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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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花开-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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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问我:“你这次交给我的选书任务,条件之一是值得反复阅读。我问你,若没有那些激情描写,谁愿意反复阅读?”随后,他用师长般的口气教导我说:“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不开窍?人家写书的都不害羞,你看书的害羞个什么劲?再说,我一直认为,对青年甚至少年人来说,黄书多多少少应该看点儿。因为越是不让他们看,他们就越想入非非,所以不如趁早看看!那些东西,看多了以后就会明白,其实根本没啥了不起……”
“打住打住!”我听这厮越说越往歧路上拐,赶紧打断他,“呵!听口气,你好像已经‘博览黄书’了。”
“没有没有!我看得并不多!”
“哼!以你的标准,可能不多!”
“嘿!你别误会,我真没看多少!”
“欲盖弥彰!”
“我发誓我没撒谎。”
“你用不着为自己辩护!你看多少黄书,关我屁事!”我挂断电话,认定段某已经堕落。在家人和朋友面前,他俨然跟从前一样,是个一表人才的有志青年,但在我们背后,他恐怕早就沉沦为大都市另类人群中的一员——不放过任何机会泡妞,但只追求天亮说分手的一夜激情。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我的推理不合逻辑。因为段书剑上班兢兢业业,下班后就往我家跑,所以,他根本没有“堕落”和“另类”的时间和空间。
在大声诵读了无数遍《天使河谷》之后,我发现在英语语感方面,我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
经过两个月昼夜不分的鏖战,我的英语水平已经沧海桑田。
当然,这一切我是不动声色,在私底下偷偷进行的。因为,我的计划名叫“震慑”!我不能让修远感觉到我在不断进步,我必须在完美的时间完美的地点,让他瞠目结舌!
所以,我继续忍辱负重,继续以无可挑剔的满腔热忱,微笑着接受怀孕女主管派给我的零碎杂活——复印文件,整理材料,跑公证处,跑公安局……
在三个月的朝夕相处中,我以低姿态示人,于是不久,我便赢得了所有同事的好感和赞同。
在断断续续的私下交谈中,我有意无意地,听到一个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梁锐之所以能当上翻译部主管,是因为她跟董事长有某种暧昧关系。那些千寻的老员工在向我透露这些隐私的同时,无一不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别再透露给其他人了!”












我当然郑重承诺,但我却“不经意地”,又将这事儿透露给了李丹亭和段书剑。至于他俩是否会辗转说给其他人听,我可就无从考查了。反正我跟我们公司那几个老员工一样,蛮尊重梁锐的个人隐私,因为我也对李某人和段某人反复交待过:“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千万别再透露给其他人了!”
在进千寻后的头三个月,我跟其他四个处在试用期的员工一样,很难有得到重用的机会——当然,修远给过我一次,是我自己表现奇差,给演砸了,以至于将那次大好时机白白葬送。
修远对我的态度看似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他仿佛也没向任何人透露,那天加班是他替我完成了任务,但我已经敏感到,他偶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里,如今掺杂了更多的猜疑和不信任。
“那天来参加笔试的,到底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我仿佛能听到发自他内心的,这句反反复复的疑问。
然而我咬定青山,誓死要将这个疑团变成不解之谜!
于是,我忍耐着,等待着,同时,又像伊拉克人民渴望和平那样,期盼着那个决定性时刻的到来。
那个时刻降临在我试用期将满的前三天。
那天,加拿大一所大学的校长到上海某大酒店,参加由千寻出国组织的一次留学说明会——每年的六月和十一月,千寻都要组织这样的例会。会后,校长又应邀来到我们公司,与那些对去加拿大有意、无意或一直在观望,态度摇摆不定的中国人进行座谈。
座谈会在公司的会议室举行。我走进那个大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挤了满满一屋子人。满头灰发的校长显然是那种特有演讲欲,且观众越多越亢奋的人——面对无数双为去加拿大而望穿秋水、望断青春的眼睛,他再也无法按捺胸中澎湃的激情,索性离开座位,一边慷慨陈辞,一边四肢并用地绕场而行。
他用自己浑厚的西方男人的嗓音,向一张张热切又迷茫的东方面孔讲述那个曾经梦般遥远的国度;他用自己悦耳的英语和动听的词汇,描述他眼中天堂般的加拿大,直到身心陶醉,不能自拔。
只可惜,他今天面对的观众是矜持而含蓄的中国人,他们本性的内敛加上对他过于夸张的“表演”,他们的理解只能停留在似是而非的程度上。所以,他一直期待的热烈反应迟迟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出现。
但他仍然带着十二分的热情,一遍遍向他的观众询问同一个问题:“有什么要问的吗?来呀!咱们交流交流!”
回应他的仍然是那几个千篇一律,他已解释过无数遍的问题。
我注意到,他那蓝中带绿的北美人的眼睛里,失望在一点一滴地变浓。
修远也注意到了现场的冷清,于是不遗余力地煽风点火:“大家什么都可以谈嘛!不一定非要问有关留学的问题嘛!”
