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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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花开-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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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画外音再明白不过了——哈!安小姐!你就承认了吧!笔试那天,你找人替考了!
可我偏不打算招供!我要让替考这件事儿在他那里变成永恒的秘密!反正现在死无对证!
修远快步走到他的电脑前坐下,噼哩啪啦敲起了键盘,开始重新翻译被我搞得不知所云的那份文件……
等激烈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等我将目光投向修远那冷冷的背影时,我那因过度震惊而被忽视了的自尊心才一点点地痛起来,痛起来。回想刚才,这个男人对我疾言厉色,颐指气使,就像一个不可一世的暴君,而我,则变成了他的一个小宫女,任由他呼来喝去。老天!我安随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我可是被公认的“安大侠”呀!想当初,谁敢惹我呀!谁敢对我说句重话呀!
尊严扫地令我的心开始滴血,心上的血又化成汹涌的眼泪,噼哩啪啦地落到我捧在胸前的传真件上。那一串串英文在泪水的浸润下一片片模糊,一片片融化。我哭得肝肠寸断,无法自拔,哭得好像心都碎了,碎得仿佛再也无法修补。
修远在翻译的过程中,曾来自己的办公桌翻查过牛津大词典,返回时,他面对哭成泪人的我,不但毫不怜香惜玉,还继续对我实施铁腕政策:“别在我跟前哭,我不愿看!”
他这风刀霜剑一般冷酷无情的话,就像一剂强效止泪针,我仿佛听到“咔嚓”一声响,我那泛滥决堤的眼泪立刻被关上了闸门。就在那一瞬间,天生存活于我的血液之中,却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奋斗激情被突然唤醒。其实我早就知道,在我的天性里,潜伏着大量不安分因子。只是,惰性一成不变地存在着,若没有激活它们的诱因或导火索,它们可能沉睡百年,直到跟我的肉体与精神一起,在经历风烛残年之后,像片枯黄的秋叶,缓缓飘落,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但幸运的是,那些因子在这一天的这一刻,被一个傲慢的、名唤修远的家伙一下子激活了。
好吧!感谢你修某人!你用如此恶劣的态度蔑视我的尊严,那么你不久就会发现,你将成就一个天才!因为对我来说,软绵绵的称赞和千篇一律的鼓励,远不及你的这份“蔑视”更能激我进取!从小到大,始终支撑我斗志昂扬生活下去的直接原因是什么?就是孤独和不服气!所以,谁践踏我骄傲而脆弱的自尊心,谁就帮我往成功的道路上推了一把,而且是非常有力的一推!
正因为如此,我非常不理解,在电视荧屏中,那些站在至高领奖台前,面对鲜花和掌声慷慨致辞的成功人士们,为什么无一例外,他们只感激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鼓励过他们、支持过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他们为什么不同时感谢一下,那些曾经瞧不起他们、羞辱过他们的人?对于他们的成功,这些人可能起着更为决定性的因素!难道不是吗?
于是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功成名就,那么我最应感谢的人,肯定是他修远!但在这一刻,我却恨恨地冲此人的背影又是挥拳又是龇牙,同时信誓旦旦:“此仇不报非大侠!咱们走着瞧!我发誓,一年之内,你千寻总经理的位置将被我安随所取代!”












有了这份野心,我突感血液沸腾,活力爆膨。我决定从那一刻起,绝不放过可以利用的任何一秒钟,去征服我本来并无多大兴趣的大不列颠鸟语!我知道我在这方面具有超人的天赋,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的英文水平就会令今天盛气凌人的修远得到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shock(震慑)”!
