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承尉放慢车速,停住,用遥控器打开车库门。
在铁门卷起的时间,他习惯性的朝右边看去,见品曦的窗户亮着灯--她已经回家了。
将车子驶入车库停好,他徒步穿过小院子,打开大门,一下听到妈妈与妹妹的声音。
「我回来了。」
左太太连忙出来,「吃饭没?」
「吃过了。」
「你爸又叫你去应酬?」
「关系不好,人家怎么愿意委托。」左承尉安抚母亲,「放心,我是大人了,会照顾自己。」
左太太哎的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虽然说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但是她对丈夫这么急着把他培育成接班人这点,并不是很能认同。
她觉得事业虽然要延续,但不需要这么急。
比起儿子当负责人,她还宁愿儿子分一半的时间去好好交女朋友,要「好好的交」,不要一下交往,一下又分手,没有哪一次稳定到可以带回来给他们看,二十几岁的时候还可以说没定性,但现在已经三十二了,看朋友们都有孙子可以抱,她实在是好生羡慕。
「吃过饭,那喝点凉汤吧,下午才做的。」
不忍拂逆母亲的好意,左承尉在餐桌边坐下了。
左承馨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妈一整个晚上都在念你。」
「念我什么?」
「陈阿姨的媳妇生了,今天送了满月的油饭来,妈就在说,不知道妳哥什么时候会娶老婆之类的。」左承馨原本还想说,但眼角瞥到母亲端凉汤过来,连忙转移话题说天气开始转热之类的。
放下凉汤,左太太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承尉,你是不是有个大学同学叫做董亚凡?」
「她是我学姊,研究所同班过,不过,毕业后就没有再联络了。」
「难怪,我想说如果是熟稔的朋友应该会有手机,怎么会打到家里。」左太太从电话下面抽出一张便条纸,「她说有事情,请你回个电话。
第三章
左丰伟律师事务所
大小刚好的商谈室中,中年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丈夫如何滥情,又背信忘义,「呜呜……跟他结婚二十几年,没送过我半件首饰,他一直说钱留着,以后退休的时候跟我一起到国外用,我想说是自己的先生,当然相信他……没想到他把钱全部拿给外面的女人,要不是那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我还不知道。」
左承尉递了一张面纸给妇人,等她情绪稍微缓和一点,问她,「先生的外遇对象是什么时候找上门来的?」
「呜呜,上礼拜。」
「在这之前都没见过?」
「见过啦。」
「什么时候?」
「去年,她跟我先生去开房间,被我抓到……他们那时候跟我保证说不会再联络,呜呜,没想到都在骗我……」
左承尉看到负责速记的小眉笔停了一下,然后给了他一个古怪的表情。他大概知道小眉在想什么,因为他想的也差不多。
待妇人走了之后,小眉收起速记夹,「笨女人。」
「是不聪明。」
「男人是很脆弱的动物,话本来就不能信了,偷吃的男人讲的话更不能信啊,所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吃也吃过了,怎么可能说不吃就不吃,她当时就应该要告的。」
「不过我觉得,发生这种事情,妻子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
小眉怪叫起来,「她是受害者耶!」
「就像妳讲的,男人是很脆弱的动物,因为脆弱,所以更不能顺其自然,如果我的妻子不洗头、不化妆、不修边幅,大剌剌的在我面前抠脚、挖鼻孔,老实说,我没办法把她当女人看,最多就是当兄弟。」
左承尉打开商谈室的门,知道小眉绝对无法接受他的说法,但是,他必须表达「脆弱男人」的立场,「虽然我不认为这种事情绝对是丈夫的错,但如果她考虑过后委托我们打官司,我还是会收起大男人心理,以她的利益为出发点。」
下午的时候,妇人来电话了,表示要请他们帮忙打官司。
左承尉看着自己的工作表,密密麻麻。
有一半是应酬。
以前他以为做生意才要应酬,没想到当律师也要应酬,但话说回来,平常不打好关系,客户有事情的时候怎么会想到他呢?
