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聂风的神色收入眼底,步惊云眼神稍稍暗沉,他扫视客栈一周,问:“断浪呢?”聂风不疑有他:“断浪去安顿马匹了。”不道断浪在将马绳捆上树桩之后,伺机向无双城递了投诚的讯息。
天下会的能人异士遍布天下,无双城的势力也不止拘于一城。
断浪望着昏黄黯淡的天空,眼中充填着野心与抱负的焰火。
时值深夜,断浪难得不与步惊云争夺,放任步惊云与聂风躺在房间里唯一的床上。而他自己,则蜷在藤椅里,凝视聂风酣甜的睡颜,聆听聂风舒缓的呼吸,仿佛下一刻,就是地老天荒。
一阵箭风的嗖嗖声惊扰了夜的静谧,燃着火光的箭尖戳破纸糊的窗格笃笃的扎在门板或柱子上,艳丽的火光映着断浪倦怠的眉眼,那一瞬间闪现期待之色——来了!
步惊云与聂风都是耳目明晰之人,在火箭破空声起,二人已然惊醒。利落的从床上一跃而下,同断浪汇在一起,步惊云谨慎的听辨房间外的动静,聂风则凝眉看房间里漫起烟尘,喝道:“小心,这箭有毒!”
三人屏息之际,一连串轻而密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近了。
与其被敌手围困于房间之中,束手束脚,还不如——主动突围!
断浪一马当先的冲出客栈,看着逼近客栈的黑衣人,嘴角牵出一抹耐心寻味的弧度。继而奔出客栈的步惊云和聂风对断浪的异样并无察觉,分别与三两个黑衣人缠斗起来。
随着黑衣人时进时退的引导,断浪离步惊云和聂风越来越远。拳脚刀剑几个来回,断浪将两个黑衣人打伤在地,却又不曾痛下杀手。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猛地一纵而起,撒腿就跑。
断浪毫不犹豫去追,聂风才喊了一句:“断浪别追!小心有诈!”却见断浪的短衫在几个起落间失去了踪影。
聂风有意去追,却被几名黑衣人缠得死紧,步惊云也是一样,分|身乏术。正胶着的打斗着,黑衣人们一听远处有呼哨声传来,就循着不同方向各自散去,叫步惊云、聂风不知往何方去追。
迟疑之中,黑衣人已消失在夜色里,步惊云忽道:“断浪呢?”
聂风不无担忧的说:“断浪追黑衣人去了。”
聂风说着,明显看见步惊云眼里的不信。
…
那一夜,聂风踏遍了客栈周围的河岸树林,走得腿酸脚疲,喊得喉咙痒痛,却始终不见断浪的身影。聂风搜寻无果,只能返回客栈。客栈已烧得焦黑,伸手一碰就有大量灰烬剥落。三人的马还栓在树干上,嗅着焦味,不安的拨动马蹄。
聂风看着属于断浪的那匹马,不由露出担忧与失落交织的神情。
步惊云倚在树干上,抱胸而立,似乎是确信聂风会回到这里而耐心等待着。觑一眼聂风复杂的神色,步惊云肃声分析道:“那些黑衣人并无伤人之意,他们有意阻碍我俩,只为达成某种目的;而且,客栈里并没有掌柜和伙计的尸首,提议在这里住店的断浪是什么居心,你可有猜测?”
迎着聂风苍白的面容,步惊云沉声说道:“风,你知道师傅为何派我来‘保护’你俩?因为暗哨传出密讯——说断浪在天下会的时候曾经私下见过独孤一方。”
步惊云的话仿佛一道霹雳,迎头向聂风劈来,聂风沉默良久,才喃喃道:“断浪要重振断家威名,倘若无双城能够赏识他,或许是他的好去处。可是,可是断浪他…”难道,从斟酒时的失误,断浪就已经在谋划叛逃了么?
