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强下意识地收住了嘴。
“很好,那之之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算安排好后事了。”彭小言在来T大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心平气和地跟他打听情况,可是两三句话之后,火气还是一点一点地冒了头。
林强的脸色变了:“我姐出了什么事?”
“你姐?”彭小言嗤笑:“你什么时候当她是你姐了?你喊过她一声‘姐姐’吗?”
林强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涌起了一丝怒容:“她到底怎么了?”
彭小言冷着脸干干脆脆地说:“她失踪了。警方已经立案。我和苏苏也在找她。”
林强的肩膀晃了两晃,神色一片茫然:“我姐……怎么会失踪?”
“怎么会失踪?”彭小言冷哼了一声,斜着眼看过去的时候,神色里带着近乎恶毒的嘲讽:“你们家的人除了跟她要钱,还知道什么?你知道为了偿还你们家的赎身钱,她干的都是什么工作?她一个女人,一直给有钱人当保镖,那是个卖命的活儿,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她拿自己的命换回来的。”
林强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彭小言忍了多年的怒火一旦爆发就再也忍耐不住:“就算你们家收养了她,平心而论,除了赏她一口剩饭,还给她什么了?养条狗还知道摸一摸抱一抱,她在你们家的地位连条狗都不如!林强我告诉你,要不是之之跟我撂过狠话,上次在你家的时候我就想揍你了。她欠你们的,这些年下来也早该还清了。你给我听好了,之之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是不废了你丫的我就不姓彭!”
彭小言眼眶发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被骂得灰头土脸的林强却好像回过神来似的,一把抓住了彭小言的袖子:“之之她……多久的事了?”
彭小言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反正你找她也就是要钱,现在钱已经到手了,她是死是活你会在意?”
林强恼羞成怒:“她怎么说都是我姐……”
“你别恶心我了,”彭小言满脸鄙夷:“你喊过她‘姐’?还是你那个妖精妹妹喊过她‘姐’?”
林强被她的话噎住,脸色青白,良久才讷讷说道:“我刚到T市的时候,之之带我去过一个地方。她让我有事到那里去找她。”
彭小言双眼一亮:“哪里?”
“记不清那叫什么地方了,”林强皱着眉头想了想:“我带你去。”
彭小言瞥了他一眼,很干脆地拒绝了:“不用。你画张图给我。”
林强顿时大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彭小言冷笑:“我信不过你。”
“你……”林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睛都红了。
彭小言继续冷笑:“你这少爷脾气不也是拿之之的钱惯出来的?拽给谁看?”
林强转身就走。
彭小言脸一沉,追上去一把拽住了他:“你给我站住!”
他们站在校门口附近,拉拉扯扯的,已经有不少过路的同学在看热闹了,林强也是好面子的人,被她抢白了这么一打通早就忍无可忍:“彭小言你别以为……”话音未落,彭小言一拳捣在了他的眼睛上。林强惨叫一声捂着眼睛退了两步。
彭小言一旦动手就收不住,他刚后退一步,她已经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看着他捂着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憋了多少年的窝囊气总算是发泄了出来。彭小言叉着腰站在他面前,神色无比嚣张:“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乖乖画个图出来。”
林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不吭声。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一滴眼泪砸在了脚边的土地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彭小言冷笑。
林强拽着袖子抹了一把脸,竭力忍耐的样子,声音里却透着哽咽:“你知道什么?她是我姐……”
彭小言眼神转冷,开始寻思是不是自己揍得轻了?
林强淅沥呼噜地再抹一把脸,赌气似的站起来往外走:“你爱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彭小言犹豫片刻,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冬天的夜晚总是很快降临。在幽黑的巷子里穿行了不到一刻钟,彭小言已经完全迷路了。
晨安北区是T市最有名的黑窝子,有限的警力永远也顾及不到这里。因此,表面上看起来正常营业的酒吧商店,实际上经营的都是市面上见不得光的买卖。至于打架斗殴、卖\淫\嫖\娼之类的事,在这里更是家常便饭了。
林强只来过一次。而且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白天。那时候这些做夜晚生意的都还躲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补眠。晨安北区看上去不过就是贫民窟似的破败。但是此时此刻,到处都闪着刺眼的霓虹灯,黑黢黢的街边三三两两,除了形迹可疑的男人就是神色暧昧的女人。打眼看去每一栋低矮的宅子他都不认识。林强觉得自己有点昏头了。被站街的女人撩拨了几句之后更是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脑门子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彭小言一言不发地挽住了他的胳膊。看着街边的流莺带着明显失望的神色退回了阴影里,语带不耐地问他:“到底是哪里?”
林强松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细细分辨夜色里彼此相连的破败建筑,又走出了半条街才猛地一拍脑门:“就是那个灰楼的对面!”
彭小言半信半疑:“你确定?”
