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孟哲:“你怎么跟嫂子认识的?”
余长卿:“时候到了,自然就认识了。”
游孟哲:“洞房那会儿要怎么做?”
余长卿:“你爹还教过你这事儿?贤弟,别动手动脚的,想做什么?”
游孟哲一只手在余长卿胸膛,腰腹上摸来摸去,隔着武袍捻他的乳头,余长卿捕快袍甚薄,男子身材雄伟,游孟哲见余长卿没理会,胆子又大了不少。余长卿躬身笑了起来,抓住他捏自己腰间的手,说:“躺下,别乱动。”
余长卿伸出一手,让游孟哲枕着,两人并肩躺在草地上。
“少年人出来闯荡江湖是好的。”余长卿正色道:“当年我十六岁习武有成时,也离了师门出来走访名川大山,但游贤弟,你须得谨记,这世上并非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会对你和颜悦色,路上见了江湖人,不可无礼。”
游孟哲侧头看了余长卿一眼,似懂非懂,枕在余长卿有力的左臂上,两人看着头顶夏末的夜空,银河浩瀚,繁星万点。
“那你怎对我这么客气?”游孟哲好奇道。
余长卿莞尔道:“觉得你挺有趣的,罢了,不提这个,睡罢,明日还要赶路。”
游孟哲生平头次独自下山,对江湖险恶全然不懂,只觉得就算在深山老林里碰上个素昧平生的人,也比山上的人有意思多了。
翌日清晨露水浓重,山间晨雾氤氲,两人起了个早,余长卿带着游孟哲下山,于寒江渡口处辗转渡江,游孟哲尚是第一回见这苍茫大地,江水滚滚。
自驿站,渡口,江滩,船夫,所有景物在他眼中俱带着奇妙的吸引力。
寒江江水万古如昔,波涛汹涌奔腾向东,江边的渡船在渡口停下,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人,游孟哲上了船,东张西望,却被余长卿搭着肩膀,带到船边,示意他不要乱走动。
船上三教九流十分拥挤,挑担的脚夫,抱小孩的妇人,还有数名东海西来的江湖武人,各自戴着斗笠,环着双手交谈。
艄公唱响号子,摆渡过江,清晨山岭间跃下一名灰衣人,喊道:“等等!”
那人来得太迟,赶不上船了,只得等下一渡。
远处数名江湖客小声议论,一起朝游孟哲望来,一人想走过来,他的同伴却低声说了几句话,示意他旁边还站着个人。
数人从斗笠下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然而却因余长卿在侧,不敢妄动手脚。
余长卿泰然自若,扫视船舷边一眼。
大江东去,水鸟啼鸣,极目所望天地开阔,游孟哲站在船头眺望那水天一色,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触。
“你来过江州吗?”游孟哲道。
余长卿道:“来过不下五六次了,自古天下税赋出江州,大庆四百年间,江州是中原第一大税赋重地。昔年司隶事变,方皇后血洗京师,成祖与鹰将军连夜逃出京城,于西川外枫关抗击匈奴军。后于江州召集五万黑甲军,一举杀回京城。重夺大庆江山。”
游孟哲缓缓点头,听得心驰神往,不住想象四百年前那豪气万千的场面。
“黑甲军现下还留着么?”游孟哲曾在玉衡山藏书阁看过一些史书。
余长卿道:“散了罢,江州男人自古是出了名的刚勇,入城后多看,多听,少说,不可生是非。”
游孟哲应了,是时渡船靠岸,人群熙熙攘攘下船,北渡口处又有人涌上来,局势一片混乱,余长卿道:“孟哲!”