修远只用了半个钟头,就将邀请函翻译完毕。他给酒店发完传真后,只冲我懒懒地挥挥手,淡淡地说:“你可以下班了。”那表情,那口气,充满了不耐烦。我猜他早就忘记,在加班之前,他曾许诺过,完成任务后,他要请我吃晚饭。他对我今天的表现,一定失望透顶,可能这一刻,他已经决定,试用期一满,就打发我走人了。
我默默收拾好皮包,默默离开公司,心里的悲壮,绝不亚于已经登舟启程,踏上刺秦那条不归路的荆大侠。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于是,在晚春时节,风和夜暖的大上海,我听到了朔风的哀号。
然而走到办公室门口,我突然意识到,现在就这么悲观为时尚早,因为,尽管试用期只剩下了两个月,但足够我脱胎换骨!我于是立刻调整情绪,让自己的背影最大限度地柔和起来。
我想,即便两个月后,我的“震慑计划”意外失败,但至少,我在这一刻留给修远的背影,也不至过于颓败。他现在如果正目送我,那么他看到的,应该是一份百转千回的心情,或如张爱玲所说的“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
刚出电梯,我便接到了段书剑的电话,他已经等在办公大楼的门口,准备送我回家。看到我,他立刻迎上前来。
“段书剑喜欢上我,真是他的悲哀。”那一刻,这是发自我内心的感慨。
段某一见我泪渍斑斑的脸,立刻惊叫:“出什么事了?你!”
我微叹一声,懒得回答。
他的目光里盛着满满的心疼:“你……吃过晚饭没有?”
我摇头。
“他妈的!千寻是个啥鬼地方!加班到这么晚,连顿夜宵都舍不得破费呀?……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带你去!”
“我不饿,你先陪我随便走走吧。”那一刻,我看着段书剑,就像看到亲人一般,浑身都觉着暖和。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儿,配我这么个怪物,真是白瞎了。
我和他一起走上霓虹璀璨的淮海中路,所经之处,灯光迷离,夜色温柔,每一丝每一缕的空气中,都在传递着一份浮华与缥缈的梦幻气息。我回头,在夜光中第一次凝望自己白天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层层闪烁的盏盏灯火……那每一盏灯都在讲述一个寻梦的故事,那每一扇窗户里,都在续写奋斗与坚强的美丽传说。
那一刻,我忽然眼眶发热。我想,这条路,这座大厦,也是我梦想的起点啊!如果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委屈在所难免,那么,我是不是也该试着学会忍耐,学会坚强?
“吃什么好呢?要不,咱们吃意大利面去?”段书剑的话将我从遐想拽回到现实。看着他热切的脸,我决定将今天的所有委屈暂时存放到千寻的办公室,然后开开心心大吃一顿,回头再慢慢咀嚼痛苦也不迟。
于是我不怀好意地冲他坏笑:“不!咱们吃盱眙小龙虾!”
“小龙虾?”段书剑一脸勉强,“你知道我最不愿吃这个!”
“你说要请我吃饭,当然该由我决定!”
“那当然,那当然!”段书剑轻笑,顺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打开后门钻进去,段某随后坐到我身边。
上车后,我突然感到浑身疲惫,于是将身子往座背上重重一靠,顺手把捧在胸前的文件夹扔到了一边。那一刻,我不但感到浑身血流通畅,而且心情也大大通畅起来。
车子一路驶向我们的目的地。美梦摇曳中,我突然听到段书剑在冲我叫喊:“喂!醒醒!咱们到了!”
我立刻惊醒,看到段某已经开门下车了,忙跟着钻出去。可就在司机为段书剑找完零钱,掉转车头疾驰而去的一瞬间,我突然跺脚狂喊:“啊!啊!啊!”












“怎么啦?怎么啦?”段书剑大惊失色。
我用手猛指出租车刚刚离去的方向,语无伦次地狂蹦乱跳:“我的东西,我的东西……”
“别急别急!慢慢说!”
我艰难地咽口唾沫:“我的东西……忘在车上了!”
“呀!”
“快追呀!快追呀!”
