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祭- 第15部分

陌千筱痕愕然，说不出话。若说刚才以为他在开玩笑，现在却是听出几分真情实意的味道来。她眼神同样落在案上摆放的瑶琴，毕竟，他能看出我不是真心喜欢琴……

但是……她眼神敛了敛，自在逍遥的日子确是她所向往，但是……

不是现在！

“魔尊说笑了。”陌千筱痕一脸的笑，纹丝缝合，看不出破绽，“筱痕就是喜欢弹琴，不觉得无聊，魔尊的好意，筱痕只能心领。还有，筱痕不是被困在金华之境，而是自愿呆在这里。”

“所以筱痕谢过魔尊。”陌千筱痕笑着，怕司空辕纠缠不放，也不待他有所反应，运功瞬移离开，“魔尊还是，早些回去吧……”

清泉叮咚，瑶琴还在，斯人已远。唯剩司空辕还站在那里，黑绸束起的发丝在鬓间几缕飘荡，黑瞳如镜，依光变幻，看不真切……

与此同时，金华之境的另一处角落，空幽寂静，万籁无声。

都迹上仙独自坐着，一袭白衣无尘，远远地、静静地坐着，仙姿清华，散发出其气自华的高冷，不忍惊扰。

他就这么什么也不说地坐着，仿若冰冷的石雕，一动不动。

看不出异样，没什么波动。

似乎只是单纯地坐着，什么事也没有，又似乎发生了什么，已然不同。

他似乎在忍耐，有所包容，半响，他才终于有动作。

嘴唇嗫嚅，传声下去…

“转告陌千筱痕，叫她准备一下，迟些随本仙前往汩落海……”








第31章　汩落海之乐合鸣
　“我们这是去哪儿？”陌千筱痕不解，哪个地方等不及、值得深夜就去，还要带上这些日子与自己形影不离的瑶琴？

“汩落海。”都迹上仙看着她，眼神柔柔的，“到了，你就知道了。”

陌千筱痕由此不再多问，只是跟着他，运功飞行。

他们不急不缓地匀速飞过一片又一片的仙家之所，一个又一个的仙界结界，宛若神仙眷侣一般，并肩朝着仙界尽头的汩落海而去。

“到了。”都迹上仙说完，拉着陌千筱痕慢慢落下。

入眼处只见一片汪洋大海，光滑如镜地平铺在面前，蓝幽幽的一大片，如同渐变一般，从浅蓝慢慢向远处伸展，在那再看不见的边际处酝酿成深深的宝石蓝。半空中低悬着一轮圆月，明亮饱满如玉盘，倾洒着皎洁的月光，落在海面上，升起迷人的湛蓝色光芒。

好美……陌千筱痕由衷地感慨。汩落海的夜空不是深沉的黑色，而是蓝色，仿佛和海面连在一起，水天一色。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样美的蓝，以及半垂的那轮圆月，隔得那么近、那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

都迹上仙嘴角弯起浅浅的笑，拉着陌千筱痕再次腾起，朝汩落海中心飞去。

海面上怎么可以站立呢？陌千筱痕不适应地挣扭几下，直到脚触到海水，没有跌落下去，才安心接受。

亲身站在海水上，四面都是蔚蓝的海，这种心境又不一样了，陌千筱痕欢快地试着小跑几下，只觉得无比雀跃。

都迹上仙浅笑着站在一旁，任由她玩性发挥，直到她感受得差不多，才说，“汩落海是仙界圣地，其美世间难寻。我带你来，除了见识它以外，还希望能与你在此处合奏一曲。”

合奏？陌千筱痕惊讶，不敢相信地说，“和我？我才接触声乐没多久，我的水平你也知道，和我合奏是不是太……”

……太拉低你的水准啦。当然，这后半句话，陌千筱痕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都迹上仙当然明白陌千筱痕的意思，完全不以为虑，微笑着摆头。

只要你不介意，我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反正被拉低的是你，至于我，这把水平能与精通音律的都迹上仙合奏，怎么着也是倍儿有面啊。见他表态，陌千筱痕也不再含糊。海面上没有能安置瑶琴的案几，她也不讲究这么多，直接盘膝坐在海面上，将琴放在膝盖上，手抚上琴弦，做好准备后，她抬头看向都迹上仙。

