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辕御剑迎上。
锵锵锵。
陌千筱痕直直地走过相斗相缠的两尊魔,管也不管,神色淡然,似乎一切与她无关。
等的生机?
她嘲讽地一笑,司空辕?
不。错了。
我等的是死契,
我等的是所有。
我等的不是谁,
我谁也不在等。
她眼神清淡,落在不远处成片的竹林间。沙沙,沙沙沙,沙沙……
来了。她眼底终于浮现一丝笑意,意味不明,不知是为仍生,还是为将死……
果然,不一会儿从林间钻出的,生客熟面挤成泱泱一片,有腰佩环剑的修道者,有行踪缥缈的散仙,有不生不死的鬼冥,有成群结派的妖党,苍茫五界,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估计也有,如同凡尘中好客生财的店主,天南地北地收集着玲琅满目的商货,应有尽有……
她盈盈浅笑,视线越过层层喧浪,落在远处不显眼的熟面孔之上。
染血红唇轻启,声若清泉击石,“依稀故友新客来,竟无明烛点灯,是筱痕失礼了。”
玉手一扬,霎时半空中浮现星点荧光,宛若天际星明,倏忽变大,四射强光,明晃晃、亮堂堂,一时恍如白昼。
各界各派的来者,纷纷抬手遮眼。
“来者这么多,可心只有一颗。你们是准备先杀了我,再互斗争夺。还是,先斗出胜负,再得胜者得心呢?”陌千筱痕不磨叽,热心询问,仿佛这些从五界聚来的仙妖人魔冥们,来这儿所为,杀的不是她一样。
没头没脑的话,引得他们一愣。
面面相觑片刻,又纷纷恢复各界各派千百年间,互为仇雠的宿怨。
一场混战刹那间拉响。
在这里站着的,仙也好,妖也好,人也好,魔也好,冥也好,天地创世千万年来,各界间都生有嫌隙仇怨,再因面前这个活生生的灵物,贪欲与宿怨一齐爆发,两两间互视为敌。
一时,场面混乱不堪。与身边的斗,与对面的斗,与隔壁的斗……
各种力量,或强或弱,或悍或灵,四面八方地横飞乱舞……
陌千筱痕清冷地站在原地,周围刀光剑影,却于她毫发无伤,因为无谁能成功突破靠近。
他们各自为战,又似乎并肩作战,在阻止领先者前进这一点上,他们不约而同、默契十足。
这里本就是片废墟,掩埋多少鲜血与尸体,这些化骨成灰,就是现在、眼前这些道貌岸然者一步步残害的。贪欲,让他们妄念,沾上别人的鲜血,也终会让杀戮自降到他们头上。
杀者,终究一天,是会被杀。
她的视线清清冷冷地落在数丈外,久别重逢,故交已去。
对上简溪钥的目光,他似在讥讽,你以为这样能保命,让他们自相残杀?
不!陌千筱痕笑容舒展,不娇不媚,如同绽放在阳光下碧叶间的清莲,我怎么会让他们自相残杀?是他们自己在自相残杀。
果果因因,他们不过是用自己的鲜血,在祭奠峪虚山里埋葬的千千万万条亡灵,血洗罪孽,自赎前怨……
你以为你能阻我?简溪钥眼中的讥讽更深。
我不阻你,我不阻任何,我谁也不阻。陌千筱痕笑容未变,清清冷冷,视线若有若无地在他身边扫过,我想只怕,最后阻你的,是你自己。
因由自生,果应自灭。
血腥味再一次在峪虚山里弥漫……
这是一场遍是对手的战斗,没有谁在手下留情;这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混战,站着的都不能幸免。
谁也不能被允许以逸待劳,所以,跟在简溪钥身边的珞樱和慕轩晓蓉都不可避免地被拖进混战。简溪钥是个不懂一丝法术的凡人,她们护着他,免其受伤。
于是,场上,完好无暇地站着,不受周围打打杀杀影响的。
除了她,就只有他。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随时,性命任由采去。
简溪钥看她,第一次,有了看不懂的神采。
差不多了!性子再好的,也该等不及了……
空气中出现铮铮铮的铁索声!
