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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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花开-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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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最后期限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修远开始躲我。
我发现,除非是一天一次的工作汇报,其他时间里,只要我从翻译部的门口走出去,在走廊里一现身,他就会“碰巧”从办公室跑出来,远远地冲我招招手说:“我有事儿出去一趟”,然后立刻匿迹于电梯间。
看来他深得《孙子兵法》之精髓——三十六计走为上嘛!
可是,躲得了牧师躲不了教堂,躲过了后天还有大后天。
在最后期限到来那天,修远的办公室里整天都不见人影。
但争端早晚要解决啊!逃跑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见修远的公文包还放在办公室,便料想他应该会回来一趟,于是决定,舍命等君子。
公司的其他员工相继离开,夜色再次一寸一寸地填满了整个翻译部。
窗外斑斓的灯火,天上黯淡的月色,悄无声息、只有我一个人的办公室……窗里窗外,景致没有任何改动,然而看景致的人,心境却早已变迁。
就是在这里,我因为一个冗长的英文单词“telemunication”而受尽委屈,洒了满屋子的眼泪;也是在这里,因为修远对我傲慢无理咄咄逼人,让我为了挽回尊严,不得不卧薪尝胆;同样是在这里,我被朝夕相处的同事,选举为翻译部主管……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那个只愿与一盏台灯为伴,一边听《东风破》,一边加班的孤独女孩,如今已经有了太多太多改变。
我重新拧亮台灯,让那圈橙黄再次将我包围。然后,我打开电脑音响,一边重温久违的《东风破》,一边跌进重重心事当中。
良久,门外传来电梯开合的声音,我赶紧关掉音响。
然后,我又听到稀里哗啦的钥匙碰撞声,接着便有人开门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我知道,面对面决战的时刻已经如期而至。
我缓缓起身,缓缓走出翻译部,缓缓来到修远的办公室。
修远正稳稳坐在偌大的老板椅里,一见我出现,立刻翘起二郎腿,将本来面对我的身子来了个九十度旋转。
于是这一刻,呈现在我眼前的画面是,他背靠老板椅,仰头瞅天花板,一边用右手中指的指关节优雅地敲击桌面,一边懒散地将搭在左腿上的右腿翘得老高。
他竟企图把我这血肉之躯看成透明人!妄想!实在是妄想!
我又气恼又好笑,不得不叹口气上前,坐到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其实,我们每天都以这种方式交流工作——他靠在宽大高档的真皮老板椅里,高高在上地问话;我则规规矩矩地坐在窄小冷硬的塑料靠背板凳上,毕恭毕敬地应答。那阵势,无异于早朝时,皇上端坐龙椅,俯视阶下,依次聆听群臣的启奏。












而今天,他越发不可一世,竟对我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但管他正眼斜眼,“要不要卖地瓜”的问题今儿必须谈谈!
我像往常一样,坐到硬邦邦的板凳上。然后,我模仿着他的样子,用指关节使劲敲了敲桌子说:“修总……”
修总竟装起了聋子,对我的呼唤听而不闻!
我不得不给他来点儿有分量的刺激:“怎么一天不见,突然变得又聋又哑?”
这一招果然奏效,修远立刻将正脸转向我:“谁聋了?谁哑了?”
我噗嗤一笑:“管他谁聋谁哑!反正我说的不是您!”
修远翻翻白眼:“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下班?”
我不想跟他兜圈子:“因为我想知道,您为民请命的事儿办得怎样了。”
“那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错了,修总!那不仅仅是您的事儿,还是我和我们翻译部所有人的事儿。”
“那事儿今天定不下来。”
我的满腔期待顿时一落千丈。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对于增加翻译提成的要求,修远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一直在敷衍我,能拖一天,就算一天。
我于是急了:“今天必须定下来!这是你答应过的事儿,怎么能出尔反尔?!”
