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山烦躁地耙耙头发,“还昏迷着,连瀛,要不是你一句方二哥,我还真气,你说你们俩不好好地呆在一起,非得有一个出事了,另一个魂不守舍地跑来,这叫什么事情?……哎,不说了,不说了。老四在ICU。消息没敢放出去,但还是有人听说了。”
连瀛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孟昭欧插了管子,全身被纱布包裹着,这根本不是那个俊朗的、冷峻的、时而也会温柔无赖的孟昭欧,他躺在那里,了无生气,即使她现在心里呼唤他千万遍,他也不会睁眼看她一下。如果是永远呢,连瀛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不由得念出一句哦弥陀佛。如果那样,她要怎么办?如果知道孟昭欧会这样,她会躲得远远的来求他的平安。
方云山实在看不下去连瀛趴在玻璃窗前流泪的样子,站了有半个小时了,还是一动不动,真是作孽。走过去拍了拍连瀛的肩膀,“到这边坐会儿吧,护士都监控着呢。”眼前的连瀛突然身子一歪向旁边倒去,方云山眼疾手快扶住了连瀛的胳膊,只是减缓了摔倒的速度,连瀛还是摔坐到地上。方云山要扶她起来,连瀛摆了摆手,揉了揉腿,撑着墙壁站了起来,方云山还是把她撑到一边的椅子上。
连瀛靠着椅子失神地盯着玻璃,眼睛又红又肿。方云山坐在旁边自顾自地说,“周五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之后各自回家,幸好我和老五找他有事给他打电话,总是不接,觉得蹊跷,后来在离他西郊别墅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人和车,警察说是对面车过来时,他的车往后倒了躲,还是不及正面的来车速度快,撞了之后又甩到了旁边的水泥罐车,强烈的重撞之下人受了多处伤,胳膊和腿都有骨折,倒不是要命的,关键是脑袋,里面有淤血,所以还昏迷着。医生说再观察一天,看情况是否需要开颅。”方云山突然砸了一下椅子,“一定是卢淑伟那小子干的,天杀的王八蛋,他耍横的,老子就不放过他!”
连瀛耳朵里听着方云山的描述,身上一个劲儿地打哆嗦,万一方云山他们没打电话,那会怎么办,她知道西郊的别墅还是僻静了些,虽然离城区不是很远,但因植被环境好,受到限制的开发,周围还是比较荒的,尤其是冬天的夜里。那么孟昭欧也许在车里会失血,没人管。连瀛闭住眼睛再不敢想下去,仿佛是为了证明,又撑起身体看一眼玻璃里床上的人。他还在,尽管纱布让她看不到他的面目,可是那气息还是熟悉的。
走廊里稍有些混乱,似乎有人来了,连瀛听着脚步声抬眼向来处看去,正对了唐秉沉一双眼,脸色凝重,看到连瀛似乎也一惊,然而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向方云山说话,“方先生,宋先生一会儿过来,这几个人都很可靠,你放心。”然后是一帮人窃窃私语。
连瀛最初见到唐秉沉也有点意外,然后就放平了心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去管,她只想着如何让孟昭欧挺过这一天的难关,他知不知道现在她离他如此近。
后悔
唐秉沉和方云山等一众人说完迟疑了一下走到连瀛身边坐下。
在走廊一端看到熟悉的身影时,他有些疑惑,再看连瀛满脸泪痕、失魂落魄的样子,电光火石间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虽然他不知道孟昭欧和连瀛何时认识,但是以两个人独特的气质来说,互相吸引也未必不可能。孟昭欧还藏得真够深,东正上下没人知道。
唐秉沉递了手帕给连瀛“擦擦泪吧。”
连瀛盯着那方男式手帕,想起孟昭欧也曾经这样安慰她,心里一疼,眼泪又滑了下来,却推开手帕,任眼泪在脸上蜿蜒。
唐秉沉不以为意把手帕硬塞到连瀛手里,站起身拍拍她的肩,不发一语走到旁边。
和他一起来的几个人有的对连瀛有印象,有的没见过,均露出疑惑的眼神看了眼连瀛和唐秉沉,直觉里眼前神情哀伤的女子与孟昭欧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宋笃初和崔韦钊过了一会儿也来了,跟大家打了招呼,看见连瀛坐在椅子上,都过去拍拍她的肩不说一句话,在他们哥几个意识里,虽然连瀛和孟昭欧分手了,但是孟昭欧倾心呵护的人他们也不能让她受罪,何况连瀛现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心疼可怜。