游孟哲被人挤来挤去,屁股还被捏了一记,忍不住大叫一声,回头时看见个衣衫褴褛,浑身脏黑的小乞丐,那少年和他差不多身材,比他高了半头,朝他挤了挤眼,笑嘻嘻地上了渡船。
游孟哲一头雾水,余长卿过来道:“没被挤着罢。”
游孟哲摸了摸背后包裹,一应事物完好,摆手道:“没事。”
余长卿带着游孟哲入江州城,十里繁华锦寒江,自昔年黑甲战神韩沧海坐镇江州时,此处便俨然成为南中原第一大城,东西两市足有数里,东市专贩神州商货,大到南荒巨象,小到坛子蟋蟀,东海的珊瑚,西域的红酒,塞外的鹿茸,南泽的珍珠……卖身葬父的丫头,头碎青砖的汉子……应有尽有。
游孟哲几次看得晕头转向,险些走丢,余长卿横着穿过长街,又转身将游孟哲提着衣领,抓小鸡般带走。
“待会随你看就是。”余长卿道:“先去住店。”
余长卿将游孟哲带到东西两市中间的一条巷里,那伙计见二人衣着光鲜,眼前一亮忙自过来招呼,余长卿道:“一间下房。”
那伙计马上便臭了脸,说:“没了,下回请早。”
余长卿持刀抱拳道:“有公务在身,烦请通融一二。”
游孟哲不通世事,却看得出人心善恶,知道这伙计狗眼看人低,当即道:“你瞧不起人么?”
伙计道:“瞧不起你怎么的!”
游孟哲:“想挨揍吗?来啊!”
伙计骂骂咧咧将褡裢一摔就要来推搡,余长卿忙道:“贤弟!不可生事!”
余长卿亮出公文,那伙计只得带他们前去一楼后院,开了间下房,内里说不出的寒酸,一张铺,一张三条腿的桌子倚墙靠着,一张条凳,没了。
游孟哲翻了翻被子,发霉的,心想这地儿从外头看这么个雕栏玉砌的,怎里头东西便这般磕碜?
余长卿打水洗脸,游孟哲道:“你要抓的那贼,怎么个抓法?我帮得上忙不?”
余长卿道:“那厮轻功了得,江州城人又多,捉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为兄须得去寻同行问问,看怎生寻个线头,诱他出来。今日你可自去寻乐子,莫闯祸。”
游孟哲道:“我跟你去罢。”
余长卿摆手,说:“你身上有盘川,去东市换成银两,江州城中吃的玩的,想必你会喜欢,但夜里须得回来歇宿。”
游孟哲也没主意,把包袱朝床上一放,揣了点金叶子就要出门,余长卿又道:“为兄帮你把东西带着罢,免得被偷。”
游孟哲道:“那你收着罢。”
余长卿见游孟哲大大咧咧,一副不知世事凶险少年样,只得帮他暂且保管财物,当着游孟哲的面打开,说:“你看清楚了,俱是这几件物事。”
“唔……”游孟哲道:“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朱眼金蛤……不对,我的秘笈呢?”
游孟哲忙摸自己胸口,摸胸摸腰的半天,惨叫道:“我的转阳真诀没了!”
余长卿蹙眉,问:“是不是晾干那会忘收起来了?”
游孟哲道:“先前明明还带在身上的。不知丢在何处了。”
余长卿说:“这等武功,修之无益,丢了就丢了。”
游孟哲道:“还好我全背下来了。”
余长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房,余长卿道:“不是我说你,你家传武学练这等功夫,实在是……哎。”
游孟哲道:“实在是什么?”
游孟哲经过店堂外,忽见先前出言不逊那店小二伙计鼻青脸肿,仿佛刚挨过一场打,肥得像只猪头,见他们出来,忙点头哈腰道:“两位爷好走,好走。”
游孟哲:“?”
余长卿也有点莫名其妙,看了那小二一眼,不多问,随口接着先前的话道:“旁门……邪道。”
游孟哲道:“我们魔教可都是好人!除了练点功夫,大家可都是一等一的厚道人。爹成日让人下山为民除害,帮玉衡山下村里人寻牛挑水什么的。可有口碑了!”
余长卿嘴角略抽,又问:“你们教派,平日靠何事为生?”
游孟哲道:“大伙儿在山上种种田,山下做点生意,堂主,舵主们都在各个城里,置了些产业,定期给我爹送吃的喝的,银子。”
余长卿点了点头,两人行出巷外,铺天盖地的喧哗又笼了过来,余长卿道:“我这就走了。”
游孟哲与他告别,沿着长街走去,满脸好奇神色,左看看,右望望,走到银庄前想起余长卿的嘱咐,便掏金叶子进去。
一两金子兑十二两银子,游孟哲换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六十两银子花用。
江州有间名店唤天下楼,这处鱼粥,包子,茶叶蛋天下驰名,传说当年成祖下江州时便在这店里吃过,游孟哲点了壶茶,一碗鱼粥,一碟酱椒炒田鸡,一笼蟹黄包子,边听人说书边吃包子。
有人手指戳了戳游孟哲肩膀,游孟哲转头看,左边是面墙。
游孟哲:“?”
