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改驶获沟岔河可近四五里。”后面操舵桨的舟子接口:“可是近来那一带不能随意通行。”
“为何?”他信口问。
“中间山塘一带,有一批歹徒在附近出没,为首的人好像姓赵,好色如命,将为非作歹所得来的金银,全花在那些画肪上的粉头身上。”
“姓赵?赵什么?”他心中一动。
“不知道,听说是从南京来的,在南京犯了案。”
“来了多久了?”
“这……有十几天了。
姓赵、好色、从南京来,从南京来必须经过镇江。
“驶获沟岔河。”他向舟子大声说。
“这……公子爷,去不得。”舟子惶然拒绝。
“不要怕,一二十个歹徒不成气候。哦!你知道他们啸聚的地方吗?”
“哪一位船家不知道,公子爷的意思……”
“我想知道。”
“在山坡右岸,那一带郊野荒凉得很,建有几栋草屋,不出去作案就躲在屋子里穷赌,也接来一些下三滥的私娼鬼混。”
“快到山塘请通知一声,哦!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会赏你们两倍租金。”
“这……”
“驶获沟岔河。”他大声说。
“是,公子爷。”舟子说:“公子爷要是出了意外,可不要怪小的,那些歹徒们,不会为难小的这种混口食的苦哈哈,倒是公子爷……”
“在下不会怪你们的,放心啦!”
不久,船驶入一条小岔河。溯游直上,河宽约四五丈,两岸芦苇青翠,不时可以看到零星的农宅,和将熟的稻田、果园。
“山塘就在前面不远。”后面的舟子说。
“那一带有他们的草屋?”
“那边。”舟子向右岸右前方的茂林修竹一指。
“靠岸。”
“是。”
舟靠上河岸,岸高出河面三四尺。
“在这里等候,船可藏入下游的芦苇里。”他左手握了裹在布巾内的刀跃上岸,急步走了。
如果他回头察看,一定可以看到舟子的狞笑。
这一带确是荒僻,全是沼泽棋布的偏僻荒野,间或生长着一丛丛不知名的野林翠竹。片刻,居然发现一条小径,似乎经常有人走动,路面光光滑滑野草不生。
他沿小径前行,怪的是居然不曾发现各种水鸟的踪迹,这是极为反常的事,苏州附近的水鸟到处都有。
在这种地方,杀掉几个人往沼泽里一丢,毙体沉入泥沼腐烂,只有天知道。
歹徒在这一带藏匿,确是极为理想的好地方。
派三五百人前来搜索,无济于事!
前行里余右面草丛中草梢摇摇,跳出两名操刀大汉,迎面挡住去路。
“好小子。干什么的?”一名大汉厉声喝问。
“我找你们的老大。”卓天威一面微笑着回答,一面将布巾裹着的刀插在腰带上,泰然的向前接近。
“找我们哪一个老大?”大汉追问。
“你们不是只有一个姓赵的老大吗?”
“哦!原来是找赵老大的,你是……”
“在下姓卓。你们赵老大在吗?”
“哼!我看你是鹰爪,不安好心,好像你只来了一个人?”
“不错,一个人,你们害怕了?”
“去你娘的!”大汉咒骂,急冲而上挥刀便砍:“毙了你!”
啪一声响,大汉一刀落空,却反挨了一耳光,仰面急退。
卓天威赶上,一脚捺上了大汉的小腹,大汉砰然倒地,跌了个手脚朝天,钢刀也脱手丢掉了。
“带在下去见你们的老大。”他向另一个大惊失色的大汉说。
“好,我带你去!”大汉威风尽失,收刀扶起同伴说:“你小子别狂,有你受的。”
前行百十步,绕了两个弯,眼前一亮,林尽处是一片短草坪,一栋茅屋前,雁翅排开站着七个高高矮矮的蒙面青衣人。
刀剑斧种种兵刃已握在手中,似乎早已严阵以待。
茅屋柴门虚掩,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人。
他心中一惊;脚下迟疑,最后远远地止步,用目光探索。
这七个蒙面人,虽然仅露出七双眼睛,无法从面部的神情来估计敌势的强弱,但从感觉中,他已觉得对方所流露在外的强烈气势,充满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凶兆。
似乎,光天化日之下,这七个家伙不像是真实的人,而是从九幽地府冒出人世的厉魄幽魂,来自不可测的世界尽头的小妖精灵,每一把刀皆锋利无比,妖气冲天;每一把剑,皆焕发着慑人心魄的幻光怪影。
他真的有点心虚了,对自己的武功造诣失去信心。
以一比七。
如果对方是一流高手,他不会害怕,如果是超等的身怀绝技异人奇土,他能有多少的机会?
