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无谦以最快的速度赶进川风苑内时,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护主重伤的丫环被抬进房里,他的女儿窝在几个婢女的怀里,跟着那几个昏迷后醒转的丫头,惊吓得嘤嘤啜泣。
狄无谦没有时间察看女儿好不好,事实上,还能听得到狄雪阳的哭声,这就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而这个珞江……如果他该死的还没忘记她名字的话,这女孩动也不动地躺着,身下那片原来洗得干净纯白的被铺,因她鲜血的浇灌,像开了一大片嫣红的杜鹃。
“找杨炎来,快!”他尽可能自制的说话,但里头惯用的简单命令却比咆哮还更有惊人的威力,房总管脸色一整,飞快点头,奔出了川风苑。
出手封住她身上所有的脉门。狄无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宣誓着:他绝不允许这女孩死在狄家堡内。
没有一个下人会在这里死于非命,他犯过一次错,他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某个时候,狄无谦个性里的执拗是相当吓人的;他不会让曲珞江死,至少,不会让这些血成了女孩人生最后的一首送葬曲。
“封锁堡里通往各个牧场的出入口,明天太阳下山之前,不论死活,我都要见到凶手的模样。”又是一句命令语,冷酷地昭示着他真动了怒气。立刻又有一个男仆领令,飞快的离开苑内。
床上濒临垂死的女孩出现微弱的气息,出血情况已经缓和下来,然而,狄无谦不敢贸然行动,他不精通医理,不必要让曲珞江担这种风险。
缩在房内一角的众丫头婢子仍不时传出些微的啜泣声,狄无谦冷淡地瞟过她们,慢慢走过去,抱起了女儿。
“到外头去。”他示意她们,那些于事无补的哭声只会让人心烦意乱。
“雪阳怕不怕?”他凝视着八岁的小女儿。如果不是盛了过多畏惧,这双眸子该是慧黠可人的。
但是,无论如何慧黠可人,对他而言,都没有用。从狄雪阳出生至今,狄无谦从来就没有过身为父亲的喜悦。
六年了,他还是习惯自己一个人存在着。
就在六年前的某天午后,他妻子没留下只字片语,就在床上瘁死,仅仅留给他这个女儿。在那场以利益取向的婚姻里,狄无谦从没承认自己爱过那个蛮横又骄纵的女人;或者也因为如此,对于狄雪阳的到来,他并不是很能接受。
被父亲问及,小女孩嘴角一撇,红通通的眼眶眼看又要浮出泪水来,但是很快的,它又用力地眨回去。
“有爹爹在,雪阳不怕。”她湿答答的脸颊偎着狄无谦的,大力地摇头。
狄无廉立刻把脸颊移开了一些些,他不习惯这样亲腻的接触,也不喜欢。
在他心底最深切的渴望,是一个男孩,而且,是跟自己深爱的女人共同孕育;但是身为一座城池的掌握者,他却很可悲,两者皆落空。
脱开他人眼中的狄堡主,他所求的幸福是如此简单,但是,却是一片空白。
其实,等着他点头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想要的,只有……狄无谦咬牙,忘了吧!朱清黎的人,朱清黎的心,都不是他的,对他珍爱的事物,他不愿强夺,他只要一辈子看着她平安喜乐,那就够了。
“爹爹,您在想什么?”狄雪阳怯怯地问。
他没说话,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的愁。
亡妻是被毒杀的,凶手终成悬案;为此,永家牧场相当不谅解他这个女婿,但碍于狄家越来越庞大的势力,什么都没敢过问。面对这种结局,有一段时间,狄无谦曾期望自己能出现一丝丝罪恶感,但讽刺的是,他却只有松一口气的释然;唯一让他无法忍受的,竟是倾尽狄家堡的力量,却找不到凶手的难堪。
长久以来,狄家堡的一切对他而言,早高过他个人的恩怨荣辱、爱怨嗔痴,背上肩负的责任是那样沉重,浮华之外的威风凛凛他并不稀罕。如果可以选择,他又何尝愿一肩担扛!