右边伸出只脏兮兮的手来,拈了个包子就走。
游孟哲回头继续吃,又吃了包子,忽觉不对,怎变少了?
一,二……游孟哲数了次,六个,低头继续吃时,左边肩膀上又有手指戳了戳,游孟哲猛地回头,盯着那堵墙。
右边一只手把整笼包子给提走了。
游孟哲惨叫道:“老板!你这店里闹鬼啊!”
话音刚落,背后有人痛哼一声,紧接着拔腿就跑,游孟哲转头时只见人影在远处一晃,紧接着又是道灰影掠过,没了。
游孟哲:“……”
游孟哲一头雾水,把午饭吃完,说:“结账了。”
随手拍了个银锭在桌上,伙计眼就直了,捧着银锭去寻老板,片刻后老板出来,赔笑道:“客官,你这锭银子,小店找不开?有铜钱么?”
游孟哲:“找不开?你们怎么开门做生意的!”
老板叫苦道:“客官,莫寻开心了,你这银子足有五两呢!”
游孟哲只得又掏了块最小的二两碎银与那老板,老板找了足足两大串铜钱出来,游孟哲一看脸就绿了。两串铜钱,一串千文,一文五铢约半两重,这一串就有三十二斤,两串六十四斤,背着在街上走裤子都要拖掉下去。
老板道:“小店开门做生意都是铜钱往来,没怎么见有银两结账的。柜里也没备碎银……”
游孟哲道:“算了二两银子都给你们了,明天后天早上把饭送到东街头巷子里的御宝客栈来。”
老板忙不迭点头,游孟哲摆手示意不用谢,酒饱饭足,继续在街上晃悠。
逛到东市,一商贩牵着头象,这玩意游孟哲在山上时听父亲说过,乃是温顺的百兽之王,遂伸手摸了摸它的鼻子。
“小哥——买,买个回家玩玩呗。”商贩是个西域人,眼绿须黄,操着蹩脚中原话,还是个口吃。
游孟哲道:“不了,家里塞不下。这玩意得多少钱?卖得出去么?”
商贩道:“一千两。”
游孟哲随口道:“八百两卖不卖。”
商贩道:“怎么也得九、九百八——十两。”
游孟哲寻思骑着这玩意倒也挺威风,但是决计不可能买的,又想逗逗那商人,遂假装犹豫道:“我只有八……八百二——十两。”
游孟哲说着话,眼睛望向那大象肚子下面,见着个人,抱着大象肚子,整个人倒过来贴在下头,正伸手掏那西域商人挎着的四方锦包。
游孟哲脑袋歪过去,与那人瞧了个对眼,是个脏兮兮的乞丐少年,依稀觉得这人在何处见过。
“嘘……”那人嘴巴抻着,示意游孟哲别说话。
游孟哲:“哎。”
那人神情严肃,将一把珍珠项链胡乱塞进怀里,商贩又道:“不、不买算了,怎么——笑话人!”
那人掏了一堆东西朝怀里一塞,闪身到象腿后,又一转身,跑了。
游孟哲也走了。
走出几步,听到官差来了,那商人哭丧着脸说:“就……就在这——里,没——没了……一串、一串……”
游孟哲在街上逛了圈,见一家成衣店内武服不错,给自己买了身新衣服,想了想,记忆里比划着余长卿身材,也给他捎了件,天黑时又在老字号江湖店里买了点闷香蒙汗药,梅花镖铁蒺藜备用,方回客栈去。
回去时余长卿却已等在店里,游孟哲道:“余大哥,你打听完消息回来了?”
余长卿嗯了声,说:“江州捕快同行给大哥出了个主意,有点眉目了。”
说话间似有什么烦心事,游孟哲道:“双修罢。”
余长卿不接他的话,说:“江州有一家武林世家姓龙,龙老前辈今日要办七十大寿,不少武林人士都前去送礼,只怕那厮见财心喜,会去寿宴上顺手摸鱼,为兄得了两张请帖,正打算守株待兔,你看。”
游孟哲道:“你想去寿宴上抓贼?”
