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来旧家电,然后转卖。
李敖转卖旧电器赚来的钱,一方面维持生活开支,一方面义助殷海光。
殷海光原台湾大学的教授,后来担任《自由中国》总编,内秀而木讷,深受国
民党的排挤,却与李敖过从甚密。《自由中国》因雷震事件而被迫停刊后,殷海光
渐形索寞,不久就得了胃癌住院。
那是1967年的春天,李敖和小蕾在“美而廉”餐厅碰到郁郁寡欢的殷海光。过
后小蕾对李敖说:“我感到殷老师浑身都充满了一种死亡的气息。”
李敖说:“他被国民党害惨了,本来就寡欢而木讷。”
小蕾说:“可我看不出他木讷,他只是气色不好,听说他爱书成癖。”李敖说:
“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读书读到这种份上,未尝不是研究悲剧。关于殷海光的故事多
着呢,有一次他看一本Aristotle(西里士多德)的著作,他女儿殷文丽过来,他就
教文丽念Aristotle这个词,没想到文丽正在换牙,没有门牙,念到toile时,口水
应声而出,喷到书上,殷海光大叫‘哎呀哎呀’,急忙掏手帕擦口水,多好笑啊!
还有,殷海光一生中只打过四次电话,有一次他太太把他带到电话旁,教他如何打,
替他把电话号码拨好了,对方说话,才递给他,殷海光拿起听筒,满头大汗,打完
电话,要昏倒的样子。”
小蕾说:“殷老师原来如此可爱啊!
李敖接着说:“太可爱的人,有时就是容易被人利用。《自由中国》停刊后,
殷海光对国民党的厌恶更深了,一个人只要同他骂国民党,他便轻易相信这个人。
有一次台肥六厂图书室请我讲演,我认为来者不善拒绝了,他们就改请殷海光,我
劝殷海光别去,可是他还是去了,他讲完后,一个人走过来,向他大骂国民党,两
人立即投机起来,后来那人登门拜访他,他把《自由中国》编辑胡虚一介绍给那人,
你猜那是个什么人,原来是个卧底的,害得胡虚一身陷黑牢。”
小言说:“殷老师是个善良的人,你去打听打听,这个书呆子会不会病了都不
知道去看医生。”
小蕾的话引起了李敖的警觉,他从友人陈平景那里侧面了解到殷海光有胃病。
他问陈平景为什么不叫段海光去医院?陈平景说,殷海光和太大都不肯,说除去贵
族医院,他不要在公立医院应诊。
李敖马上写了一封信给殷海光,说已约好一家贵族医院,一定得去就诊。于是,
殷海光在李敖的安排下到台湾著名的胃科大夫李承泌处就诊,其一切费用由李敖筹
措。
李敖的远大胸怀及舍己为人的品行,使小蕾深受感动,在李敖极其困难的情况
下,她以一个女孩特有的细心和温存,给李敖很大的精神鼓舞。
李敖除了卖电器以外,也不失掉靠学问一时谋生的路子。
有一天电影导演李翰祥给李敖打来电话:“李先生,我现在正要拍一部唐伯虎
的戏,我知道古代有一部《唐伯虎千金花舫缘》的剧本,你博闻强记,知道不知道
这剧本收在哪部书里?”
李敖说:“董康辑的《盛明杂剧》里有啊。”
李翰祥对李敖的渊博大为吃惊,说:“哪里有《盛明杂剧》呢?”
李敖记得“中央研究院”史语室有,但他故意不说,只是说:“《盛明杂剧》
是武进董氏诵芬室刊本,台湾很难找哟,我试试看吧。”
第二天,李翰祥约见李敖,问李敖有没有找到。李敖说:“我可以找到《唐伯
虎千金花肪缘》,但是要一百美金。”
李翰祥说:“李敖,我知道你现在缺钱,可才几页的东西,要一百美金?”
李敖笑笑说:“李导啊,知识值钱哪!你拿这知识,可以编剧本卖大钱,别人
提供知识,怎可以卖小钱?”
