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就是在这天下前十武林高手之中有七个在场的情况下,叶双净,被劫走了。
话说那正是‘试器会’举办的第三日,参加的两百多人甚至还没有通过第一轮,按照规定,七石门的十八武艺弟子皆要守在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上的台阶上与挑战者打斗,输的人必须得留下武器,(这就是为何玄生一路上来会看到那么多被遗弃的刀剑)于是刀光剑影,山谷内皆是铿锵之声。
然而,比武正举行到一半,顿时狂风大作,在七石门内聊天品茶的贵宾们抬头一看,只见周围四处皆是火把包围,成千上万的箭矢如狂风暴雨一般地落下,上面都捆着罗蜜香,那香会浸入皮肤麻痹四肢,无论怎么用内功抵抗都无法摆脱,但几位高手不愧是武林之中翘楚之人,几个起落,已是挡住了那箭雨攻击。但对方又落了一片箭雨下来,这次爆发的是烟雾瘴气,再加上罗蜜香的效果逐渐浸入皮肤,众人虽是抗了下来,但转身一看,叶双净已经不见。唯有密密麻麻的箭矢插在地上,上面有一字,曰:鹰。
杜澈水当场就冷笑了几声,连说了几个好好好,微微向在场的众人行了个礼,便掠身追去。
林梅花和花无双看了一眼,也都叹了口气招招手对随从手下吩咐了一些事,然后也下山追去了。
其他人沉默了。
其实,是傻了。
好吧,飞鹰堡和七石门在前段时间的那段不算是很激烈的恩仇他们都已经听说了。
叶双净不愧是一门之主,表现的还很有风度,不但把东西给了,也就打了个哈哈留下了几根指头就算了,这事儿若是发生在重重楼或风带阁的身上,恐怕是要灭门的灾难。
然而这飞鹰堡还真是得寸进尺,竟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把人给劫走了,这岂不是□裸的挑衅么?不过就是一个即将没落的帮派么?我管你是否找到了千侠楼的宝藏啊?咱们这么多人还怕灭不了你不成?
就在一群人气愤填膺,擦拳磨掌的准备杀到飞鹰堡去救人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安行和宁都都赶到了,在了解情况之后两人对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惊诧的表情,还是安行先向在场的前辈们都行了个礼,恭谨而坚定地说:—各位请回罢。—
—什么?!—第八罗汉尧少柱马上就喊到,那声音如雷贯耳,差点没把宁都吹飞:—为什么?!—
—我家门主早已料到或许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安行揉着耳朵说道:—在试器会聚行之前的第一天,她便把我们招来吩咐道,‘若我有不测,万万不得让在场的贵宾冒险,请他们回各自的领地,好好训练门下弟子,若我等失败的话,这江湖……恐怕是要掀起一大场血腥风雨了,各位要有所准备才行。’ —
众人闻言,都骤然变色。
凡是接触过叶双净的人都知道,那人虽然平时不拘小节甚至连大节都不拘的,但必定是言出有理,见她那么严肃的吩咐过,不觉都是一凛。
还是鸿鹄堡的堡主夫人上官娇先恢复了镇静,她沉思片刻,便向安行等人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先把此事通知堡主等人,让他们先开始调查究竟怎么回事,也再派几个人前往飞鹰堡,助门主等人一臂之力。—她说着不免冷笑:—这飞鹰堡也敢和我等叫板,还真是吃撑了。—
冥谷庄主明河也忍不住发言:—叶门主可还有说什么?—
— 她说……—
“若是半月城的二少主玄生来的话,就把这个给他。”安行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伸出手来向他递到。
在她的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半月罗缨。
归程路·纵使相逢应不识 3
在她的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半月罗缨。
“!”玄生大惊,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安行:“这……”
“这是门主要我交给你的。”安行眼眸平静:“她说,还有另外一面铜镜,她交给了杜楼主。”
低头看着那枚不能再熟悉的半月罗缨,玄生不觉疑惑,这枚东西,不是当初就交给了飞鹰堡的众人么?难道这是一枚假的玉佩,或者,交出去的那一枚才是假的,这一枚才是真的?而双净,就是因为这东西而被劫去了么?