余长卿点头道:“但得备点寿礼,为兄这趟来得仓促,身上没带多少钱。”
游孟哲贪图新鲜热闹,说:“带我去罢?”
余长卿不作声,游孟哲道:“没钱么?我出寿礼就成,要多少?”
余长卿道:“正是这么作想,但总不成让你出,借点银子,为兄去办了寿礼,你横竖无事,到时与我一同归京,为兄再算了还你。”
游孟哲道:“哎没关系,要多少银子?你说?”
余长卿十分为难,又道:“不不,不是这么说,为兄抓到钦犯后,定如数还你。”
游孟哲:“好罢不说了,别磨磨唧唧的,多少,我刚兑了一千两,不够的话再去……”
余长卿:“二……二两。”
游孟哲:“……”
3、心月狐
余长卿在西市讨价还价,用五两银子买了枚夜明珠,装在盒子里,游孟哲本想把整个摊子给买下来,却被余长卿果断制止了。
“咱们不是豪富。”余长卿道:“有点心意,拿得出手就够了。”
照游孟哲的喜好,说不得要买头象去当贺礼,父亲魔教教主曾经谆谆教导过,凡是号称正派人士的,都是咱们魔教的死对头。游孟哲管他什么德高望重,买头一丈高的象进去那龙老前辈的府里踩两圈出来才够威风。
可惜余长卿是去抓贼的,这威风凛凛的念头只得作罢。
夜里江州全城灯火通明,犹如不夜天般璀璨,余长卿带游孟哲坐了马车到龙府外,寿字花灯挂满长庭,整个大宅里花团锦簇,灯红酒绿。
“万里浮萍余长卿到——”门口小厮高声唱喏。
余长卿示意游孟哲跟好自己,入内拱手,那龙老并不亲自见人,只遣子孙辈在边厢迎客。余长卿送出寿礼,一名唤雷九天的亲传弟子过来招呼,闲聊几句,接过寿礼看也不看便放到一旁,招呼小厮过来上茶,将余,游二人扔着不管了。
游孟哲眼珠子左瞥右瞥,有个小厮捧着绿豆糕出来,放在他手侧桌上,朝他挤了挤眼。
游孟哲:“?”
厅中俱是武林人士,彼此大声交谈,或披蛇蟒披风目如铜铃,或油头粉面雌雄莫辨,或面青唇白阴风阵阵,或满脸横肉悍气外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当真是江湖人物尽出,好大的热闹!
这许多人,偏生就没一个来与余长卿寒暄。
游孟哲边吃绿豆糕边觉得不对劲,大声道:“瞧不起……”
一句话未完,嘴巴马上被余长卿捂住,余长卿小声道:“别胡说八道。”
江湖客素不与朝廷中人往来,余长卿身份乃是京师第一捕快,龙老方让他进来,这事余长卿也不解释,只朝游孟哲小声说了个大概。未几茶过一轮,龙老亲传弟子又出来说了几句场面话,招待众位宾客入正厅赏宝,于是江湖人鱼贯而入,看那架势今夜来了足有近两百人。
游孟哲拿眼扫过一轮,未尝发现想双修的对象,瞥来瞥去,最后目光还是回到余长卿身上。
余长卿与游孟哲走在宾客末尾,前头一人嗓门大,开口道:“龙老爷子居然也和朝廷鹰犬有往来!”
数人示意他不可胡说,余长卿听了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礼桌上珠光宝气地摆满一长桌,唯有余长卿的贺礼黯淡无光,众人评头论足,谁的礼最好,谁的礼稀罕难得,最终两名弟子携手托出一尊金佛,众人啧啧称奇。
一人道:“这是移山叟黄老爷送的罢。”
老者声音哈哈大笑,说:“可不正是黄老哥。”话音落,一老人身着百寿锦袍,精神矍铄,满脸红光,天庭饱满,双目炯炯有神,老脸金光闪闪,持一把青铜拐出来,众人纷纷拱手见礼,那老者正乃今日寿星龙老是也。
“这金佛我家也有一个。”游孟哲小声道:“比这个大多了。”
余长卿:“嘘。”
游孟哲道:“我家丫鬟九儿拿这玩意压腌菜呢,早知道我也顺手拿了来。”
余长卿:“……”
“说起这金佛来历。”龙老老泪纵横道:“十年前,黄老哥的师门出了件大事,这金佛本有一大一小,大的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