李翰祥听了觉得说得有理,于是便付了李敖一百美金。
李敖拿了钱,满心欢喜,马上就要走。李翰祥说:“钱我都付了,你现在去拿
剧本吧!
李敖说:“现在我可得去接小情人小蕾了,明天给你吧。”
李翰祥听说李敖刚认识个小情人,便提出和他一块去。于是李翰祥坐着李敖的
车到铭传商专门口等小蕾下课。
下课铃声响了,远远地小蕾和同学们走来,李翰祥不愧是导演,一眼就断定哪
个女孩是小蕾。李翰祥见到天使一般的小蕾,激动地对小蕾说:“我看到一个琼瑶
电影的名主角!就是你,你愿意在我的电影里任主角吗?”
小蕾看了看李翰祥,摇了摇头。
李翰祥很失望,抱怨李敖说:“台湾电影为什么难以走向世界,因为女主角都
被李先生挖来做了情人。”
李敖笑而不语。
送走李翰祥后,李敖问小蕾:“为什么不拍电影?”
小蕾说:“我拍了电影就没有时间和你在一起了。”
李敖感动得来了一个急刹车,把小蕾紧紧抱住。
李敖拿了李翰祥一百美金的第二天,就发高烧住进了宏恩医院,小蕾停了一天
课,专门侍候在李敖的身边。
李翰祥也到医院来看他,他一进来就四处找电插座,弄得李敖莫名其妙。
李翰祥说:“兄弟啊,我想到你问啊,我带来了幻灯机,放一些幻灯片给你解
闷。”
幻灯片放出来了,内容全是洋汉子和金发美人的春宫。李敖说:“李导啊,你
也真是想得出来,你是不是要启发小蕾去拍三级片呀?”
李翰祥说:“早知道有美人在,还用得着我用幻灯为你解闷啊?我真是多此一
举。”
第二天下午李敖出院了,一结帐,全部费用四千元,折合美金正好一百元。
李敖对小蕾说:“傥来之财,来得容易去得快,不是好来也不是好走。等于唐
伯虎先生代付了医药费!
李敖卖旧电器找买主多在演艺圈,演艺圈内购买力强,李敖平时结交的这类人
也多,但演艺圈好赌之人很多,李敖也就因缘随之。
李敖一表人才,聪明透顶,赌艺自然精湛,所以赢多输少,但小蕾知道后,坚
持反对李敖赌博。
李敖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赌艺精湛,既应付了交际,对生活也不无
大补,有何不可?”
小蕾说:“可是它就像毒品一样注射了你的生命,你的精神会慢慢垮掉。”
李敖说:“恰恰相反,赌徒在生命的搏斗中,意志会更加坚强。”
小蕾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去赌吧,以你的聪明和智慧可以以此为生了。
我的担心不就多余了吗?”
李敖看到小蕾不高兴的样子,便说:“好了,好了,我不赌了,我只不过是跟
他们玩玩而已,我只是让他们买我的卖不掉旧电器而已,你不喜欢,我就不跟他们
玩了。”
小蕾听李敖说不再赌了,脸上马上露出微笑,问李敖:“你没去看看殷老师?”
李敖说:“我看到殷海光躺在那里,心里就想,学哲学的人要看得开才是,怎
能得了胃癌这种病?胃癌的原因虽多,但老是心情不好是原因之一,哲学家怎可以
老是心情不好?哲学家得了胃癌,就好像神父得了梅毒,这样的人不可得这种病呀!
不过,哲学家倒可以得梅毒,叔本华便是。但殷海光当然不会,他的胃癌,就是梅
毒!