都迹上仙拿下别挂在腰间的碧萧，搁至唇边，轻吐气息，清悠婉转的萧声由此倾泻而出。

正是这些日子他教给陌千筱痕的曲子。

陌千筱痕当下凝神屏息，手指拨弄着琴上弦丝，慢慢跟上他的箫声，轻轻应和。

汩落海上，他们一个抚琴，一个执萧，一曲合鸣，花好月圆。

“啪！”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妖界中传来一声，紧接着，一个愠怒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啪啪响起，“简溪钥，你要我看的就是这个？你埋怨我太冷漠，叫她跟着那个不知所谓的仙，把她孤零零地丢到了仙界，说她可怜，碰上我，更是倒霉，你自个儿看看，她哪门子倒霉，又哪门子可怜？你瞧瞧，她跟那家伙多好的感情，没准她呆在那里，开心高兴得很呐！你瞧瞧，弹琴！弹琴……”

谈情……简溪钥无奈地摸摸鼻子，小神女和都迹上仙现在的行为，确实容易让旁观者往不太好的方向想。但……他瞧瞧南宫乙雁，虽然那个……但是这个……

于是，他还是弱弱地说，“南宫，你不要太激动。”

“激动？我哪里在激动？我激动了的吗？我为什么要激动？我干嘛要为这种不知所谓的事激动？……”

简溪钥只觉得额头上黑线直冒，心里嘀咕，难道这还不算激动？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因为现在的南宫乙雁完全就是炸毛状态，弄不好轻轻一碰，炸伤的，就是无辜的自己。

“简溪钥，你自个儿好好反省反省，每天吃饱了闲的，关心可怜她。她需要你的关心，需要你的可怜吗？什么都不要说了，她的事，我懒得管，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她！”

“咔唧”“咔唧”接连的两声，房门开启又合上，南宫乙雁拂袖而去。

剩下简溪钥在房中，无比无辜的郁闷，她和他弹琴抚萧的，关他什么事啊！为什么成了他要去好好反省？

简溪钥目光落回地面上已碎的银光上，这段日子，他天天在南宫面前磨嘴皮，他容易吗他？刚才好不容易说动南宫施法探视一下小神女的近况，结果画面一启，就是小神女与都迹上仙琴箫合奏，刺眼得紧。一眼，就直接让南宫摔碎了呈现画面的银光，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哎……小神女啊，你什么时候跟都迹上仙联络搞好感情不行，怎么偏偏是现在啊？简溪钥为自己忙活这么久，结果却成空，感到无比哀怨。

汩落海上，琴箫和鸣还在继续。乐声穿透深海，传达明月，贴近融入汩落海这片天地，愈发纯粹。

都迹上仙微微侧头看向埋头专心抚琴的陌千筱痕，她认真而专注的模样，真的很恬静、很美好。

我怎么会觉得你的琴声拉低我的水准呢？能与你合奏一曲，是我求之不得的啊。都迹上仙嘴角拉扯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能这样安静地与你合奏，抚琴鸣萧，这样美好的事，只怕仅有今晚一次，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了吧……

耳边，又响起白天，那一句句话，刺耳刺心。

“罪婢珞樱参见上仙。罪婢深知擅离金华之境，私逃仙界，犯下滔天罪孽，不敢企求上仙宽恕。在天山再遇上仙时，因过于害怕，不敢认罪。但天山一事后，罪婢越想越后怕，深知躲避不能长久，幡然醒悟，悔不当初，于是，回金华之境，望上仙责罚。”

“罪婢私逃这段时间，感触良深，愈发明白仙界安危之重。所以，罪婢想，罪婢这些日子的发现，理应向上仙如实禀明。”

“那陌千筱痕乃神界之神女，受蛊惑，已失神女之职，她此番来仙界，并非为护救上仙，而是觊觎仙界灵物，意欲夺之。她与罪婢在凡世相交，她真正心思意图，罪婢一清二楚。”

“望上仙明察，为仙界除去隐患。罪婢身负私逃之罪，自知不可饶恕。还望上仙能体恤罪婢悔悟之决心、为仙界根基着想之忠心，容罪婢将功折罪。”