似是看出他的不解,安行挥挥手让帮他包扎完毕的大夫退下,轻声道:“门主从小就不如凡人,她在想什么,我们是不知道的,所以也无法帮你想通。但是……”她的脸色有点惨白:“她说,若这枚半月罗缨无法交出去的话……那么……那么在下……务必即位,成为七石门的新门主。”
“什么?!”玄生脸色大变,却立即明白了双净的意图。
若梅花上次在剑柔山庄的解说是真的的话,那么千侠楼的宝藏需要的,是这两把钥匙。
而飞鹰堡若是只有其中的一把,就算把双净劫去,也无法打开那个宝藏。
那么双净……
他不觉打了个冷颤,觉得全身冰冷。
竟然是这样的决然么?
若他不回头的话,那么,她也不愿活在这个世上。
然而出于责任出于身份,她都不会自己寻死的,那么,结局无疑是……玉石俱焚。
所以才布下了这样局。
把这江湖上的谜团一一解开,把七石门交给安行,让重重楼在摆平飞鹰堡的时候再次显其威力,而若是重重楼的力量不够的话,其他的帮派也已得到警告,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飞鹰堡得逞的。而她自己,便死在捍夫人或者袭云的盛怒之下,用她的死,来唤醒武林各派,向飞鹰堡进攻。
他握着那枚玉佩,半是急怒半是惊叹。
昔日的传奇少女叶双净,即使事过多年,武功全废,也依然有掌握江湖的能力。
安行见他眼神微微凝重,知道他心已定,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竟是猛然跪了下去,紧抱双拳,眼神真挚诚恳:“安行在此,求二少主务必救出我家门主!”
玄生大惊,急忙伸手去扶:“姑娘!万万不可,在下怎能受你一拜?!”说着便要搀她起来,但对方却坚决地跪在地上,丝毫不动。
“二少主,安行无用,只能留在七石门安抚众人,让门主无后顾之虑。但有几句话,安行不能不说。”
玄生见她意志坚决,不觉松手,但自己却也是同样跪坐在地,认真答道:“姑娘请说!”
“二少主……”安行脸色严肃,沉思片刻终于一咬牙抬起头来:“安行与门主虽为主仆,但却情如姐妹,门主这几年的心思,安行是都知道的。安行也知道,二少主必定会去营救门主,但是……”她似是狠下心地咬了咬嘴唇,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但是……若是阁下没有和我家门主永久偕老的念头的话,那么……这一趟旅途,不去也罢。”
玄生一震,忽然就想起了澈水所说的话。
若你今日准备离开双净半步,那我就先把你杀了,再把她刺死。也好比她日后那样痛苦的活着。
也想到方才以为双净已死时,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不知如何或者为何要活下去。
耳边仿佛还响着梅花的那声叹息。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叶双净的固执和果断可让无数男子汗颜。
“姑娘请起……”玄生默默地扶起了安行,淡然说道:“我必定把楼主毫无损伤的带回来。”
安行抹着眼泪,见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不觉一叹,脸色哀伤凄楚:“二少主因为失去记忆而有所不知。五年前,人人都知道叶门主为不败女侠浮萍的头等弟子,必定也没有弱点的。
但人人却都知道,唯一能伤门主的,就是阁下。所以……所以……”她急急说道。
“我若无意,便不会来七石门了。”这时玄生打断了她,眼眸平静地看着对方道:“在下已伤过门主一次,没有让她再次受伤的意愿,无论,是被我伤害,还是被其他人,我都不会允许的。”他把她扶好,然后礼貌地退了数步,口气淡然,气态傲岸:“姑娘放心,飞鹰堡若是伤了门主,那么这天下便不会再有能容下他们的地方。”
