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军布置下的几个陷坑阻拦了西瞻骑兵一小会,就被愤怒的失去理智的西瞻士兵追了上来,混战开始了。
这五千前锋军这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好在此处离他们约定的地点聚金谷已经很近,他们边打边退,已经慢慢接近谷口。
然后大苑军在西瞻士兵一次猛烈冲击下,向谷中退入。
西瞻士兵呐喊着,就跟着想冲进去。
“回来!”莫里冷冷喝了一声,他勒住马,眯着眼睛观察了片刻,开口道:“传令!退回城中!”
“为什么?”一个副将非常不满:“将军,我们已经将这个南苑杂碎赶进山谷,为什么反倒要回营?”
莫里冷笑了一声:“你不觉得,这个山谷口,就像一张等着我们钻进去的大嘴吗?苑军几次三番挑衅,又败得这么容易,分明有诈!明知道是恶当,我们就不要去上了。”
他冷笑:“这位亲王还是有妇人之仁,如果他等着自己的人伤亡过半才逃走,我或许就信了。”
西瞻骑兵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缓缓后退,慢慢撤了出去。
聚金谷长度足有三十里,为了不能一下就让敌人发现,方克敌肯定不会埋伏在谷口,那自然也赶不及过来围住敌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一仗下来,并没有引到敌军主力,反而损失了几百个前锋。对比之下,莫里的骑兵伤亡就小了很多。
“不对!西瞻人为何要保存实力!”王庶脸颊肌肉跳动不休,一个匪夷所思的推论在他心中渐渐成形,越来越明显,似乎在向他叫嚣一般。
他心跳的砰砰作响,几乎无法抑制。如果推断是真的,那么眼前,就有一个大大的机会摆在面前,如果推断是假的。那他就肯定要把命送掉了!
绝对不可能有幸理!
但是那又怎么样?离京都越近,他也越明白,自己离生命的尽头也越来越近了。
当这个国家让他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时候,说实话,他心中并没有多刻骨铭心的爱这个国家。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他隐隐还觉得国家给他的不够多,他是实际上的皇长子,他从小就刻苦的学习一切治国技能,他觉得他应该有更大的权利更大的作为!而不应该只是一个就藩的藩王。要不是太子是宁后所生,代表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的宁氏集团,他相信皇位一定是他的。因为觉得国家对他不公,所以他更多的是索取,是对这个国家无休无止的索取。
但是当他从云端上跌落尘埃之后,当他历尽艰辛、脚上长满冻疮、手上生满硬茧以后,尤其是当他几次为这个国家舍生忘死的战斗之后,他却开始热爱这个国家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情!发自内心的爱恋!
看到被烧毁的关卡,他痛!看到流离失所的百姓,他痛!看到大苑被外敌欺辱,他剧痛!爱到深切的剧痛。
现在这个国家什么都不再给他了,他却愿意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
何惜百死报家国!
这句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此时此刻,对大苑的爱,完全可以让他百死不悔!
“兄弟。”他对李显尧道:“叫个人通知方将军!让他不要管长春门了,今夜带兵试着去攻东边的永春门!”
“东边?”李显尧愣了一下。
“你和方将军说,请他无论如何坚持两个时辰,等我信号!”
“殿下,你要做什么?”
王庶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此事暂时不能说给你听,兄弟,你一定要记住!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么眼下就是攻破京都的良机,不必野战,我估计也没有机会野战!也不必等十日!收复京都指日可待,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可就遥遥无期了,所以请方将无论如何坚持两个时辰……”他停了一会才吐出最后四个字:“不计伤亡!”
李显尧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计伤亡?两个时辰不计伤亡的猛攻京都,恐怕方克敌三万人中,能剩下半数就不错了,那可是一万五千个士兵,一万五千条人命!一战而死,这位九殿下心肠也算硬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庶温和的看着他:“城中西贼不会和我们野战了,错过这个机会,想夺回京都就将遥遥无期,我们是军人,就是为天下万民而战的人,死何足惜?如果我所料不差,方将军就不会有那么大的伤亡,如果我料错了!那么苑宁瀣,必然死在弟兄们之前,与大家同赴忠烈祠作伴!”
