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问题,才自信十足地扬起笑脸:“少爷,一别三月,您瞧现今这尹府,与三月前的尹府,可有什么不同?”
他觉着他这话问的已很是委婉了。
可自以为十分了解他家少爷的管家忘了一个很重要的事——他家少爷,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
尹百濯趁着眸光清明,将火红火红的尹府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眼见着管家嘴角已咧开了一个欣慰的笑,他便理所当然地任那个笑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唔,是有些不同。红了些。”面上略一迟疑,单手遮脸,偏头低声问道:“尹老头子可是要纳妾的节奏?”想一想又低叹道:“哎,你且私下里同我说说,这要过门的是谁家的姑娘?不过是纳个妾罢了,至于张罗出这么大的排场吗?你说他都这么大岁数了,啧啧啧……”想至此,圆了圆眼睛,惊讶道:“尹老头子纳的这个妾,不会同我一般年纪吧?!”
管家仰头长号,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尹百濯“咦”了一声,不明白自家管家为何突然晕了过去,抬头瞧瞧管家身后的一溜排家仆,可他们一个个不是低着头便是吹着口哨看着别处;于是又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正同往常一般啥表情都没有的阿四。
然,阿四虽没什么表情,心中却震惊了。他对色彩的认知一向简单,例如红色是血的颜色,黑色是夜的颜色,青色是公主殿下裙子的颜色。所以在他眼中,喜溶溶的一片同血淋淋的一片没什么差别。但阿四毕竟是阿四,他面不改色地冲一溜家仆挥了挥手,立即上来两个人,将昏厥不醒的管家拖进了尹府。
身后传来的尹百濯急了:“哎你们,别脸朝地啊!”
只见脸朝地的管家瞬间一个抽搐,嘴角的白沫留下一路蜿蜒的痕迹。
尹百濯迎着他老爹不同寻常的慈祥目光,如坐针毡。
他老爹笑眯眯地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重黎不愧是我徽朝第一名师,你仅在他那里修习了三个月不到,如今竟带回来一身书香气,真是忒可爱,忒可爱了。”
尹百濯鲜少见到他老爹笑,说得直白点,是鲜少见着他老爹对他笑。他复又十分谨慎地斟酌了一下他老爹话中的这“可爱”二字指的究竟是什么,想着想着便一阵胆寒,端茶杯的手不由地抖了抖。他又十分忐忑地环视了一圈厅中个个皆和蔼非常的众人,这一圈下来,心中更是没底。他犹疑一番,终于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爹,您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
他老爹赞赏地瞧了他一眼,他娘亲抓着这个时机,偏过头来与他老爹道:“老爷你瞧,百濯这次回来,显然较之以往恭顺了许多,且悟性亦都高了不少呢!可见重黎老师真不愧为一代名师,不然皇上也不会将咱们青儿送到他那去修习呢。”
阿四怜悯地冲尹百濯那处望了一望,默默地叹了口气。
尹百濯自小顽劣,他爹娘皆管他管得严格,这一回来竟与他温柔相待,反倒叫他不晓得今夕何夕,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一般。殊不知他爹娘眼中的这份恭顺与悟性,都是被突如其来的欢迎吓出来的。
他老爹满意地点了点头:“夫人说得不错。”又看向尹百濯:“自然有个非同寻常的事情要告诉你。”
尹百濯面上跌了一跌,讶道:“不会是真的吧?!”
他老爹眸光一亮:“既见你一派踌躇满志,难不成已是猜到了?”
尹百濯方欲将脑海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却远远地被一道犀利的目光刺得直冒冷汗。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见阿四正警示般地盯着自己,于是只得乖乖地将管家的惨状从眼前抹去,一字一句认真道:“您要管我借钱?!”
他老爹扶着前额,镇定道:“把他给我拖下去。”
许是重黎老师的教导果真起了些作用,尹百濯总算总结出了一个结论:倘若于这个时候跑去惹他老爹,只有一个死字。于是,他又屁颠屁颠地跑去了百濯堂避难。
待他到了地方才想起,今日是范老头子游诊的日子。与新来的抓药小童福贵打过招呼后,他有些百无聊赖。午后的日头又这样窝心,他迷糊了一阵,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没有做梦,却觉得一阵一阵的心悸,醒来后只觉莫名怅然若失。
伸手为自己倒了杯凉茶,想了想,又懂事地为一旁执着本医术频频点头的范老头子倒了一杯。
范老头子受宠若惊地瞧了他一眼:“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居然能捞着尹大少爷给倒的一杯茶?范某可谓不枉此生了。”
尹百濯亦是难得被夸,一张小脸微微一红,转移话题道:“你看什么呢?”
