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安子去茶楼里喝早茶,这是他从南方带来的习惯,弈州人还不适应这种生活方式,来喝早茶的也是一些从南方过来的商客。除了安子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别的桌边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有人拨打他的手机,他看了看,那边有个女人的声音问:“您好,请问您是张先生吗?”安子说是,那边就说道:“我是志刚的母亲。”安子大诧,把手机拿得远一点:“志刚是谁?我不认识。”那边急忙解释道:“志刚就是您昨天送进医院,替他交了住院费的那个孩子。”安子这才明白过来,就问:“孩子没事了吧?”手机中的女人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泣:“多谢张先生,要不孩子就没命了。”
“没什么,小事一桩,”安子回答时心里想着,这事可不能让小银子知道了,她要是知道他又象以前那样在外边乱管闲事充冤大头的话,一定又会生气。就说道:“过一会儿我去医院看看,你这个孩子啊,也得好好管管了。”说完他收了线,诧异的用手端着自己的下巴,真是有意思,刚才说话的人是他吗?这可一点不象他张红安啊。
到了医院,推开病房的门,就见床上两个包扎得木乃伊一样的怪物,是昨天被打伤了的那两个少年,一个模样憨憨的中年女人满脸忧色的站在一张床边,看到他进来,眉毛扬了扬。安子走过去,替一个绷带人掖了掖被角,那个中年女人就问道:“您就是张先生吧?”安子点头:“刚才是你打的电话?”中年女人说是,又一迭声的感谢安子,不停的用手帕揩着泪。
这个女人姓袁,叫袁玉珠,丈夫几年前因为一起意外的事件而失踪,她独自带着儿子苏志刚,靠在街边摆摊艰难渡日,不想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独立意识,性格中充满了叛逆,让她这个单身母亲流不完的眼泪。
苏志刚就是昨天第一个走出来在绿发少年面前替那个女孩子说话的人,后来那个鼓起勇气冲出来帮助他,也一并被打得躺在了病床上的少年叫刚炮,另外两个始终不敢动手的,戴眼镜的那个叫白眼狼,意思是他只跟着占便宜,遇到事一点指望不上。身材最壮胆子最小的外号叫老熊,还没长大的孩子,居然叫这么个怪名字。
苏志刚的母亲抹着眼泪,一定要感谢安子,想请他吃饭,安子拒绝了,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是濒于末路,经济条件极差,他垫付的医药费用,多半是还不回来了,说不定这个女人还会再朝他借一些,所以就想躲着她点。见安子态度坚决,袁玉珠也就没有坚持。
虽然谢绝了袁玉珠,但是安子却在中午的时候请了白眼狼和老熊两个孩子吃饭,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这件事他已经插了手,有必要弄个明白,以防日后惹祸上身。
白眼狼和老熊这两个孩子特别的能吃,安子开始点了六道菜,让他们俩稀哩糊涂全吃光了,又加了四道,结果还是个杯空碟净,看得安子心里好笑的不停,那个苏志刚真不会混啊,居然交上了这两个饭桶朋友。吃完了饭,白眼狼和老熊一边抹嘴,一边打着饱噎,连声说:“谢谢张哥,谢谢张哥。”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好象还想接着吃。
吃完了,安子扔给他们一人一支烟,慢慢的聊了起来。才知道昨天那个俏丽女孩子叫张兰,跟苏志刚他们原本没有关系,那个绿头发少年叫刺小刀,是弈州知名道上大哥杨侃的徒弟,等闲人物根本招惹不起,跟在他身边的瘦子叫高小胖,可能是因为他营养不良太瘦的缘故吧?所以他特别喜欢大家管他叫小胖。就是这么一群杂七杂八的孩子们,现在是弈州市里一提起就让人皱眉的角色。
张兰是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女学生,属于扩招,家里负担不起昂贵的学杂费用,于是张兰就悄悄的在一家夜总会兼职跳舞,不出台。结果被刺小刀盯上了,就想和张兰交朋友,张兰不敢拒绝,但心里也不情愿,恰好苏志刚一伙也频繁出入于那种不适宜他们出入的成人娱乐场所,张兰偷眼观察,见苏志刚的人品端正,虽然也是抽烟喝酒打架斗殴,但从来没有说欺负过比他弱小的孩子。所以张兰就拜了苏志刚做大哥,以为苏志刚能够镇住刺小刀。