修远突然拍起了桌子:“你不觉着,你太嚣张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呀!你有什么资格对上司兴师问罪?告诉你,如果你的领导换成别人,早就把你开回家了!我还告诉你,我对你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
这番话就像台风突然登陆,在没给岸上居民任何预警之前,猛然将本属于人们的一切统统摧毁。
我像个傻瓜那样呆坐着,既无法思考,又无法辩驳。等我突然清醒,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尊严又被愚弄,自己的信任又被践踏了!
我僵直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心里有份天大的委屈,却一时无言表达。于是,那份委屈就在顷刻间化成满满的眼泪,马上就要冲破眼睑,汹涌而出。
是啊,我以为在那个男人眼里,自己还算个人物,但事实上,他认为我什么都不是!我以为那个人对我另眼相待,就如同我对他一样,可人家根本没拿我当回事儿!为了让他高看自己一眼,为了得到他的承认和赞美,我拼命努力,拼命付出……可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讨没趣,自取其辱……自作多情!
我本想再说点什么,可强烈的羞辱感令我最终决定,不再浪费半星唾沫!我于是腾地起身,跑出修远的办公室,冲到走廊的电梯口,拼命揿电梯的下行按钮。
电梯门打开,我立刻钻进去,疯狂揿关门键。就在它即将合上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修远追上来的身影。
一直拼命克制的眼泪顷刻失控,滚烫的热泪很快在我的脸上肆虐起来。想到修远急急追上来的身影,我不禁在心中冷笑:“那么恶毒的话都说出来了,还装什么好人呀!嘁!口蜜腹剑,原来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电梯很快到达一楼,我擦擦眼泪,跑出电梯,跑出那座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办公大楼。
窜到一条小店林立的大街后,我开始挨家挨户地游逛——当然是那种只看不买的游逛。横冲直撞了一个多钟头,我突然听到饥肠雷鸣。想到精神上已经备受摧残,我实在不忍心,让自己的血肉之躯再经受任何磨难了。
于是,我钻进了一家饺子馆。
人在闹饥荒的时候,总会高估自己肠胃的战斗力,我也不例外。所以,我点了一斤水饺,一盘酱牛肉,一盘拌黄瓜,一碟炸花生米,一瓶百威啤酒。
半个钟头后,我点的东西统统上齐了。
我立刻暴饮暴食。我感到刚才受过的所有委屈,全都被我吃进了肚子里。我希望它们尽快被我的消化系统加工、处理,然后被彻底地从我的身体里排泄出去,我想那时,我的心情一定大好。
然而老天并不遂人愿,半个钟头后,我从大喜一个跟头栽进了大悲。在我酒足饭饱,很拽地打个响指,招呼服务员结账时,我一摸口袋,突然汗毛直竖——我的皮包落在办公室里,我身上竟然不名一文!也就是说,我刚刚吃了一顿霸王餐!












我颓然瘫坐在椅子里。
被我用响指招呼过来的那个服务员,正拎着我的消费单子,一扭一扭地走向收银台。我马上环顾周边,侦察是否有一走了之的可能性。
但是倒霉透顶。这个时候,店里已经没有多少客人,大部分身着玫瑰红紧身旗袍的服务生都娉娉婷婷散布在空荡荡的饭桌前,俩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我。想必刚才,我女侠一般豪放的吃相令她们过目难忘吧?
这可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我灵光一闪,突然计划,先借口去洗手间,然后趁机溜掉。可再看门口,完!一个健硕无朋的男保安正虎视眈眈地守在那里,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被他发现,我吃的是霸王餐,他拎我肯定会像拎只小白鼠那么轻松和省事儿!