左承尉按下内键,「于菁,妳帮我联络一下早上过来的那位当事人,请她有空的时候再过来一趟,可以的话,请她的孩子们一起过来。」
「好的……对了,左律师,刚才有位董小姐打电话给你,她说你跟她约了,需要我回什么话给她吗?」
「妳帮我订星期四的饭店下午茶,把时间跟地点转告给她就好。」
「平常那家吗?」
「对。」
挂了电话,看看手表,十一点半。
他拿起电话,拨了另外一个号码。
下午的时候,正在跟朋友打高尔夫球的夏义舜照例接到女儿的电话,她说,沈亮宇出国了,晚上她们要去乔霓家玩宝宝,星期天晚上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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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晶屏幕上闪烁着电影画面。
米黄色的沙发上,夏品曦小猫似的依附着左承尉的臂膀,两人静静的看着屏幕上的精彩画面--因为怕撞见熟人,因此他们很少看电影,几乎都是等到压制成影碟之后,才租回家里看。
家里……
他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时候,她才是个高中生。
他说:「这是我们的家。」
在那个很不确定的年纪,他却说了很确定的话。
当时的她似懂非懂,等大一点的时候,明白他不经意的言词中所代表的意思之后,总会在不自觉中想起,很感动,然后会傻笑,明明是无形的言语,但却好像有形似的,一直占据她的胸口,虽然一度觉得矛盾,但所幸幸运之神很眷顾她,那疑惑很快雨过天青……画面中的男女主角说着山盟海誓,左承尉的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安静的亲密之中,电话很突兀的响了。
左承尉拿起了搁置在小几上的手机,「喂。」
「学弟,是我。」
「妳是谁?」
三秒后,一个女生的声音暴怒出来,「董亚凡啦!」
夏品曦原本是怕他的电话被电视声音干扰到,才顺手按下静音,却意外的在静默中,将对方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董亚凡……
感觉到怀里的身躯一僵,左承尉给了夏品曦一个「没事」的笑容,将她拉得更近,左手拿着电话,右手轻轻抚着她的肩膀,不似刚才的缱绻,而是一种纯然的安抚气味。
他知道她不喜欢董亚凡。
电话那头,董亚凡的声音辗得老高,「星期四我没空。」
「老实告诉妳,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没空,我明天跟助理确定过后再打给妳。」
「只能往前,我这件事情要赶快解决。」
「我尽量,」
简单的几句交谈,左承尉挂了电话,恢复自由的左手跟右手合作,抱住了怀里的人儿。
「她找你做什么?」
「她说有个官司要打,不能给外人知道,所以要找熟人。」
「你们……一直有联络吗?」
「怎么可能。」
「那都好几年没联络了,怎么会想到你?」怀里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十分介意,「她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还喜欢着他?
左承尉念研究所的时候,她才刚上大学--即使她有很漂亮的眼睛,洋娃娃一般美丽,但终究只是个大孩子。
而相对于她的稚气未脱,当时已经在攻读硕士的董亚凡显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情,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叫做妩媚的味道,染着亮色头发,穿着很性感,而与她软弱个性不同,董亚凡的个性主动且积极。
她喜欢左承尉,所以主动接近、主动约会,甚至会算准时间,在他必须经过的地方等他。
左承尉的书里面,有她写的英文情诗,手机里,永远有她的简讯。
董亚凡曾经是她很大很大的恶梦,那阵子,她总觉得左承尉对她不好了,总觉得他好像变得很忙,总觉得他对自己的耐心不再--然后她提出了分手,然后他说好。
和好是一件事情,但争执的原因,是另外一个女生。
女生的名字,她这辈子都会记得……
知道她在想什么,左承尉笑了,「妳想到哪里去,就算她是,我也不是。」
不讲话,小手将他抱得更紧。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吃醋啦?」
「承尉……」欲言又止的语气。
「怎么啦?」
「你不要去见她好不好?」夏品曦抬起头,脸上有着明显的不安以及忧虑,「把案子转给其它同事,不要去见她。」
「我以前没有喜欢她,现在也不会,她要找我打官司,我避不见面,不是显得太奇怪了吗?」左承尉微一考虑,「这样吧,如果妳担心,我带妳一起去,我尽快谈完,谈完我们就走?」
「我不想见她。」
「那我自己去。」
「你也不要见她。」
见她突然闹起别扭来,左承尉不禁莞尔。他知道品曦不喜欢董亚凡,不过这世界这么小,又曾经认识,怎么可能就不联络。
「品曦,那件事情真的不能怪她。」
她还是不讲话。
「我觉得我们会出现摩擦,我们自己要负大部分的责任,我对妳不够体贴,妳对我不够信任,所以才会延伸成后面那样……可是,我们走过来了不是吗?其实我还满庆幸我们曾经分手过,因为真正分开后,才能好好去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们的感情不也是那之后才真的确定下来的吗?」
「才……没有呢……」
「怎么会没有,妳啊,不是一直在想着,是习惯还是爱的问题,但现在已经不想了对不对?」
「嗯……」
「如果没有冷静过,我们永远得不到答案,所以,就这点来说,我还满感谢她的。」
可是我不感谢她啊,夏品曦想。
女生跟女生之间有很多秘密,情敌与情敌之间有更多的秘密--那是身为被争取的那个人不会知道的部分,然而,承尉讲的话合情合理,她如果再阻止下去,他反而会起疑。
于是,她沉默下来了。
