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头往前探:“捏啊,你捏啊,真的捏长了,我就赖着你,让你养我一辈子。”
权昕立即把手缩回去了:“猪鼻子好像和皮诺曹的鼻子差不多嘛。我才拧长多少就让我养你,那我可亏大了。不管她,来,我们开饭。”
等着上菜的功夫,权昕又拿出电话拨着号,有人接了,他叫侍者过来送一份纸笔,随着笔尖的划动,我看了一行漂亮的英文字母,连写的,很潦草,也许本来我还认识一两个,可因为字迹的关系,在这串字符前我变成了文盲。
“这是什么?找到薇薇安了?”等他放下电话,我问。
“不是,我打到她学校了,这是她朋友提供的她家的住址。布鲁克林区第X大街第X号,原来她住布鲁克林。”权昕望着那个地址若有所思。
布鲁克林?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
时间又过了二十分钟,我几乎已经吃完了,权昕的餐盘里的东西却几乎没动,他突然对餐巾发生了兴趣,叠来叠去的,一条腿在桌下不安的抖动。
纯粹为了打破静寂中焦躁的气氛,我说:“权昕,再帮我点份三文鱼好吗?”
像是在梦中被叫醒一样,他迟钝了一秒才扬起脸回答:“哦,好。”
然后,他向侍者低语,稍事等待后,穿双排扣金色马甲的侍者恭敬地送上一份――萝卜汤。
我不知道在英语中,萨门鱼和萝卜汤的相似程度有多少,我只知道,没人发现菜送错了,权昕眼光一直很木然,心不在焉而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块餐巾对角再对角,折叠再打开。
九点三十分,我想了十分钟,终于明白了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我的小心肝像那张餐巾似的,被他扭吧扭吧地就给揉成一团了。
我站起来,往外走,权昕问,你去哪,我大叫,去撒尿!
因为这家旅店是华人开的,所以,餐厅里还是有几个华人的,他们停止了低声的交谈转而向我望来,像是看一截粗俗的木桩。
凡是能对上眼光的,我具伸出舌头冲他们示威,再没什么能压制我的委屈,突然的,我想离开,想来一场离奇的失踪,想知道如果我也不见了,亲爱的权昕会不会也如此这般的焦急。
我借用了服务台的电话咯咯地用力按着,我要找一个可以让我失踪的人,夏立立。
我想到她那儿躲起来,我想向她倾诉我的衷肠,我想让餐台上那个把我当空气的男人意识到他是离开不空气的,一切就是这样。
电话那端传来我期盼了三分钟的声音后,我怀着对“离奇失踪”的憧憬心情,大声地问:“我能去你那儿吗?我想在你那儿过一夜,现在?立刻?好吗?”
“噢,亲爱的小猫,不行。”女人移民后,语言同化的程度往往比男人深,她的言辞语调已经非常美国腔了。
“为什么?”