小蕾觉得李敖如此联想,颇为好玩,她说:“看来你还没有赌昏头,见到老师
还有这样的联想。”
“赌,这种手艺啊……”李敖本想又发一通关于赌博的高论,见小蕾脸色变了,
马上收起话题,说:“我们亲爱的殷海光老师一生与赌无缘,他说他最佩服熊十力,
熊老先生最恨蒋介石,他骂蒋介石,一边骂,一边拿有蒋介石照片的报纸,揉成一
团,在自己的生殖器下面擦,然后哈哈大笑,以化怒气。”
李敖正说着,电话铃响了,原来是李翰祥打来的邀赌电话,李敖看看小蕾,支
吾其词,然后便挂了电话。
这时天色将晚,小蕾晚上有晚自修,要去学校。李敖把小蕾送到学校后,逢直
向李翰祥家开去。
赌友等候已久,以为李敖不来了,个个唉声叹气,当李敖突然出现的时候,李
翰祥大声呼道:“英雄终过了美人关。”
赌友中有李翰祥的经理,外号叫“刘必跟”,他不信邪,每张按哈之牌,必然
跟进,以为这样可有奇迹出现,哪知结果是十打九输。这一次他输火了,开的支票
不认帐,反倒把李敖和另一赌友蒋光超告上了法庭,说他们联手诈赌。
法官开庭调查时问李敖:“可有诈赌之事?”
李敖说:“凡诈赌的人,必然联手者交情很深,才有可能。可是我当天晚上才
认识蒋光超,难道我们上辈子串通好?”
被告蒋光超也在旁证实:“从未谋面,当天晚上刚认识无误。”
法官便再问“刘必跟”:“你告李敖、蒋光超诈赌,有何证据?”
“刘必跟”说:“我那天记了日记,有我自己的日记为证。”
李敖说:“这叫什么证据!如果他日记里记我是匪谍,难道我就是匪谍?这种
日记太可怕了!”
法官看看李敖,认为说得有理,对李敖点点头,问:“你会不会做假牌?”
“假牌实在不会做,但真牌打得极好。”李敖说着朝“刘必跟”一指,说:
“这种人牌打得这么糟,凭真牌就可赢他,何须做假牌?!”
法官调查之下却毫无证据,无奈之下只好叫“刘必跟”撤诉,可《联合报》上
还是登出了李敖和蒋光韶豪赌和诈赌的新闻。
蒋光超打电话给李敖,问报上登出这样有损名誉的新闻,你为什么不解释?
李敖说:“人家说我是‘匪谍’我都不解释,何况是‘赌徒’?”
小蕾从报上看到李敖赌博的新闻,十分生气,好几天也不见李敖。李敖去找她,
她故意睁大眼睛,无比惊讶地说:“你就是那个报纸说的又会写书,又会赌钱的李
敖啊?”
李敖听到小蕾用如此嘲讽的口气,心里很难过,他动情地说:“小蕾,到此为
止吧,我们可承受的太多了,不要再彼此伤害了,我需要你!
小蕾第一次看到李敖如此认真和动情,她一下子原谅了他,她扑到李敖的身上
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你去打牌。”
李敖把小蕾紧紧拥在怀里,说:“也许无人会信,国民党想趁机用诈赌罪整我,
可因为连带到蒋光超,他们才不了了之。小蕾,我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你怕吗?”
小蕾想了想,说:“我就是怕不能跟你在一起,别的我还不知道?”
