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炽枫回头看明华严,眼中又浮起了讥诮,明华严忽恍然大悟,笑道:“‘兰七少’名动江湖,却甚少有人提起‘兰残音’,猛然间还真想不起来。”
“这……在华州么……”那边宁朗却没听进这话直接跳起来了,然后又醒起人前失态了,顿时低下火烧似的脸,“明……明公子,列大侠,多谢你们,我先走了啊。”说罢抱拳施礼,然后抬头看看明华严又看看列炽枫,憨憨的笑笑,便转身离去。
“那金叶你还是好好收着不要乱用了的好。”列炽枫看着宁朗匆匆而去的背影丢下一句。
“呃?”宁朗回头,然后听话的点头,“好的。”
等宁朗走得不见影儿,明华严起身,伸手抚着亭外一朵白莲,浅浅笑道:“他唤我‘明公子’,却唤你‘列大侠’,可真有意思。”
风拂过,满湖青荷白莲袅袅起舞,淡淡莲香随风散开,亭中的人青衫飘动,仿似那莲中诞出的仙人。
“宁朗么,不知是他什么人?”列炽枫却在一边疑惑着。
这时,一只飞鸟忽从天而降,落在明华严肩上,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鹰儿。
明华严抬手,那雪鹰便落在他掌心,他从雪鹰腿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然后手一伸,那雪鹰便又飞走了。从竹筒里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细看,眉眼静谧,无一丝波澜。
“我走了。”列炽枫想了半晌没想明作罢了,起身,手一摆,便往亭外走去。
明华严回首,脸上是那忧喜不辩的微笑,晃晃手中纸条,“‘璧月尊主’随轻寒将‘璧月花’送回英山守令宫了。”
“那关我什么事。”列炽枫头回也不回,足下更是不停。
“武林之主退位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头宗大事,怎这么不关心呢。”明华严在他身后笑得温和又诚恳。
“不感兴趣。”最后一字落下时,列炽枫的身影便消失在重重莲叶中。
“这世间能令你感兴趣的便只有刀吗?”明华严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道。
片刻后,他垂首看看手中纸条,空濛濛的眸子轻轻合上,唇微微一勾,一朵笑容比白莲更洁更美,淡淡启口:“魔教的人就是任性些。”
二、有子若青莲(中)
英华四十四年。
武林最轰动的事莫过于统领黑道的“璧月尊主”、同时也是被武林称为魔教的“随教”的教主随轻寒将象征他武林半主身份的“璧月花”送回了英山守令宫,此举代表着他主动退御“璧月尊主”之位。按武林大会规定,兰因、璧月同进同退,与他一同登上武林半主之位的“兰因令主”洺空便在他送回璧月花的那一刻失去了统领白道的权力。
“璧月花”回守令宫一事顿如巨石投湖,在武林中涌起涛天浪潮,人人惊震,也人人惊喜。
从“兰因璧月”统领江湖以来已一百六十多年过去,武林至尊换了一位又一位,可除却创立“兰因璧月”的第一代“白风黑息”及第二代“武帝”韩朴外,再没出过一位主动退位之人。“白风黑息”能盛年隐去,那是因他们本就是弃王位如履屐视富贵如云烟,从古至今叱咤了风云乱世又号令了武林群雄后潇洒离去的也就那么两位,而“武帝”韩朴退位也是在暮年之期,他一人独掌武林足足二十年。
武林至尊之位,生杀予夺之权,天下英雄俯首足下,何等风光何等尊荣,谁人能不动心?兰因令主、璧月尊主之位从来都是人人向往,以血汗融筑,以性命相搏才得,怎能有人才于这尊主之位上坐了短短五年便主动退御?当年,随轻寒为夺这“璧月花”又何尝不是历尽艰辛又何曾不是流血负伤?可他为何在壮年之时便送回那“璧月花”?
惊异、猜测之余莫不有一分窃喜。
新的武林至尊要重选了,自己或有机会!
