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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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花开-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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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对我来说,再无困难可言。况且后来,我在自己的电脑里安装了翻译软件金山词霸,我把“电信公司”译成“长途运输公司”的日子将成为不堪回首的永恒历史,一去不返。
窗外的灯火次第亮起,越发反衬着房间里光线的黯淡。我没有打开办公室清冷的顶棚灯,而是拧亮手边的小台灯,独自享受那圈橙黄所渲染出来的一份孤单——我发现,那一刻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并不需要有人打扰我的悲喜,也不需要有人探望我的委屈。
天地为证,星月为鉴,自从进入千寻出国,这幅孤孤单单挑灯夜战的画面已经持续仨月有余了!
两个钟头后,我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将译件传给客户后,我感到腰酸背僵眼发涩,于是踱步来到窗前。一阵清风盈袖而来,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气。等再次睁开眼,我竟意外看到,茫茫楼海之间,一弯淡淡的上弦月正浮浮沉沉。本来是幅蛮有意境的印象画,我却因此突然想起梁锐那一大一小的双眼,因为她曾将自己的眼睛比作美丽的月亮。
那是在某天的午餐桌上,梁锐突然放下筷子,不无炫耀地对众人说:“我老公认为,我的眼睛特别亮,跟秋天的月亮似的。”
众人于是举目,去瞅她那双“月亮般明亮”的眼睛,但立刻就有人惊叫:“啊!梁主管,您怎么一个单眼皮一个双眼皮呀?”
“对啊!一眼儿大一眼儿小的!”
这时,平常不苟言笑的一位男同事,继续一脸严肃地解释:“正因为如此,人家的老公才认为,咱梁主管的眼睛像月亮嘛——一个是十五的满月,一个是初八的上弦月!”
大家哄笑。
今天正好是阴历初八,我抬头,看一眼那盛满无限相思的消瘦月亮,不知它正为谁而独自憔悴。
电脑音响里,周杰伦吐字不清的《东风破》悠悠飘来: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而如今琴声幽幽
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
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满是流浪情结和怀旧思绪的《东风破》,以前总能激发我岁月无痕之类的感慨,但今天,它却突然令我惆怅满怀,自哀自怜。我知道,我表面上是个对一切都无所谓的人,但骨子里,却有着致命的脆弱和多愁善感。
一时间,我被莫名的忧郁情绪触动,不禁对月伤怀,叹息声声。等感到已经把心中的所有不如意都叹出去了以后,我慢悠悠地哼着歌,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打算形单影只把家还。
没有给我任何思想准备,我就猛然发现,办公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黑魆魆的身影,我惊叫一声,差点魂飞天外。












黑色身影赶紧顺手开灯,屋里马上大放光明。我瞪眼一瞅,是修远。
我摸摸左边胸口,一边安抚狂蹦乱跳的心脏安定下来,一边呼唤已经逃离我躯体的魂魄快快回归。
“大黑天的,怎么不开灯呢?你鬼一样尖叫,会吓死人的!”修远笑着抱怨。
真是恶人先告状!我刚想回敬几句,突然意识到他是千寻出国的总经理。平时,董事长和几个董事很少光顾公司,他简直就是这个小小王国的皇天后土!惹不起!绝对惹不起!
我决定不做“小不忍乱大谋”的傻瓜,于是礼貌地冲他点点头:“啊!原来是修总!嗯……都快八点了,您还没回家?”
“我刚跟出入境管理局的两个科长吃了顿饭,日本料理,就在咱们楼下,八楼……”他猛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加班到这时候,你还没吃晚饭吧?饿坏了吧?”
“还好啦……”我斟酌着措辞,“我吃了包薯片。”可毕竟,我满腹牢骚,所以又加了一句,“再说,我已经习惯了。”——我可天天加班呢!所以天天饿肚子呢!
修远一乐:“这样吧,咱们再去八楼的日本料理,我喝茶,你吃饭,怎样?嗯……我好像欠你一顿晚餐。”
“噢?”我并不掩饰自己的吃惊,“您还记着两个月前,自己的那次承诺?”
“当然!从来没忘!”
“可为什么当晚你没兑现?”
“因为那晚,你的表现糟糕透顶!”
他说话一点都不懂迂回曲折!虽然那是百分之百的事实,可这份直截了当太令我无地自容。
我满脸发烧,强撑着骄傲说:“我猜,你当天晚上已经决定,一过试用期,就立刻打发我走人!”
“没错儿!”
“所以对你来说,根本没必要兑现请吃晚饭的诺言。”
“对!”
“你!”我气得差点吞声,“要知道,任何新人都有个适应过程,你不能要求别人一进公司就是熟练人员!”
“对别人我是蛮宽容的,可对你……我当时期望最高,结果你表现最差!我感到自己被欺骗了!”
听到“欺骗”二字,我突然意识到,他接下来可能会问那个阴魂不散的问题——那天参加笔试的,是不是你?
我赶紧转移话题:“那么现在呢?还有被骗的感觉吗?”