不曾想,苏志刚几个人的势力根本无法与刺小刀相比,听说苏志刚居然敢碰他的马子,刺小刀就带着人赶来了,将苏志刚一伙堵在了饭馆里,以后的情形,安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就不用白眼狼和老熊多说了。
安子再问杨侃的来历,白眼狼回答:“听说他现在给一个大款当保镖,现在已经很少出来动手了。”安子听后就皱起眉头:“那个大款是谁?”白眼狼和老熊一起摇头,说不清楚。安子想了一下,他心中有一个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用手里的烟指了指两个人中还算精明一点的白眼狼:“你去,找朋友问个清楚,这事不问清楚不行,不问清楚了你们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老熊也要站起来和白眼狼一起走,却被安子制止了:“你坐下,咱们两个再慢慢聊聊,等他回来再说。”
安子留下老熊,是发现这个孩子比白眼狼实在,所以想通过他了解一下苏志刚。老熊这孩子果然老实,一边抽着烟,一边说了起来。
苏志刚一家最早住在市区通北街,是自己的房子,还有一个小院子。后来有一家房地产公司看中了这块地皮,就贴出拆迁通告通知住户,由于地产公司提出的拆迁补偿过低,每平米只补四百八十块钱,还只按居住面积计算,住户们当然不肯答应,坚决拒绝拆迁。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夜里,一群大汉突然闯进了通北街的一户人家,进屋之后就摔摔砸砸,破口大骂: “你们他妈的到底搬不搬,给一句话,要是活腻了的话就说一句不搬我听听?”那户人家非常强硬,说了声“不搬”,只听大汉们一声令下,动起手来,顷刻之间将这家的彩电、冰箱、衣柜、橱具砸了个粉碎,事后住户报了警,却仍然未能解决问题,最终不得不接受地产公司苛刻的条件搬走了。就这样,搬走的人家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象苏志刚他们这样实在无处可搬的几十户人家了。
没办法的情况下,苏志刚的父亲就联合起来不肯搬迁的住户,同地产公司相抗衡,那伙大汉趁夜又来过几次,和住户们发生了激烈的械斗,那伙大汉们居然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几天之后,苏志刚的父亲正在单位上班,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个女人的口音,自称是医院的大夫,她说苏志刚的母亲袁玉珠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苏志刚的父亲一听就慌了神,扔下电话就往外跑。他这一出门,从此就神秘的无影无踪了,就好象融化在空气中一样。事后人们才知道,袁玉珠根本就没有遇到车祸,那个电话竟然无从追查。
苏志刚的父亲突然失踪,住户们群龙无首,终于被那伙大汉从自己的家里赶了出去,就象苏志刚一家一样,在城乡结合部的棚区落脚安身。也许,正是这件事对成长中的苏志刚造成了强烈的影响,他们已经不再相信人世间的司法力量,而求助于暴力模式的自行解决。
老熊正说得起劲,白眼狼终于回来了,屁股往椅子上一放,就急忙表功:“问清楚了,雇杨侃当保镖的老板姓赵,是做房地产的。”安子的一颗心迅速的沉落了下去,果然是赵钜没错,想不到他越是担心,越是躲不过去,终于还是犯在了赵钜的手里。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安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拿起来一听,立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这个电话,正是他最害怕的人赵钜打过来的。
那个细腰大屁股的女秘书敲了敲门:“赵董,客人已经到了。”就听房间里传出赵钜用鼻子喷出来的声音:“叫他进来。”风骚的女秘书闪开身体,推开门,让安子走了进去。
赵钜坐在老板台后面那张舒服的大班椅上,用略带几分讥诮的眼神不屑的瞟着安子:“张红安?”安子急忙笑了笑:“赵哥,快十年没见了吧?那时候我们就知道赵哥迟早必成大业,就是没有缘份跟着赵哥啊。”