范老头子将手中的《伤寒杂病论》拿给他看。
他接过来,才晓得这并不算是本传统意义上的医术,而是份手抄本。那字迹一瞧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娟秀却不失力道,且有些熟悉,他仔细地忆了一番也没寻得什么印象便罢了,再想想自己的狗爬字,深深地感到自愧弗如。
范老头子乐呵呵道:“如何?”
尹百濯将厚厚的手抄本翻到了头,服气道:“厉害,比我写的好看。”
范老头子暧昧地看着他:“唔,那就好。这可是一个姑娘专门誊了送予我的。说起来这姑娘实则奇殊,哪家的大小姐放着琴棋书画不喜欢,尽好些个医术?我要是那罗家的大小姐,绝不可能愿意出来抛头露面。”
他不免好奇道:“罗家的大小姐?哪个罗家?竟这么有个性?”
他游手好闲惯了,对参商之事也算了解,一时却没将这罗家与哪个罗家对上号。
范老头子笑得更是暧昧:“不日你便会晓得了。”
尹百濯只能一头雾水地回了尹府。
望着一日比一日红的尹府,尹百濯的心一日比一日塞。
今日一大早,也不知又怎么惹着了他老爹,他老人家竟气不顺地将他赶出了尹府,理由是挡路。
迟钝的尹百濯站在上上下下皆忙得不信个样的尹府门前,欲哭无泪。
也不知风中凌乱了多久,他刚决定去汀溪酒家点两个好菜消遣消遣,却见阿四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他甚少见到阿四有什么别的情绪外露,一时新鲜。恰好阿四也在这时以一双鹰眼将他锁定,尹百濯条件反射地颤了颤,待颤完这一颤,他才十分没骨气地反应过来:凭什么自己一瞧见这小子就害怕?不行,这种情况必须杜绝。
阿四岂读懂得他的内心戏,三步并作两步扯过他就往尹府里拖:“快点,不然一会儿来不及了。”
尹百濯还未从傲娇的情绪中缓过劲来儿来就被不由分说地绑架了,既愤怒又莫名其妙:“什么来不及了?”
阿四自然没搭理他。
尹百濯被推搡进了房间,立即有几名婢女一拥而上,梳头的梳头,换衣的换衣。他尚处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机智地抓来自己的贴身小厮,惊恐地问道:“这是在作甚?!”
小五的表情比他家少爷还震惊,不可置信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这您还看不出来啊,自然是成婚啊!”
尹百濯低头瞧着身上的喜服,无风凌乱了。良久他才合上嘴巴,磕磕巴巴地问道:“是……是我成婚?”
小五亦被他带动地凌乱了:“少、少爷您是在逗我吗,不是您成婚,那还能是谁成婚啊?!”
尹百濯又一次默默地将“我还以为我老爹要纳妾了来着”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而今他视小五为唯一的救命稻草,小五刚欲开溜便被他紧紧攥住了衣袖。小五苦着脸回过头来,惨兮兮地道:“少爷您有事就说,有事就说,别老动手动脚的……”
尹百濯愤怒地给了小五的脑壳一掌,边无奈地由着侍女为他扣着扣子,边捏出气势审问道:“本少爷要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回……回少爷的话,您要娶的,是罗家的三小姐。”
罗家?怎得这样熟悉?尹百濯皱了皱眉:“罗家?哪个罗家?”
小五哭笑不得道:“少爷你可是在同小的开玩笑么,能往咱们尹家嫁女儿的罗家,自然是罗将军家啦!”
他心中一动:“那……那那位三小姐,唤作个甚么名字?”
“哟,少爷,您居然连咱们少奶奶的名讳都不晓得呐?啧啧……哎,好好好,我说我说,少奶奶唤作罗烟。”
罗烟……尹百濯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没留神手中紧紧攥着的小五的衣袖的手也不知于何时松开了,小五如临大赦,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留下他愣愣地望着身上红彤彤的喜服。
罗烟,罗烟……奇怪,他明明不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又偏偏熟悉得很。他木呆呆地愣了许久的神,终是恍然大悟——易差城,重黎老师处,那个精致活泼的、女扮男装的女学生罗言,彼时她还哀求兼威胁过自己,千万不要将她女扮男装的事情漏了出去。
“少爷,喜服已穿好,该出去了。”
尹百濯匆忙回过神来,和暖一笑:“唔……来了。”
他已迫不及待看到她女装的样子了,亦或是,她一身喜服的样子。
——全文完——
这回是真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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