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认识她整整五年。
长得好像五个世纪。
让我无法分辨,究竟是我陪伴了她,还是她陪伴了我。
绯真的墓,我从来没有去过。
因为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人已不在,要墓又有何用?
朽木家的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让人讨厌地进驻你的思想,然后挥一挥衣袖,走得残酷而决绝。
所以关于他们的事,我努力地从记忆中抹去,忘得干干净净。
遗忘,不是因为记着太痛苦。
而是因为,除了忘记,想不到再提起你的理由。
六番队的朽木队长,在一个适合的时间,和他的长相厮守告别。
他有过一个妻子,那个妻子很爱他。
自欺欺人的人,喜欢诉说曾经拥有。
不切实际的人,热爱幻想天长地久。
但真正理智的人会明白,『拥有过就已足够』这样的话,是骗子说的。『我们永远在一起』也不过是愚者的自白。
这一刻,你在我身边,那我就拥有一切。
当你轻轻地离开,那么一切就只能,也必须成为过去。
***
几年之后,我回到神域述职。
主人没有再提起五十年前的事,那是我应该感恩的侥幸。
他仅仅是对我说,“十七,你不应该太引人注目。”
我努力回忆,回忆着五十年来我所做过的屈指可数的引人注目的事。
“主人的意思是……”
主人说,『十七,你不适合当队长。』
他的语气婉转,但下达的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主人说不适合。
那我就不该继续以十二番队队长的身份留在那里。
主人说十七你不要再留在护廷十三番了。
那我就要不露痕迹地离开。
主人说十七你还是到真央去吧,你要记住,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于是当我再一次回到瀞灵廷的时候,椎名十七夜已经是真央灵术学院的现任校长。
正如当年我凭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却让所有人感到自然而然一样,神的法术可以轻易修改这里所有人的记忆。
我只是小小地动了一下手脚,如今在瀞灵廷所有人的眼中,椎名五席是受到了总队长器重,升任真央灵术学院的校长。她从未穿上过白色羽织,而十二番队的队长,继浦原喜助之后,就是涅茧利。
我立于樱花树下。
望着一群又一群身着校服的少年从我的面前跑过。
他们的脸上带着昂扬的朝气,目光中满是憧憬与希望。
这样的热情与飞扬,真是许久不见。
让我连羡慕都感到奢侈。
果然,回到这里是正确的,至少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起,关于护廷十三番队的一切,还有关于现世的一切。
走过道场。
里面传来连续不断的咏唱。
“破道之三十一,赤火炮——”
我站在门口,眯着眼往里看。
那个女孩……灵压不错,控制力也很好。似乎很有潜力的样子。
更何况,她还只是个一回生。
“喂,那边的……小心!”思考间,便见一个威力不小的赤火炮朝我飞来。
“轰——”大门被炸出一个窟窿。
“喂,不会炸飞了吧。”红发男孩冲到门边,拍着脑袋四处张望。
“阿散井,你这个白痴!竟然可以偏离目标那么多!”另一个黄色头发的少年跑到他身边,毫不客气地批评。
“切,我怎么知道会有人在这里?”红发少年满不在乎地叉着手,扫了眼周围,“那个人呢?不会真的被炸飞了吧?”
“就凭你也能把人炸飞?”黄发少年哼了一声,“人家肯定是去找导师来批你了。”
我站在屋顶,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一笑。
真是一群有趣的孩子。
他们有着挥霍不尽的青春,所以可以尽情享受。
生活中的甜酸苦辣,他们还尝得太少,所以……才会有这样珍贵的笑容。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才会露出纯净而简单的笑容。
什么都知道以后,也会露出醉人的笑容,但那,却是伪装。
***
多年以后,再次和那个人坐在一起。
他说想要回忆,我们的曾经年少。
我对他怪笑,摇着手指强调,“你的年少,我可不是。”
他拍着我的脑袋,突然就对着天空大声嚷嚷,“椎名啊椎名啊,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妖精。”
我就静静地坐在他的右侧,托着腮,一个劲儿地装作没有听到。
认识你太久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变迁。
记得你太多太多,多到根本无法挑选忘记关于你的某某。
想说的话太长太长,长到……不想跟你说再见。
『喂,你在听吗?』
忽然,就从梦中惊醒。
枕着的手臂微麻。
夜里的真央,宁静得出尘又入世。
我披衣坐起,又站到窗边。
倏地就流下泪来。
只有一行泪。
擦干。
连泪痕都找不到。
原来关于我们的曾经年少,根本就不存在。
我所想念的,也不过是一场水月镜花。
第十一回 亿万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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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与你擦肩而过,如果可以,我愿用亿万光年的守候换取与你一世的相守。
朽木白哉来拜访我的时候,我恰好就读到这一段话。
合上书本,有些好奇地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他不是一个信佛的人。
我几乎可以确定。
能够将偌大的朽木管理得井井有条,撑起尸魂界的一片天,朽木白哉绝对是个只相信自己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固执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我们面对而坐,自顾自地品茶。
“朽木队长……竟然有空来真央?”我开口,早就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椎名校长。”他倒也不含糊,“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谈。”
“哦?”
