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整个人冷下来,眼底一片暗色,深邃无比。
“纪以宁不见了,”他重复了一遍,“我没猜错的话,她不止对我说了谎,还找了人替她圆谎。”
于是这一天,那家规规矩矩的美术馆遭殃了。
中午还未到,美术馆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两排气势逼人的黑衣男子走了进来,一大票人,清一色黑西装,各个面露杀气,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普通良民。
客人们看的面面相觑,这是……在拍电视剧么?
前台小姐连忙上前想阻止:“请问你们……”
“不想死就不要说话。”
谦人也不废话,一个动作示意身后的下属:“清场。”
下一秒,馆内所有客人都被强行压着清理到了外面,留下的几个工作人员也被吓得语无伦次。听到巨大的动静,馆长终于走了出来。
“请问你们这是……?”
“我来要一个人。”
听到问话,一个异常俊美的男人从最后面缓步走上前。
纵然是阅尽世事的老馆长,在见到这个男人的一刹那,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原来真是有一些倾国倾城的男子存在的。
他看着这个男人踱步走过来,就觉得他像是锋利刀锋,薄薄一片,压过来压过来,透着邪气,气质中暗含大片的阴影。
男人站定,沉声开口:“馆长先生,我给您五分钟的时间,把纪以宁交出来。”
“以宁?!”
馆长大惊,“她今天去……”
“不好意思,我提醒您一下,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说谎,”男人挑眉,姿态凛冽:“所以,您在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最好先考虑清楚比较好。”
馆长顿时顿悟。
四个字形容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善类……
张一张嘴,他只能说实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馆长对他道:“她今天早晨请了假,至于原因则是她的个人隐私,我没有问,所以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馆长没有说谎,从他的神色和态度中就可以看出来。
可是‘不知道’这个答案却让唐易更加勃然大怒。
没想到他唐易居然也有这么一天,只是短短几个小时,就茫茫然失去了她的全部下落。
他想起那天晚上,她清秀的面庞,白皙的颈项,柔顺的长发,柔和的音色,以及那温存的姿态和顺忍的表情,她的淡色羊毛裙,心伤时抿一抿唇的姿势,收起委屈后一笑的展颜,她抬手为他整理衣领自然而然的样子,对他道别时那么有分寸的话语。
那个夜晚她就那样站着看他离开,全身都是话,但什么也不说。
他不知道她在隔日清晨的病房外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他更不知道她到底想了多少。
唐易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一组画面,慢镜头循环播放:她站在门外,背靠在墙角,静静地听他和简捷的声音,听完了,她就抿一抿唇,转身把手里的点心丢进垃圾桶,然后就走。
这样的反应,的确是纪以宁式的作风,也不抵抗也不招架,也不质问也不原谅。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只是离开。
。
她就像烟火,柔亮明媚,然而短暂起来亦是可以很短暂的。错一错眼珠,便永不再见。
好像人同人之间彼此温柔的情怀,亦是这个样子错身不见。
这种纪以宁式独有的消极与决绝,让唐易怒火中烧。
唐易沉声喊了一声:“谦人——”
“是,易少?”
唐易攥紧了手,一股揪心的滋味让他没有办法再控制住自己,动一动薄唇,就下了暴力的命令:“给我拆了这里——!”
39。原罪(4) 。。。
唐易这个人,虽手握强权,但他平时其实不太认真,总是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阴阴柔柔的表情,叫人看了只觉背后凉风嗖嗖。
但这个男人一旦玩真的,就是绝对的说一不二。比如现在,他说了拆了这里就是真的狠了心要把这里夷为平地。唐家的人深谙他的指示,于是唐易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刻动手,一秒都没有犹豫。
馆长急了:“哎!你们——”
谦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拉住他,没有半点解释,只把馆长交给下面的下属,示意带他出去。唐易现在正在火头上,谁都不知道现在去惹唐易会是个什么后果。
就在馆长身不由己被带出去心急如焚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等一下——!”