“现在……”修远的脸上写着明显的赞赏,“你的进步简直不可思议!我非常庆幸,得到一个真正的人才!即使当初……”他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怪异,“你真的欺骗过我?”
我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既然结果很好,何必寻根问底?”
修远摆摆手,满脸都是意味深长的微笑:“对对对!只要结果好,其他一切都无所谓!无所谓……那么今天,我可不可以补请我欠你的那顿晚饭?”
我心中冷笑,把我当什么了?请与不请,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说了算!
于是,我将自己的声音调整得极端温婉,而且笑意盈盈,道:“哎呀,修总!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太晚了,改天好吗?……我先走了。”
我就是不找其他理由,让你面子上更好过!因为两个月前的此时此地,你冲我暴风骤雨电闪雷鸣,说什么“别在我跟前哭,我不愿看!”那一刻,你可曾照顾到我的面子?当你摆摆手,带着满脸的厌烦说,“你可以下班了”,绝口不再提,你已经答应过,要请我吃的那顿晚饭时,你又何曾照顾到我的面子?
我带着恭敬的微笑,拎起办公桌上的皮包,对修远道声“再见”,然后转身,挺胸、收腹、抬头地走出了办公室。
记得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被修远的恶劣态度弄得伤痕累累的我,也是背对着他走出去的,记得我那天的背影,像张爱玲笔下那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但今天,我要将自己的背影走出另一番风采来!
我想,今天的我,留给修远的背影,应该是一串曼秒而灵动的音符……












为了强化可以让我恃才自傲的本钱,我变本加厉、甚至有些自虐地做着我的工作狂。
翻译部的其他职员对我的表现乐不可支,因为每天,他们总是早在下班之前的半个钟头,便会将皮包收拾得一丝不苟,单等幻想中,那台老式落地座钟的分针,在始终不渝、循环往复的“嘎达嘎达”声中,完成向五点钟的最后一秒跨越。
在这时,如果门口突然人影闪进,或身后的传真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已整装待发的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便会由天下太平变成末日降临。
但自从梁锐不断将下班后才接到的任务统统交给我,并将这个习惯慢慢从有意识变成无意识之后,翻译部就再没有人恐惧“五点左右”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了。
于是,天天加班仿佛成了我正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我,也由最初的反感、排斥、不服气,变得怡然、释然、欣然了。因为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全公司只剩下我一个人后的那份空旷清静和自由随性。
我会打开电脑音响,一边倾听自己喜欢的流行歌,一边优哉游哉地完成我的工作。加班结束后,我还可以站到窗前,放眼眺望远远近近的都市霓虹,甚至可以放开喉咙怪叫几声,一吐心中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腔郁闷。
那个时候,没有白天在领导眼皮底下工作时的谨小慎微,只有尽兴、忘我和无拘无束。那一刻,你可以将自己想象成骄傲的公主,正置身童话般美丽的城堡,幸福无边;也可以认为自己是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外面的世界繁华若梦,而你自己,身边却凄凄惨惨戚戚。
总之,你的思绪尽可信马由缰,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我对这一刻的迷恋到后来竟像吸毒上瘾,结果天天都想加班。
不过一回到家,我不是像得了软骨病,就像得了肌无力——累得只剩下一句话:“累呀!”
对我那段时间的状态,我老妈的一句话可谓既精辟又经典:“你年纪轻轻,怎么整天‘累呀累呀’地活?”
是啊,我为什么要“累呀累呀”地活?为什么?
有一天,我心静如水地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竟意外发现,我所作所为的一切,仅仅是想得到一个人的肯定,他不是别人,就是曾经否定过我的修远。
修远对待工作,严格到近乎苛刻,他不允许手下犯任何错误,一旦犯错,外表斯文的他不但会拍桌子,还会破口大骂。
原来人真的不可貌相!——看似最“儒商”的修总经理,竟然最不“儒雅”!
但他是总经理,所以,直接被他拍桌子怒骂的只有几个主管,而主管从他那儿受了气回来,当然要将某些委屈转嫁到犯错的职员身上。
然而,梁锐却从来不敢对翻译部的任何职员拍桌子,她顶多是像现在这样,在译件质量出现问题的女翻译小君面前,如实将修远拍桌子的现场直播进行一番转播:“你不知道,修总刚才大发雷霆!他说客户直接拿着你翻译错的文件找到他,跟咱们公司谈赔偿问题——他因为这个有重大错误的文件,白跑了一趟北京,白花了三千多块钱的机票。修总问我,该由谁来承担这个损失,我只能来找你,你说怎么办吧!”
小君平时沉默乖巧,但此刻,面对脸色铁青的梁锐,她的眉头开始蹙紧,最终开口,小声为自己辩护:“任何人都不能保证,永远不出错啊!连正规出版社的印刷品,国家还有万分之三的容错率呢!”
“可咱们公司不允许出错!”在温顺的小君面前,梁锐显然意识到自己很有威严。
“你在要求一件不可能的事嘛!”
“那好那好,咱们现在不讨论可不可能的问题,严重错误既然已经发生,那么,我们就讨论讨论该如何解决它!”