五擒索锋利的刀片在白光下泛着晃荡的光。
陌千筱痕看着声音传出的方向,了然一笑。其实,她知道这个,慕轩晓蓉专门制作的秘密武器,因为……
可是,声音没有预料地伴随一声钝响而戛然而止。
明晃晃的白光下,一道浅粉色的身影横空飞过,猝然倒地。
隔着重重刀光、重重剑影、重重被贪欲泯灭心性的大众,陌千筱痕看到珞樱横空飞过,宛如鸟飞振翅,从半空急落,胸口扎进的五块锋利的刀片,在亮堂堂的白光下,映出狰狞可怖的光。
血,汩汩流出,模糊五擒索锋利的光芒。
慕轩晓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陌千筱痕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简溪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珞樱却是回眸,微弱一笑,似是解脱。
诬陷你,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蠢的事。因一时的妒意,而害自己心无宁日。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罪恶感,像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地将我包裹,收缩,勒得我几近窒息。
它会在我每个倍感幸福快乐的时刻,跑出来冷冷地提醒。
让我觉得不堪,让我自惭形秽,让我再站在钥哥哥面前,都无当初因爱而满满当当的底气。
它就像是一根刺,不拔出,只会在里面化脓,腐烂……
我要将它还给你,将欠你的,都还给你。
我不能让你这样死去。你死了,那根刺,就永远在我心里,永远拔不出来,永远让我疼痛。所以,我要还给你,拿命来还给你……
不再欠你,心上的枷锁顿卸,终是解脱……
陌千筱痕说不出话来,远远地、远远地、隔着重重搏杀,她看懂了珞樱眼中的话,心中异常难受,她多想对珞樱说,其实她知道五擒索,其实她是有防备的,其实她是能躲开的,因为那颗药丸啊,都迹上仙要你吃的药丸啊,药丸无毒,却能助他观你所观、看你所看、知你说知啊……
她说不出话,如骨鲠在喉一般。
因缘际遇,往往都在一瞬。很多事,都是这样。可避免,同时也不可避免……
简溪钥霎时脸色失去血色,脚下一绊,向珞樱扑倒过去。
陌千筱痕足尖微点,还是止住动作,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远远地望着。
慕轩晓蓉愣神之际,背上被击,血气翻涌,意识恢复,扔下手攥着的五擒索的一端,朝陌千筱痕腾空而来。
各方阻拦,血肉相搏。
简溪钥颤巍巍地扶起珞樱,靠进自己怀中,感觉心里狠命地一扯,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一点一滴,正在消失不见……
他多想抓住,可越抓流得越快……
“钥哥哥……对不起……我,我承诺的事……恐怕,办不到了……”珞樱的笑很惨淡,因失血过多,心律不稳,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我本是都迹上仙……身边的,身边的……一个……小小婢女,自见到钥哥哥……那日,那日……”
她胸口抽搐,直到又大大地呕出口血,才能继续说,“就好喜欢……好喜欢钥哥哥……为了陪在钥哥哥身边……我不惜私逃……仙界……我跟钥哥哥承诺过……以后,以后我都陪在……陪在钥哥哥身边……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一大滴眼泪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一颗,两颗……
珞樱笑着,微弱地出声,“我一直以为……是我一直……追着钥哥哥……钥哥哥心里的我……不重要……现在,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伸出手,极力想要擦拭,“钥哥哥……我很开心……所以,你也不要……难过,好么……”
简溪钥狠命地点着头。
珞樱的眼神,渐渐开始涣散,她还在说,“一直以来……我都想与钥哥哥……就我们两个……天南地北……畅游天下……呵……多快活……”
简溪钥一擦眼泪,打横抱起珞樱,朝外走去,“我们现在就去!就我们两个,天南地北,畅游天下!”