李敖会心地笑了。
1968年1月25日下午,李敖和小蕾正在家中,突然听到隔壁有异动,开门一看,
看到很多的便衣与警察把守着大门。
隔壁是《文星》资料室,原与李敖是相通的,李敖离《文星》杂志,这道门就
被封死了。现在这伙人突闯到这里显然是突击搜查《文星》资料室。
而在这之前,当局首先开始在税务问题上面找《文星》的麻烦。希望能够查到
逃税漏税的证据,用作借口,不料,《文星》早防这一着,税务机关追查之下,竟
发现《文星》连卖一张报纸,都会自动开发票,也就别无他法,于是官方决定来硬
的了。
《文星》资料室被查第三天,萧同兹座车开始被跟踪;第四天起,《文星》书
店门口便衣多人驻守不去,情势发展至此,萧同兹感到“与人刃我,宁我自刃”,
就写信上报,要求蒋介石准他停业。1968年3月31日,《文星》终于结束了它的历史
使命,寿终正寝了。
软禁
1970年,李敖开始被国民党软禁,前后长达十四个月之久,直到被捕,小蕾是
这个时期李敖最大的安慰和事件的重要见证人。
李敖后来在狱中也说:“小蕾是最善良的少女,她从没有跟我发生争吵,她永
远依偎在我身边,任我提议做我想做的任何事,她是我有生以来最怀念的女人。”
李敖遭遇软禁,除了他过去有多彩多姿的反当局的“黑底”外,与彭明敏的关
系,便是一条导火线。
彭明敏在台大早李敖十年,李敖在台大法学院时候,他没有教过李敖,但是教
过李敖的许多老同学。
李敖《传统下的独白》出版后,送给彭明敏一册,彭明敏回信说:“我一向爱
读您的文章,且对您的许多见解,都很同感,希望将来有机会认识您。”后来彭明
敏在台北致美楼请李敖吃饭,第一次正式见面,彭明敏表象上的博学有礼给李敖留
下深刻的印象。
李敖被赶出《文星》后,做生意需要在银行开甲种户,领取支票,曾请萧孟能
帮忙,萧孟能借故推脱,彭明敏知道后,慨然相助,使李敖顺利过关。以后李敖卖
书为生,彭明敏也为李敖写信给洋人兜售。他还把亲植的非洲紫罗兰送给李敖,又
送给小蕾一条他自养的小狗。
然而“博学多才”的彭明敏一生却被两样东西所累,一是“台独”思想,一是
他的膨胀的性欲。尤其前者是李敖最为反感的,这也是李敖后来与彭明敏分道扬镳
的原因之一。
1964年彭明敏给《文星》写稿不久就和谢聪敏、魏廷朝一起被捕了,被捕后不
久,由其母代他向蒋介石写陈情书,才得以脱身。
李敖对彭明敏以向蒋介石“悔过”换取出狱的行为,曾表示不解,不想彭明敏
说:“本来我是不肯悔过的,准备坐牢的,可是我一想到女人那一对奶,我就只好
投降了。”
李敖说彭明敏不但“大头”不轨,连“小头”也不轨。就在彭案发生前,彭明
敏还与台大法学院某名教授之妻乱搞关系,至于被他诱奸过的女同学、女艺员也有
数十人之多。
1970年1月底,彭明敏偷渡至瑞典,不想李敖立即被软禁。
软禁当初,李敖被警备总部捕去约谈,又由特务陪同,放出找保。李敖走在街
上,心想这种政治性的案子,谁敢保我?只好找一位德高望重的有名气的大人物保
一保,方不致连累他。
当他路过梁实秋家门口时,他想到了梁实秋,可他一想到梁实秋连帮他翻译作
品都不肯帮忙,便灰心起来,可是他又以为,人既放出找保,事情不大,对梁实秋
来说也是举手之劳,于是便登门为请。
不料梁实秋在特务面前,婉为拒绝,他说:“你还是找别人保,实在找不到别
人,我再保你。”
李敖只好失望地走了,在万般无奈之下,李敖最后找到了立委王兆民,王兆民
答应了。
李敖回到家,可自由被严重限制,警察们不分昼夜,由专车一辆、专人若干,
对李敖紧迫盯了起来。
当时李敖住的是四楼公寓的顶层,警察们就在楼下对面农家平房里租了两间房,
车就停在门口,和李敖的车遥遥相对。每次李敖出门,他们就跟踪,后来小蕾也受
到跟踪。
最早跟踪李敖的,是台北市警察局大安分局派出的警察,一开始是两人一组,
李敖本来是性喜在家的人,被跟踪后,尤其懒得出门,只有小蕾每天来陪伴着他。
跟踪李敖的警察在他家门口缺少运动,感到很是无聊,他们打发时光的方法,
是聊天、逗小孩子、看过路行人和抬头对李敖的四楼东张西望。
时间长了,李敖对他们的面孔也有些熟悉了,他把他们都起了外号。有一组外
号叫“胖子”与“小子”的两个人,好像最坐立不安,在楼下百无聊赖,打着哈欠,
东走两步,西走两步。李敖无聊的时候会在四楼隔着百叶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