“好呀!我想听听领导的意见。”小君说。
“公司领导认为,错误由谁造成,损失就该由谁承担。”
梁锐的最后一句话令所有翻译都抬起头来,脸上写满无法置信。












“什么?三千多块钱的损失要让个人承担?”
“有这么解决问题的吗?!”
“就是啊!谁会有意犯错啊!谁会成心让公司遭受损失啊?!”
面对众人义愤填膺的质问,梁锐心烦意乱地摆摆手:“你们跟我说这些没用!我不过是在传达修总的本意!”
小君见事实好像已经无法改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只知道反复强调一句话:“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避免译件出错……”
梁锐则冷笑着嘲讽:“你或许应该再仔细、再认真些!”
随后,她向所有翻译发了一份《译件质量保证协议》,让大家看过之后签字。我们只稍稍扫了几眼,就气得晕头转向。
大家一时群情激愤。
“质量出现问题,由翻译负百分之百的责任?这太过分了!”
“让我们确保百分之百无差错?开玩笑!谁敢下这种保证?除非什么任务都不接受!”
“口口声声为了维护公司的利益,可我们的利益又该如何保障?!”
面对我们的高亢情绪,梁锐又是作手势又是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安静,但她的努力毫无效果,众人越说越激动。
梁锐突然发怒,大声吼道:“公不公平你们跟我吵有什么用?!这协议又不是我定的!”
一个女同事沉不住气了:“我们跟你说没用,那么你到底有什么用?你这个翻译主管除了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把领导的意见原封不动地搬到我们这儿来,难道就再没有别的功能了?”
一个男同事冷笑说:“你只知道向我们传达领导的意见,你有没有向领导传达过我们的意见?”
“你们的意见?你们的意见毫无道理可言!”梁锐显然无法容忍属下对她不尊敬。
“既然如此……”我不知自己哪儿来那么大火气,突然“腾”地从座位上站起,一拉哭哭啼啼的小君,指指梁锐说:“既然跟她说没用,咱们还在这儿浪费唾沫干什么!走!找有用的人说去!”
小君被我拽着,踉踉跄跄出了门。我无意间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办公室,看到此刻,屋里的所有人都在张口结舌地引颈观望。尤其是梁锐,连她那像初八月亮的左眼都瞪成了十五的月亮。
修远吃惊地看着我和小君闯进他的办公室。没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我立刻单刀直入:“修总,您可真精明!”
修远满脸愕然,显然对我的话不知所云:“你……这是从何谈起?!”
“从《译件质量保证协议》谈起!”
“噢!”他恍然,“怎么,那份协议有什么不妥?”
“不是不妥,而是荒唐透顶!”
修远的脸立刻黑成了一个锅底:“谁给公司带来多少损失,谁就该为此承担多少责任,我不认为这有什么荒唐!”
“那么请问,按照您的理论,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类推——谁为公司带来多少利润,谁就该得到多少好处呢?可事实情况是这样的吗?不是!一份收费一百元人民币的文件,翻译的提成只有百分之三,也就是说,公司得到九十七块,翻译只得三块钱!所以,凭什么谈利润的时候,个人只有百分之三?可谈损失的时候,个人却要承担百分之百?”
修远显然从未站到这种角度去考虑问题,所以他愣了几秒钟,没理找理地辩驳说:“可这是公司沿袭已久的规定!”
“但规定必须合理!如果不合理,就有必要进行修正!”
“一件事情合不合理,不是你一个人就能下结论的!”
“对!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下结论的!”我毫不相让。
“如果……”修远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电闪雷鸣的前兆,“如果这是硬性规定,没有任何讨论余地,你们又能怎样?”
“我们能怎样?我们可以为了避免出错,再不接受任何任务!”
“你的意思是,全体罢工?”修远的声音明显变了调,他显然在作最后的忍耐。












“既然任何人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出错,那谁还敢接受任务?”
“你知道,罢工的后果会是什么?——被全体解雇!”
“不一定!”我冷笑,“我们有劳动法的保护!”
我的杀手锏果然奏效,修远不得不转换话题。
“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不出错?”他直视我的眼睛,我发现,他心中的火山已经徘徊在喷发的边缘。
“因为谁都不是神仙!我们可以保证,尽最大努力,将出错率降到最低,但无法保证,永不出错!”
“我就不信,你们非出错不可!要是不用严厉的措施杀一儆百,你们永远得不到教训!”
“可如果措施严厉过头,就会伤害大家对公司的感情!我想,您不会不明白,企业应该‘以人为本’这个道理吧?一旦公司让自己的员工伤透了心,还谈什么敬业?谈什么奉献?谈什么团队精神?谈什么企业文化?”
始终默然不语的小君突然泪湿前襟:“那三千块的损失要是让我一个人承担,我一个月的工作就白做了。我还等着这份薪水缴房租呢!”
修远脸上的阴云在一点点散去,散去。他瞅瞅小君,再瞅瞅我,然后摆摆手,轻轻叹口气说:“你们先回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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