连瀛站起身再次走到玻璃窗前也不管身后的眼光,痴痴地看了床上看不出任何模样的孟昭欧。她只能想像,仿佛抚摸过他的每个轮廓。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虚荣地抗争着生命,如果可以,她愿意抓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拼争。记忆里的孟昭欧从来没有这么软弱,总是那么强势,没有他做不到的,自信得过分,有时候也会是一幅大男子主义的脾气,她气不过,总会有些小怨言,可如今,她多么希望他站在自己面前说“这个你不行,我来。”
隔壁屋里突然喧闹起来,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进了病房,对着屋里的仪器指点讨论。明明听不到什么,可是连瀛还是把脸贴在了玻璃上,想看出希望。
良久,医生出来对守在屋外的人说“你们放心吧,应该已经渡过危险期了,明天就可以离开ICU了。”
众人皆是一脸放松,互相对了眼微笑了。连瀛的手指几乎陷在肉里,直到医生说完才摊靠在墙上。唐秉沉站在连瀛的身侧扶住她,“你先回去吧。”
看连瀛摇了摇头,唐秉沉又说,“这里谁都帮不上忙,等出了ICU我们大家再来。”
唐秉沉的话似乎起了作用,连瀛点点头,和方云山他们打了招呼要走,不待方云山说什么,唐秉沉抢上前说,“天黑,我去送一下吧。”
连瀛不置可否,两人一起走出医院。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冬日里的黑夜,天有点阴,不见星星不见月亮,黑暗浓得化不开,连瀛恪醍懂差点撞了柱子,唐秉沉一把拉了她到身边,顺势揽住了她的肩,连瀛要挣扎,却听见唐秉沉轻轻说了声,“我没有其他意思,这里离车还远。”心里觉得恻然便偎了唐秉沉。自从下午知道孟昭欧出事后,她就觉得冷,从心底里泛出的冷意怎么都驱散不了。
“总裁不会有大事的,他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强悍得很,我们集团打篮球好几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儿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唐秉沉故作轻松的挑了话头。揽着爱慕的女孩儿,心里却知道他们中间隔了很多的不可能,心下不禁伧然,“很少有人能敌得过他啊。”
对于孟昭欧唐秉沉不是不佩服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干得如火如荼,不是公子哥儿借祖荫扯虎皮拉大旗的倒买倒卖,而是靠自己真刀实枪的干,拼得是聪明才智,拼得是勤奋和天赋。唐秉沉有时候觉得孟昭欧真的有从商的天赋,否则不会把东正干得这样稳这样大,适时进攻适时回防。比如现在经济下行,很多人在经济热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反而拿了钱四处投资,而孟昭欧却有忧患意识早在一年多前就开始实施收缩战略,许多貌似赚钱的业务都被砍了,当时很多人不明白,可如今却再没人敢非议,很多大集团现在资金链紧已经撑不下去了,而东正却是现金为王,自有资金充分。
汽车开在路上,唐秉沉还是忍不住想,是他在先还是孟昭欧在先,直觉上孟昭欧比他更早认识连瀛,那次霄麓山庄联谊合作不就是连瀛去的吗,偶尔听说连瀛是总裁钦点的,当时没多想,如今看来却是一切的源头吧。咧嘴苦笑,孟昭欧出手估计也没有他人的份儿了,谁让他遇到这样强的对手,又遇到的这样晚。如今爱情败在这样一个男人的手下,唐秉沉也觉得值,他倒是怕连瀛最后选个平凡得一无是处,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
可是终究,终究意难平。