安行见他脸色郑重,口气严肃,知道玄生是一言九鼎的人,便稍微放下了心,又想到方才他伤心欲绝的跪在灵柩前,以为死的是双净时的样子,不觉心中欣慰,终于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见玄生身后只带了两把长剑和一些干粮,不觉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人去替二少主准备准备,飞鹰堡离这里甚远……”
“他们没去飞鹰堡。”玄生微微蹙眉道,看向远方,眼神凝重:“他们,应是去了丽谷。”
去了那个华发少女所在的地方,去了千侠楼埋葬宝藏的地方。
“安行姑娘,可否为在下传个话?”他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问道。
“二少主请讲。”
“请凝霜门门主……前往丽谷,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先救双净等人。”若是她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追究到底,当初抛弃她的是他,当初狠心不回头的是他,当初在飞鹰堡等人来袭而没有站在她身边好好保护她的人,也是他。因此,若是发生了什么,就让他来赎罪吧。
“好,我现下马上派人告知。”安行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点头,又想道:“不过慕容门主应该已经知道了。总之,我先帮……”她正要说什么,却是一阵狂风从正面扑来,卷得她不觉连连后退几步。片刻之后,待她睁开眼睛时,眼前早已没有玄生的身影了。
“黄泉路上见玄衣,便与三生石无缘。”安行喃喃说道:“愿我家门主,和你,都能平安归来。”
她立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情景,却见碧窗斜日蔼深晖,那一轮残日降了下去,飞扬在四处的白绢冥纸映上了一片片的黄昏,竟然有着血红般的色彩,仿佛四处都飘满了血迹。
她心中微微不安,握紧拳头,便转身开始准备向凝霜门带话了。
七石门外,玄生已掠下了山,他如疾风一样的穿越了大片山谷,迅速地往丽谷的方向奔去。他思绪不断地旋转着,丽谷离这里甚远,虽然自己有把握他们是往那个方向去了,但若自己失算,岂不是错过了营救双净的机会?
忽然,他猛地止住了脚步。
只见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有一道人影站立于高树顶端,身后有巨大的落日正缓缓西向,余剩的光辉在她的半边面具镀了一层金。
“二少主玄生。”荆扇浅浅一笑:“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荆扇姑娘。”玄生一愣,转身抱拳行礼,问道:“阁下可是奉花庄主之命在这里待候?”
“算是吧。”荆扇轻轻一跳,转眼便到了他的面前,她仰起下巴一笑:“一是因为庄主吩咐我在此待候消息,二是因为……那个凶婆娘叫我帮她问一句话。”
“凶婆娘?”玄生一愣,片刻便想起了:“梅花?”
“谁管她叫什么名字?”荆扇鼻子一哼,口是心非的转过头去:“她要问你:‘若是心意已决,是否无论什么都可以面对?’”
闻言,玄生不觉一凛,坚决点头:“是。”
“想清楚了再回答!”荆扇喝道:“这可不仅事关到你的个人恩怨,恐怕整个江湖都要卷进去的!”