“回房睡觉去。”他摸摸她的头,沉声唤了一个丫头进来。
“吩附下去,今晚堡内加强戒备,保护所有的女眷,没事不得外出。”
“是。”
除了一名守卫留在川风苑的月门外看守,狄无谦遣退了所有人。
关于这个叫珞江的丫头,自那晚简短的谈话里,她那超乎一般人的冷倔,并没有在他的心里留下太多感觉,因为他的嫂子,早占走了他全部的心。
而今昏迷中的她,依旧持着那一贯的孤冷,清丽的姿颜显不出女人柔弱的温润。
慢慢的,狄无谦坐上床边,他握住女孩的手,冰凉凉、软绵绵地偎在他掌心里,狄无谦无法不注意,那些曾让他关心过的粗劣伤疤。
重新端详这些淡淡痕迹,他心念一动,像是想起什么,急急推门而出。
从廊下阶梯滴流到花园碎圆石间的血滴仍怵目惊心地存在着,其中一大片,汇流在房外的走道上。狄无谦抬起头,远处的雷光隐隐乍现,天色更黝黑了,狂风把地上凌乱的花树卷得乱飞。
看来这场即来的雨势不小,说不定会让找人的行动更加困难,他皱起眉头,缓缓拉上门,想趁下雨之前,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一记雷声砍下来时,玉如霞捂着耳朵,差点跟着马车外头乱叫的马儿哭出声。
早知这样,她该听无尘哥的话留在西牧场过夜的;可是阿姨的话又不能不听,她心慌的掀开帘子,外头那道亮得骇人的闪电光柱吓得她趴下来。
离狄家堡至少还有三里路远,她能顺利抵达吗?
“干叔。”
“玉姑娘,您还好吧!”车夫回话,在外头关心地喊。
“我没事,车子怎么不动了?”
“这几匹马儿吓坏了,姑娘,您别怕,您在车里头很安全。哎呀!畜牲……”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强大的第二记雷声乍然而落,仿佛要劈开天地,所有的马儿尖声狂叫,乱跺乱踢,声势大得惊人,加上车夫连绵不绝的咒骂哀叫声,玉如霞担忧地攀着座位起身,拍打车门。
“干叔!”她拍打车门。“你没事吧?”
没有回音。一大颗接着一大颗的雨滴用力敲上车顶,没几秒钟便聚集成激烈的雨水冲刷而下。
她推开门,狂风带着更强大的水气泼进车里,朦胧间,几匹马儿在旷野中愈奔愈远。
“干叔!”她吃力的张望车夫的人影。
“我在这儿,姑娘,你进车去,里面比外头安全,我去想办法把那几匹不中用的畜牲追回来。”老车夫不由分说地把她扶进车后,关上门,便朝马儿的方向蹒跚走去。
“不要去,太危险了,风雨太大了!”她透过车窗大喊,怕自己一个人落单。
这样可怕的世界不是她所熟悉的,她不能、也不想一个人面对。
“姑娘,要是没有马,咱们到不了堡内。你忍着点,我马上回来!”
“不要去!干叔——”
老人摇摇手,风雨中吃力挪动着步伐,背影愈来愈模糊。
“干叔!”她开始大哭,斜吹的雨势溅湿了她整个人。
风雨雷电同时以惊人的速率呼啸着,马车在原地被扫得摇摇晃晃,玉如霞被震得摔到另一头,浑身湿透的她环抱着自己,吓得噤声。
眼前只剩下她一个人,玉如霞捏着衣襟,开始抽噎。
隔了一阵子,正当她心喜于风雨的停歇,车子忽然开始滑动,她吓得弹起来,攀着窗沿起身,却发现四周的景物慢慢地加速移动。
意识到车子正顺着雨后松软的泥地快速冲下坡顶,车门被风速扫开,她紧紧攀住另一边的窗沿,开始呼救。
“干叔!”