“我的宝贝吃完奶后不睡觉,一直在闹,我没有办法去接你。你要来,只能自力更生了。哈哈。”她大笑的声音无比快活,像是一个引诱,让我觉得到达她那里我就能忘记烦恼,找到曾经属于自己的欢乐。
……
6 布鲁克林的桥
纽约,黑亮的城,黑亮的夜,黑亮的失意溻湿了心田。
冲出餐厅那一刻自觉是满腹悲壮的……,啊也许是窃笑不已的,我想着权昕发现我不见了,会是如何的抓耳挠腮,狂吼或者跳脚。假想的情景一次次冲上心头,伴随着阵阵恶作剧的快感,我的动作像猫儿般,蹑手蹑脚,却轻捷灵活,无声无息地,我溜了。
白天游览时,我看到纽约满街都是黄色的出租车,夏立立再三叮嘱,方,你最好坐出租来。可夜里就不那么回事了,我在街边站了几分钟,怪异的,居然一辆出租车也没出现,这样下去权昕肯定会追出来。于是改主意了,乘坐其它交通工具。
随身的包包里根本没有多少钱,但很巧的是有几张地铁票,薇薇安白天给的,她说可以做小费用。在纽约,吃饭不给小费是可耻的,如果没有零钱,掏一张地铁票给服务生,也非常受欢迎。一地有一地的风俗。喝酒打狐狸的时候,我们互相交流了两个国家的风土人情和逸闻秩事。揭开情敌的身份,打心底想说一句,其实我们十分适合做朋友。
……
现在是纽约时间九点三刻,正是万家灯火汹涌的时分。
我于出走的道路上找到了一个地铁站口。地心的引力从那里弥漫开来,它在邀我由此遁入。
一手攥着地铁票,一手紧握夏立立给的地址,毫不犹豫地拾级而下,有一种熟稔的感觉飘至,似乎前面有最美好的归途。
古老意味着陈旧,纽约的地铁像个伏于地下的怪物,庞大而破败,到处是钢铁的管道,五花八门的口号和小广告。
上行线,下行线,快车,慢车,2号线、6号线,A线,C线,种类繁多。城下之城的错综复杂使我头昏脑胀,我把写着夏立立地址和电话的小卡片伸给旁边一个学生装扮的亚洲女孩,她告诉我乘坐四号线,然后到CanalStreet下车。
感谢上帝,关键的几句话我总算听懂了。
……
昏暗的车厢,摇摆中我一直在想薇薇安和她给我的地铁票,你瞧,她不仅是聪明漂亮,而且设想周到。如果没有这几票,我甚至不能耍小脾气,不能找个地方舔舔伤,不能搞点小动作,让一个男人发现我、重视我,只能给什么吃什么的活受罪。
悄悄环顾周围的人,有些戴着耳机在听音乐,有些闭着眼睛在养神,每个人都避免与他人眼光交错,每个心灵都在躲闪,每个身影都单薄而孤独。
CanalStreet,后来我才知道,那一站是唐人街,可我偏偏错过了该去的地方,且在很久以后回想起此事时,仍对如何丢失了CanalStreet而迷惑不解。
……
走出地铁口,我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一座宏伟的大桥。
有谁不知道世界上第一座的钢索吊桥叫什么名字?有谁没有在电视或图画上见过布鲁克林大桥?
以钢做骨架的这所桥与纽约的气质无疑及其相称的。钢网有钢网的情调,让人想到机器,工业时代与近现代文明。
桥上明亮的灯光与不夜的纽约两岸交相辉应,就像一束永远放不完的焰火,总在空中升腾。立于桥边,恍惚中看见红姑正坐着陈百强的跑车在桥上飞奔,泪眼婆娑地打开发哥赠送的临别礼物,那是一条有着秋日黄昏色泽的表链,迎面打来的海风吹散了黑黑的头发,有泪撒向风中。发哥终于给她的表配了表链,可她却把表永远放在了发哥手里,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如果再相逢,也许要绕行很远的路,也许要等很多年,也许,再也没有也许了吧?
一个淡如雏菊的故事――《秋天的童话》,一座从明信片里走来的桥梁――布鲁克林大桥。
布鲁克林大桥?我居然被一张地铁票带到了布鲁克林区!
在认出这个享誉全世界的建筑物的同时,想起了权昕说的地址,薇薇安也住布鲁克林。
我在那一瞬间开始怀疑真有天意。冥冥中上帝正在俯视大地,他也许想拯救那个被误导的孩子呢,也许……,也许……,我应该就自己的胡言乱语,向薇薇安道歉。
地铁口旁边站着个黑人青年,见我犹疑,主动过来问我是否需要帮忙。没有开口,只是警惕地望向他,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举着,示意他没有恶意,然后转身走了。
“sir!”我叫住了他:“Ineedyourhelp!”
他的转向反而让我放心。于是,开口相求。真的不敢相信他可以听懂本人蹩脚的英语,虽然我也是大学毕业,但那四年的校园生活,是我老爸用钱买出来的,我是新时代不学无术的代表,鸟语英文曾经很让我烦恼。
在发出那个请求后,黑人青年马上又折了回来。我把两个地址说给他听,一个是薇薇安的,一个是夏立立的,并把自己的前途交给了天意,如果,这里离夏立立近,我就抛开一切,去跟姐姐诉苦去。如果离敌人近,那我听从上天的安排,去找薇薇安说明一切,混乱与误会到此为止。
硬币已经扔向天空,落掉下来时,朝上的那一面是‘公‘还是‘字‘?