段某二话没说,立刻撒腿飞奔,转眼就没了踪影。
我站在原地一个劲儿打转。由于太希望段某能撵上那辆车,所以我设想了众多有利于形势发展的场景——载过我们的那辆车刚离开不久,就遭遇红灯,于是司机不得不停车,耐心等待绿灯的再度闪烁。就在此刻,段书剑狂奔到司机跟前……
我正醉心于这份美好的遐想,段书剑呼哧呼哧地返了回来。
“追上了吗?”我问。
“没,没有!他妈的一路绿灯!上海的交通从来没有这么畅通过!”
“嗷!”我狼一样嚎叫。
“你落在车上的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不重要我能让你追车去吗?!”但此话一经出口,我心里就陡生疑问。因为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搞清楚,我到底丢了啥东西!
我赶紧往自己的身上瞅,啊哈!装着钱夹和手机的皮包还在!那……丢的是什么呢?蓦然,我意识到自己闹了一个大笑话,而该笑话的直接受害者就是咱们的性情段公子。
我咿咿呀呀,强忍心中汹涌澎湃的喷笑,无法解释出所以然来。
“什么呀!你丢的到底是什么呀!如果非常贵重,咱们得赶紧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我手上有他们的发票呢!”
“嗯嗯……啊啊……”
“真的很贵重?”
“其实也不算贵重……它只是个文件夹。”
“里面有重要文件?”
“啊……”我决定以实相告,“里面什么文件都没有……空的!”
段书剑瞪大眼,张大嘴,愣了老半天后,突然长叹一声,蹲到了地上。他一边猛拍自己的脑门,一边指着我怪叫:“你你……你为了一个空文件夹让我猛追出租车?啊?!”
从我心里翻腾起来的大笑已经冒到了嗓子眼,但我拼命克制着:“书剑,我本以为,丢的是重要东西……”
“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一路狂奔,那速度赶得上刘翔啦!自从大学毕业,我还没为啥事儿这么卖命过哪!”
“哎呀!就当锻炼了嘛!”
“罢了罢了!”他哀叹连连,“你这活宝,神仙也拿你没辙!”
“书剑……”那欲喷薄而出的笑已经从我的两个嘴角吃吃地往外冒了,“让您白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他还是心绪难平:“老天老天!打死我我都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像个精神病一样,在大马路上狂撵出租车!”
想象到那番情景,我积压了满腔的大笑终于一泄而出。段书剑本来对我怨气冲天,见我都快笑成两截了,竟绷不住脸,也跟着大笑起来。
我们就那样站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毫无顾忌地笑翻了天。
进入龙虾店,我们寻到一个角落坐下,服务生怀抱菜单微笑着走来,首先问:“两位是吃炒菜还是吃火锅?”
我疑惑道:“这儿不是龙虾店吗?”
“噢!主营是龙虾,同时经营其他川菜。”
“啊!那太好了!”段书剑显然对小龙虾没感情,“我要火锅。小龙虾就那么一丁点肉,吃多少都填不饱肚子。”
“那怎样才能让你填饱肚子?”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我瞅瞅他玉树临风般的身子骨,实在难以相信他的话。可他真点起了“大酒大肉”:“三瓶青岛啤酒,一份羊排,一份肥牛,一份鱼丸……”
“哇,真看不出,你是个货真价实的酒肉之徒!”
“哎哎,我跟你说,”他开始力劝我同吃火锅,“这家店非常有特色……这儿的火锅配料不但独一无二,而且……”












我决定将计就计,于是打断他:“既然如此,那我也改吃火锅了!”
“真的?”他显然没料到说服我这么容易,于是欢天喜地,“哇!能成功改变你的主意可不简单!”