林强肯定地点了点头:“对面有个旧楼,房顶的拐角挂着‘旅馆’的牌子,楼下有个药店,药店旁边有一个楼梯,上去之后右拐第四间就是。”
彭小言的心底疑虑重重。这疑虑不是来自林强的叙述,而是完全来自林之之诡异的做派:她什么时候给自己置办了这样一个住处?这样鱼龙混杂的环境——之之她到底要隐藏些什么?再往深处想想:之之她真的只是兴和集团的保全主任这么简单吗?
一点寒意顺着脊柱慢慢爬了上来。彭小言下意识地拽住了林强的胳膊。林强回过身,街上的霓虹灯正打在他的脸上,一脸的不知所措。彭小言心里的不安缓缓退了下去,努力地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来:“真是这里?”
林强笃定地点了点头。
走廊里没有灯,楼梯很窄,拐角的地方还摆着一些住户家里摆不下的东西:舍不得丢弃的旧家具之类的。甚至还有一口酸菜缸。二楼的走廊是敞开式的,几只顶灯也都坏了。映着街面上的彩灯倒也不觉得幽暗,反而有种光怪陆离的诡丽。除了走廊尽头的两个窗口透着灯光,其余的门窗都是黑灯瞎火的,似乎都没有住人。
“锁着的,”林强转身问她:“她看样子没回来。还进去吗?”
彭小言斩钉截铁地答道:“那当然!”
林强摸出了钥匙,借着楼下的灯光费力地从一堆钥匙里挑出了那枚不起眼的小钥匙。□锁孔里转了两转,“咔哒”一声开了门。
彭小言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小手电,再一抬头时,林强已经进去了。门开着,黑洞洞的,散发着呛人的灰尘的味道,像是好久都没有住人了。彭小言小心地走近两步,霉味越发浓烈,除了灰尘的味道之外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怪异的腥味。
诡丽的光线从背后打进来,眼前被晃得一片模糊。黑暗中只听到林强嘀嘀咕咕地抱怨:“怎么没有电……”
彭小言一脚刚刚迈进门槛,就听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林强?”彭小言被他吓得一哆嗦,惊疑不定地举着手电照了过去。灰蒙蒙的光圈里,一块黑布似的东西夹杂着浓烈而又怪异的药气铺天盖地似的罩了过来。
彭小言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离他远一点
那天下班,苏锦到底还是没有让陆显峰来接。那毕竟是公司的大门口,她一个才上了几天班的新人放着班车不坐,总是车接车送的未免有些太嚣张。而且……同事问起来的话,她也不好回答。
不过她的这一点自觉,在班车快到站的时候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后悔——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谁都懂,与其让她再看见站台下面的那个男人,还不如让同事们猜测打趣她好了。
如果不算上学校里那些似是而非的交往,鄂林要算是她正式结交的第一个男朋友。他人长得帅,又是人人都爱的爽朗性格。尤其要命的是,苏锦从小就崇拜干这个职业的男人。他几乎符合她心目中的“男朋友”所应该具备的一切要求——除了他会背着她跟别的女人来往到订婚的程度。
从刚刚认识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朋友多,结交的范围广得不可思议。却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他的职业所应该具备的条件。于是她理所当然地忽略了最重要一点:既然他的心里装了比别人都多得多的东西,他到底把她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了呢?
苏锦很庆幸自己已经搬去了锦华小区,不用再在这一站下车了。她把脸整个埋进了报纸里,只从报纸的夹缝里偷偷地望了出去。鄂林叼着一支烟,正靠在车门上一个一个地打量从班车上下来的人。他知道过了天桥就是海工的单身公寓,海工的单身职员基本上都在这一站下车。他们还在交往的时候,鄂林虽然没有去过她的宿舍,但是苏锦要在这一站下车他却是知道的。
为什么没有去过她的宿舍呢?鄂林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有点发愣。似乎每一次来这里接她的时候,她都已经等在路边了——她总是先一步下来等着自己,她一直都知道他最不耐烦等人。即使他去晚了,她也从来不生气。
对,她从来不生气——不论自己做了什么。她甚至还看到过自己带着别的女孩子在街上兜风……
鄂林忽然就有些懊恼。认识了这么久,偏偏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的时候感到了那么一点点歉疚。
班车缓缓开走。刚下车的那些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里没有苏锦。
算起来,鄂林还是林之之帮忙介绍的。
她和林之之逛街的时候又一次见到了鄂林,鄂林带着几个小警察正在盘查一家新开的音像店。仍然歪戴着帽子,满脸的痞子气。
看着苏锦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见过那个警察……”林之之立刻就笑了:“一句话。你要是想认识,我给你介绍。”
苏锦当时的嘴巴张得像一个鸭蛋那么大:“你怎么会认识他?”
林之之眨了眨眼:“我不认识他,但是我可以给你介绍。要不要?”
苏锦立刻雀跃不已。当然见面的那天,一起吃饭的除了林之之还有一个苏锦不认识的大姐,年龄差不多有苏锦和林之之加起来那么大,跟林之之很熟络的样子。苏锦猜测她也是警察。没有什么根据,只是直觉。于是就有些疑惑林之之怎么会有做警察朋友。但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鄂林的身上,这一点小小的疑惑没过多久就被抛在了脑后……
可是现在,那一点疑惑又重新盘旋着绕上了心头:林之之怎么会有做警察的朋友?