“关于二回生二班,一个叫露其亚的学生。”
我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朽木队长,竟然会对二班的学生感兴趣吗?看来那个学生,应该很特别。”
他并不正面回答,反问,“椎名校长没有见过那个学生吗?”
“大概。”真央这么多学生,我又怎么可能个个见过。再说以我的忘性,即使见了也根本不会记得,“不过……既然是朽木队长注意的学生,或许我该去见见。那么,朽木队长想要跟我谈什么呢?”
***
二回生二班。
我站在门口,轻轻叩门。
“啊,椎名校长。”泽田导师向我行礼,似乎对我的到来颇感意外。
我向她示意,“你好,我想找一个叫露其亚的学生。”
“好的。”她转身走进教室。
我靠在门边的墙上,静静等待。
脑中,充斥着朽木白哉的话。
“我想要收养她为义妹。”
义妹。
真是太好笑了。
朽木白哉是谁?他可是堂堂朽木家的家主,这个人和我是一样的,天生就要背负那些不能被打破的戒律。他因为绯真,已经打破过自己的誓言。而现在,竟然又要将一个流魂街的人带入朽木家。
我该说,他疯了么?
露其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那个……”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不似我想象中的甜美,“请问……校长找我有事吗?”
我直起身,转过头看她。
毫无预警地,被震慑在原地。
这张脸……出现在我面前的,分明就是绯真的脸。
原来,命运真的就是个调皮的孩子,只要我们小小地松懈,马上就给了它可乘之机。
“校长……?”
我回过神,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定格在了远处,“露其亚……是吗?”
直觉告诉我,面前这个孩子就是绯真曾无数次提到的那个『她』,那个对她很重要很重要的『她』。
“露其亚,你跟我来。”我走在她的前方。阳光,洒在我的左肩,暖洋洋的,一点也不让人讨厌。大概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太久太久,阳光下的我突然有了一种想要洗去一身霉味儿的感觉。
“那个,校长大人……是什么重要的事吗?”露其亚问,她飞扬的眉眼间透着若有若无的纯真,望向我的瞬间又有些敬畏。成长在流魂街,却依旧有着如此热情明朗的个性,看起来是个韧性十足的孩子呢。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她和绯真,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绯真很坚强,她的坚强来源于她对一切看得透彻。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也对自己将要做的事无悔。浸透了世俗的淘染,却依旧保有一份纯净。她从来都不是无瑕的,但这样的她让朽木白哉动了心。
至于露其亚……她还太年轻。现在的她,仍处于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这个时候让她进入朽木家的话……会不会……
思考间,已到了约定的道场。
朽木白哉站在道场中央,身后跟着他的随从。
“露其亚,这位是六番队的朽木队长。”我站在他们中间,观察着两人的表情。露其亚一脸茫然,朽木白哉则是有一瞬间的失神。难道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露其亚吗?那么收养她的理由……
“您好。”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似乎已经被朽木白哉的灵压所压迫。
“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妹妹?”明明是询问的语气,却跟命令没有差别。
露其亚许是惊讶过度,愣了很久才回答,“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家主的意思是,要将你收为义妹,以后你就是朽木家的人。”一个黑衣随从站了出来,有些鄙夷地看着依旧一头雾水的露其亚。
朽木家的人。
从他的口中听来,仿佛是莫大的施舍。
流魂街的孤儿,一跃成为朽木家的小姐,这种事情,做梦都会想笑吧。
“朽木家的家仆,真是太没有礼貌了。”我小声说,瞥了一眼朽木白哉,“果然我,还是讨厌朽木。”
语毕,不再理会那怒气冲冲的随从,径直离开了道场。
朽木家的事,就得按照朽木家的办法来解决。
与我这样的外人,毫无干系。
拉开门,忽然就看到一个红发身影兴冲冲地向这里跑来。
他见我站在门口,先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对着我的身后大喊,“喂,露其亚。”
我反手,关上门。
“你做什么!?”那少年瞪了我一眼,伸手就想要去拉门柄。
我拍掉他的手,“那里面,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他先是一怔,又有爆发的趋势。
“无论你们过去是什么关系,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朽木露其亚。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露其亚一定会答应朽木白哉的要求。这点我毫不怀疑。
朽木,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即使她不愿,朽木白哉的要求也不容别人拒绝。
所以无论他们谈了什么,都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身份,地位。如同一座座的高山,阻断了曾经的青梅竹马。
没有什么值得悲伤,因为所有人,都要长大。
***
我和朽木白哉坐在一起喝茶。
这样的事,在我的记忆中极少发生。
今天是真央的毕业典礼暨新队员的入队仪式。六番队的朽木队长,代表所有的队长发言,所以他坐在席下。他是朽木队长,也是朽木露其亚的监护人,尽管,后一个身份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典礼结束后,他到办公室来找我。
带来了,当年我专为绯真泡茶而使用的那套古朴茶具。
这样东西……大概是我和绯真之间唯一的联系。
她在的时候,我拼命努力记得她;但她自己离开了,又再留下我一人,所以,我就用尽全力地忘记她。
她给我的信笺,我全部烧毁;为她弹奏过的曲子,也不会再奏。戒掉了仲夏夜观星的习惯,也不再碰任何的纸花。
到如今,留下的,只有这套茶具。
“听绯真说,你精于茶道?”朽木白哉将茶具摆在我的面前,又递上一个小纸包。
打开,原来是梅花花瓣。
属于朽木家独有的芬芳扑面而来,熏得我忍不住闭上了眼。
他是什么意思?