他以为她的安静是因为被说服,却不知道怀中的人其实心思起伏。
董亚凡……
这名字对她来说太可怕,不只是一个不好的过去,也代表着她的心机极限究竟在哪里。
他不觉得当时那太多的巧合奇怪是因为信任她,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很小心,不让他有机会想起,但谁知道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还是联络上了。
如果董亚凡守信,那么,这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如果不守信,夏品曦知道,那会是一场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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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蓝海豚」是位于东区小巷内二楼的一家咖啡馆,也是她们另外一个好朋友方玺媛以前工作的地方。
简单的三层楼式建筑,一楼租给花店,纯白色的外墙悬着小竹篮红花,远看之下,很有点爱琴海的味道。
大部分的时间,这里总是有着客人。
来逛街的女孩子、附近办公大楼的上班族。
白色的装潢很干净舒服,桌子上的新鲜玫瑰给人一种甜蜜视觉,有个走颓美路线的老板,服务生也都是美少年、美少女,所以即使以咖啡馆来说消费偏高,客人也始终没有断过。
方玺媛还在这里的时候,她们几乎每周都会来报到,不过自从她追爱追到西雅图去了之后,她们只有偶尔才会来到这里。
此刻,夏品曦与石湛蘅,坐在她们以前最爱的那张桌子上,咖啡来了,但却是没有什么好心情。
「怎么办?」夏品曦的神情满是担心,「他们下午就要见面了。」
「打电话去捣乱。」
「哎,不行啦。」
「既然不行,那就只好等。」石湛蘅拍了拍好友的手,「说不定董亚凡真的有事情,妳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听说她的公司出了点问题,但是……」
「最多就是再来坑妳一笔啦。」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还愿意,但就怕她只想出口气。」
夏品曦其实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这些事情,没想到一个名宇就可以唤回所有的记忆,那过去不但清晰,而且鲜明如昔。
当时是她说要分手的,
他们以前也吵过架,也有过几天不见面,不联络,不过都没有明确知道感情结束的时候会有多痛苦,以为会大哭,却总哭不出来。
左承尉那阵子似乎都住在市区的公寓里,一直不回阳明山的家,两人连偶遇的机会都没有。
想回头找他,不过脸皮又薄,后来,石湛蘅替她想了一个办法。
趁一个夏义舜夫妇出国,而左丰伟夫妇都在的下午,石湛蘅到夏宅作客,原本就跟过去一样没有什么,但差不多到晚饭时间,石湛蘅在夏品曦房中发出了巨大声响吸引保母以及家务助理过来探看。
当然,他们还来不及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石湛蘅已经先大叫出来,「快去叫人来帮忙。」
三个人手忙脚乱将装晕的夏品曦抬下楼,然后七手八脚的放上紧急叫来的出租车--因为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大,「夏律师的女儿晚上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变成了附近人家晚饭的闲聊话题,其中,当然包括了住在对面的左家。
出租车直驶石湛蘅家里。
她在夏品曦手腕上包了好大的一包绷带,又在她额头上贴了一块纱布,一看觉得不够逼真,又塞了一块沾了红药水的棉花进去。
三个小时后,又叫了出租车回来。
因为黄昏时候才闹了一阵,因此附近的无聊人士都在注意夏家的动向,夏品曦甚至留意到,有几户人家还特别开门出来看。
石湛蘅扶着她下车,在她耳边叮嘱,「走慢一点。」
夏品曦走路一拐一拐的,因为她只穿了一只鞋子,但由于已经入夜,根本没人发现,石湛蘅说,只要她额头上那块够醒目就好。
隔天就是春假,夏品曦理所当然在家里「养补。
石湛蘅陪了她好几天,为了避免穿帮,家务助理进来收拾的时候,夏品曦总是缩在被子里,假装不舒服。
两人花钱请一个长相严肃,有着书卷气的征信社员工两天出入一次,石湛蘅告诉助理,那是医生--话就这样流出去了。
夏品曦当时虽然觉得这太过不智,但是,为了要左承尉自己来找她,她真的什么方法都愿意试。
两三天后,左承尉果然打电话来了,说了一些普通的事情,然后问她最近怎么样,怎么好像都没见到她进出家门口。
而夏品曦牢记着石湛蘅交代的话,绝口不提自己「受伤」的事情,只说,很好,没见到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巧吧,未了不忘告诉他,最近有两部电影很不错,她昨天才跟朋友去观赏,推荐他也可以一看。
然后他说,之前她跟他借了几本书,他现在要用,想过来拿。
她说,她会请家务助理送过去。
她听得出他不高兴,但也记得,要忍,绝对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这个「假受伤」勾起了他对她的怜爱,她的绝口不提以及避不见面,更造成他某种程度的心焦。
春假结束后,她没有如期到校,反而多请了两天假。
正式上课那一天,因为结果即将揭晓,她镇日心不在焉,要出大楼的时候扭伤了脚,不是很严重,但仔细看,可以看出她走路的样子多少有点不自然。
那天下午,他们都没课,她不知道左承尉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来到校园的侧门等她……近一个月来,她都没哭,但却在固定的街角看到熟悉的人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