“是!”李显尧低头称是,心中似有热血激荡不休。
第 64 章
14。 密道
莫里回城之后,长春门又一次紧紧关闭,城头弓箭戒备森严,防守的非常严密。
没过多久,苑军前锋又一次赶回城门一里半处,开始骂阵。这些苑军气喘吁吁,灰头土脸,显然是跟着骑兵一路跑回来的,他们好半天才喘过气来,越骂越难听,声音也越骂越洪亮,极力想激怒敌人出城野战。
这下诱敌之举就昭然若揭了,西瞻人就是白痴也明白城外必有埋伏。于是任由苑军从天上骂到地上,从上古骂到今日,只管紧守城头,闭门不出。
瞭望楼上的士兵视力再好,隔着一里半的距离也无法看清楚人的容貌。他只看到‘苑’字将旗、和旗下穿着一模一样亮银盔甲手持长枪的小人,便回去报告带兵之人还是大苑亲王苑宁瀣。殊不知那人只是一个身材和王庶接近的亲兵而已。
而王庶此刻带着二十个人,正策马奔驰在京都东郊的东苑皇家猎场之中。
他可不是想重温一番以往郊游狩猎的滋味,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刚发生的事情还在二十个亲兵脑海中翻腾,王庶将他们叫到面前,道:“我要带大家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我们或许并无伤损,也很可能,一个也不能活下来。”
他自怀中拿出一方四边形的金印。“我身边除了这封亲王印鉴,就别无长物了。”王庶看了看金印,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金印底部是平的,一个字也没有,他原来的亲王玉印已经在流放的时候被收走,现在这个,是新作的,随着圣旨一起过来送给王庶的。王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再紧急,有时间制作金印,就不会没有时间在上面浇筑几个字。很有可能,许诺他恢复亲王身份,不过是诱使他舍命的诱饵,朝廷根本没计算他活着的可能。或者是怕他还有什么隐藏势力,会用印文做些什么不轨之事。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王庶心中淡淡微笑,十七还是小看了他。
“此物是纯金所制,我们大家一起看着,将它埋进土里。弟兄如能活着出城,就找个金匠,将它融化分了吧!这上面的宝石珍珠都是很稀有之物,市面罕见,大家可以留着传家,不到十分稳妥不要卖掉,否则怕给你们引来灾祸。”
亲兵们纷纷发出骚动,一人道:“殿下,你有何吩咐就直说吧,我们这些兄弟无论做什么都不会皱一皱眉头,用不着这个!”
王庶摇摇头:“兄弟们有的有妻儿家小,有的有父母双亲,谁能毫无牵挂?这些钱不是给你们花的,一会儿大家每个人将自己心中放不下的人写在纸上,一同埋入土中,我们若是全数战死也就不必说了,若是有人幸存。”他温和的看着大家:“就请幸存的兄弟拿着这些钱财,对照纸上所写,替兄弟们照顾妻儿父母,如此,我等此去也就无牵无挂了。”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了,终于一个个走上来,在纸上写着一个个人名。这中间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他们至亲之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极度肃穆,有两个年轻些的士兵眼圈已经发红,却没有一个让眼泪真的滴下来。
王庶看着这个场景,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骄傲,至此无话可说,只能一往无前。
最后一个人也放下笔,走回队列,金印和写了字的纸一并被放入铁匣,埋于地下。二十个人都默默望着土坑被填平的地方,几个字写完,他们似乎就有了一点变化。
“现在,我可以和大家说明白了。”王庶沉声道:“我有一点依据,怀疑城中西贼出了某些问题,实力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般,但是我没有足够的把握。皇宫中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通道口便位于城外东苑猎场,我今天就要带着大家,从密道通入皇宫,去京都城一探究竟。此去凶险程度,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了。”
所有人都静静的望着王庶,眼中并没有畏惧。
“多余的话也不必多说。”王庶道:“有一件事一定要谨记!如果你们活下来,今天我带你们走的路,你们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包括你们最亲的亲人,也绝对不能说。连你们自己也必须要忘掉,否则将来无论哪个帝王执政,都不会放过你们!”
