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韩晓怎么也没想到,一时间有点发愣。苏锦看着她眼里慢慢地凝起了一丝怜悯似的柔和,连忙冲她摆了摆手,竭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去洗洗手。你们慢用。”
不等韩晓回过神来,苏锦已经逃命似的快步走出了房间。
镜子里的自己有一张平淡无奇的瓜子脸,线条柔润,尖巧的下颌略显单薄。眼睛不算大,上下两排睫毛却长得又黑又密,毛茸茸的,透着几分孩子气。
不难看。可是也不能算好看。鄂林就说过她“长了一张过时的脸”。林之之和彭小言高兴的时候夸她是经久不衰的经典美人脸;不高兴的时候会联合起来挖苦她:“瓜子脸确实过时了啊,妹妹。现在流行骷髅脸。”
苏锦不知道什么样的叫骷髅脸。但是在林之之不知从哪里偷拍来的照片上,陈副市长家的那位姑娘,也就是鄂林的准新娘却的的确确长着一副骨感的身材,五官立体而精致。活像T台上走秀的时装模特。大概时下流行的……就是她那种长相吧。
可是长相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自己去整形医院整出和她一模一样的一张骷髅脸,鄂林就会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苏锦撩起冷水反复地冲着自己的脸。
疯了。她想,真是疯了。明明赶他走的时候那么得坚定,可是仅仅过去了半个月,她几乎已经不再恨他了。其实感情的事原本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不过就是他的心变了,而她……还停留在原地——多老套的剧情啊。
扯过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苏锦冲着镜子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苍白的脸色被冷水一激,反而透出了几分生气来。苏锦尝试着笑一笑,可是笑容很快就垮了下去。
“真难看。”苏锦垂头丧气地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门一拉开她就愣住了,靠在对面墙上的那个男人……竟然是鄂林。苏锦连忙关上门,定了定神再打开,他依然站在那里。唇边带着笑,温情脉脉地凝望着她——绝对不是幻觉。
苏锦倒吸一口凉气。四肢突然间就有些发僵。
鄂林在沙盘上按灭了烟头,望着她眉眼带笑地问道:“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苏锦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貌似他们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吧?正想低头走开,眼前一花,鄂林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
“丫头,”鄂林低声说道:“都这么多天了,还在生气么?”
苏锦头也不抬地反问他:“你不是就要订婚了?”
鄂林叹了口气:“都知道那只是订婚了,你还跟我怄什么气呢?我只是……”
苏锦忽然就有些心酸。为什么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你听我说,”鄂林明显误会了她的表情,声音越发地柔和了起来:“我和她……”
“拜托你,别说了。”苏锦摇摇头:“我真的不想听。”
“丫头……”
苏锦的心却在他一再的阻拦里渐渐燃起了怒火,垂落在身边的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了起来。正在脑子里搜刮自己会说的恶毒字眼,就听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苏苏,过来。”
走廊的尽头,身穿浅色衬衫的男人身长玉立。一双光彩流转的眼睛衬着唇边漫不经心的浅笑,将周围的一片灯火璀璨硬生生压成了因他的出现而刻意存在的背景。连苏锦都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愣:他喊的真是自己的名字?难道说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要替自己解围?
“过来。”他又在催促了。
苏锦管不了那么多,连忙快步朝他走了过去。刚刚走出两步,就觉得手腕一紧,耳边传来鄂林微怒的声音:“丫头,他是谁?”
纯粹的忠告
苏锦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又回过头来用完全相反的标准来看待她?
苏锦用力摔开他的手,正要走的时候,手腕又被他抓住了。
“你要干什么?”苏锦冲着她怒目而视。
鄂林望着她,同样的满脸怒容,眼中却更多了几分纠结的神色。
“请你放开她。”陆显峰的声音飞快地靠近,苏锦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被他拽了过去,东倒西歪地靠在他的胸前。在他们的对面,鄂林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陆显峰吸引了过去,脸颊上的肌肉紧绷着,眼中骤然涌起的怒意浓得令人不安。
陆显峰却完全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伸手理了理苏锦的头发,用一种半是关切半是埋怨的语气叮嘱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讪。这年头坏人太多,衣冠禽兽就更多了。你还太小,看不出来的。”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你说谁小?”苏锦瞪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推开。
陆显峰却不由分说一把揽住她的肩头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苏苏,你这种态度真的很不谦虚。人无完人,你得承认自己看人的眼光真的是没什么水准——这么大一个证据在这儿摆着呢。”
苏锦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的确,这么大的一个证据,让自己怎么抵赖?曾经以为这个男人会是自己的真命天子,可是……才短短两年的时间,居然就变成了自己人生经历当中的一个污点——这让她情何以堪?一刹那的心酸,在听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时,统统变成了不可遏止的恨意。苏锦突然间无法拒绝陆显峰环在她肩上的那条手臂。
也许在生命中的某些特定时刻,人总会需要一点特别的东西来支撑自己那岌岌可危的骄傲吧。比如在此时此刻的一团混沌里,这个将自己从难堪的处境里捞出来的男人。他的出现本身就蕴含着非凡的意义——至少在她和这个男人共同的观念里,她固守的某些东西,不会因为身后那个男人单方面的亵渎而失去它珍宝一般的价值。
“苏锦!”鄂林追了上来。
陆显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时目光中已经带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挖苦:“鄂警官,很不巧,我刚才听到服务生说鼎鼎大名的陈副市长今天也在这里办家宴,据说是给自己的丈母娘接风。而这位老太太据说是来看望自己的准孙女婿。我想,被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看到现在这一幕的话,应该都不是很合适吧?”