连瀛却是另一番心思。孟昭欧躺了两天了,危险期过去大概可以慢慢恢复了,连瀛想得去买些换洗的衣服,舒服的,方便的,还要有一些一次性的。他那个人那么爱干净甚至会有严重的洁癖,不能自己行动已经很不舒服了,贴身用的东西如果不合心,一定难受得要命。家里的衣服是不能拿过来的,否则以后都会被扔了。这样想着回头对唐秉沉说她要去商场买些东西,叫他不用陪她了。唐秉沉说先一快儿吃饭吧然后再说。连瀛也觉得有点饿,本来这几天没怎么睡好也没怎么好好吃饭,下午一直神经紧张不觉的累,如今听到孟昭欧过了危险期全身松懈下来才觉得无比疲乏无比的饿。两人就近选了不远处的永和大王停下来吃饭。
仍然是要了两碗馄饨,饿得有点过劲儿,两个人都慢慢地喝着汤。唐秉沉想起有一年的情人节他在寒风中等了连瀛近两个小时,也是这样喝着馄饨,那时候他对自己的幸福充满了憧憬,甚至奢侈地假想他和连瀛一起包馄饨的情景。那时候心里志得意满以为可以载得美人归,原来一切都很难,他们只有在永和大王吃馄饨的缘分,却没有一起包馄饨的情分。
唐秉沉坚持和连瀛在商场一起买了东西送她回家,连瀛也不便拒绝,到了内衣部只挑了男式的内衣裤,又打听了成人的一次性用品,拎了满满两大包。唐秉沉看着连瀛美好的侧面,微卷的头发盘散落在肩上,仔细看才发现未变容颜却承载了不一样的气质,眼中的神情褪去了女孩子的娇憨,流露了女性细致的温柔,认真地比较不同牌子的质地,用手指摸了舒服不舒服,一切都做得那样妥帖自然,像是为自己的爱人挑选内衣一样,这样的细心却只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帮连瀛拿到车上,轻声问,“是给孟总裁的吧?”然后不待回答又说,“放我车子上吧,明天拿过去,东西太多你不太方便。”
连瀛低了头把手里的袋子打开,挑挑拣拣了半天,把一个袋子给唐秉沉,另一个仍自己拎了,“这些需要先洗一下,那些一次性的你先拿过去吧。”
一路再无语,连瀛是懒得说话陷入自己的思想,而唐秉沉发现他的每一句话的答案只能让自己更后悔。
苏醒
连瀛第二天下班后回家取了昨天洗好的内衣打车去了医院。孟昭欧已经不在ICU病房,这倒是没想到的,说明孟昭欧完全脱离了危险,心里放松。护士正好是昨天见到那位也知道连瀛和病人关系不一般便主动告诉了病房地址,连瀛道了谢抱着东西向并住院楼一隅的豪华单间病房走去。
病房里突然涌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医生,旁边跟了一些男男女女,其中一个连瀛是见过的,就是上次和小洛在俏江南一起吃饭碰到和孟昭欧在一起的女子,穿了黑色的大衣正和医生说着什么。连瀛侧身让过人群刚要进去,却被那女子拉了胳膊,“连小姐,稍等,我想和你谈谈。”
连瀛看着人群向外走去,低了头进了病房,崔韦钊在里面,见连瀛进来,轻轻笑了一下,“你来晚了,刚才四哥苏醒了,医生说是好兆头。”
连瀛惊得什么似的,赶快看向孟昭欧,“那他怎么没醒着?”她已经忘了如果他醒了面对他的尴尬。
“医生说他身体太虚弱,和死神抗争已经费了很大力气,现在累了又昏睡过去了,随着身体机能的康复,以后醒来的次数和时间都会增多的。”
连瀛抓了椅背,目不转睛地盯着睡着的孟昭欧,仍然是纱布包裹着,可是他已经醒过来一次了。
“连小姐?”身后传来一声轻呼。连瀛转过头正好对了刚才门口的黑衣女子。
“很冒昧,我刚从英国回来,我叫孟昭惠。”
连瀛礼貌的笑了笑,或许是听到孟昭欧苏醒了,她的笑容深了些,眼睛微微的上翘,一瞬间,孟昭惠知道自己的弟弟为什么喜欢眼前的女孩子了,温柔沉静的外表下一定掩藏了率真的本性,只有在爱的人面前才会绽放极度灿烂的花朵,生得那样清纯,却在一冷一热间有让人魅惑的气质。
“这么远回来一定很累了吧。”连瀛近距离地看孟昭惠发现她和孟昭欧两个人在向人提出疑问时的神情和语气居然惊人的相似,貌似客气实则笃定,在孟昭惠一声“连小姐”的问候中她差不多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孟昭惠看着连瀛从带来的包里把一件件内衣拿出来放到病房的衣橱里,并取出一套嘱咐了护工给孟昭欧换了。
她没有惊讶,不似一般女人的胆小和矫情,果然是配得上孟昭欧的。孟昭惠的悲伤在得知弟弟清醒了后得到了化解,有了闲心八卦。“连小姐,哎,我叫你连瀛不介意吧。”看连瀛回头笑了一下,孟昭惠彻底放心,“他那样子不好换衣服的。”
“孟昭欧恨不得一天换两次内衣,现在估计最厌恶的就是把身上这身病衣裤仍了,我买了可拆分的,只几个扣就可以了。”连瀛给护工演示了一下操作要领。
“你很熟悉他?”