只不过……
人人又疑虑起来,“兰因令主”洺空真的会放弃他令主尊位吗?他甘心放弃吗?他会有什么样的行动?毕竟,历代只有因死而退位的。
正在满江湖人都在为洺空会不会主动放弃令主之位而猜虑之时,英山又传出消息:“兰因璧月”已合璧回宫。
当这一消息传出,江湖沸腾,群英雀跃。
洺空竟真的将“兰因令”送回了守令宫?!但已无人关心他送回之因了。
要重逐武林之主了!那是每一个听到这消息的人的第一反应。
这一次,该轮到我了!每一个自认盖世英豪的人都摩拳擦掌起来。
英山令宫,正虚席以待,群英起而逐之,又是一番风起云飞,又是一番波涌浪滔,又不知涌起多少英雄,又不知滔尽多少鲜血。
那个时候,兰七正卧于美人膝上,品着杯中千金美酒“胭脂醉”,淡淡的听着属下的禀告。
而宁朗,在一家客栈遇到一个人,那人为他那颗纯朴的脑袋里灌入了一些江湖常识,让他知道什么是武林兴亡,什么是江湖沧桑,什么是风云变幻,什么是英雄人物……
只是,他是否一一记入脑中却是天知道。
虽说满江湖都在为“兰因璧月”心神动荡,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跃跃欲试,但也有一些人自是平常度日,看落霞孤鹜齐飞,赏秋水长天一色。
转眼便到了七月,自月初起,华州便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的江湖人,一个个都往天支山方向而去。
天支山是一处名胜,优美动人的古老故事,幽静苍郁的如画景色,千百年来都吸引着许多游人。而在天支山脚下,有一座“长天山庄”,庄主秋长天以一套“弥天掌”响绝江湖,亦有“儒侠”之美称,乃是说他不但武功杰出,更兼儒雅多才,是华州武林白道领袖。
只不过,此刻这些去往长天山庄的,却不是冲着“弥天掌”。
兰因璧月,江湖人都知是代表着武林至尊的信物,但是,在它还没有成为至尊信物之前,它是一株花。是前朝丰国之王丰兰息为风国女王风惜云倾尽八年心血才种出的绝世奇花,它是那一段倾世之恋的见证,是那一侧传奇唯一留予后世的一件实物。只是当年,是活生生的会开会谢的花,而成为信物的却是以稀世美玉雕琢出来的玉花,真真正正的“兰因璧月”早已随“白风黑息”的离去而绝迹于世,百多年来,不知多少人想种出一株,却依是漫漫长路犹在跋涉。
七月中,前往长天山庄的人,为的是庄中的一株花。
二十多年前
,正是秋长天才娶如花美眷之时,两人才貌如玉情深意笃,曾羡煞不少江湖儿女。秋夫人也是江湖中人,自也知晓这“兰因璧月”的来历,新婚燕尔与夫婿对月品花时,曾感叹世间再不见“兰因璧月”之姿,正如世间再也不能有第二对“白风黑息”。秋长天自问爱妻之情不亚于前人,当下许以诺言,定要种出一株“兰因璧月”,以证心迹。
丰兰息种了八年,才种出那株旷世奇花“兰因璧月”,而秋长天种了十八年,终于也给他种出了一株花。令人遗憾的却是,那花晚开了九年,秋夫人已绝音于世,而且那花也不是“兰因璧月”。
“兰因璧月”虽无人见识过真容,但观令也可知那是黑白并蒂一枝,白花墨蕊,黑花雪蕊,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有玉泽月华之辉,清丽脱俗中蕴着雍容典雅,就如它的主人一样。
而秋长天种的那一株花却是全白的,且一蒂一朵,奇特之处却在花瓣,不同“兰因璧月”的弯弯月牙,那是半月形的,一瓣接一瓣,便是一个圆月,月月相连,最后连成圆圆一轮满月。
那株花后来被秋长天取名“半因”,半似兰因,半道良姻,曾经美好的祈盼,却是形单影只的凄凉结局。
然则,虽非“兰因璧月”,但那独特娇美的花容已令“半因”之名广为传扬,再加秋长天种花的那一翻痴情,不知几多儿女为之动容,可说是继“兰因璧月”之后的第二名花。喜欢的人多了,自也想种出一株,置于家中既可赏之又可炫耀之。说来也是奇怪,这“半因”移栽的总不出五日便萎败,花籽埋进土里便如埋进一颗石子,任你浇灌施肥也不见长芽,而长天山庄的“半因”却是年年花开,如雪如月。
每年的七月,是“半因”绽放之期,那时,整个长天山庄都被花香萦绕,那时,来山庄美其名曰赏花的便多了。江湖儿女虽是刀里来剑里去,但也有些怜花惜香的,还有些附庸风雅的。