字字诛心，莫过于此。现在自己回想，心中的痛，与初听这番言论时，别无二致。

你真的只是为了仙界灵物才和自己来这里的吗？都迹上仙看着全神贯注于抚琴的陌千筱痕，眼中闪过怀疑与沉痛。

罢、罢，还是装作不知吧。

一曲终毕，完美收音。陌千筱痕抱起瑶琴，兴奋地跳起来。真是太高兴了，居然成功了！

都迹上仙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淡笑在一旁。

“知道为什么汩落海这么美吗？”他突然出声。

“因为仙界灵物，守护仙界、为仙界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维护仙界秩序的灵物，就在这片深海之下！”

陌千筱痕脸上的笑容凝滞，神色一僵，她愣愣地看着都迹上仙，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这种仙界秘事轻易地与自己说。

都迹上仙神色未变，依旧是那股风轻云淡、白衣飘飘、仙姿清华的模样，一如初见。

他眼角薄薄的笑意未减。

若要的是你，我就相告，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第32章　择兮，折惜！
同时天涯发呆客，相逢何必问故由。

妖界。

慕轩晓蓉端着进补的羹汤，推门进入妖王的殿宇。一进门，就见俯于案上的那道身影，他才接手妖王之位，待处理的事务堆积如小山。这么晚了，他还在批阅，当真是勤勉。

她有些心疼地走去，担心这样强的量度，对他身体或多或少地有伤害。

　案后的那道身影依然是埋首的姿势，一动未动，仿佛没有感受她进来。

她走至他身边，将手头的羹汤放下，这才看清他模样。他面冠如玉朝下微埋，眉头紧皱，一双平日极尽魅惑的桃花眼盯着面前摊开的折子，一眨不眨的，手握毛笔呈提笔之势，半悬于空，可那笔头沾墨吸食饱满，早滴墨于纸上。如珠大的三两滴墨迹也已风干，只一眼便可瞧出，他提笔就发呆，再提笔再发呆，如此循环几次，已是发呆良久。

　“王。”慕轩晓蓉想也没想就出声，她不希望看到他这样，这是一种最直观的感受，当然，也可以说是女人的直觉。

南宫乙雁回神，看清是她，“喔，有什么事吗？”

不待慕轩晓蓉再开口，殿门口传来就传来叫嚷，“南宫”

简溪钥一溜烟地跑进来，冲至他面前，气还没喘顺就急着开口，“南宫，珞樱……我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看见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帮我施法看看她在哪儿呗……”

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南宫乙雁眼神冷了冷，硬梆梆地甩出话，“自个儿找。”

简溪钥一愣，霎时明白，早些时候自己硬拉南宫施法探视一下小神女惹出来的火，现在还没消哩。他底气不是太足地又重道一遍，“南宫，你就帮我看看……”

　“不看。”南宫乙雁拒绝得干脆。

　“珞樱应该是不知去哪儿玩去了，一时没赶得回来。”旁边的慕轩晓蓉打圆场，“你别太着急，珞樱是仙，会法术，不会有事。要不，我吩咐下去，叫底下的小妖们都去找找看，很快会有消息的。”

简溪钥看看南宫乙雁不表态，算是默许，知道他是余怒未消，找珞樱这事，怎么样都行，就是别指望他施法帮忙。一时无奈，只得朝慕轩晓蓉认许地点点头。

果然是惹谁都行，就是不要没事找事地惹南宫……

　而谁也没想到，这位搞得妖界上下一片喧腾、几乎全体出动在找她的主，现在却在仙界金华之境，跪在都迹上仙面前，等待最后的宣判。

殿内仙娥已避，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端坐于上的都迹上仙，以及跪在地上、俯首认罪的珞樱。

大殿里，冷冷清清，谁也不说话。

呈跪势许久的珞樱苦不堪言，双腿已麻，腰脊已僵，连带着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上仙怎么还不处置我啊？

她偷偷抬眼，瞄一眼上方的都迹上仙，只见他眼神视线水平，感觉遍观大殿四周，也落在自己身上，但神色清淡得厉害。她随侍都迹上仙已久，极少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似乎一切都在他眼里，又似乎，根本什么也没看。