“可不是吗,”赵钜心有同感的点了点头:“真的有十年了,看不出来啊你,十年没见你居然也上了道,不看厕所了不说,还混了个香港什么什么学院驻中国总执行,啥叫执行你知道吗?知道的话跟我说说。”
安子急忙赔着笑脸道:“赵哥,我这也不过是糊口饭吃,哪能比得了你赵哥啊。”从一接到赵钜的电话起,他就知道麻烦来了,果然,进门后就见门里边靠墙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的两双眼睛直盯着他,沙发上还着一个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人,那副神态,竟与南宁邵元坤手下的许奎有几分相似,此人多半就是赵钜的贴身保镖杨侃了。安子的一颗心悬了起来,后背嗖嗖的直冒凉气。
“糊口饭吃?”赵钜没说话,坐在沙发上的杨侃突然站了起来,从牙缝里喷出一丝冷气:“兄弟,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你来到弈州也不说和我们打个招呼,是不是怕我们请不起你顿饭啊?”安子急忙解释道:“不是这回事,不是这回事,赵哥知道,我那天刚刚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过来见见杨哥,这事赵哥都知道的。”杨侃的脸色露出残忍可怕的笑容:“哦,兄弟你认识我?”安子急忙笑道:“杨哥的名头,道上的兄弟有几个不知道的?前两天在南宁,跟坤哥他们还说起过你呢。”他害怕吃亏,想拿出来邵元坤的名头来挡一挡。
杨侃又笑了笑:“坤哥?是邵元坤吗?”安子急忙点头:“没错,就是坤哥。”再看杨侃的脸色,只见他皮笑肉不笑:“你见到了坤哥,那肯定也见到了奎哥了吧?”安子急忙点头:“见到了,奎哥这人挺够意思的。”杨侃的笑容更是古怪:“是吗?跟咱们讲一讲,奎哥他怎么够意思的?”安子眼珠转了转,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就本能的多了个心眼,不敢乱讲,顺口将鹜城市教育局局长叶秋池的糗事安自己身上:“说起来这事还多亏奎哥仗义了,我有个朋友,在南宁瞎胡闹,包了个女人,后来脱不了手了,被那女人找来一伙人看住了他,要他拿十万块钱放人,幸亏奎哥出面,摆平了这件事。”杨侃似听非听的样子:“是吗?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安子脱口说出了阿茂的名字,再看看杨侃的脸色,杨侃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厉起来:“原来兄弟是奎哥的人,不好意思,冒犯了。”现在的安子经过小银子一番调教,已经学得非常精明,一听杨侃的口气不对,急忙辨解道:“我哪敢说是奎哥的人啊,都一样的,就象现在在弈州,要是兄弟遇到了难处,还不是一样得求着杨哥你帮我摆平吗,有赵哥的面子放在这儿,杨哥肯定不会不照顾我的。”听到这里,赵钜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没错没错,怎么能不照顾你?肯定会照顾你的,哈哈哈!”那笑声惊出安子一身的冷汗,后悔提到邵元坤和许奎他们的名字,现在看起来,说不定赵钜和邵元坤之间,有着什么说不清楚的过节。
大亨(6)
事情还真是这样,赵钜自诩为一方自雄,根本不把邵元坤放在眼里,而杨侃更是和许奎发生了直接冲突,一年前在深圳公明镇,杨侃曾经带了十几个人追杀许奎,幸亏许奎腿快,翻窗跳楼逃之夭夭,但后腰上还是被一颗子弹擦过,流了不少血。这事在许奎来说不光彩,所以从不在人前提起。却苦了安子,居然拿着许奎的名头想讨好赵钜杨侃,惹来大祸,自己却懵懂不知。