可他煽来煽去,人们还在重复那几个问题。
显然,校长再也找不出“慷慨激昂”的理由,于是艰难地舔舔干涩的嘴唇,不动声色地坐回到椅子上,变成一个极度符合经典形象的与会人员。座谈会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尽管连计划中的一半时间都没用上。
我知道,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此时不出,更待何时?今天不站起来,哪天才有机会站起来?
于是,我站了起来。
从加拿大的历史谈起,我和那位校长开始了海阔天空的神聊——从随处可见的火样枫叶,到无数移民造就的多样文化;从自由宽容的人际交往,到富裕闲适的生活环境……
为了这次座谈,我已经准备或者说蓄谋了很久。我精挑细选了十多篇介绍加拿大的文章,然后逐一背诵,并在烂熟于心之后,去大学找到曾经教过我的英文教授纠正发音。与此同时,反复诵读《天使河谷》又让我有意无意可以脱口而出许多流畅精彩的美妙句子。比如小说里写道:“她意识到生命的短暂和无常,所以,她需要一些持久永恒的东西……”












我对这句哲理进行了适当移植,让它变得因地制宜:“到底为什么要出国?到底有没有必要出国?我想,对这个问题,我们内心有着共同的答案——生命是短暂而无常的……我相信在座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着或轻或重的不安全感。所以,我们都希望拥有一些持久永恒的东西,来让我们感到坚强,感到踏实,感到安全。而到异国他乡所能得到的更开阔的视野,更丰富的阅历和知识储备,以及更强的生存能力,便正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可以让我们感到坚强、踏实和安全的东西。”
我配合着自然轻松的手势,流畅地表达着我的观点。我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窥视周围,我发现,那一刻,我征服了全场!
我两个月来的苦心经营和卧薪尝胆,终于在一瞬间得到了所有回报。
随后,我开始跟加拿大校长交流。我就像一个电视台睿智机敏的主持人,在跟被访谈的嘉宾斗智斗勇。我代表所有观众向对方探寻他们最想知道的答案,对方则巧妙迂回却不得不做出适当回答。于是,座谈会变成了由我主持的访谈会。然而,现场的气氛却异乎寻常地火爆起来。
我等待的那个终极结果,没打丝毫折扣,款款向我走来——屋子里的所有人,在注视我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那两个大字:震慑!
是的,我让这里的所有人感到震慑,尤其是修远。我看到瞠目结舌的他,满脸都是无法置信,浑身都是惊讶不已。我知道,我赢了!
可为这场胜利,我到底付出了多少?我无法计算也不愿计算。刚刚过去的两个月,我可能做了三年的工作。这段日子将作为我人生中最艰苦的岁月,载入我的个人史册。这般辛苦为哪般?仅仅为了那个既傲慢又偏见的修某人!
这一刻的我,看着表情由震慑转为惊喜的修远,竟自丹田隐隐生出一股怨气。我想,我的情绪凭什么要受你的态度摆布?我凭什么要为了你一个人而这般辛苦我自己?你蔑视我也好,欣赏我也罢,我才不在乎呢!
座谈会结束后,加拿大老外冲修远对我赞不绝口。我听到的最精彩的一句评语是:“Oh!HerEnglishshockedme!(啊!她的英语震慑了我!)”
好嘛!整个座谈会本来就是我一手预谋的“震慑行动”,想不到最后,竟是老外一语中的。
当晚回到家,我苦苦支撑了两个月的疲惫躯体几近崩溃,我连晚饭都不想吃,就打算洗漱就寝。
段书剑却偏偏不解风情,恰在我舒舒服服洗完热水澡,换上舒舒服服的睡衣,拽着轻飘飘的身子,打算一头跌进“黑甜乡”的时刻,他推门闯进了我的房间。
“怎么样?怎么样?今天的震慑计划是否顺利实施?”
我吃力地睁开眼,试图将已经涣散的意识集中到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怪物身上。但无论怎样努力,其面孔仍像化蝶幻影般虚无飘渺,其声音也仿佛空辽寂寞的天籁——动听却不可捉摸;而倏然间,那宇宙黑洞般隐形却威力无比的沉重睡眠已经将我猛地吸了进去。
在被昏睡虏走前的一刹那,我听到一个微弱极了的声音,在宇宙黑洞里萤火虫般闪闪烁烁:“我要睡觉……”
*******
形势继续按我所设想的那样发展——由于在座谈会上的“震慑”表现,我顺利通过试用期,成为千寻公司的正式翻译。这次跟我同来的其他四人,只有两人被留了下来,其他二人则被无情淘汰。
我终于从细碎繁琐的杂乱任务中解脱出来。当然,那些杂活很快由新来的人员担当起来——这再正常不过了。
“名正言顺”地进入翻译部以后,我很快发现,主管梁锐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没有半点威信可言。
我不知那个有关她跟董事长关系暧昧的传言是否属实,但大家对她一致的反感和排斥却有目共睹。
她似乎很喜欢摆出一副领导姿态,借以强化自己内心“我比他们高一等”的优越感。所以在千寻出国,其他部门的人经常会看到,午休时间里,或下班后的半小时内,翻译部的全体员工在梁锐的主持下,“积极”探讨下一步的工作计划。












梁锐在她的管辖领地,总是不遗余力地推行自己的人生格言:“对工作,我们必须兢兢业业,因为它,我们才有了发展空间;对公司,我们应该无私奉献,因为它为我们提供了工作机会;对客户,我们应该心存感激,因为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每当她一脸畅想地向我们推行这套足以让人震耳发聩的言论时,她的手下不是面露厌烦就是不断看表。
偶尔,会有个性张扬的热血青年就此与她辩论几句:“梁主管,我想,没有人不崇尚无私奉献的精神,但需要阐明一点:无私奉献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它是双向的。在谈员工对企业无私奉献的同时,我们是否也该讨论一下,企业应如何为员工无私奉献?比如现在,我们在为公司奉献我们个人的休息时间,公司将对此为我们无私奉献什么呢?”