就在我拼命想让自己“急中生智”的时候,服务员已经拎着我的消费单子返回来了。
我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投案自首,静候发落了。
但突然,我的胸前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瞅,差点感动涕零。我竟然忘了,我最近想跟新潮人类一样,玩玩时尚,便学他们,将手机拴根长绳,挂到了脖子上。
我赶紧冲等我掏钱的服务员解释说:“稍等,我先打个电话。”我首先拨了家里的号码,铃声响过五次之后,我突然记起,我父母今天去了外地,参加他们一个老同学的生日聚会了,晚上根本回不来!真是黄鼠狼偏咬病鸭子!他们好像故意挑这个生死攸关的日子出门,分明是跟我过不去嘛!我于是又决定拨打李丹亭的电话,不料刚调出她的号码,掌中的手机便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来电显示,竟意外发现,是修远打来的。
那一刻,我心里的感觉可真叫复杂!但情况危急,我不得不暂时放下架子,马上接起来。
“喂!你的包没带!”他一开口就点我死穴。
“笑话!要是带了,我还会接你电话?”
“咦?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吃了人家的饭,没钱付账了?”
“想不到你还会算卦!”
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
“笑什么笑!你赶快过来!”
“这就去,这就去!你在哪儿?”他仍然止不住地笑。
嘟囔出饺子馆的名字后,我跟服务员解释:“啊!我的一个朋友哭着喊着要替我埋单!那就成全他呗!”
服务员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分明在说,你啥也别解释了,我什么不明白?!
十五分钟后,修远匆匆赶到饺子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浑身上下,从大脑到心脏,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啊!我找到组织了!
闷声不响地看着他向服务员道过谢、付过账之后,我挺直腰板,毫无愧色,跟在那位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大英雄背后,仪态万方地步出了门去。
可一上大街,修远就几乎笑岔了气。
在公司领受的天大委屈仍叫我余怒未息,我看他笑得如此猖狂,恨得直跺脚:“好好好,你就笑吧!不就吃了顿霸王餐吗?值得你这么乐翻天?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少见多怪!”
修远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你可真要命!真要命!那!我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地方……”
我打断他:“为什么不回你的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
“对呀!在那儿可以用微波炉烤地瓜呀!那不是最好的晚餐吗?!”
“地瓜地瓜!又是地瓜!”
“怎么样?回不回去?要是自己不吃,就得到市场卖掉去。不过卖掉也无所谓,我可以帮你!——你叫卖,我收钱!”
修远拍拍脑门——得!又一个人崩溃了。
一回到办公室,修远就去开杂物柜。
我定睛猛瞅,哇呜!我们的宝贝地瓜仍跟一个月前一样,错落有致,毫发无伤,默默无言地证明着我们高超的仓储水平。
我迅速挑了俩个大的,跑去洗手间,弄干净上面的泥巴后,再用水果刀将它们切得奇形怪状五花八门——片状的、块状的、整圆的、半圆的……












修远看着我把这些只能让他感到更饿更煎熬的地瓜大餐放进烧烤盘,塞进微波炉后,梗着脖子直往干涸的喉咙里咽唾沫——肯定干涸,因为他咽唾沫就像在上甘岭咽压缩饼干。
在微波炉轰鸣作响的时刻,我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让他就翻译提成一事给个说法。
修远对此大为反感,问我能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吃顿夜宵。
但敌退我进,我并不打算放虎归山:“谈到吃饭,修总,我必须代表千寻出国的所有员工,向您传达一个信息——我们以后的日子,是吃米饭还是喝稀粥,就看您的了!”
我这话又让他干涸了一下,他再次艰难地咽唾沫。我于心不忍,赶紧帮他接了杯纯净水。他连声谢谢都没说就端过杯子干了。我以为这下他可久旱逢甘露了,谁料他喝完水继续干涸地咽唾沫。我猜,他的喉咙已经开始沙漠化,或者干脆就是一蓬烈日下的枯草,半点火星就能燎原。
他摸摸自己的喉结处,突然满怀委屈地抱怨:“你以为我容易啊?你以为我坐在总经理的位子上,每天只要听听你们几个主管的工作汇报就算万事大吉了呀?”