这番话若是刚刚说出来,必定引起喧哗,可是现在说出,二十个人全都静静听着,然后齐齐答应,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王庶心头一热,忍住冲到眼眶的泪意,坚定的道:“出发!”
皇宫密道,那是大苑第一机密。只有历代帝王登基为帝后,密读先祖庭训的时候方能知晓。但是九皇子的生母、德妃司徒慧是个极具野心之人,她为了让儿子登上皇位,不知做了多少努力,任何一点可能性也不放弃。这封绝密的庭训历代皇帝登基当晚都要屏退左右、独自研读,其中定然有秘密,司徒慧竟然冒着巨大风险将此物偷出,观看了其中内容。
要说司徒慧也算女中枭雄,宁后的家世或者杨妃的宠幸,二者若能让她得其一,九皇子当皇帝的几率都会极大。只可惜她既没有显赫可以依仗的家世,景帝也并不过分宠爱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眼看有了成功希望,她的儿子已经到了必须出京就藩的年龄,她必须让儿子离开权利中心,去做一个藩王。
就是在那时,她将这条密道告诉了儿子。司徒慧从来没有放弃自己毕生的理想,儿子出京只是暂时的,她确信自己在京中继续活动,太和殿那张宝座,迟早要为她的儿子让出。
九皇子看不起太子,却不代表他有杀兄弑弟的想法,他将这个秘密埋于心底,不打算付诸行动。因为那条密道窄小多弯、曲折难行,只适合城中人出逃,并不适合大军进入。所以上一次他率军勤王的时候没办法利用,这一次却要用上了。
黄昏时分,晚霞将天幕陇上一层暗沉的红光,如同血渍。
大苑皇城中一口古井泛出一层波涛,这口井挺深的、从井上看下面一片黑暗,就在这片黑暗中,紧靠井边露出一个头来。
这是偏将李显尧,原本王庶是要做第一个探路之人,但二十个亲兵皆极力拦阻,王庶知道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若是被发现,他就算不出去,也难有幸理。却不过士兵们的盛情,也就由他们了。
李显尧从水中出来,先大口呼吸两口空气。这个密道当真隐秘非常,密道的出口竟然在水中三尺,密道的另一端也有一小段也在水中,要屏息爬行方能通过。不说给他听,估计就是让他下井去找,他也找不到密道在哪里。
他升出水面,按照王庶所说四面摸着井壁。四壁一片平整,只有用力去按,才能发现软硬有别,他抠去软绵绵的青苔,终于露出能攀爬的凹洞来。
他紧贴井壁,无声无息的往上爬,直到爬出井口,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四周打量一下,想必西瞻士兵不耐烦伺候植物,一些不耐旱的花草树木都已经枯死,也不修剪,就让这些枯枝败叶插在地里,一水琉璃瓦罩顶的建筑倒是比比皆是,但全都四敞大开、空无一人,显得此处不像皇宫,倒有点像破败的庙宇。
这一点也不奇怪,西瞻军一共才只有四万人,进驻在能住下一百五十万人口的京都城,光是军营都住不满,皇宫之中能有多少人在?何况密道出口,在皇宫中也是顶偏僻的地方,自然毫无人迹。
李显尧又小心观察片刻,见确实没有危险,才拉动手中细绳,通知密道那头兄弟可以下水了。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二十个士兵和王庶都爬上了井口。王庶并没有停留,留下一个人收拾他们留在井边的水渍,其余人便弯腰潜行,隐藏在一个宫殿的拐角。
这口井是后宫侍卫房专用的,这条密道的设计者考虑很周到,密道是给皇帝迫不得已逃命用的,不是给万一知情的刺客潜伏宫中刺杀皇帝用的。所以入口设在侍卫聚集的地点,而不是设置在更方便的皇帝寝宫附近,大内侍卫值夜都要严格记档,他们不像杂役房宫人处等地人多且驳杂,这里每个人彼此都十分熟悉,绝不可能从外面混进一个生面孔还没有人知道,何况从密道进入,这个人必定一身湿透,更没有办法隐藏,一旦被发现,周围都是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恐怕很难逃脱。
而宫内的皇帝如果要用密道,必然是出了极大变故的时候,他自然可以从容支开侍卫,下井玩一次漂亮的人间蒸发。叛逆就算将皇宫掘地三尺,怕也无法找到皇帝。
且说王庶等人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到走出后宫小门,拐到后花园范围,仍然一个敌人也没有遇到,让他们白白提心吊胆一场。
自从出京就藩之后,这是王庶第一次重新踏入皇宫,和设想的不一样,他现在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激动,只有坚定的信念和目标。只要想想就能感觉到,如此的沉稳要靠什么样的阅历来支撑?