遇到类似的辩驳,梁锐往往面露愠色:“对公司尚未做出任何贡献,就大谈特谈自己能得到什么回报,我真不知道,你懂不懂什么叫敬业精神!”
“那么,敬业的标准是什么?”这个时候,其他人的辩论欲望会跟着水涨船高,“难道必须是加班加点、疲惫不堪才算敬业?我不这么认为!我想,在工作时间里,一个人只要做到了认真负责,而不是应付偷懒和消极怠工,他就已经达到了‘敬业’的要求。因为人在社会上,工作固然很重要,但它却不可以占去全部!而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他不仅要对自己的工作负责,还要对自己的家庭和家人负责。所以,在工作之外,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与金钱来照顾家庭,培养孩子,所以,谈那种‘不求回报’的所谓‘无私奉献’是不是幼稚可笑?是不是天方夜谭?是不是根本不可能?”
梁锐本来就鲜见笑容的脸更加阴云密布:“我认为,不但可能,而且非常可能!因为在中国,有个家喻户晓的名字:‘雷锋’!只可惜,中国的社会发展了,雷锋的精神却消失了!”
“你知道为什么雷锋能够‘无私奉献’吗?因为他生活在部队,做好事不求回报也能生存,因为部队给他吃给他穿;可我们如果不求回报,谁给我们吃?谁给我们穿?中国的社会是发展了,人们的观念是改变了,但并不是往坏处改变。如今的中国人知道了自立自强的道理,知道了自身的劳动是有价值的——按劳取酬,天经地义。”
梁锐道:“在千寻出国,拿着高于他人的薪水,就该付出多于他人的劳动!”
“高于他人的薪水是与高于他人的素质相般配的,这与该付出多少劳动没多大关系!”
梁锐还想继续辩论下去,有人突然站起来:“梁主管,我今天有急事儿,必须先走了!”说完,没等梁锐做出任何答复,此人便拎起皮包,大踏步走出会议室。
其他人开始纷纷寻找借口。
梁锐突然着急起来:“你们不能都走啊!还有几个传真等着翻译呢!”
闻听此言,大家走得更积极了。有个声音尖尖的女孩甚至不无讽刺地提醒道:“梁主管,既然你对‘无私奉献’那么顶礼膜拜,我们怎么好意思跟你抢加班机会呢?所以啊,今天的任务,我们就‘忍痛割爱’啦!”
“是啊是啊!您别客气!今天我们绝对不跟您争先进!您就一个人在这儿加班,一个人享受‘无私奉献’的崇高和快乐吧!”
众人很快消失无踪。
梁锐从文件夹里掏出临下班前接到的几个传真,无可奈何地瞅瞅我。我瞅瞅她那总算鼓起来的肚子,知道她又要说:“安随,要不是怕电脑的辐射对胎儿不好,这活儿我肯定会自己去做的……”
果然她说:“安随,要不是怕电脑的辐射对胎儿不好……”
我的心一凉,知道完了,今天答应段某的“浪漫晚餐”又泡汤了!
我企图学学那些老员工,为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据理力争,便解释说:“梁主管……这个星期我几乎天天加班。”
“啊!这我知道,真辛苦你了!”梁锐的脸上没有丝毫抱歉,仿佛我天天加班本来就天经地义。












“可我有特殊事情。”
“工作是第一位的!更何况,今天的任务非常紧急!客户要求,三个钟头之内必须完成!”
我在心中暗暗懊恼:你本身不具备管理能力,搞得自己在下属面前毫无威信,连正常的加班都惹得大家怨声载道,这怪谁呀!你管不了别人,便专门揪住我这个新来的不放。新来的又怎样?新来的身体就是铁打的呀?新来的就没有权利准时下班一次啊?
可我毕竟意识到自己是个“新来的”,所以这些话,最终被我咽回到肚子里,我不得不继续作一个敢怒不敢言的小懦夫。
我接过梁锐手中的三份传真,叹息着回到自己的电脑桌前。
半个小时后,偌大一个千寻公司,再次只剩下我安随一个人。
通知段书剑我无法赴约以后,装着满肚子牢骚,我将电脑音响的音量调得震天响,一边摇身子晃脑袋,反复跟周杰伦哼哼《东风破》,一边飞速敲击键盘,进行我的翻译工作——其实所有传真都大同小异,轻车熟路之后,它们对我来说,再无困难可言。况且后来,我在自己的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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