虽然安子知机的快,但杨侃却不肯放过这个在赵钜面前摆功的机会,望着安子阴冷的笑了一声:“张红安,许奎对你这么好,没脱了裤子让你看看他的屁股?”安子心里更有数了,急忙嘿嘿笑道:“杨哥真会开玩笑,要说对我好,还是赵哥对我好,还记得那一年我对不起赵哥的时候,赵哥可一点没怪过我。”赵钜听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还算学得聪明了,不要说以前,就是那天我要揭穿你,你还混什么混?早就不在这个地方呆着了,知不知道你?”安子急忙点头:“知道,知道。”杨侃偏还要插进来问个明白:“在什么地方?”安子只好苦着脸回答道:“在监狱里吃窝头。”杨侃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吟吟的走到安子面前,看着安子那双恐惧的眼睛:“监狱里的窝头,好吃吗?”他说话时的唾沫星子喷在了安子的脸上,安子不敢动手去擦,本能的想往后退,可是后腰立即被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敢再动,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杨侃不停的翻着白眼。
杨侃等得不耐烦了:“说话呀你。”安子垂下眼皮,嗫嗫的道:“赵哥,赵哥,你说句话啊你。”赵钜哼了一声:“你想让我说什么?”安子委屈的道:“赵哥,赵哥,昨天的事,你也听到了,对您我张红安可是没有半点不敬啊。”杨侃冷笑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他突然转身,走到室内的沙发前坐下,架起二郎腿,:“张红安,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要是敢找赵哥的麻烦,别怪我六亲不认,我问你,跟你一起的那个女的,是干什么的?”安子抬了一下眼皮:“是我老婆。”赵钜和杨侃大诧,猛的把脖子伸过来:“什么?”安子只好又回答道:“是我老婆。”赵钜满脸不高兴的抬了一下手,安子刚要大叫,嘴巴已经被身后的一个大汉猛的一下用手捂住,同时椎骨的根部一阵激烈的剧痛传来,痛得他不由自主的全身颤瑟起来,那种剧痛几欲令他疯狂,可是又无法喊出声来,只能任豆粒大小的汗珠淌满脸颊,一双眼睛绝望的向上翻着。
剧烈的痛楚突然之间消失了,后面的大汉一松手,安子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受刺激过度的肌肉神经系统却仍然处于激烈的抽搐状态。赵钜的声音仿佛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虚无飘渺,无所依凭:“我再问你一遍,那个女人,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安子无力的张了张嘴:“赵哥,我有几个胆子敢骗你,她真的是我老婆……嗷——!”一声短促的惨叫憋在了他的喉咙里,那超过了人体承受极限的痛楚再一次的让他的意识陷入了颠狂状态,这一次赵钜明显的延长了对他的折磨,那锥心的剧痛仿佛永无止息之时,安子的全身陷入了虚脱,象一尾落在热锅的上的鱼一样无力的悸动着,终于,他的眼睛一翻,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的睁开眼睛,感觉到有人正往他的脸上洒水,茫然的看了看,正见那两个大汉站起来身来,接着赵钜的一双脚不疾不徐的踱了过来:“张红安,我再问你一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愿不愿意说实话,就由着你了。”酷刑的折磨虽然令安子意识迷乱,但他也知道,眼下这情形,再也不能说实话了,只好无力的张了张嘴:“是通过南方一个老板认识的她,她就相信了我。”
赵钜蹲了下来,盯着安子的眼睛问道:“她相信你什么了?”安子落下了眼泪:“相信我能帮着她全面代理香港国际旅游管理学院在大陆的业务。”赵钜立即追问道:“是什么业务?”安子无力的回答道:“在中国合作办学。”赵钜皱起了眉头:“怎么赚钱?”安子呜咽了起来,他花费了多少心血啊,如今却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让他如何不感受到撕心裂肺的伤痛?但是眼下,活命才是第一位的,如果不能让赵钜满意的话,他可能就无法活着走出这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如实的说道:“学生就是钱了,可以卖文凭给学生,跟当地的学校分成,还可以用财政的教育拨款,一分钱不花的把学校弄到手,然后再卖掉。”
赵钜听了,若有所思的望着安子,好长时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