聂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断浪的棋子。
步惊云的双眸依旧沉着冷静,仿佛丝毫不染俗世尘埃,他冷静的道破聂风的怅惘,说:“断浪的人生,他自己选择。”所以,聂风你应当尊重断浪的选择。
聂风恍如从梦中惊醒,他忽然抬手,一个手刀劈断了栓马的绳子,一蹬脚爬上马背,猛一扯马缰,人已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步惊云以为,聂风需要一个平息心情的空间,所以他依旧沉静的候在客栈门前。却不料,继弄丢断浪之后,聂风也丢了。
在步惊云四处寻找聂风的时候,聂风笔直的杵在凌云窟前,与聂人王的墓碑相对无言。他的脚下,前一天供奉的水果还新鲜得很,甚至撒下的黄纸还未被风吹散,那个和他一起立碑,许下豪言的断浪,却已分道扬镳。
风卷起聂风的衣摆,呼啦啦的吹得漫天黄纸乱飞,聂风无力的曲膝,掩面呢喃:“断浪,断浪,哪怕你去了无双城,真能寻一个好前程。以后我们就是敌手了…你真的不后悔么?”
含糊的鼻音里,聂风听见了涨潮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在断浪的描述里,碰上水淹大佛膝,是极为稀罕的。事实上,确有热气从凌云窟里冒出,没有火焰,只有热气弥漫,逐渐将凌云窟前的冷风排开。
从洞里涌出的热气将聂风的脸颊熏红,愈来愈烫人的温度让聂风觉得天旋地转。但是,聂风肯定那不是他的错觉——有一只身披红鳞的小东西嗖的从凌云窟里窜出来,叼住聂人王墓前的一颗梨。那是个鲜活的生灵,从凌云窟里出来的活物。
聂风俯视着脚下的小东西,迟疑着蹲下|身,拿手碰了碰它。光滑的鳞片上有着灼人的烫热,甚至随着它的呼吸声缓缓起伏着。看,这并非错觉。
聂风突兀的触摸让小东西发出咕噜咕噜的威胁声,在聂风收回手的时候,它猛然一跃而起,啊呜一口叼住聂风的手指。哪怕被聂风的一根手指悬在半空,它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依旧防备的瞪着聂风。
“坏脾气的小家伙,”小东西表面幼小无害,却意外的长着一口尖牙,聂风感觉自己指尖应该沁出了血液。并不很痛,聂风不以为意的屈起另一只手的手指,用指节磨蹭它的下颌,疑惑道:“你是什么动物呢?莫非是我见识太少?”
那小东西其实长得颇为古怪,一身红鳞,头、角、眼、背、腰,都与普通的动物有所区别,却又像是几种动物的特征拼凑在一起。但因为它过分袖珍可爱,有无害得很,以一个常人的思维,完全联想不到这是神话传说里的麒麟。
麒麟是擅控火的瑞兽,亦可称它为火麒麟。
这只火麒麟从灵智初开就一直呆在凌云窟中,只在水淹乐山大佛佛膝的时候,席卷满洞的火焰窜到窟口一睹乐山风光。这几百几千年来,除了偶尔几个自己进去凌云窟或被它抓去玩耍的人类,他甚至没有见过其他生灵。
相较凌云窟里那些老死饿死病死的伙伴们,聂风的眼里没有畏惧,也没有敌意,这对于火麒麟来说,是那么的新鲜!它歪着头,夹住聂风微屈的手指,享受聂风的爱|抚,眯起眼发出舒服的呜呜声。
聂风的手指沿着火麒麟的龙首缓缓往下,抚过一身红鳞。聂风的的手指停顿在火麒麟受伤的腹部,那里,沾着些将干未干的血液。
轻柔的将火麒麟翻了个身,火麒麟只当聂风在与它玩耍,摇头摆尾不亦乐乎。聂风费了好大力气将它固定住,仔细查看它的伤口。依据皮肉的恢复程度,那是一道至少七八年时间的陈伤。然而,它还未自愈,仍旧淌着血液。
这是一个身怀秘密的小家伙,聂风下了定论,却不由好笑。他抬手去戳火麒麟的额头,任由它笨拙的举起双爪来抓自己的手指。火麒麟呆呆的不知聂风在看它笑话,挥空的爪子努力想要捞到聂风的手指。可是每次不是抓不稳滑落聂风的手指,就是站不稳又扑腾在聂风的掌心。
聂风笑意盈盈的为火麒麟撒药包扎,看着火麒麟与他亲昵的动作,不由心念一动。聂风说:“十年前,我在这里遇见断浪,我们在天下会相依相扶了十年;今日,我在这里遇见你,你可愿意陪伴我以后的时光?”他将火麒麟托高,那双澄澈的兽瞳凝住他,满是懵懂。
聂风将火麒麟往衣襟里一塞,任它傻乎乎的在他胸口瞎扑腾,驾上马后,才轻声道:“你是不会背弃我的,对吧?”