一比七!屋内恐怕还有更强的高手中的高手。
看情势,这些人已久候多时,不像偶然在此地露面的人。
谁知道他要来?
那是不可能的事,事实却是如此,这些人正在等他来。
两个领路的大汉,正狞笑着一步步向两侧退,让出去路,先前狼狈恐惧的神情已一扫而空。
代之而起的是狰狞得意的怪笑,意思是说:你要见的赵老大就在此地,你的死期到了。
七个蒙面人丝纹不动,像是七具石翁仲。
他还来得及撤走,相距约三十步左右,只要他突然转身,以绝顶轻功飞逃,一定可以扔脱他们的迫袭。
这一生中,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血气方刚的人好勇斗狠,敢斗敢拼,不知畏惧为何物,胆气超人,对死毫无恐惧,但真正面对不可测的死亡凶兆,面对刀山剑海,同样会望而却步,勇气全消。
以往,他确是无畏无惧,气吞山岳,信心十足,因为所发生的变故,几乎皆发生于意外,没有充裕的时间估计敌势的强弱,没有时间估计后果,情势逼得他非挺身而斗不可,所以信心十足。
而现在,他可以观察全盘形势,可以看清自己的处境,这七个蒙面人流露的迫人气势太强烈了。
他们的身手必定出乎想像的高深难测。
也许,他有安全的退路,影响了他的心境吧?
困兽是极为凶猛的,凭河的暴虎最为危险,因为困兽和暴虎皆没有退路,生死一搏的力量是超乎寻常的。
如果他没有退路,心境恐怕必定截然不同了,求生的本能会令他勇气百倍,会令他勃发有敌无我的斗志。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两步。
七个蒙面人仍然丝纹不动,七双怪眼像恶魔的眼睛,远远地狠盯着他,相距三十步外,仍然可以感觉出眼中的妖异气氛。
他挪退第三步,缓缓地转首回顾。
身后没有动静,树林幽僻,鸟雀绝迹,似乎是空茫死寂的绝域。
柴门徐徐拉开,发出吱吱咯咯怪响。
“谁要见赵爷呀?”娇滴滴的俏甜语音悦耳极了。
他转正头部,又是一怔。
两个梳高宫髻,彩衣绿裙的绝色少女分立在门外,另一位美得令男人心动神摇的罗裳绝色美女当门而立,像是仙女临凡,一双勾魂摄魄的明眸,正远远地向他眺望,嘴角含春。笑意极为动人。
首先,他想起那位风华绝代的胡姑娘。
胡姑娘似乎没有这位美女妖艳,令异性想入非非的魅力也稍弱一两分。
相距这么远,他仍然觉得这位美女的笑令人目眩。美得令人目眩。
他不是个好色之徒,任何绝色美女也不会让他色接魂予。
一股冷流起自尾闻,直冲泥九宫。
谁敢相信在这里啸聚的人,只是一群歹徒亡命?
眼看要夕阳西下,这里的景象简直就像妖异的幻境。
“这位姓卓的人要见赵爷。”已退出二十步外的一名大汉高声回答。
屋内幽暗,太远了,看不见屋内的景物。
“谁要见我赵无咎?叫他进来!”屋内传出直簿耳膜的语音。
赵元咎!果然是赵无咎,镇江血案嫌犯赵无咎,怀有赃物翡翠龟的赵无咎。
“无咎,那位公子爷恐怕心中害怕,正准备打退堂鼓。”绝色美女笑盈盈地说:“他正要走呢!”