或一开始只为“半因”,但日子久了却慢慢变了味。
江湖儿女再如何爱花也比不上爱武,是以常常赏了花后却不离去,反是向秋长天讨教起武功来,而秋长天号为“儒侠”,无论文武皆是出类拔萃,那些人不但未曾讨得了便宜去,一个个反是铩羽而归。倒有些人心悦臣服虚心请教起来,以秋长天其人其德其才其武,当是但有相问无不坦言,还鼓励后辈屏弃门户之见互相比试、学习,有不少的人归去后果然武功大进成就不小,一时人人皆以得入长天山庄为荣。以至后来,一到七月,总会有许多江湖人自动自发的前往长天山庄,一为赏那绝世奇花,二为得前辈指点同辈间互比互勉,以求武学上有所进步。七月长天,已然成为武林中一小盛会,虽不及英山武林大会那般声势浩大令人热血沸腾,却是一种以武会友的悠闲与自在,且少了那一份杀伐与血腥。
只不过最近两年,前来长天山庄的人又多了一份心思,而且年轻人更是多了。
英华四十四年七月。
长天山庄又如往年一般迎来了许多的江湖朋友。而天支山下,近年客栈酒楼又增开了不少,沾着山庄的光,颇得营利,而每年七月更是家家客满,伙计们忙得晕头转向,掌柜们则被金银晃得眼花。
要知长天山庄虽是武林世家,不缺钱物衣食,但每年这么多的江湖人都吃住山庄的话,那秋家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耗,因而秋长天明文规定:来长天山庄赏花论武都是欢迎的,但请自理食宿。所以,除了那少数得到秋长天亲帖邀请的人可住进山庄外,其余人等皆投宿于庄外众客栈酒楼中,而山庄外庄的半因花江湖朋友可随时去赏,但入内庄谈武论剑却只在七月十六日一天。
终于到了七月十六,长天山庄内庄大门卯时便大开,山庄大总管更是早立门边,恭候各位江湖英雄的到来。
按往年规矩,辰时才算聚会开始,那时秋长天会现身与各江湖朋友相见,有时还会邀请一些他的好友一起出席。其实说起来,山庄的聚会并非外界所想象的那般严肃紧张,不过是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各自最近学了些什么,遇到了些什么难处,于武学上有些什么样的心得,然后有一些会比试、验证各自的武功,大家一起探讨、解决、分享。而秋长天也绝不会端起他名宿前辈的架子,言语温和,才学博广,无论是前辈后辈,无论有名无名,无论武功高低,皆一视同仁。而对于他人提出任何疑问,他必不藏私竭心指点,若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他会直认不讳。他也常与众人分享他之所得,而这“得”却不限于武学一途,只要是年年参会之人必不会忘记他于英华四十一年乐不可吱的挂出一幅墨竹图与人共享。
今日,自卯时起,来参会的江湖人便陆陆续续的进入内庄,皆是想占个好位置,到时可看得清些听得清些,等众人入了庄内,触目所及,不由暗暗赞叹。
但见极广的一座庭园,水榭凉亭、假山盘石、微阁回廊一一精巧错落有致,但最令人惊喜的却是那些桌椅。水榭里竹椅当风,凉亭里石凳浸凉,盘石上铺着苇席,微阁里拼着小几,回廊里几处长榻,还有那雪白的半因花绽在那石阶木栏上,亭亭玉立于那廊台山石巅,一时让众人看得既是眼花缭乱又是赏心悦目。
待一一落坐,再环目看去,又是一番景象。或是排排并靠,或三五围之,或二人相对,或一人独倚,半因点缀,如一轮轮雪月,人前人侧娇容正满。
那一刻,这些粗犷豪放的江湖英雄心也顿生出尘雅逸之感,仿似人在月中,月在人中,晨风习习,淡香袅袅,犹置仙园,顿消了那踌蹰之志,只觉如这般,当庭对佳色,意气正相投,把酒畅饮,话天之高海之深,论几许风流人物,那也是人间极至的美事。
这是何人巧思妙手?人人都如此感叹着。
想往年,不过是在内庄大家围座一堂,何曾似今年这般的别出心裁。众人又是喜又是庆,喜这般别致的布置,庆幸自己没有错过。
今年之会定胜往年。
二、有子若青莲(下)
时光总是溜得无声。
当朝阳的金辉灿灿洒下,为半因镀上一层丽妆之时,辰时已近,前来参会的人基本已到场,门口已有许久没人跨入,大总管正要吩咐合上庄门之时,却见远远的两道人影飞跑而来。
“等等啊!”