来人行色焦急地走上前,走到唐易面前看着他,与他对视,表情有点无奈,有点复杂。
“你不能这么做。”
敢在这种时候阻止唐易的人,唐劲,自然也只有唐劲。
今天的唐易本来就已经怒火中烧,唐劲现在忽然出现公然反对他,更让唐易勃然大怒。
挑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唐易厉声相向:“我要怎么做轮得到你反对?!”
不得不说,唐劲的修养和心性的确是超越了常人,在唐易这么强硬不讲理的态度之下,唐劲也没有一分半点的怒意被挑起来。
唐劲定定地看了唐易一分钟,然后缓缓开口。
“以宁不见了,我有责任的,所以,你要出气的话,就冲我来好了,”唐劲从口袋里掏出两把钥匙,递到唐易面前:“我的公司,或是家里,你有兴趣的话就随便砸随便拆,我不会跟你讨价还价。”
唐易没有接他手里的钥匙,冰冷冷地看着他,讥诮出声,语气很冷。
“你以为我不敢?”
“有什么是你唐易不敢的?”唐劲微微翘了翘唇角,温温和和的样子:“我跟你在一起生活二十年,很清楚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你面前玩花样?这种事我唐劲没有兴趣。”
唐劲也不去管他心里想什么,把钥匙放进他的西服口袋里,道:“你现在的心情我懂的,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但是我想告诉你,这家美术馆,你不能动的。如果你今天拆了这里,将来以宁回来了,你让她怎么做人?”
一句‘以宁’,成功地抓住了唐易心里的弱点。
唐易没有再说话。
没说不拆也没说拆,底下的下属们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连谦人也不敢上前问一句。
也只有唐劲知道该怎么做。唐劲转身,低声对谦人吩咐了几句,示意他们放过这里,他知道唐易心里已经软化了,他只是不说而已。
谦人点一点头,领命而去。
唐劲是何其懂得分寸的一个男人,连忙走到馆 长面前,略略颔首致歉:“很抱歉,打扰您了,我替他向您道个歉,他没有恶意的。”
一听这话,我们的老馆长先生已经不是惊恐了,简直是惊悚了。
“没有恶意?!”
馆长一脸惊悚地看着唐劲,心想这年轻人莫不是傻的?!那男人刚才要把这里夷为平地啊,他居然还说他没有恶意?!
唐劲点点头,“相信我,他真的是没有恶意的,”压低声音,唐劲缓缓告诉他:“如果他刚才有恶意,那么现在,这里应该已经血流成河了……”
馆长:“……”
作者有话要说:原罪(5)
唐劲不愧是常年处理意外事件的管理层高手,懂得用最柔韧的方式摆平各端力量,委实漂亮的手段,双方都不得罪。
馆长只见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以一种柔中带硬的姿态,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和一支钢笔,抬手在支票上写下一笔可观的金额数字,然后在支票下方签上自己的名字。他的笔迹就像他的名字,苍劲灵秀,暗含气势。
收起钢笔,唐劲把手中支票递给馆长。
“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就当是今天这件事的赔偿金。”
抬眼看到支票上那一串华丽丽的金额数字,馆长一个肝颤,下意识就摇头拒绝:“不用了……”这些人都不是善类,惹都惹不起,再收钱的话就是他活腻了……
唐劲微微笑了下,显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拒绝。把支票恭敬递到馆长手上,挑明心底真正的意思:“我有件事,还想和您商量一下。”
“什么?”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希望您能对纪以宁保密,她将来还是要在这里继续工作的,所以,我不希望她因为今天这件事而受到困扰。”
“啊……”
馆长明白了,刚想说‘可以的’,却没料到唐劲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了一句:“如果您做不到的话……”
“……”
这语气、这态度,这男人哪里是在和他商量啊,分明就是赤 裸裸的威胁啊。
馆长的血压一下子又飙升了上去,弱弱地接下去:“……如果我做不到的话,你还是要拆这里?”