“啊!我还真是这么以为的!”
“嘿!”他愠怒道,“我问你,就你们翻译部而言,除了主动上门来的客户,大部分业务来自哪里?”
“嗯……大部分是公证处和出入境管理局那些千篇一律的翻译任务,咱们是他们指定的翻译公司嘛!”
“呵!”修远干笑两声——好可怜,连笑都这么干涸,“可那么多翻译公司,人家凭什么偏偏指定咱们?不是我为你们跑断了腿,人家会凭空‘指定’千寻公司的翻译部?”
“噢……”我没电了。
“这一回,我为你们冒死请命,董事长立刻跟我做交易——想提高翻译们的待遇?成!只要你能把涉外婚姻的翻译业务给我拿下来!”
“什么?涉外婚姻?”我早知道,他们那儿已经跟另一家翻译公司沆瀣一气了。
“所以,你难道没发现,这些天我很少在办公室?你以为我去哪儿啦?我天天到涉外婚姻装孙子去啦!”
我想你又没向我通报,我哪儿知道你装孙子去了!我还以为你见最后期限越逼越近,天天躲我哪!
“唉!”修远这声叹息,仿佛叹出了几千年的哀怨,“明天去涉外婚姻,我非把你带上不可!我要让你跟我一起装孙子!”
“嗨嗨嗨!”我极为严肃地替自己辩护,“我要装也是装孙女,本人再不淑女,也不至被看成男人,对吧?”
修远大笑。伴着“叮当”一声脆响,我们的地瓜晚餐大功告成。
尽管我刚刚结束了一顿霸王大餐,但烤红薯算不得正餐,充其量称得上是餐后甜点,所以,可以“饭后”享用,对吧?
所以,我照吃不误!
那可真叫美味呀!我和修远并排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一人一根牙签,很快将其彻底扫盘。然后我俩面面相觑,用眼神在一秒钟之内达成共识——再来一盘!
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呵!我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像着了魔一般,躲在办公室里吃烤红薯,而且,怎么吃都吃不饱。
我们天马行空地吃着、笑着、聊着、吹牛着。然而,对一些敏感话题,我们却始终绕道而行。比如,他到底结没结婚?如果结婚了,为什么总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如果没结婚,为什么从来不谈女朋友?
而对于我,笔试时是否找人替考了?该悬疑肯定成了他大脑中阴魂不散的梦魇。因为有好多次,他的话里都暗藏玄机,仿佛我是幻化为人形的狐妖,只要他一念咒,我就得现出原形。
“嘿!安随,你参加笔试那会儿,好像特文静,跟其他时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都怀疑……”
他肯定没料到,狐妖自有狐妖的抗咒法宝:我立刻放出烟雾弹,捧上迷魂汤,让他越想整明白,就越整不明白——我会很迷人地回眸一笑,那时刻,总能让我想起六宫粉黛无颜色之类的东西。












“啊,那天呀?”我的嗓音甜得自己都腻歪,“你那天也蛮绅士嘛!浅灰西装一丝不苟,举止儒雅风度翩翩,整个一大学教授嘛!”
我的烟雾弹和迷魂汤总是很奏效,修远眼中的疑云会在顷刻间遮天蔽日。
他有时还会冷不防向我射来一支暗箭:“其实我认为,文凭根本不代表什么,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他在暗示,哪怕我用的是假文凭,哪怕我曾找人替过考,他也打算对我既往不咎。
他不会想到,对别人的暗箭我可能无法设防,可对他,我时刻警惕着呢!所以,从他那里射出,以电闪雷鸣的速度向我呼啸而来的暗器,总会被我善舞的长袖来个缓冲,让其软着陆。
所以,我会模棱两可地顺着他说:“嗯,文凭确实不代表能力,但能力可以证明文凭。”
我想,这辈子你都别想从我这儿套出实情了,我会把那个秘密带进棺材!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终于,在晚上十一点钟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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