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这么静下去!”扔下敷着脸的冰帕,宁致远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定要找到安逸尘,一是问清楚,二是解释清楚。
天刚明,宁致远换了身干净衣服就偷偷往府门外走去。
前门后门都有人把守,宁致远身上带着某些东西,是会被检查出来的。
“你们两个去后门。”他指着阿班阿贵,“你们两个去前门,拖住那些人。”他指头一转,指向安乐颜和宁佩珊。
阿班阿贵两人只得认命,装作要出门的样子,来到宁府后门上,至于前门那边安乐颜和宁佩珊走了过去,用的是同样的方法,他们四人要的就是将那八个把守大门的视线吸引住。
果不其然。
阿班阿贵一出门就被拦住搜身,安乐颜宁佩珊也是如此,他们和搜身的人吵了起来,不算激烈,但也足够把这些人的注意力引开。
脑袋先露在墙外,宁致远眼珠转动左右张望,除了有些路人看了几眼,没有他人发现,见自己的计划有了作用,宁致远得意洋洋,立刻双手紧抓墙头,踩着梯子,用力的爬上墙头。
他身手只算一般,好不容易翻到了墙头,结果看着这空无一物,没法接住他的地面,顿时趴在上面不敢下去了。
他脸惨白惨白的,要是一直这么吊着下不去,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的。
狠下心,他最终还是艰难的站起身,死死闭眼,心里念着早死早投胎,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咚的声,落了地,这脚底疼得一抽抽的,宁致远捶着腿,呲牙咧嘴半蹦半跳的跑了。
略狼狈的穿过街道,他走到捕房大门前,这里比往日严肃了不少,进进出出的人,好像面色表情也都变了不少。
捕房气息之所以如此沉闷,其原因还是和安逸尘的剧变有关系,别说宁家的人大为震惊,就连这些个巡捕,也都恍惚在做梦。
如今再进捕房不易,宁致远被人拦在外面,宁家出了那档子事,以前害怕宁家的都抬起了头颅。没了小霸王的特权,宁致远只得走正常门路,请人通报。
“探长,宁少爷来了,说要见你。”
“不见。”毫无思索,安逸尘一口回绝。
通报的人立刻去了门外,照着原话回复,结果宁致远二话不说就从身上摸出把匕首,瞪着周围人,他凶狠着撂下了句狠话,“他如果不出来,我就死在这里!”
凝望着替宁致远通报的人,安逸尘唇边泛着轻蔑冷笑,“他若寻死,你们不必拦着。”
通报之人抖了抖,被他如此绝情的态度吓到,立刻转身就跑。
宁致远望着捕房里面,目光中透着期待。
那人来到宁致远面前,却是把那话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末了,好心添了句,“宁少爷,你别在这里了,探长是不会见你的,他变了。”
他变了,变得与他接触不多的下属都发现了这个事实。
手中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通报之人不忍心再说什么,已经准备离开。
“拜托你告诉他,如果我今天见不到他,我一定会死在这里。”宁致远面无表情的弯腰重新捡起它,抬手,撸起衣袖,泛着清冷锋芒的匕首便在臂上划了一道,鲜血登时流了出来。
周围人吸了口冷气,已经有人在劝道:“宁少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十个数他没出现,我就割一刀。”
见通报之人被他刺激得傻愣着,宁致远没有催促,他已经开始数数。
没多久十个数数完,宁致远二话不说又在光洁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立时见血,周围霎时静了下来,两道血口子涌出的红艳滴在青石地上,滴答滴答,似催命魔咒。
“这都造了什么孽!”
来人气得跺脚,只得遵循宁致远的话,再次禀报安逸尘。
“你说什么?”
原本闭目养神的安逸尘闻言立即长身而起,“不该啊,宁致远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的。”
所以他才笃定他不会自尽……难道猜错了?
“探长,他说了十个数你不出现的话,他就给自己一刀,现在都不知道多少刀了。”
算这小子狠,安逸尘终究还是没能忍下心让宁致远把自己血放光。
血流的速度很快,看着它们从破开的皮肉里淌出来,隐约能听到流逝的声音,宁致远没有阻止,反而是唇角微扬,笑得肆无忌惮起来。
周围人为之一抖,大家都说小霸王不小霸王的,其实也都只觉得他行事霸道不讲理,此刻看来,这哪里只是小霸王,分明是个小魔鬼。
但见那锋利匕首又放在了手臂上,肌肤凹陷,施力的痕迹显露出来,只要再用点力,刀刃就会划破肌肤,安逸尘急急出来了。
“你出来了。”黑眸里熠熠生辉,宁致远欣喜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看着我死的。”
心里莫名揪痛,安逸尘差点要稳不住身子,他努力板起脸,道:“这不是说话的地,你随我来。”
随着安逸尘,两人朝着捕房后面的山林走去。
看着草黄树枯、不复春夏绿意的地方,宁致远心里是满满的话。他二人结识于三月底四月初,正好是初春时节,然后一起经过盛夏、深秋,如今不到隆冬,却是这般局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但是站在你的角度,我知道你那样对宁家是对的,你是为了公事。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看着安逸尘,宁致远的眼里充满了期待,他现在只希望安逸尘说他那样是为了公事,公私分明。
“不是。”
然而,这句回答打破了宁致远的期望。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欺瞒的。”转过身来,安逸尘淡淡笑了,温和得就和从前一样,淡粉色薄唇缓缓开合着,一字一句冰冷透骨的话从里流露:“我是来复仇的,你爹害死了我娘,逼走了我爹,所以我想要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味道。”
一句话里包含了这么多信息,宁致远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你在骗我!这不可能!”