要我泡茶给他吗?
为什么?
“今年的梅花开得有些早了。”他自顾自地搬了椅子坐下,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
目无焦距。
这样的眼神,只有他还在真央的时候,我才见过。那个时候的朽木白哉,还不够坚定。还没有找到自己应该为之奋斗的东西。也没有发现自己该守护的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手上的花瓣撒了一地。
“怎么了?”他转过头来,看了看落在地上的花瓣。
“你来做什么?”我可不相信他会闲来无事找我喝茶聊天。
他先是沉默,随即走到我的面前,蹲下,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捡起,又用纸包好,摆在茶具旁边,“今天……是绯真的忌日。你忘记了吗?”
冷清的声音自左侧传来,我无来由地颤抖了一下。
“啊,是吗……?”我带着笑意回答,“我确实忘记了。”
他没有再说话。低气压弄得我有些难受。
我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一阵微凉的风迎面吹来,带走了短暂的不适。
我的窗口,正对着真央的一块块纪念碑。
那上面记载着这里最优秀的毕业生,最优秀的导师,还有历任的校长。
我无数次地经过,却从未阅读。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椎名十七夜的名字也会出现在上面,但那只是个陌生人,不是我。
有许多事,我们根本不需要记得。
在时间的长河中,流过了,逝去了,最好的祭奠,是遗忘。
以前,那个家伙常说,“椎名你呀,老是跟在别人后面,再过个几百年,谁会知道你是谁?”
但我没有回答。
其实,这样再好不过。
当我离开,你们就能轻易忘记我。
这才是对我的最大宽慰。
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我走到桌边,将茶具托在掌心,“要喝茶吗?”
偶尔为这个人泡一次茶的话,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吧。
他目光灼灼,依旧盯着桌上的纸包。
我摇头,“这是绯真最喜欢的茶,但我不会再泡。”
他的目光忽地就移到了我的身上,“原来你还记得。”
“追究这些有意义吗?”我弯起嘴角,转身寻找置放茶叶的罐子,“我这里都不是什么好茶,如果朽木队长不介意的话,可以勉强一试。”
说完,也不待他回应,自顾自地出门寻找热水。反正就算他不喝,我自己也是要喝的。
***
“不错。”朽木白哉的评价总是如此简明扼要。我突然就想起给蓝染队长泡茶的时候,他可是满怀欣赏地夸奖我的手艺。果然朽木家的人……就是没眼光。
“那个……”我见他心情并不差,便问,“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收养露其亚的原因,是因为和绯真相像吗?”
他并没有惊讶,只是不松不紧地握着手上的茶杯。他的手指修长,有着漂亮的指型,当他摩挲着杯沿的时候,似乎有着让人无法转移目光的魔力。“她是……绯真的妹妹。”
“妹妹?”我咀嚼着这两个字。
因为……是妹妹的关系吗?
早就知道,在这个人的心里,并不存在什么替代品。
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好像如释重负。
最后一次见到绯真的时候,她已经非常虚弱,我甚至可以看到她死亡时候的样子。
但她还是勉强撑起身体,与我并肩坐在游鱼细石边。
“椎名大人……会再来朽木家吗?”她问。
“绯真邀请我的话,我会来的。”
“那……如果绯真不在了呢?”
“那便不会。”
她摇着头微笑,露出些许无可奈何,“椎名大人……真是任性。”
什么?她竟然说我任性!?
我,十七,我活了三千多年,都不曾有人说过我任性。主人说我恭顺、知礼,尸魂界的人觉得椎名温和、平稳。但是绯真……这个一点力量都没有的魂魄,竟然说我任性。
“其实……白哉大人和椎名大人是很相似的。”她又说,“虽然很厉害,但都还是任性的孩子。”
这个时候的绯真,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对我笑了。她消瘦的脸庞毫无血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那曾经水波荡漾的双眼,如今明澈见底,就好像在燃烧最后的能量,连同她的身躯都染上了一层粉金色的光晕。
我不知不觉就拉上她的手,对她笑道,“绯真,如果你的白哉大人听到你把我和他归成一类的话,说不定会哭的。”
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