鄂林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猝然收住了脚。脸色也随之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陆显峰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地满意,轻轻拍了拍苏锦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苏锦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她甚至想:如果每一次碰到鄂林的时候,陆显峰都在自己的身边……那该省多少心呢?苏锦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想了下去:有他在,她甚至不用抬头去看鄂林的那张表情丰富的脸,无论他说了什么狗屁话,陆显峰都能够游刃有余地抵挡回去。很明显,当他存心想要刻薄谁的时候,他的嘴巴绝对要比鄂林更加不饶人。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不讨厌这个人。真的不讨厌。虽然她对他一无所知,而他却好像知道自己不少的事。可是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一直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悲悯地注视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的那些绕不开的弯路。
“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事?”苏锦抬起头来望着他,神色略微有些困惑:“怎么回事?”
“我这个人的好奇心其实并不重。”陆显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要是说无意中知道的,你信不信?”
苏锦抽了抽鼻子:“你还知道什么?”
陆显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直走到了包间的门口才又说道:“苏苏,以后不要跟那个男人有来往。”
苏锦愕然。
“这只是一个忠告。”陆显峰退后一步,冲着她摊开双手做了一个十分坦然的手势:“一个从安全的角度提出来的忠告——纯粹的忠告。就好像老奶奶提醒自己的孙子不要去河边玩水一样。”
奇怪的是,苏锦立刻就相信了。但是仍然困惑:“可是,为什么?”
陆显峰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是一个略显冷酷的表情,苏锦从来没有见过。可是这样的表情配着他,倒是出乎意料得相配。
“苏苏,一个快要在海水里淹死的人,费尽周折爬上了一艘大船。可是这个他以为很安全的大船实际上……”他歪过头沉思了一下,就好像在谨慎地选择该用哪一个字眼更妥帖似的:“实际上它已经被白蚁蛀得只剩下了一个框架。你说……这个人的下场会是什么样的?”
有什么东西冷水似的漫了上来,令苏锦有些不寒而栗:“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显峰望着她,眼中一抹深思的表情。可是不等她细看,那表情又重新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你当我在吓唬你好了。”
这个男人可以在上一秒还咄咄逼人,下一秒却又变得完全漫不经心。苏锦望着他那双妖孽的眼睛,心中很是迷惑。就好像他的每一句话里都包含着另外的一层意思,可是她却完全不得要领。
苏锦决定放弃这个问题。无论鄂林会面临怎么样的处境,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她早已被他驱逐出了这个游戏,没有发言权,也失去了继续关心他的资格。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一个忠告呢?”苏锦的问题又绕了回去:“我们并不认识,不是吗?”
“不认识吗?”陆显峰突然笑了:“那就……当我是在发善心好了。”
“你经常发善心吗?”
“不。”陆显峰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事实上,我很少很少会发善心的。”
苏锦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为什么会在我这里发起善心来了呢?”
“你可以自己先猜猜。”陆显峰又笑了,是那种因为隐藏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略显狡黠的笑容:“正确答案……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到你的话,我再告诉你吧。现在,我们进去吃点东西。自打进了这个门,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发到苏锦手里的通知上说,从总公司来的技师给海工的技术员们做为期一周的技术培训,可是到了正式上课,她才知道课时已由最初的一周延长到了两周。
原来是系统出台了最新的验收标准,从标准仪器的精度要求到现场系统调试的各项参数多多少少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动。海工方面的领导自然要借助这次技术培训的机会把新的技术要求普及开来,当然从工作的角度来说,这当然是好事。精度要求高说明咱们的技术水平提高了。可是……
苏锦环视四周,把各个项目的技术精英从百忙之中抽到这里来集中学习那些自己看文件就能知道的东西……是不是有必要呢?难道领导对技术人员的阅读理解能力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实在打不起精神像小学生听老师读课文似地听技师读文件,苏锦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摸出了上班签到的时候值班室转交给她的挂号信——网络技术太普及,苏锦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过这样的信了。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还真让人有那么一点点岁月流逝的沧桑感。
信封上是陌生人的笔迹,笔画转折的地方柔和圆润,似乎是女人的笔迹。再念落款的地址:T市华安县松港松林里62号。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址。自己的朋友有限,父母亲戚都住在相邻的G市,从来也没听说过在T市有什么拐弯亲戚。
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苏锦撕开信封,抽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信纸。一打开信纸,苏锦几乎立刻就惊跳了起来:这居然是林之之的笔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的是:“抽时间去一趟信封上的地址,找陈玉华。”落款只有一个“之”字,时间却是在一个月之前。
苏锦翻出信封看邮戳,再看看信纸上的时间,不由得满头雾水:一个月之前写好的信为什么要过一个月才寄出?还有这个神秘的地址……
苏锦摸出手机给彭小言发短信:“问问你那个在信息台上班的表姐,华安县松港松林里62号是什么地方?”