他走得很快,不管不顾,再不看周围,仿佛周遭一切,血腥与争夺,从这一刻起,于他再无瓜葛,无关紧要。
一双眼,满心关注,只在怀中女子身上。
谋划天下数年载,到头来才明白,我的天下,不过是与你并肩华发。珞樱,我们现在就走,去独属于我们的天大地大,去独属于我们的天南海北,如你所愿,唯我同行,定带你云游四海,畅行天下!
陌千筱痕站在被重重包围的中心圈,看着简溪钥抱着珞樱离开,当碧绿的竹叶掩去他们最后的身影时,她突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趁早离开是幸,至少有被成全。她心里的难过,几欲落泪,而她呢?注定的毁灭,孤独与黑暗……
眼前浮现出刚才简溪钥嘴角的讥讽:你以为你能保命?你以为你能阻我?
我不能保命啊,就算你放手,我也保不了命啊……
鱼死网破,不能独活。
黑压压的厮杀一圈圈向内逼近,几乎要将她吞噬掩埋。不断有刀扎进抽离身体的清钝声响,鲜血汩汩流出,身体轰然倒地。这是黑夜,却被陌千筱痕照得亮如白昼,可以看清每一记刀起刀落,可以看清他们倒下时脸上清晰的不甘和颓丧,天上的白光浸不透地上黏黑的鲜血,还是那么白,那么白,惨淡、孤寂、而绝望……
所有厮杀者对陌千筱痕一齐动手,只在瞬间……
包围圈已缩到只有寸土,那颗心只需够手就能得到,这种时候,没有谁不会懂得先下手为强……
嘭!
黑袍如遮天墨云,悉然全收,挡在面前。
无数的杀招,一一接在司空辕身上,纵他是魔界之尊,也是暴命难逃。
一向顶立如雄山的司空辕,第一次软软地倒下,她眼底有晶莹破碎,扶着他,终于神色慌乱。
周围再次的攻击,没有成效。她身上罩着他最后、最坚实的护身结界,他坚守着他的誓言,即使是到最后。
扶菱花,扶菱花……
陌千筱痕记起这清曜至宝,若说当初她给司空辕的两瓣扶菱花瓣,有一瓣是用于救那芝洛,那应该还剩一瓣的,在哪里,在哪里,是在哪里……
司空辕抓住她四处摸索寻找的手,摇头。
陌千筱痕呆愣地看着他,霎时明白过来。
没了,没了,那剩下的一瓣扶菱花瓣也没了。是自己,是自己,是自己在汩落海底重伤,没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如木偶一般,清泪从两颊顺流滑下。
司空辕在笑,重伤让他说不出话来,墨玉般的双眼只是看着她,心满,意足,又带着深深的眷恋……
不舍……
眼神渐渐涣散,眼睑缓缓垂下。
万事有我挡在你面前,为你冲,为你拼,为你挡风遮雨,就算天塌地陷,也有我为你扛,定护你一世安宁……
“司空辕——”声音从胸膛破膛而出,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我信了,我信了,我真的信了,求求你,不要……不要……
太迟了……
她从地上站起,双眼寒凉如冰,第一次染上嗜血的狂躁。
一一扫过他们,贪欲,残暴,丧心病狂……
遗留世间,都是祸害……
她嘴角在笑,带着死亡的符咒,既然,我独自毁灭太黑太冷,太可怕,那么,就让你们一起吧……
就让在场的所有,一齐毁灭、一齐坠入永世黑暗吧……
第45章 六灵皆亡祭双逢
夜三更,月半掩,霜降枝头,风寒露重,凉薄湿几分。
烛轻响,窗僵立,倒映孤影,难觅思量,踟蹰又踟蹰。
她……
应该还活着吧……
袖下紧握成拳。
一定……
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当初简溪钥的沉重叹息,再一次在耳边徐徐落下——
何必执意救她呢,救了又能怎么样呢,南宫?更何况你迟早有一天,是会亲手杀她……
所以。
就是现在吗?