山坡另侧,一匹马儿撤开四蹄,快速奔向失控的车子。
“跳车!”马上的男人大喊。
玉如霞瞪着那快得看不清楚的路面,本能地摇头。
“跳车!”
“不,我怕!”她尖叫。
一连喊了几次,她的回答还是一样。眼见马儿快追不上失控的车子,男人也被她的顽固弄得气绝,他两腿一夹,将座骑贴近车身,一手握鞍,颇长的身子探过去,快速地拖下她。
“放开我!”玉如霞被此举吓得不轻。她又急又羞地猛推那双环在胸口下的手,甚至忘了落泪。自小的礼教,不允她接近任何男子,何况还是个陌生人。
而巫青宇作梦也没想到,怀里头误以为的男孩,居然是名怯生生的少女。
玉如霞挣也挣不开的情况下,张口咬住他的手。
面对她的挣扎不休,巫青宇忽然冒火了,将人抱离车后,他让马儿转向奔驰一阵,才勒马停住,接着,一股刺痛自他手背传来。
他不吭一声,拎着人跳下马,在她还不肯松口之前,加了一些力道,将女孩连同手上的马鞭一道丢在地上。
雨水和着他手背上的伤,泛着红艳的血色流下。
玉如霞狼狈的摔倒在地上。美丽的脸上沾满了肮脏的泥水,她似乎震惊之至。被自己粗野的行为,也被对方毫不怜惜的动作给再次吓住。
生于狄家,长于狄家,狄无尘兄弟俩,对她呵护备至,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人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更遑论做出对她动手的事。
“你是什么人?”顾不得痛楚,玉如霞瞪着那张看不真切的脸,惊慌失措地向后拖曳了几步,无法明确思考,她随手抓起一旁的马鞭朝他挥去。
巫青宇只是冷哼一声,快速地夺下她的鞭子,看也不看地就将之折断,而后丢弃。
然后他盯着手背那冒血的齿痕。
“早知如此,我会让你跟车子一块撞个粉身碎骨!”他冷冰冰地在大雨中说完话,便头也不回朝频频跺脚的马儿走去。
玉如霞被骂得无言以对,只是呆望着他那一跛一跛的身影发愣。可怕的风雨。
巫青宇拍拍马儿,虽见她跌跤,却连一点点的同情心都吝于给她。
“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对他的无情,坐在地上的玉如霞,既忿怒又震惊。
“有何不可?”
她被这话气得无话可说,望着自己沾满泥浆的衣裳,身上有几处还微微作疼,泪花在眼底打转儿,她的委屈、伤心一古脑儿全部涌上。
与其跟这种人低声下气,干脆一个人在这儿给雷劈死算了,她忿忿地想。
光芒点亮了天空,她捂住耳朵,别过脸,玉如霞几乎吓得要呕出来。
巫青宇注视她,在方才那瞬间看清了她的脸,除掉脏兮兮的泥水,这张脸应该是美丽的。怪异的感觉在四肢百骸漫开,仿佛暴风雨扩散的程度,快得让他挡也挡不掉。
该死!他讨厌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女人,这个女人尤其是。从刚才到现在,那小小的肩膀就没停止颤抖过,见她哭成这样,不知怎么地,弄得巫青宇心烦无比。
珞江就不会这样,她从小到大,掉泪的次数可以扳着指头数出来。
“你的脸很脏。”他实话实说,下马走到她身前;安慰人向来不是他拿手的事。
“……”她抽泣着捏着脏掉的裙摆,脑海中净是一股冲动想在他恶毒的嘴上抹泥巴!
打从小,阿姨的教育就是要她完完全全像个女人,她连发脾气都发不全,更何况是把粗话对个男人骂出口?