竖起耳朵捕捉每一个生涩的词句,但愿我没听错,好心的黑人青年向我说的是,离薇薇安的住址较近。他不厌其烦地说明着该怎样走,不停地打手势做配合,并在手心划着线路图。
他说的口干舌燥,我听得大汗淋漓,鸡同鸭讲地说了半天,终于弄懂,直走,然后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再直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就是我所要去的街区。
向他道谢,并挥手作别。看来老天也知道是我做的不对,所以特意安排了一个道歉的机会。也许我早该遵从它的旨意,说明这是个误会是最好的出路。薇薇安,我来了。在奔向情敌的道路上,突然有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想到了一首很早以前的歌:一条路落叶无迹,走过我走过你,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春天走过我自已。
这条通向你的路,我正在走过自己。
甩开大步前行,行出去没多远,后面有追来的脚步声,还是那个给我指路的青年,拿着两瓶矿泉水,示意一瓶送给我。
只是谢谢已经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感动让我忘记了自己所有的悲哀,心快乐的跳起来,就像林间小鹿的梅花蹄在岩间嗒嗒的击打,又有了鲜明而炽热的节奏。
……
7 关于找死的情愿性
夜深深的布鲁克林显现出一种灰黑色,像中国丹青里拖笔的末端,于静中,有着漂浮的质感,神秘而朦胧。
人在黑里无声的移动,向游荡孤魂一般,我不喜欢自己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魂……
尽管如此,我仍然是喜悦的,解决问题之后就可以心安理得了,随后可以平静地去找夏立立。几年没见,那个重逢不应是牢骚满腹的。他乡见故人,人生大幸也,应怀着兴奋的心情去期待。
怨恨也是空气一种,能呼进来,当然也能吐出去。女人是善变的,郁郁的情节在我这里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路过一个电话亭,然后又一个,到达第三个时,我走进去给权昕电话,既然不生气了,就没必要玩捉迷藏了。
“你跑哪儿去了?”他的口气蛮着急,我间接性地已经完成了预定任务。于是更高兴了,觉得刚才生气真是自找没趣。
“发那么大火干吗?打个电话告诉你,我在夏立立这儿,还有,反正我是没人要的,你管我去哪儿?”
“别闹了,好玩儿吗?”
“好玩,好玩死了!”
“你给我回来!”
“不回不回就不回,我气死你!噢耶噢耶!”
听见权昕在那头被我气笑了:“无赖!”
“鸟人!”
“傻瓜!”
“废品!”
“猪!”
“臭狗屎!”
“香极狗屎花!”
被他气晕了,千万别和嘴巴大的男人打嘴仗,他们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我在夏立立这儿过夜。”
“你不要乱跑,人生地不熟的,出什么事……”
“我已经快到了。她会接应我的。”
“真是个不让人放心的丫头。”
“不许叫我丫头。”
“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不知道,等我不生气了吧。”
“哎,你生气了吗?”
“去死!”
把电话扣上了。就装大头蒜吧,你!
之所以没有告诉他我要去找薇薇安,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吧。看,你在意的薇薇安回来了。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如果开心请你拍拍手,如果开心请你跺跺脚……
挂上权昕的电话,我又把夏立立的电话号码翻了出来,告诉她要晚点去,夏姐姐很担心:“你不要乱跑,要不是儿子正在闹,我就接你去了,要做什么,明天天亮了我陪你去,晚上就算了吧,OK?”
“没事的,我只是去看一个朋友,处理一些事,很快就会到你那儿的。”
想想好多留学生都是两眼一抹黑的就跑到异国他乡去了,起早贪黑的还不是一个人打拼?偏生我就这么娇贵,出门进门的,还要人接送?不要,我早成年了好不好?