“那就叫他滚!”屋内的赵无咎说。
“那是一个胆小鬼。”绝色美女远远地注视着他说。
美人计也好,激将法也好,他可不愿上当,犯不着睁着眼睛往绝境里闯,去跳刀山火海的。
来日方长,急不在一时。
他将布巾裹着的刀紧了紧,解开一段露出刀柄,默默地转身,沉稳地举步撤走。
仅迈出第三步,他站住了。
草木籁籁而动,十余步外,陆续出现二十余个人影,每两个人为一组。一组中一人手中有大弓,箭已上弦,一人左手举盾,右手有刀。
走不了啦!他身陷绝境。
附近有不少不测的沼泽泥淖,他如果落荒而逃,人生地不熟,万一陷入泥淖……
猛兽落槛,暴虎凭河。
这瞬间,他心中的恐惧烟消云散。
他徐徐转身,神色稳定下来了。
三个美女仍在原位,七个蒙面人也丝纹不动。
四周死寂,空间里流动着死亡的气息。
响起缓慢的足音,他一步步向茅屋走去,向七个蒙面人接近,向死神挑战,向死亡逐步接近。
七个蒙面人的眼神,有了特殊的变化。
三个美女的笑容,也有了特殊的转变。
有决心有勇气的人,是相当危险的。
七个蒙面人的气势,逐渐有了不同的改变。
近了,他的脚步声越来越沉稳。
七个蒙面人开始移动,向外徐徐后退,让出去路。
“在下要见赵无咎。”他在七个蒙面人列队的前端止住了脚步,向门口的绝色美女沉静地发话。
“你认识他?”绝色美女问,明亮的媚目涌现异彩,涌现一种令人难测的异彩。
“不认识。”他的目光逼视着对方。
“有何责干?”
“见面一谈便知。”
“这……”
“他不敢见我?”
他也用激将法反击,心中已无恐惧。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随便求见的。”绝色美女说:“你必须说明来意。”
“他刚才要在下进来,在下没听错吧?”
“彼一时,此一时。”绝色美女坚决拒绝:“所以,你必须先说出来意。”
“见面就知。”
“你既然不认识赵爷,又不说明来意,赵爷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接见你,为了要知道你是否配求见他,你必须证明你到底配不配。”绝色美女举手一挥:“考验考验他。”
嘿嘿嘿一阵阴笑,一名蒙面人举步出列,狭锋刀向前一引,阴森森地死瞪着他,刀开始发出龙吟,刀势瞬间便将他笼罩住,杀气涌腾,气势磅礴,具有震撼人心的无穷声威,胆气不够的人片刻便会崩溃。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卓天威是行家中的行家,他知道碰上了劲敌。
他定下心神,虎目中涌现另一种光芒,吸口气功行百脉,手徐徐按上了刀柄。
刀出鞘,有敌无我。
刀未出鞘,他的精神与意志,已藉神意与对方行决定性的缠斗,看谁的意志能支待到底。有些人胆气不够,一照面便会被对方的逼人气势所压迫,心中生寒,斗志瓦解,没动手就崩溃了。
“锵……”刀出鞘余音袅袅。
这瞬间,刀鸣隐隐未落,对方的刀啸突然迸发,刀气及体,狂野的刀光如山岳般压到。
“呔!”他的沉叱在同一刹那发出,刀光似电,楔入对方涌来的刀山中。
数冲错急如星火,刀气彻骨生寒,猛盘旋人刀一体,刀出虹闪有如电耀霆击。
旁观的人只看到人影乍现,可怖的刀光不知是如何闪动的,又是何时攻招的,反正谁也看不清交手的细节,只看到电芒乍合乍分奇…书…网,如此而已。
刀出鞘,有敌无我。
双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双方都有气吞河岳的勇气和决定。
没有虚招,没有试探,没有迟疑。
谁能把握住快、狠、准,谁就是胜家了,一照面有我无敌,生死立判,功深者生,绝无侥幸可言。
“砰!”蒙面人飞摔出丈外,胸、腹、右膀,裂开的创口血如泉涌。
卓天成拖刀屹立,脸上一片肃杀,神定气闲,身上每一条肌肉都是松弛的,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天底下没有怪事发生。
“噢……补我一……一刀……”在地上挣命的蒙面人凄厉地叫号,蒙面巾脱落了,露出满脸疙瘩的苍黄色怪脸,神情十分恐怖。
所有的人,皆大吃了一惊。
眼睛睁得大大地,似乎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实。
绝色美女似乎更为吃惊,玉手掩住了张开的樱桃小口,阻止了惊呼声,惊怖的神情极为明显。
“这小子恐怕浸润在刀法上的岁月,不少于半甲子。”一个蒙面人喃喃自语地。
“不是正宗的刀法。”另一名蒙面人说:“猛烈绝伦,诡奇莫测,刀法中另有一些什么古怪。”
“蠢驴!”那位身材最矮的蒙面人接口:“任何兵刃的招术,皆以杀人为目标,功臻化境,经验丰富,搞叶飞花亦可杀人,高手杀人是用不着刀的。”
“该死的!”绝色美女突然拔剑尖叫:“你下手好毒,我跟你拼了!”
