。
……
待所有人清醒过来时,竟发现自己被绑缚在树上,绳索一圈又一圈的缠绕着。
“这不是桃花镇的后山吗?”
作为桃花镇人,对这里还是极为熟悉的,当场宁昊天文靖昌等人就反应过来,警惕看向站在不远处那些按刀而立的日本忍者。
“小雅太郎,你想做什么?”
“这里没有人,杀了你们也不会有人知道。”
猩红的舌头舔着嘴角,小雅太郎笑得狂妄邪肆。
宁昊天一惊,忙看向周围。
他左侧那棵树绑着的是文靖昌与白颂娴,再往左一点的是香海农、白颂光与安秋声,右侧是三个小辈,宁佩珊、安乐颜与文世轩。
致远不在……
他不知是放心还是不放心,若致远能逃过一劫定然是好的,怕就怕他也逃不过去。
望着那个手按刀柄的小雅太郎,以及表情淡漠的惠子。
安乐颜与宁佩珊一时恍惚,好似从不认识他们。
“小雅叔叔,惠子姐姐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惠子默然别过头去,不忍与她们对视。
小雅太郎呲着牙,面目狰狞可怖的道:“为了得到魔香,为了得到香堂,为了占据你们魔王岭!”
想着就因为这些人,自己才无法见到儿子,文靖昌不由冷道:“魔香你们已经得到了,为什么还要那么贪得无厌?”
“不够!魔香只能让我得偿夙愿,却不能让我得到魔王岭,这当然不够!”
“无耻!”白颂娴啐了口,“终有一日你们会被赶出魔王岭!赶出中国!”
这话似乎是触动了小雅太郎,他右手缓缓移向腰间,拔出那把随身多年的佩刀。
“你以为你们这样就无人知道你们的嘴脸了吗?”安秋声咬着牙,眼里恨得滴血,怒吼道:“逸尘不在这里,他将来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