“我们曾经在一起。”连瀛听出孟昭惠包打听的意味,也没有隐瞒大方承认。
“那……现在”
“你应该知道,我们分手了。”连瀛了然地冲孟昭惠挑眉。两个女人的对话就此放松。
“为什么离开小欧,他对你不好吗?”
“是太好了。”
“那是你不爱他了。”
“是太爱了。”
“你们在玩捉迷藏吗?很有意思吗?”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爱的会一个一个离你而去,你会选择什么?我选择离开,尽管宿命,一天打不破这样的诅咒,我一天不敢拿他去试。”
“这是你的心结问题,那这次呢?”
“说实话,我不知道,很矛盾,觉得是我害了他,可不见他一天天好起来,我又说服不了自己离开。”
“那你是打算他身体好了以后,离开他,然后再给他心灵一击?”
“我现在想得不多,多看他几眼总是好的。我也在努力自我治疗心结。其实我也想了,相爱并不代表相守,也许这样会更好。”
孟昭惠在国外多年知道心理疾病严重的时候并不亚于身体的疾病,治疗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连瀛自我意识到了所谓的宿命也许与她的心理郁结有关,但是记忆深处固执的认知却会在心爱的东西一个一个离开时给她不断的心理暗示。当然不排除某种外界的力量会加速治愈的过程。可怜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让她有如此伤心的阴影。
“我知道小欧为什么喜欢你,你像玉,表面温润,让人欢喜,冷不丁挨近了却是冰凉的,接触久了又融了暖意和人相亲相衬,此时才觉得是真的好。”
“你的比喻很怪,从没人这么形容我。你们姐弟很像。”
两个女人居然在阳光下拉拉杂杂地聊了两个多小时,突然护工大喊,“醒了。”
连瀛觉得自己心口一热,再也顾不得见面之后有什么尴尬,冲进里面的病房,孟昭欧睁了眼睛四处看了周围,眼神里没有一丝厉色,像孩子般纯真干净,眼眸扫到连瀛又扫向孟昭惠。连瀛心里一紧,孟昭欧却再次疲惫地闭了眼睛睡去。
医生过来测了血压看了仪器,什么都没说,只是说正在恢复,一切很好。
医生走后连瀛和孟昭惠半晌没有说话,似乎谁的心头都有一个不详的预感,可是谁又都不敢说,生怕说了就是真的了,才渐渐和缓的神经再次绷紧了。
孟昭惠出去了好长时间,回来后面容轻松,仿佛无意中说,“医生说小欧昏迷得太久了,醒过来时候的反应会比较迟钝,何况时间又短。没什么的。”
连瀛知道孟昭惠是说给自己听,心里一松。
之后几天孟昭欧苏醒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但每次都是几分钟,身上的纱布逐渐拆得只剩了头部的和右腿上的石膏。连瀛只能用休息的时间来看孟昭欧,往往是他睡着的时候,心里既放心又不舍。没有见面的尴尬,又没有两两相望的惊喜。
这一天连瀛从家里过来进了病房却看见孟昭欧半仰躺着靠在床上,正喝护工喂的水,见连瀛进来,眼风扫了一下,继续喝水。连瀛心里难过,他还是恨她了,经过这么大的风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