“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爹,就说香雪吟的儿子回来了,我相信,他会用行动向你表明。”
捂着胸口,宁致远后退着,直到靠在了树干上,才稍微平复了下呼吸。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接近我就带着目的?对我好,为我治鼻子,就连……”阖上双眸,他有些绝望的说道:“就连你接受我的爱,这也是假的吗?”
安逸尘没说话,只轻轻的点头。
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安逸尘,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会原谅你!”
宁致远满腔的愤恨难以发泄,垂在身侧的拳头嘎嘎作响。
“虽是骗了你,可也及早让你醒悟,致远……喜欢男人可不是什么好的,有病就得治,不能放任不管啊。”眯着眸子,安逸尘轻笑,他的嗓音极为清朗悦耳,犹如雨落击筑。
换做往日,宁致远定会忍不住靠近他亲近他,现在他也的确是想靠近他,只是……想靠近他打一顿。
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宁致远红了眼,凶狠的像只豹子,冲上前一拳就把安逸尘打翻在地。
安逸尘早就预料到他会这样,并没有侧身避开,而是默默承受了这一拳。
“为什么要欺骗我的感情?为什么要说我对你的爱是有病?你这个混蛋!”
宁致远面上染上疯狂之色,压上去死死揪住了安逸尘的领子,他再度挥起了拳头。
闭上眼,只听得耳旁风声呼过,半响,身上却是没有任何痛楚传来,墨色长睫抖动,安逸尘缓缓睁开了眼。
原来宁致远这一拳是擦着安逸尘耳边打下的,狠狠的砸在地面,却是未伤到他丝毫。
分道扬镳
压在安逸尘身上。
光是这个情景就让宁致远呼吸粗重血液沸腾,这画面在梦境曾在出现过,一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那是他们情投意合,而现在是——
冰冷如刀的目光渐渐平和下来,低头,他准确无误的含住了那略无血色的两片唇瓣,辗转厮磨,轻柔启开两片柔嫩,火热的舌尖滑了进去,缠住另一块温软吸吮起来。
心脏砰砰的跳着,有水声近在咫尺,盯着宁致远认真柔和的眼睛,一时间,安逸尘竟忘了挣扎,等他反应过来时,伏在他身上的人已经撑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分道扬镳,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宁致远的声音冷漠异常,不带丝毫感情,这次是他终于狠下了心,与这人再不要瓜葛。
看着那道决绝得让人打寒颤的背影,复杂的表情涌现在安逸尘脸上,片刻后,他重新躺下,躺在还算柔软的山坡上,卸了压力,卸了气势,周围枯草都能把他淹没。
白云不停飘过,晃得头晕,上午暖暖的阳光更觉刺得眼睛生疼。
眼里起了层水雾,安逸尘擦了擦唇,闭上眼,悄无声息间,湿意渐浓,水雾游离到了眼角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有了支撑自己的力气,能从地上爬起来。
往宁府走的时候,宁致远还是去买了点药敷在被匕首割开的伤口上,止了血,敷了药,药铺老板不停的说着注意事项,不能沾水不能流汗什么的。
宁致远双眼无神的看着某处,耳朵里是什么也听不见。
整个世界都像一出哑剧,只有灰黑白三色,所有人都像哑剧演员,他们只有肢体动作,不会说话。
回了宁府,他推开所有挡路的人,一言不发,杜绝所有人的关心,连他爹都被关在房门外。
……
文靖昌乍听到安逸尘与宁昊天反目成仇,还亲自带人去搜查了宁府时,惊得合不拢下巴。
他认为,任何人都可能和宁家有矛盾,唯独这安逸尘不该,这些日子,他们哪怕是外人也知道,那安逸尘与那宁致远整日里哥俩好的成双入对。
“这宁昊天怎么会和那样的孩子闹翻?”白颂娴眉头不展。
从一见到安逸尘,她这心里就极有好感,不知不觉间,站在了安逸尘那边,开始责怪起宁昊天来,撇开宁文两家长久的矛盾,她现在对宁昊天也极为不喜。
捻着唇上胡须,文靖昌沉吟片刻,道:“大概宁昊天就是这样的人,任何人都会与他翻脸。”
宁昊天太过霸道,文家没少受他的气,至少文靖昌觉得与这种人相交,最容易发生矛盾。
听着爹娘的谈话,文世轩默默不语,联想到那封信,他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安逸尘要和宁家翻脸?”
“恩,这个问题……”文靖昌不太肯定的道:“大概是他们结仇了吧?”