还没等到下课,彭小言的短信就过来了:“是T市最早的孤儿院。你要干吗?”
孤儿院?林之之为什么要从孤儿院给自己寄出这封信呢?
心神不定地给彭小言回了一句“见面再细说”,苏锦开始捧着下巴发呆。好在是不需要费什么脑子的课程,课堂上好多人都在搞小动作,发呆的苏锦混迹其中并不显得扎眼。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苏锦还没有走出海工的大门就看见了一辆乳白色的越野车。车窗已经摇了下来,车主穿着酷酷的皮夹克正悠闲自得地靠在方向盘上抽烟。
苏锦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这就够奇怪的了,何况长成这副样子……哪怕是骑一辆破自行车也够招摇的了,偏偏还开这么嚣张的车,这人对自己拉风的程度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
驾驶座上的陆显峰甩掉烟头冲着她招了招手:“这边。”
苏锦看看四周,用手点住自己的鼻尖:“我?”
陆显峰粲然一笑,用口型说:“你!”
苏锦诧异,这个人怎么会来找自己?难道是韩晓有什么事?
人还没有走到跟前,陆显峰已经推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上来。”
苏锦扶着车门神情错愕:“你怎么在这儿啊?是我师傅有事吗?”
陆显峰没有回答她的提问,懒洋洋地伸手指了指她的身后:“你同事?”
苏锦回身一看,原来是技监科的同事徐东。去年刚跳槽到海工的时候,曾一起在平台上呆过两个周期。自从下了平台之后,两个人各自负责不同的项目,还一直没有见过面。如果他也是来参加培训的话,那应该是楼上那个班的学员吧。
徐东大概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没想到跟出来却见到这样的情形,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在那里多少有点尴尬。苏锦知道徐东这是误会了她和陆显峰的关系。可是刻意解释的话不是更尴尬了吗?何况他们只是同事,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陆显峰似乎看出了她的左右为难,拍了拍方向盘笑微微地说:“问问你朋友,跟咱们一起回市区不?反正也是顺路。”
苏锦把手里的资料袋在副驾驶座上,转身朝徐东走过去的时候突然醒过神来:谁答应要和他一起回市区啦?忍不住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陆显峰的脸沉在车厢的阴影里,表情有点模糊,可是一双眼睛却明显带着笑。
“妖人!”苏锦嘟囔了一句,回过头冲着徐东摆了摆手:“东子,你也被送来回锅啦?现在负责哪个项目啊?”
徐东比她略大一些,性格有点腼腆的一个人,笑起来的时候表情格外单纯:“小苏,好久不见。”
苏锦抱着胳膊笑了:“我现在在C市的炼厂呢。你呢?”
徐东指了指身后的海工办公大楼,语气略显无奈:“我没动窝,还是平台。”
苏锦心里顿时有些怅怅然:“等我手里这两个项目OVER了,我跟你回平台吧。记得给我留个位置啊,哥儿们。”
徐东笑了:“没问题!”
苏锦也笑,伸手指了指身后陆显峰的车:“我一个朋友刚好路过,一起走吧。”
徐东摇了摇头:“不麻烦了。我坐班车。已经让老朱给我占座位了。”
苏锦看着办公楼后面开过来的两辆大巴,忙说:“那赶紧吧。咱们回头再联系。”
徐东冲着她摆了摆手,快步跑了回去。
陆显峰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过来,在她的身后按了两声喇叭。苏锦回头看看笑容满面的陆显峰,心情多少打了点折扣。这个人长得是不错,可是她对于长得太帅的男人一向都有那么一点点敬而远之的感觉。而且他对自己的事也知道得太多,这就让人有点不那么舒服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苏锦系好安全带,闷闷地问他:“有事儿?”
陆显峰瞥了她一眼,不在意地笑了:“我早说过你这个人不谦虚。你不能因为我知道了你不少事儿就对我怀有戒心。对吧?”
苏锦斜了他一眼。这话听起来虽然不那么顺耳,但倒都是事实。问题是,面对这样的一个妖人——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