声落,身形电闪,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冲到,剑气迸发,剑芒化虹而至,招发射星逸虹走中宫猛攻。
“锵!”卓天威一刀挥出。
刀势奇准地封住了飞射而来的电虹,真力骤发,他先前全身松弛的景象陡然消失,发力封招威风八面。
剑突然外张,被震得向侧激荡,带动了绝色美女的身形,人剑同被震飘。
这瞬间,六个蒙面人左右一合,几乎在同一瞬间发招攻击,刀。剑、斧、锤同时汇聚而发。
卓天威尚未收势,大祸临头。
生死关头,除了一拼之外别无选择。
一声怒此,他挥刀侧旋、发招、突围。
谁也看不清变化,暴乱的情景令人眼花镜乱。
从四面蜂涌而来的三十余名箭手和刀脾手,已经狂奔而至,根本看不清敌友,奔驰中也无暇应战。
两个人影飞抛而起,刀剑着肉的击打声同起,一条人影电射而出。蓦地一声怒啸,迎面挡路的三名箭手和刀牌手胸裂头断,飞抛而起,根本看不清电射而来的人影是谁。糊糊涂涂送了老命。
“快追!别让他逃掉。”从茅屋中奔出一个灰袍蒙面人狂叫,自己却站在门口不肯动身去追。
卓天威的身影,已消失在东北角的林影内。
人群疯狂地奔出,穷追不舍,箭似飞蝗。
六个蒙面人出其不意围攻,却死了两个。
两个死鬼很幸运,每人仅挨了一刀,一刀致命,以往曾经和卓天威交手的人,绝对不止挨一刀了事。
所有的人,除了死了的人之外,全都追赶卓天威去了,三个绝色美女也走了。
唯一留下的人,是从屋内出来的灰袍蒙面人,猛地打一冷战,一跺脚,悄然向茅屋侧方飞掠而走。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同一期间,载卓天威的小舟驶向河口,两个舟子送走了卓天威之后,便回头转航,驶向三里外与运河会合的河口,不再理会卓天威了。
说巧真巧,刚到达河口,尚未进入运河,运河中的一艘快船,突然改变航道,箭似的破水驶入这条被称作获沟岔河的小河,劈面相错而过。
两个舟子弄不清快船的路数,以为是心急赶路的船只,也懒得注意快船的来路,自顾自的划桨。
但船将碰撞,可不能掉以轻心啦,舟向右方略闪。
“混帐,你会不会驶船?”划前桨的舟子破口大骂。
快船中有三位舟子,前面两位操长桨。
小小的木船舱门窗紧闭,看不到船中的情景。
舱门就在骂声未落中拉开,闪电似的钻出两个青影,突然破空而起,眨眼间便飘落在小乌篷的前后舱面,计算得十分准确。
坠落时脚下无声,轻似鸿毛。
两个舟子大吃了一惊,操前桨的舟子反应稍为快些,猛地奋力一扳,板断了桨环,抡桨便扫。
可是,慢了一刹那,桨扫出人已贴身。
来人是份书生的傅凤鸣,左手拔浆,右手反掌便抽,噗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