唐劲顿时就笑了。
“您放心,那些事,我不会做的。不过……”他很诚恳地告诉他:“……要从经济利益方面搞垮这里使之破产,对我而言还算不上难事。”
“……”
这个男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鸟,馆长先生很内牛……
就在唐劲处理好一切善后事宜,准备转身劝唐易离开的时候,门口忽然飞进来一个人影。
当看清了是谁后,唐劲心里猛地一沉。
是苏小猫,她果然不会安分。
刚才邵其轩一路大呼小叫地冲到他家嚷嚷以宁不见了,小猫一下子就跳起来了,唐劲当即捉住她的身子,把她反绑住锁在房间里,不让她跟过来。却没料到这家伙开溜的本事逐年见长,短短时间就飞了过来。
门口的人一看是唐劲的女人,自然也没胆去拦,于是苏小姐就这样一路无人阻拦地飞扑着翅膀扑棱棱地飞了进来。
一见她进来,唐劲心里大感不妙,脑中只闪过‘糟糕’这个感觉。
还没来得及唐劲拉住她,小猫已经心直口快地叫了出来:“宁宁不见啦?!会不会被人抓走了?!”
唐劲好不容易降下去的血压被她这么一句话吓得一下子飙升到一个历史最高点,来不及唐劲做出什么反应,唐易已经一把揪紧了苏小猫的右手,骨节用力掐下去,简直想掐断她的手腕。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唐易,苏小猫一下子也被吓住了。
她的右手被他捏在手里,生疼的滋味让小猫觉得自己简直会被他捏爆血管,她看见手腕处的血色迅速褪去,痛得她几乎只能感觉到麻木。
小猫闭紧了嘴巴,一句话也不敢说。唐易不是唐劲,她那些小伎俩在唐劲面前耍耍还可以,反正唐劲怎么样都会让着她,可是唐易不会,他说了要你死就真的是要你死在他面前他才会罢手。
苏小猫是多么机灵的一个人,迅速明白了自己踩到了唐易的哪个地雷。
他在害怕。
这个男人在恐惧。
他早已看透了一切,深知以唐家的势力要找一个人,迟早都找的到,这个男人最害怕的,是他来不及找到她。
如果纪以宁落入道上其他人手中,以她和唐易的关系,以她和唐家的关系,她必定不会有好下场。当年他和唐劲的母亲,所遭遇的惨痛结局,就是前车之鉴。
杀一个人,只需一秒;折磨一个人,却是分分秒秒。
对纪以宁,唐易守护两年,分分寸寸,用情用心,舍不得让她沾上一分污秽尘埃,如果最后只因为这一次,因为这一次他的疏忽,而让她受到那些折磨,就是唐易这辈子全部的不可承受之轻。
“你刚才说……她会被人抓走是不是?”
小猫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
眼前的唐易让她明白,如果失去纪以宁,之后唐易真的会变成另一种生物。
细细的手腕被他捏在手里,小猫在心里疼得龇牙咧嘴,但苏小猫不是笨蛋,这种时候要是她再不懂事,肯定会死翘翘的。
就在小猫转着脑子的时候,唐劲已经忍无可忍。
唐劲上前一把抓住唐易的手臂,脸色冷下来:“放手。”
唐易置若罔闻。
“我叫你放开她,我不是跟你说着玩的,”唐劲的态度一下子也决绝了起来:“唐易,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他什么都能让都能忍,唯独苏小猫不行。
谦人在一旁看着,身上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弱弱叫一声:“易少……”
要是这两位少爷打起来,谦人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帮哪一边,所有唐家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帮哪一边。
像是微微清醒了,唐易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唐劲冰冷的脸,一把甩开苏小猫的手。
小猫哧溜溜地就躲进唐劲怀里,只敢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时不时瞟瞟唐易。
唐劲抱起她,走到一边。
把她抱在一张桌子上坐好,唐劲俯下身和她平视,握起她刚才被唐易掐过的手,唐劲替她揉了揉。
“疼不疼?”