笨……她咬住心里骂人的话,涨红着脸,委屈的泪水掉得更多了。
没有回答,她让他像个傻子跟空气独白。
真的太无聊了!巫青宇摇摇头,声音依旧维持一贯的冷淡。
“要掉眼泪等离开这儿再掉,我没兴趣听你的哭声和野狼相应。”
狼!她惊吓得抬起头,那泛着泪的眸子更圆更亮。一记雷劈下,她吓得栽进他怀里。
该死!这女人的行动总是这么毫无预兆吗?巫青宇快速地拉开她,身子微微颤抖,不是浑身湿透,而是因为那猝不及防的接触。
可恶!他喃喃在心里诅咒自己的无能。这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姑娘、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却比那些武林高手的一招半式更深地影响了他。
“想要起来?”
“没……没看人家起不……来吗?”她吸吸鼻子,语音哽咽。天啊!她痛恨自己这样软弱。
“要我扶你?”他居然问她,还是正经八百的口吻。
他——实——在——太——过——分——了!玉如霞急怒攻心,咬牙切齿地漠视着身上的痛楚,用力地站起来。
够了!收拾掉自己的心情,巫青宇恼恨再这样纠缠下去。他如之前那般的抱她上了马,不管她开始挣扎哭闹。
“你要到哪儿?”
她抽泣,掩着脸不肯抬头,半晌才怯怯地朝狄家堡的方向指去。
按住她不安的身体,巫青宇驱着马朝她所指的方向奔去。
白热化的灼痛,烫醒了曲珞江。
接下来的痛楚没有断过,一波比一波来得凶,一次比一次来得猛。曲珞江紧合著眼,起初还有些自制忍着不喊出声,耳边有隐约可辨的交谈声,低沉、严肃。是男人的声音,但她无法接收得更清楚,那些声浪嗡嗡嗡地萦绕在旁,似乎在抱怨什么,又似有关怀的口气;到了后头,她的忍耐渐渐被那愈来愈加强的痛楚给掩盖掉了。
“你确定要这样做?”一个男人问道。
“一直把她穴道封住,也不是办法。”另外一个人说。
两个声音飘近她耳边,曲珞江想睁开眼睛,却绝望地发觉,她连这样的力量都失去了。她只能蠕动干裂的嘴唇,渴望有水能流进她的身体里。
意识到有人正轻柔地解开她的外衣,她摇摇头,奋力地要睁开眼,想看清楚是哪个混帐胆敢脱她的衣服,然而,眼皮却沉得张不开。
不能任人摆布,曲珞江喘息着;也不知哪儿生来的力量支撑着她的意识,倏然,她弹起身子,朝那个正在拨开她贴身小衣的混蛋挥出一拳。
“噢!他妈的!”一声受到剧创的呼痛。
曲珞江摔了下去,再度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把褪了一半的衣衫解开,狄无谦转向房中另外一个人。
“她已经昏过去了,你不打算再继续?”
“不干!”
那一脸胡渣、怒发冲冠的中年男子,正捂着左眼,粗劣地低咆着。
“杨炎,只是个小丫头。”
“女人、丫头、老太婆都一样,他妈的,竟敢打老子!你就让她死好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一挥手,杨炎又骂起粗话来。
“有点气度,别跟一个小丫头计较。”
“他妈的!就因为是个丫头,又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子才会这么忍耐!”杨炎的手放下,左眼正正一个瘀青的印记,在他那凶狠的表情上添了一丝滑稽的味道。他横过狄无谦一眼,不忘朝床铺上的女人恨恨地指去。“今天她要是个男人,老子早让她从半个死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死人!”
“杨炎!”狄无谦谴责地望了望他。
“难道老子说错话了?”杨炎给他这么一瞄,暴躁的脾气又发起来:“老子活了四十好几,就没见过这么凶悍泼辣的娘儿们!都只剩半条命,居然还打人!”
狄无谦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杨炎一定是气糊涂了,据他所知,提到凶悍泼辣这些特质,无人能出杨家嫂子其右,她那吼声一到,可是狄家堡众所皆知的。
“我相信她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加上我们又打算剥开她的衣服……”
“神志不清可以把人打成这样?!”杨炎气急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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