班车猛然一顿,紧靠着路边停住了。
这是回市区的班车最后的一站,从这里下车再往前走不到两百米就是锦华小区。到了这里基本上班车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苏锦跟司机打过招呼,提着自己那只画着史努比的超大型背包下了车。一脚落地,背后的班车还没有开走,苏锦的人却整个愣住了。
又是鄂林。车子还没有熄火,人却推开车门要下车。
苏锦愣了一下,跳上人行道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摸出了手机,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想也不想就按下了陆显峰的号码,那边的手机接了起来,一声“喂”还没有喊出口,就被苏锦心急火燎地截断了:“我在小区外面。”
陆显峰干干脆脆地答了一声:“我马上下来。”
苏锦紧绷的心瞬间松弛。
看见她跑,鄂林又窜回了车里顺着马路开出了六七米这才停下来,一开车门拦在了她的面前,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冲着她喊了一句:“你跑什么?!”
苏锦的感觉仿佛挨了一拳似的。是啊,跑什么?
可是她不想看见这个人。真的不想。连一眼都不行。她不想跟这个人若无其事地说“你好啊,我好啊”之类的废话。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糟心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苏锦知道自己在面对生活中的变故时,从来都不是一个从容的人。对于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或事,她从来都没有什么好办法——除了选择视而不见。
可是……总有被人逼得无法再逃避的时候。
做了一个深呼吸,苏锦慢慢抬起了头。四目交投的一瞬间,习惯性的瑟缩,紧接着便又释然了。这样的反应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却也让她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没有那么困难。她想:再次面对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多么困难。
也许是因为自己是个很能认命的人;也许是之之的事就尾随在他给予的打击后面,在这段时间里过多地牵走了她的注意。不知不觉,这个男人要订婚的消息在她的心里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鄂警官,”苏锦点了点头:“抱歉没有看到你。请问有什么事?”
鄂林呼吸一窒,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
而苏锦的神色却越来越坦然,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干干净净。鄂林一直都知道她有一双婴孩般的眼睛,暗黑里透着幽柔的深紫,看人的时候总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眼波流丽。连那一点点浮漾其中的妩媚都是她自己不知道的。
鄂林偏过头,眼里有轻微的酸涩。
“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你,”很艰难地顺过了一口气,鄂林转回头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那个男人……你离他远一点。”
“呃?”苏锦有点发愣。他说的是陆显峰吗?
“离他远一点,”重复的话说起来显得比刚才更加流畅,神色里也多了几分坚持的意味,好像在等着她马上就点头似的:“他的背景很复杂。”
苏锦很想理直气壮地反驳他“我跟谁来往你管得着吗?”但事实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像他那样神情自若地说话。要绷着表面的从容已经对她来说已经很困难了。
见她没有反应,鄂林眼里明显得失望:“丫头,有些事我没法跟你解释得太详细。但是事情的真相真的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苏锦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心里很恶毒地想:那是哪个样子?不是你追着她难道还是她追着你?难道她给你啤酒里下了药逼着你失身,于是你不得不嫁鸡随鸡?
我呸!
苏锦厌恶地别过了头:“鄂林,我请你别这样。真的。我只是失了个恋,这我能认了。但是请你……别让我觉得过去的两年特别不值得。”
鄂林没有出声。
苏锦听到了打火机开合的声音,然后一缕熟悉的烟味飘了过来。他一直抽箭牌。最老式的箭牌,白色的过滤嘴,烟身细细长长,纤秀得简直跟他不配。她还记得他说过KENT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喜欢的人抽第一支就会喜欢,不喜欢的人无论抽了多久都不会喜欢。
他抽烟非得是箭牌,喝酒总是喜欢白的啤的搀着喝。爱去江南菜馆摆谱,爱吃粤港酒店的海鲜,半夜三更却喜欢拉着狐朋狗友去大排档吃烤羊肉串和麻辣小龙虾……
这个人生活上的习惯她一样一样都还记得。然而……却已经没有了继续记下去的资格。
手机又响了。苏锦茫然地举到耳边:“喂?”
“是我。”陆显峰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要我过去吗?”
苏锦抬起头,一眼就看到站在小区门口神色从容的男人。铅灰色的风衣衬着背后的一沿白墙,瘦削挺拔的身材显得格外醒目。这个男人无论站在哪里都自成气场,莫名的吸引人。离远了会觉得诱惑,离得近了反而觉得安心。就像走夜路的时候手里突然握住了一根趁手的棍子,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用,胆气却壮了起来,连步子都能迈得更用力。
苏锦于是微笑:“我想想。”
隔着半条街,苏锦清清楚楚地看到陆显峰的眼睛里漾起了一层清亮的笑纹:“你过来。”这男人不笑的时候还透着几分纯良,一笑起来便妖孽横生。一个眼神就能勾得人心神恍惚。
一个“好”字都涌到了嘴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却突然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