他是在走神！

这个认知让珞樱心中叫苦不迭，天啊，这还要跪多久啊？

还不如给她来个痛快的，直接宣判结果，也好过这样煎熬地跪着强上数倍。她不怕都迹上仙最后决定剔仙根、除仙籍这种残酷的处罚，虽然私逃仙界，按仙律理应处死，她又仅仅是仙界一个小小仙侍，死不足惜。

但她知道都迹上仙不会这样做，她随侍上仙几百年，对他的品性很是了解。上仙宅心仁厚，很是包容，他不会做出这等残忍的选择，何况自己曾侍奉他几百年？

正是抱着这样的笃定，她才敢重返仙界。她清楚必会有罚，但罚不至死，这就足够。但那陌千筱痕，有了觊觎仙界灵物之名，事关仙界千年根基，非同小可，自然不可能轻易被放过。

这样也好。珞樱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陌千筱痕最后会怎样，她不关心，她只要陌千筱痕再也回不去，再也不能去找她的钥哥哥。从钥哥哥嘴里听到她的名字，真的是恶心透，她再也受不了了……

　“珞樱，你要将功折罪？”

许久，都迹上仙终于出声，划破平静。

　“是。”她忙答。

　“那好，你说说，你准备怎样立功，怎样折罪？”

珞樱一怵，原以为她先前说得那番话就够了，只需等着上仙最后宣判责罚就好。现在看来，没这么容易。不过，她也不怕，早有多层准备，无论怎么样，只要自己还能回钥哥哥身边就好。打定主意，她开口：“上仙也曾在天山见过南宫乙雁。”

“他的本事，上仙也有所目睹。那日，魔女那芝洛带着罪婢赶至碧莲雪池时，那芝洛、魔尊司空辕、以及南宫乙雁各自的言语及反应，是可以断定南宫乙雁与那芝洛之间是有某种协议的。南宫乙雁是妖，怎么会与魔界有所勾结？这其中，必有可查。罪婢与南宫乙雁恰有交集，正好可以伺伏，为上仙暗中调查此事，为六界安稳出一份绵薄之力。”

　都迹上仙清冷的目光，带着审查虚实之意，落在她身上，良良久久。

珞樱跪得腰杆笔挺，乖乖的，模样甚是温顺服帖。

都迹上仙沉吟许久，终于出声，“本仙如何信你？”

珞樱心头一颤，忙开口表忠心。

“这样吧。”都迹上仙也不信那些口头上的，手虚空一扬，一个精巧小盒就出现在他掌心，他另一只手拇指按上无名指和小指，轻念咒语，驱动小盒慢慢向珞樱漂浮过去，最后落在她面前。

盒子不打自开，呈现在珞樱面前。只见盒中红色绸锦铺就，中间摆放着一颗褐色的药丸，端端正正。

“吃下它。”都迹上仙的声音很轻很淡。

珞樱有些迟疑，就听到都迹上仙的话在耳边缓缓轻响，“不是毒药。本仙没这么卑劣，要靠毒药来控制自己的随侍。”

“但是你也要小心了，本仙既然叫你吃下它，自然就不是什么无用的东西。”

“本仙也不强迫，吃不吃在你。”

珞樱一咬牙，仰头吃下。

　都迹上仙见她吞下，也不多作纠缠，手轻轻一挥，“吃了就走吧。”

　多的也不再言。

珞樱应下，起身离开。

偌大的殿中很快就只剩下都迹上仙，清清冷冷，千百年都这么清清冷冷得过来了，就不要再在乎它还要这么清清冷冷地过下去了……

　都迹上仙端坐在那里，白衣未动，微微仰头，嘴角是一抹若有若无的涩笑，本仙还是放了珞樱走，没有信，也没有不信。至于她说的那些，本仙是真的不愿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与此同时，汩落海边。

陌千筱痕还是折回来了。

刚才与都迹上仙合奏完毕后，就同他一起返回金华之境。可是，鬼使神差地，她还是又过来了。

她看着这一片蓝幽幽的海，朦胧的月光撒在海面上，还是那么得美、那么得美、可她却已经没有初见它时惊艳的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