笑容滞涩,停顿唇角。
欺骗爱你的女人,是最愚蠢的。
桃花眼中光华停滞,如潭死水。画面一转,依稀可见红衣白发的女子,极尽讥讽地在嘲笑。
我也祝愿你永远、永远不会爱上她们。若是有一天,你爱上了……你就会知道什么叫锥心刺骨的痛……
锥心刺骨的痛?男子如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意。
你会担惊受怕,悔不当初,时时刻刻地饱尝随时会失去的痛。世界崩塌,光明泯灭,你离想死也就不远了……
是,是不太远。
你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好在以后回想时,痛恨唾弃自己的可笑。
字字句句,从遥远的记忆中,滚落出来,如同炼铁房中融化的热辣晶浪,烫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五脏六腑,蚀出一个又一个腐化的大洞。
他一直不愿直视的。
他不懂。
当初在亲眼目睹美丽的母亲,一直等、苦苦盼,在等待的煎熬和苦涩中耗尽一生时,就以为自己早已看透。
什么情情爱爱,只不过是自寻死路。
虚的,假的,傻的,作茧自缚!
可,那么——
此时此刻,自己难以抑制的,又是什么?
事到临头,浑然不察,无谓知与不知。
手抬起,触到胸口。那里,好痛,如同被细而坚硬的铁丝捆绑,缓慢拉扯,绞作一团。
自那日起,就开始了。
一直目标明确地走在集齐六界灵物、为母亲复仇的道路上,然而,到这一刻,他却突然不再懂得,自己所做的、要做的,它们存在究竟有何的意义。
所以,放慢步伐。
伺伏冥界这么久,他也没有动手。反而,暗中除掉其余图谋者,护灵玺短暂的安稳。
那她呢?
自己能把她的灵心当作不冷不热的死物般,争夺强取吗?
他醉眼迷离的桃花眼看着窗外,夜色凄凉,视线远远地投向峪虚山的方向,无声无息,心念已定……
既然,我独自毁灭太黑太冷,太可怕,那么,就让你们一起吧。就让在场的所有,一齐毁灭、一齐坠入永世黑暗吧……
陌千筱痕的嘴角在笑,带着死亡的符咒。
两掌在胸前缓缓而合,轻声颂念——
“我,神族之女陌千筱痕,将祭献出所有的血灵——
以血为祭,化骨苍天!”
一道强光霎时从陌千筱痕的胸口破膛而出,向天空急升,无数的小星芒四面八方向其汇聚,璀璨刺目。像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着,天地震撼,铮铮铮地动荡,仿佛下一秒大地就会掀盖而起,苍天就会破裂砸下。
强风倏起,八方昏暗,唯剩从陌千筱痕胸口冲出的,浮在空中,熠熠发亮,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耀眼光芒。
先前那些厮杀争斗的夺灵物者,此时身体纷纷不受控制般,站立不稳,四仰八倒,趴在地上抬头看着这风云突变,惊恐讶然。
陌千筱痕站在峪虚山的废墟之上,站在一片血流层层横尸的包围之中,头颅微抬着,望向天际,神态安然而虔诚。
此时,天空中开始别的光芒,或黄或红,或青或蓝或紫,像被牵引着,朝那道茫茫的白光移聚。不一会儿,六道光芒会合,像是应着某种隐秘的召唤般,一圈圈地,在空中旋转。
“啊,是灵珠!”扑倒在地的夺灵物者中,有散仙率先认出,惊呼出声。这一声,让别的夺灵者们也惊醒,纷纷认出自界灵物。一时,各类欣喜的叫喊,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他们想去夺,可身体像被某种强悍的力量死死压制禁锢,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他们终于领悟到了什么,再看向那站在天地间的神女,心底开始浮现出心悸和害怕。
陌千筱痕嘴角边,自始自终都挂着一丝笑意。她看着浮在天空中旋旋而转的六界灵物,默默念出最后的咒语。
“以吾之祭,换世之恒。
六灵皆亡,天地寂颜。”
“咔嚓”一声,像从身体深处传来,随之疼痛刺骨钻心。
天上的灵物响应,光芒开始一颗颗、一粒粒地分散。红黄蓝青紫白,细碎的光芒掺合在一起,万紫千红,星星点点,纷纷扬扬地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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