“不疼!真的!”
开玩笑,这种时候要是喊疼,她不成了离间人家兄弟感情的红颜祸水了么。这种傻事苏小猫才不会做咧。
唐劲也不再问她。唐易学过柔道,手上功夫有多好唐劲比谁都清楚,刚才他要是再狠心一点,小猫这手就算是废了。
唐劲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给她安慰。
小猫抬手托着下巴,“唔,我在想,纪以宁能去哪里呢?”
唐劲摸了摸她的脑袋,“唐家的人已经都出去找了,花点时间肯定能找到的。”
“这么大海捞针的找也太笨蛋了点啊。”
唐劲一把捂住她的嘴。居然敢说唐易笨,她真的活腻了。也不想想唐易现在是个什么心理状态,就算再聪明也不会有那个冷静去思考了。
小猫弱弱地哼哼:“真的很笨嘛……”她苏小猫就从不做这种笨事。
唐劲挑眉,“那你说该怎么找?”
小猫歪着脑袋,眼睛乌溜溜地转。
“我以前在孤儿院里啊,看见有些小盆友就像纪以宁一样,觉得难过了生气了都不会找人打架出气,只会找地方躲起来。”
“……”
唐劲觉得自己被雷了一下。喂喂,小姐,正常人都不会去找人打架出气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
小猫歪着脑袋继续说,“那些小盆友都不太喜欢找热闹的地方躲起来,她们喜欢安静一点的地方,人越少越好,最好那个地方还能有个满足她们信仰的东西……”
“信仰?”
“对啊,”小猫对她眨眨眼:“我们都没有父母的嘛,所以人人心里都会找一个可以相信的信仰之类的。”
唐劲一时分心:“那你当年的信仰是什么?”
“毛主席!”
“……”
很好,很强大……果然境界够高……
小猫扳着手指数,“所以我那个时候要是不高兴了,又找不到人打架的话,就会去主席纪念馆之类的地方,背背主席语录,吼吼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可以了可以了……你那个伟岸的过去我们可以以后再谈……”唐劲一把汗水,把她重新引过来,“那你觉得纪以宁那样的女孩子,她会相信什么?”
“纪以宁啊……”
小猫托着下巴想得很纠结。
说实话,苏小猫有时觉得纪以宁这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整天看哲学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正常人,脑子里肯定很变态很扭曲……
小猫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上帝……?”
“啊?”
唐劲承认自己已经跟不上这个女人的思维了……
小猫跳起来叫:“她信上帝!她喝洋墨水的嘛,当然去教堂追随耶稣基督啦!肯定不会去寺庙拜菩萨的啦……”
……
夜色降临。
纪以宁走出教堂,看见夜晚的田野里,白色香花遍布,凉风来时,花瓣闪动,如扑翼。
很久都未仔细地看过郊外四月的月色,亮且柔凉,令纪以宁踏月如踏雪,心里涌起些明亮的情绪来,很有些旧时情怀。
神父把一个十字架挂在她颈项上,他喜欢这个女孩子。她身上自始至终都有一股静气,能放能收,真叫人舒服。叫人看了,像是看到了虔敬,定力,还有步步生莲花的禅性跟温柔。
“孩子,上帝保佑你。”
他轻轻地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落下祝福。
“谢谢您,” 纪以宁抬手拥住神父,“我的感觉好多了。”
两个人就在教堂外相拥祝福告别的时候,忽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由远及近传来。
十几辆黑色轿车忽然出现,车灯大开,刺眼的灯光直直射过去,叫纪以宁完全睁不开眼。
神父把纪以宁护在身后,惶恐而纳闷。
急刹车停住,所有的车门一致大开,一群黑衣人下了车,直直上前,不容分说就把神父拉开,反绑住手就拉走。
神父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