17第十七章
……前情回顾……
聂风将火麒麟往衣襟里一塞,任它傻乎乎的在他胸口瞎扑腾,驾上马后,才轻声道:“你是不会背弃我的,对吧?”
……正文……
聂风轻叱,将马腹一夹。那枣红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只见沿路荒草往后飞逝,黛青色的乐山和环绕乐山的拍浪|声,与聂风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窝在聂风怀中,懵懵懂懂的火麒麟并不知道它已被带离多年来的栖身之所,引上一条危险重重却又精彩万分的道路。对于它来说,马背的起伏颠簸是十分新鲜的。它将藏在肉垫里的尖爪探出,紧抠聂风的衣料,在他怀里翻转打滚,玩得好不开心。
聂风行马在管道上,忽见一骑迎面冲来,速度极快。他忙勒紧马缰,闪到道旁。
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聂风一惊望去,原来是步惊云坐在马背之上,将缰绳拉着强勒马蹄,并神情漠然的朝他看来。聂风轻咦一声:“云师兄,你怎么来了?”
步惊云胯|下烈马四足落地,竟微微有些发颤。聂风远远便能听见那马的粗喘声,细一看,它鼻中白气喷薄,可见步惊云赶路之急。聂风不由惊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却见步惊云冷冷的一眼睨来,问:“事情办完了?那便回去吧。”说着,掉转马头,看也不看聂风一眼,缓缓向来路行去。
回去?聂风双眸一凝,不禁想:那,断浪呢?
步惊云话里话外都没有提及断浪的意思,依着步惊云的淡漠,自然不在意断浪这么个人;然而,此事相关天下会和无双城的恩怨,兹事体大,步惊云又怎么会不回禀师傅呢?聂风苦笑——聂风是断浪的棋子,断浪是天下会的弃子,到底谁比谁可怜?
将聂风眼底的寞落看穿,步惊云忽然心念一起,道:“风,来赛马。”是不容拒绝的语气。说罢,也不等聂风反应,将马肚子一夹,人已飞驰出去。
聂风跟着一扬马鞭,向前追去。
一追一逐之间,畅意策马的欢乐感染了聂风,聂风的许多愁思便被抛在了脑后。他望着前方随风翻飞的红披风,不由露出温暖的笑容——或许,这是属于步惊云的一种体贴吧。
渐渐的,两人有意无意的放慢马速,并辔在暖阳下缓缓走着。
马背的起伏稍缓,聂风怀里那一团蠕动的物什便明显了。步惊云猛一瞥见,忽然探手过去,急如闪电的一抓。聂风一惊,只觉得步惊云这个动作怪异无比。猛然间想起怀里的小火——被步惊云这么使力一扼,竟是一声不吭,定是痛死痛昏过去了。
聂风登时大喊:“云师兄快放手!”