有人边跑边喊,不消片刻,便已跑至门前。
“幸好……赶上了!”其中一个扶着门边喘气边说道,而和他一起的则抹着额上汗珠很是不好意思的看着庄丁们笑笑,呼吸平稳无一丝疲意,显见这人的体力、内力高出旁边那人多多。
“敢问两位少侠是?”门边的大总管抱拳问礼。
“多谢,多谢。”扶着门喘气的终于缓过来,抱拳感谢没把他关在门外,抬头冲着他们朗朗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粗眉大眼,不是很俊的脸却让人看着分外的舒心。一旁的那个年纪略轻,五官俊挺,一双虎目黑白分明极有英气。
“不敢。”庄丁们赶忙回礼,秋家人上至主人下至庄丁待人皆是极有礼貌。
“在下宇文洛,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宁朗,我们想参加秋前辈的‘半因论剑’,不知可不可以……”宇文洛手指指门里,眼睛也直往里望。
半因论剑?总管及庄丁们一愣,虽每年都许多人来参会,可从没有人为之取名过,主人虽文才上佳,可也从未动过这心思,这宇文少侠倒是一来便弄了个名安上,不过“半因论剑”这名听着还不错。
“凡来者即为客,岂有不可之理。”总管一摆手,请两人入内。
“宁朗,快,我们进去了。”宇文洛当下一扯宁朗大步跨入。
一入庭园,两人也不由为眼前这人花相映的之景赞叹。
“好,好,好,花是奇绝,人是英雄,倒不与相负。”宇文洛连连叫好,“我这‘半因论剑’果没取错。”
园中众英雄闻声齐齐向门口看来,却见是两个陌生少年,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打量了一眼,便又全转回了头。
“大哥,似乎都坐满了。”宁朗被众人眼光一扫很是不自在,抬眼瞟了庭园几眼,似已没有空位。
“嗯……”宇文洛大眼扫了扫,忽地眼睛一亮,“还有一个最好的地方呢。”
“哪?”宁朗伸长脖子再看了看,园中确实没有空位了,唯有庭正中的小亭中还是空的,可大家都没去坐,定是留给主人的。
“跟我来。”宇文洛勾勾手抬步走去,宁朗虽疑惑却也跟着。
“这不是没人么,而且是视野最佳之处。”宇文洛得意非凡的指着面前的假山。
“这……行吗?”宁朗看看假山又看看宇文洛。
“当然行。”宇文洛肯定的点点头,“这假山处最东边,而且只是装饰用的并不是很高,咱爬这上面便可看清整个庭园情况,多好啊。”
“可是……”宁朗还犹豫着。
宇文洛却已一纵身跃上了假山,屈腿一坐,四顾看了看,果然是整个庭园都看得一清二楚,向宁朗招招手:“快上来。”
宁朗见他已坐下了便也跃上假山,放目看去,果如他所说“视野最佳”,不但庭园群英尽可入目,便是长天山庄远近屋宇也看入半数。
“唉呀,来的人可真多呀,许多都是武林名人,难怪近年都要将天支山与英山并列了。”宇文洛一双眼仔细的扫视着满园的英雄,不由感概着。
“大哥都认识吗?”宁朗的目光一一从那些英雄脸上看过,没有一人他识得。
“不认识。”宇文洛目光每扫过一人便亮上一分。
“那你怎知都是名人?”
“没见过至少听过啊。”宇文洛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