结仇?文世轩摇摇头,不太相信。
“我看他一定是早就目的。他治好了宁致远的鼻子,宁家上下就差把他供起来了,又怎么会得罪他?况且宁致远对他也极好,他们关系好得都能穿同一条裤子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么对宁家,有什么好处?”
安逸尘如果知道自己是文世倾,与宁家有世仇,那他应该回文家,同家里人联合一起对付宁昊天才是。偏偏他自己动手了,他才从日本回桃花镇,同宁家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宁家对他那么好,他又为什么要把事情做绝?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早有目的。
不得不说,此时的文世轩真是看待问题最为清楚的人。
文世轩的一番话,文靖昌也颇为赞同,“对于安逸尘这个人,我们得重新衡量了。”
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这等心机,竟然连宁昊天都上了他的当,日后下场如何还不得知。
世仇什么的,白颂娴并不怎么关心,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为了儿子,为了女儿,能豁出一切。
听宁府那边被人把守了,进出都得严格盘查,她就担心起住在宁府里的干女儿来。
远远望着宁府,大门并未紧闭,与往日似乎没什么不同,就是门口站着的六个身着黑色警服,手拿□□的人让这里显得寂寥了不少。
叹了一声,白颂娴拉过一旁随她出门的小丫鬟碧儿,耳语一番,并从提着的小皮夹里拿出几个银元交到她手里。
碧儿长得可爱,梳着小辫子,极为机灵,甜甜的嗯了声就跑到宁府大门口。
穿着浅绿色袄裙的碧儿把拿走的银元放在那些巡捕手里,过了片刻,其中一人似乎是同意了,点点头简单的搜了搜身,就让碧儿进了宁府。
时间渐渐过去,还不见碧儿的身影,白颂娴站在原地有些焦急,正说要上前看看,一个人就擦着她走过。
白颂娴看着那人背影,似曾相识。
眼里浮现出几缕迷茫,白颂娴追了过去。
安秋声现在是经常到宁府大门口来,他想要看看宁昊天的样子,看他还是不是和往日里那样趾高气扬,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他走得急了,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女人,对于这种穿得高贵华丽的妇人,他不会多看两眼,看见她们,他总是会想起香雪吟,如果她还在人世,一定比这些女人都漂亮。
“先生,请等一等。”白颂娴出声了。
脚步一顿,安秋声诡异的觉得这个声音就是在叫他。
他僵直着身子,缓缓侧过头去,只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妇人是谁。
她比之十二年前看起来沧桑了些许,但容貌大致未变。
白颂娴!
瞳孔微微一缩,安秋声面上表情扭曲,不知是憎恨当年白颂娴向宁昊天告密,还是害怕白颂娴认出他,从而知道了安逸尘的身世。
隐约觉得这人的眼神似乎是认识自己,白颂娴忙出声问道:“你认识我吗?你是谁?”
她无法像他那样一眼便认出对方。
安秋声这十二年来变化太大,头戴破毡帽,花白头发太长,许久不修剪,脸还刻意抹了点黑锅灰,说是蓬头垢面也不为过。
可她还是觉得这人太眼熟,绝对见过。
僵硬瞬间,嘶哑着嗓子,安秋声说道:“你认错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朝着人多地方走去,白颂娴自然不甘,可没打几个转就不见人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人就好似眨眼便蒸发了,站在街道中央,看着周围穿梭不停的行人,白颂娴面上涌出懊恼之色。
正好这时,碧儿出言道:“夫人,安小姐出来了。”听见碧儿的话,她定了定神,只当自己近些日子太过恍惚,花了眼。
看见白颂娴,安乐颜喜不自持,忙着走过来抱住她的手臂,摇了摇,撒娇道:“娘,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啊?”
“府里事情太多,太忙。”白颂娴慈爱的笑笑,握住她的手。
“那娘一定是累了,看您一脸疲倦。”
听白颂娴说‘忙’,见她气色也的确不佳,安乐颜立刻忙着替她捏捏手臂,捶捶肩,乖得很。
白颂娴笑着理顺她的额前碎发,问道:“那这宁府这是怎么回事?你能回家吗?”
闻言,安乐颜眼睛四处转着,见无人注意,便立刻拉着白颂娴往一边走去,“娘,这个地方不安全,我们去其他地方说。”
白颂娴本以为这就是个小事,却不想见她如此谨慎在意,这心里也不由得勾起丝丝紧张,便就随她去了。
接下来
离宁府不远就有个茶馆,安乐颜抱着白颂娴的手臂,身后跟着碧儿,三人一同走了进去。
茶馆里人声鼎沸,闲杂人等可谓是最多的,在这种地方说话看似危险不安全,实则却是安全得很。大概用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来形容最是恰当。
三人落座,茶博士拎着晶亮的铜开水壶上来,将捏在手中的白瓷盖碗摆到面前,然后,提壶从一尺多高处往碗里汩汩冲茶。
待茶博士下去过后,安乐颜才小声道:“宁府的事说来话长……”
安乐颜长话短说,把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