步惊云飞速的瞥聂风一眼,双眸依旧精敛沉寂,紧扣火麒麟的那只手却松开了力道。聂风赶忙将火麒麟掏出来,捧在手心一看,它正卡巴卡巴着眼睛,倒是一副灵动又神气的模样,竟是在步惊云的狠手之下毫发无伤。
聂风一愣,见火麒麟无辜的扒拉着他的手指,又气又好笑的骂道:“不痛么,一声都不吭。”火麒麟正在拨弄聂风的手指,闻言似懂非懂的歪歪头,努力发出——“吭”的声音。
“风,”步惊云一直拧眉看着聂风和火麒麟的互动,见聂风对待火麒麟毫不吝惜笑容,心里不由一堵,抬手一指火麒麟,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麒麟并非凡物,长有鹿角,龙首,蛇鳞,虎背,熊腰。若非这只火麒麟以袖珍玲珑的幼体态面对聂风和步惊云,肢体都幼化成可爱的模样,不似麒麟的威风,也不致叫聂风和步惊云认不出它。
聂风并不在意火麒麟是个什么生灵,他无比珍视的将火麒麟捧在手心,虽是向步惊云介绍,眼神却温柔的落在火麒麟身上,说:“这是我的小火。”聂风随口给火麒麟起了个名字,目光在火麒麟如火的红鳞上流连。
步惊云从来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哪怕聂风对火麒麟的珍爱已经超出平常,步惊云也不过是在心里记下一笔。瞥一眼正扒着聂风的拇指往兽嘴里吞的火麒麟,步惊云微微颌首,就拍马向前行进。聂风习惯了步惊云的冷淡,只是将火麒麟重新揣回怀里,就纵马赶了上去。
当日,步惊云,聂风和聂风怀里的火麒麟在离乐山稍远的一个偏僻小镇中落脚。
二人栖在客栈,要一间房,由伙计引到楼上,便交待了送几样饭菜上来。
伙计很快端了饭菜进来,聂风接过餐盘,又掏些碎银子打赏伙计,就将他遣了下去。将门合上,再把饭菜放在桌几上。聂风朝床的方向唤道:“云师兄,来吃饭吧。”
步惊云一向勤于习武,聂风坐在凳子上喝茶休息的时候,他盘膝坐在床上运行内功。听见聂风一声叫唤,步惊云撩在床帐下来,就见聂风将火麒麟从怀里掏出,低声问:“小火,你喜欢吃什么?”那样的殷勤细致,却是给予一个畜生的!
步惊云神色稍暗,在凳子上坐下,就盛饭来吃,一言不发。
步惊云开始扒饭,聂风还在一本正经的和火麒麟交流。步惊云掀起眼皮看聂风一眼,又夹一筷子菜,自顾自的吃起来。而聂风这边,火麒麟似是对那些饭菜兴趣缺缺,只是懒洋洋的趴着,在聂风伸出手指捻他的时候打一个滚,仿佛闪躲,更像玩闹。
火麒麟滚得不亦乐乎,聂风对它莫可奈何,伸手去戳它的头。火麒麟反射性的将聂风的手指捞起,叼在嘴里拿尖尖的牙齿轻而缓的磨蹭。聂风看它像个小狗儿一般的爱乱咬乱动,正兀自好笑着,忽然计上心头。
聂风手执筷子挑起一根青菜,形状细长,绞在筷子尖上,最适合拿来逗弄。聂风一边低低的喊着“小火”,一边将青菜时远时近的晃动在火麒麟面前。火麒麟只当聂风在和它玩耍,鼓足劲儿去扑那一根青菜。
奈何聂风眼疾手快,每次火麒麟一扑将而起,聂风的手臂就往上一提。火麒麟一蹦一哒的随着青菜的晃动摇着尾巴,反复几次未果,不住低声呜咽起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却还牢牢的定在那根青菜上。
步惊云那边只听见碗筷相碰的声音,实际他有意无意的关注着聂风,也将聂风逗弄火麒麟时灿烂的笑容悉数收入眼底。心有不愉,步惊云却还是想着:若是这个小火并无威胁,留着它也无妨。却是不知,日后他要为这个决定如何懊恼。
聂风将火麒麟的味口吊得十成十,火麒麟在发觉它一双爪子扑不住青菜的时候,果断换用嘴巴去叼。聂风见火麒麟上钩,轻笑着一撒手,火麒麟心满意足的把青菜叼进了嘴里。要摇头晃脑向聂风挑衅。
聂风但笑不语,静看小火将青菜含在嘴里,许久以后才像觉出味了一般,吸溜吸溜的吞了下去。火麒麟本天地祥瑞,乃是长生不死的神兽,是无需进这些食物。然而小火从有灵智起,一直居于凌云窟中,竟未尝过口腹之欲。此时发觉青菜的滋味不错,就忍不住欢天喜地的大快朵颐。竟是意外的容易满足。
聂风撑着下巴看火麒麟脑袋一拱一拱的啃青菜,终于心满意得。
步惊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聂风还在看火麒麟啃青菜,就盛了一碗饭递给他,催促道:“风,快吃饭。”这样有人情味的步惊云真是难得一见,聂风只注意火麒麟去了,敷衍的嗯一声,将满满一碗米饭接过手,举着筷子却没有动作。
见此,步惊云一皱眉,明明已经微露煞气,又强自收敛。难得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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