“待会儿可别后悔!”我向他绽放一个饱含阴谋的怪笑。
“你又想搞什么鬼?”段书剑满脸警觉。他曾经向我抱怨,说跟我相处,他常常感到步步危机,处处陷阱。
我继续怪笑,同时接过服务员递给我的菜单,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串文字快速念道:“给我来一份猪脑子,一份羊腰子,一份猪大肠,一份小泥鳅……”等一气儿点完,我从菜单上方偷眼瞅段某,不出所料,我看到的是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服务员随后将火锅调料端来,我立刻将它们统统倒进了火锅汤里,并吐气如兰,向继续发呆的段书剑解释说:“这样一来,汤里什么味都有了,就用不着蘸调料吃了,既省心又省力。”
话音刚落,我点的用动物消化系统做成的火锅拼盘就被一一端了上来,我立刻以优雅极了的淑女仪态,将它们统统下进锅里,然后,我拿起手边的筷子,在锅里一顿乱搅和。
段书剑的面部肌肉开始扭曲,等我要的色泽粉红、沟回清晰的新鲜猪脑上来以后,我猛然夹起一大块来,送到他鼻子底下,让他闻闻香不香。段某瞪着那堆软塌塌、滑溜溜的粉色肉体,突然捂住嘴巴干呕起来,直呕得青筋暴突、满面潮红。
我咯咯大笑,将整盘猪脑统统下进了锅里。
段书剑好不容易才止住恶心,他内力耗尽一般,上气不接下气道:“安随……你成心整我是不是?你在公司受了领导的委屈,然后拿我出气,对不对?”
我笑靥如花道:“不拿你出气,我拿南京路上的好八连出气啊?”
“好好好!”段书剑狠命拍了两下自己的脑门子,再度“崩溃”,“我认命了,随你处置吧!”
我继续一边面带阴险的微笑,一边将相继被端上来的火锅拼盘纷纷往锅里下,然后继续用筷子狠劲儿搅和。
等服务员向我们告知:“二位的菜齐了,请慢用”时,我和段书剑一起向锅里瞅去……哈!真是火锅虽小,却五脏俱全;另外还配有纷繁复杂的生猛作料——脑子、蹄子,还有活泥鳅……
段书剑咧嘴苦笑:“丰盛!史无前例的丰盛!生猛!空前绝后的生猛!”
只是,这锅“史无前例”和“空前绝后”的大杂烩似乎“丰盛”和“生猛”得过了头,以至我和段公子均不忍下箸。
那顿晚餐,我俩都一口没吃。段公子说,那将是他终生难忘的一次炼狱。












但是,从晚餐桌回到我的房间后,我立刻着手实施我的“震慑”计划。我翻出曾经当玩一般学过的《大学英语》,开始字字推敲,句句斟酌,并将我认为最精彩的单词或短语用钢笔记满我的手臂,一有空闲,就盯着手臂记单词。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我每天只睡两个钟头。我再也分不清什么是白天,什么是晚上;也不知道哪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更不在乎什么是工作时间,什么是休息时间。
英语成了我的一切,除了英语,我什么都不再关心。我逼着李丹亭和段书剑跟我用英语交谈;一回到家,我首先霸住电视收看中央九台的英语节目,毫不理睬我父母的愤怒抗议,说他们已经看了大半的电视连续剧如何如何地揪着他们的心。
两周过去后,我曾经学了四年,却从没认真读过的《大学英语》被我彻底拿下。一个月后,从前只能听懂几个单词的中央九台,如今我只偶尔有几个单词听不懂。
第二个月,我让段书剑帮我挑一部当代英文版小说,但必须符合如下几点要求:一,不得少于十五万字;二,故事情节必须精彩;三,值得反复阅读。
段书剑很快给我送来一部美国小说《AngelCreek(天使河谷)》。
那是一个来自美国西部的浪漫传奇,一个关于独立与梦想,征服与被征服,野性与温情交错复杂的爱情故事。我在某个周末,花了一天一夜将它读完。合上书后,竟流连不已——它的确精彩,非常精彩!但是,当我回忆书中几处热辣辣的性爱描写时,蓦然怀疑段书剑居心不良,于是打电话过去,质问他为什么选了一本“黄书”给我看。
段书剑在蝴蝶梦中被吵醒,得知我打电话的来意后,笑得特诡异。
他反问我:“你这次交给我的选书任务,条件之一是值得反复阅读。我问你,若没有那些激情描写,谁愿意反复阅读?”随后,他用师长般的口气教导我说:“都什么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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