“无论如何,我都无所谓。”玄生停顿了一下,抬头淡然答道:“江湖也好,半月城也好,七石门也好,他们过去有什么样的纠结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眼下,我只想把双净救出来,如果为了救她要我面对并且否认我所认知的一切的话,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他说这话时,夕阳正好落下。
地平线边绽放了白昼的最后一丝璀璨,似是全都投到了他的背后,只见那衣袍翩翩的人,仿佛即将乘云蹬天,穿过千山万水往双净所在的地方飞去。那是黑暗之前的最后一丝光明,也是,离清晨,最远的时刻。
“那好。”荆扇点头,轻轻一笑:“若是这样,我便告诉你。我想你也知道,梅花和澈水知道那宝藏藏在何处,这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见他点点头,她不觉扬起嘴角:“但你不知道的是,那下面,其实藏着的,是千侠楼的废墟。”
“还有,玄生……你父亲,也在那个地方。”
归程路·纵使相逢应不识 4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双净透过石墙的隙缝看着洒进来的丝丝月光,跳动着的火焰照出了墙壁上的藤蔓和杂草,投在地上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野兽一样,随着火光而变换着形状。
夜如魅,那月亮就像钩子一样的吊挂在心上,不至致命,却微微的疼痛泛酸。
她身上披着厚厚的白狐皮袄,整个人缩在雪白色的一团毛绒里,脸蛋便更显得清秀纤细。
这里待遇还算不错,飞鹰堡的人并没有难为她,或许是袭云有严重下令,必定要重礼对待的关系,周围的人还特别想到了她的身体状况,一路上关心有加,几乎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了。就如这间房间,就算是在千侠楼的废墟里,她所住的这个地方几乎是不通风的,在这么深的山洞里面,还算温暖和煦,分派给她的几个下人们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兽皮软垫这样的东西,通通都堆积在她的房间里,生了火加了沉香,让她过得舒适悠闲。
也是,谁也不希望她在半途死去吧。
若是这样,飞鹰堡要面对的,不仅是重重楼和凝霜门的愤怒,而且他们想要的东西,也绝对拿不到手。
在七石门被抓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惊愕,只是有点好奇,在这么几个月里,飞鹰堡到底是强到了什么地步,能够这样大胆地在江湖各派的代表人物眼皮下嚣张的抓人?
她是被蒙着眼睛而抵达这里的,但即使这样也能感觉他们离开了地面的阳光,经过了长长的通道和曲折的山路,进入了一个潮湿冰冷的地方,四处都是风声和岩石杂草的味道,甚至有一些奇花异草在这个地方疯狂生长。除了风声,还有流泉潺潺流过,水珠滴石,鱼儿扑出湖面的声音,到处都有说话声的回响,脚步声在空间之中拉长,空旷而悠远的传来。
双净很礼貌地被请进了这个早已布置好的房间内,除了每日三餐被人按时带来,以及有个老得好似快要死去的大夫来每日给她按时看病之外,基本上没有和其他人接触。她本以为袭云也在这个地方的,但有时除了捍夫人带着一群人来门前狠狠地盯她几眼之外,并没有看到别人。
这样也好。
这样,她可以每天什么都不用想的吃了睡睡了吃,光明正大的偷懒,不理这红尘之事。
有时候睡的迷糊了,睁开眼睛看到几束从隙缝间落在眼睫毛上的阳光和光圈时,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中有一层层的浓雾和烟雨,薄薄的凉意像水做的衣服披在了身上,深浸在皮肤里,怎么都脱不下去。氤氲雾气里隐约可见一个挺拔的背影,无论她怎么嘶喊哭叫都不肯回头。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她这次是真的累了。
如果还有一些仅剩的力气的话,那也都在对付飞鹰堡的心思上,正在慢慢被消耗。
她的额头触碰着膝盖,闭上眼睛用力呼吸。
最近越来越容易累。她是不是快要死了?
如果死了的话,就可以见到天沙了吧。就可以把这一切让她精疲力竭的事情全都抛后。那么自己是不是就再也可以不难过了呢。
真是痛。身上的每一寸都在喊一个她不想也舍不得再说出口的名字。
绝对不会说出那人的名字,因为如果说了,就只能听到四周毫无回应的寂静,还有冷的彻骨的孤单。
再也不会有无奈又带着几乎看不到的宠溺和怜惜回应她,再也不会有人在危急的时候毫不思考的冲到她面前保护自己,再也不会有,一袭清新的碧色衣袍出现在她面前伸出手来,在她难过的时候站在背后凝视她,在她疲惫的时候背起她,在她快乐的时候含笑看着她。
其实玄生早就不见了,是她一直在欺人自欺,是她活该。因为有了希望,因为想去争取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自私的希望他留在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