第 65 章
15。 攻城
与此同时,方克敌的三万军队如约来到东北永春门,开始了真正的攻城之战。
永春门城头,弓箭手密密麻麻排了三层,几乎可以用摩肩接踵来形容,城楼上滚木礌石堆积成山。拙吉亲自坐镇城头,长春门那边,王庶原本带领的前锋军还在愚蠢的骂阵,在西瞻人看来,这些人的作用便是吸引他们注意,掩护永春门的强攻的。永春门的攻击力度似乎也证实了这种推测。
但是这些人白白骂干了喉咙,并没有吸引到一丝一毫的兵力,西瞻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永春门的苑军,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拙吉看到密密麻麻的苑军,冷笑一声,道:“弓箭准备!”
城头如同一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刺,无数弓箭从城桓边缘探出,在夕阳照耀下寒光刺眼。
方克敌打心底倒抽一口冷气,这样的城头,猛攻两个时辰,还要打夜战?
然而他坚持两个时辰,关系到九殿下的生死,九殿下一定已经将时间计算到最低,他说两个时辰,已经是他的极限,决不能再少了。方克敌和王庶从青州转战至今,早已经将王庶看做兄弟手足,和值得尊敬的将领。军人不是政客,他没有办法阻止九殿下做政治的牺牲品,但若让九殿下由于他的作战不力而死,那他今后永生难安。
若他也怕了,其余弟兄更加畏惧,事已至此,已经不容退缩。方克敌将心一横,喝道:“弟兄们!西北军的宿敌就在眼前!你们万里奔波的目标就在城上!西北军没有贪生怕死的娘们!给我冲!”
苑军阵中,战鼓咚咚擂响,永春门上空的飞鸟惊飞一片,血红的彤云映衬下,攻城战开始了!
这是飞蛾扑火的战斗,这是舍生忘死的拼搏。西瞻士兵高踞在仿佛半天之上的城头,羽箭纷飞,礌石、滚木、热油……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永春门外,瞬间就变做十八层地狱。
王庶在皇城之中,都隐隐能听到战鼓的声音,他已经足够熟悉战场,不用看就知道现在永春门是什么场面,西北军的弟兄们,在用生命转移敌人注意,为他争取时间!
他咬牙忍住涌上眼眶的热泪,双拳紧握,轻轻喝道:“行动!”
此刻并不是一味求快的时候,不被发现比什么都重要。这条密道只通往皇宫,而王庶的目标是城中军营,所以他必须用最快最小心从皇宫中绕出去。
京都,可以说是天下间最坚固的城池,要攻克可谓难于登天,可西北军那般舍生忘死的士兵,仍然踩着同伴的尸体,顶着密集如雨的箭矢和礌石,毫不退缩。
眼看着伤亡人数惊人的上涨,方克敌心中抽痛不已。他心中明白,这两个时辰猛攻下来,代价必然惨痛无比。他忍住眼中的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