……
我想给权昕创造意外,结果却被带入了意想不到的故事番外。
路过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并不是太响,像是先打在什么物体上,而后才跌于地面的。
我是个热爱思考的姑娘,我长着问号一样的眼睛,我的好奇心可以杀死九十九只猫咪。
听到声音后,我站住了,我开始思考,它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为什么会有这种声音?身边有汽车驶过,车里的人听不到吧?
追着声音去了。然后……
往前几步就是一条背街。这种便道,如果在上海就叫弄堂,在北京应称胡同。窄小的一条通道,没有路灯,借着大路上的灯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人在打架。又偷偷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四个人正在对着一个男人痛殴。那个人显然刚受到过重击,现在已经倒在地上,不知死活。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人,一个趴在地上,正在挣扎,另一个压在他身上,紧扭着战俘的双臂。那些情景都是影影绰绰的,并不十分清晰。
我有轻微的近视,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现在突然领悟到差一点其实就是差很多,看不清,把眼睛瞪大又或者眯缝起来也看也不清。
我被骇的呆住了,自然而然地屏住了呼吸,心却不安地跳动。
正在这时,被围攻的男人突然又跳了起来,向其中一个施凶者扑了过去,把他摔到了地上,其他人对这个反抗非常恼怒,一个大个儿从背后窜了上去,熟练地用一条皮带套住了男人的脖子,把他勒的向后摔倒,敌人们立刻反扑了上去,其中一个拔出了一把刀。刀光耀眼看就要手起刀落!
啊!
神经哆嗦起来,心脏瞬间抽搐成一团,那声“啊”是极度恐慌下不由自主喊出来的。
欲行凶的几个人抬起头来,刹时,无数钢刀向我咻咻地飞来,眼刀,每个人都拥有但不常用的非实体武器,非实体杀人兵器谱排名第二的利器,我的身体登时被扎出了千百个透明窟窿,在这些人血红色的眼珠里,我看到了自己仓惶的意识,快跑!我不是大英雄、大能人、蜘蛛侠、猫女,我是大傻瓜,喊什么喊,报警就好了吗。
那是一种折磨,恐惧,惊慌,还有欲望一起袭来,逃!我不知道被追上会怎样,根本反应不过来,但明了那个结果将会非常可怕。
逃,可腿却软软的打着颤,踉踉跄跄地往前冲,太阳穴突突的跳着,血全涌到了脸上,逃!
拐出背街,一辆出租车就停在眼前,现在可顾不上有钱还是没钱了,逃路要紧。
拉开车门就跳了进去:“playcman!……policeman!”晕,警察局怎么说?警察怎么说?
司机不慌不忙,叽哩呱啦地跟我说了一大通……鸟语!
他头上缠着头巾,那模样,像是个印度或巴基斯坦人,讲的英语咖喱味十足,跟我讲中式英语好吗?老天,他在说什么?
火烧眉毛了,先让他开车再说:“GO,GO!”
这回他总算听懂了,车子发动,几个坏家伙追出来时,我们已经驶出一段距离了。
在车上定了定神,别慌,现在首先要与司机沟通,告诉他发生的事情,请他帮忙报警,不然那两个人挨揍的人可就完蛋了。
搜肠刮肚的想着学过的英文单词,结结巴巴的开口向司机说明有危险,请报警。
上课不努力,异地徒伤悲。
可爱的头巾先生一边开车一边耸肩一边连声说:“叽哩哇啦叽哩哇啦叽哩哇啦……”
我估计他是在说,你在去什么地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地不明白。
佛祖啊,上帝啊,你们把人造全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为什么却偏要让他们说不同的语言?
正在彼此两难之时,头巾先生的电话响了。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个电话决定了我的后半生……
……
刀子扎上身体的时候,先是乍然的冷,心口猛地一紧,想拒绝,想推开,想躲闪,可却什么也抵挡不住,觉得有庞然大物强悍地闯了进来,卷霜挟寒,那是北极的冰峰吗?跳动的心脏被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