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筑,你真好,”他真心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希望你能重新得回爱情!”
她惊讶的呆住了,重新得回爱情?这可能吗?她对自己摇摇头。雷文已大踏步走了,这个坦率的男孩,他竟同情她的这段爱?他竟不认为她会爱上一个有钱的中年人而看低她,不耻她?重新得回爱情,怎样的一句话?神奇得使她心中鼓舞起来。
回家的步子轻松了,新的希望在滋生着,她又想起圣经上“爱是恒久忍耐——”恒久忍耐!她能做到吗?十年或二十年,谅解也许会来临,不是吗?
有人挡住了去路,她吃惊的抬起头,眼前的人令她心脏悸动,全身的神经都拉紧了,他为什么还来?他难道不怕更多的烦恼吗?那张受创的脸,那对失神的、痛楚的眸子,那欲言又止的嘴唇,怎样的一幅图,她全身都僵了,呆呆地站在那儿。
“我来送回这本书!”之谆手上拿着本书,是亦筑许久前遗落在他那儿的。
“谢谢!”她接过书,竟不能成言。
才一夜工夫,他的改变就那么显著,腮边有不曾清理的胡须,头发乱乱的,最显眼的,是他身上仍是昨晚那套衣服,难道他不曾入眠?她心都痛了,为什么这些折磨要临到他们身上?
“我看见雷文去找你,你们一起出来,又一起走到巷口,”他低低地说,完全失去平日的潇洒风度,“我没有立刻叫住你!”
“有——事吗?”她笨拙的。他不是说还书的吗?
“我想看看你,”他深深的凝视着她,近乎贪婪了,似乎这一别,就再也见不了面,“还有几句话!”
“你——的车呢?”她岔开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们之间没有争执,没有芥蒂,只是,他们不得不分开。
“没有车,我走来的,”他说。她又看见他脸上疲乏和眼中的红丝,“天一亮我就来了!”
“天一亮——天,你站了几小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痛惜的叫。
“我只想减轻一点罪孽,”他深沉叹息,“亦筑,你不怪我吗?”
她黯然摇头,爱情,真是所谓的苦杯?
“我谁都不怪,没有人做错!”她说。
“还有,亦筑,你得原谅小群,”他热切地说,浓浓的父子亲情洋溢脸上,“你一定了解他的心理,他对你——”他停下来,讲不下去,“所有的错都在我,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低下头。
“如果我年轻些,如果我早些认识你,哦——”他摔一摔头,不再说下去,“说这些做什么,亦筑,答应我,我要你快乐,像以前一样快乐!”
一些不听指挥,不受控制的泪水涌上眼眶。快乐,像以前一样的快乐,能吗?无忧无虑的日子,随着爱情的来临而消失,有谁能抓回逝去的时光?
她坚强的挺一挺胸,敛尽眼中的泪水,抬起头来。
“我希望——我能!”她说。
泪水冲洗过的眸子晶莹如宝石,他为她的坚强所折,她是怎样一个出众的女孩!
“我希望我们仍是朋友,如果可能的话!”他说。说得呆呆板板,他的风趣,他的潇洒,他的玩世不恭,他的那两分邪气去了哪儿?爱情的力量多么大啊!
“我们永远是朋友!”她勉强笑一笑。她不知道别的女孩碰到这样的事怎样处置,她看过许多小说里写着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分离场面,或者,她不够女孩子味?
似乎,已没有什么话说了,他想一想,再说:
“如果你有什么事,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她呆一下,什么困难?还来不及答话,他毅然转身,大踏步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收始一下紊乱的思绪,走回只有几步远的家。
淑宁站在窗边,两碗已冷的剩面仍在桌上,显然妈妈一直在等待着她。
“妈,怎么不先吃!”亦筑装出笑脸,“面都冷了!”
淑宁看着她,脸上神色很奇怪。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她问。
“不是雷文吗?”亦筑皱皱眉,难道淑宁看见了之谆?
“我说拿书给你的那个!”淑宁逗着她问。
亦筑叹一口气,无奈地说:
“你知道他是黎之谆,是吗?何必再问呢?”
“你们不是不再来往吗?他为什么再来?”政宁说。
“你不喜欢他,是吗?妈妈!”亦筑问。
淑宁回到饭桌边,预备拿面去热。
“没看清楚,似乎不太年轻了,”淑宁端着面走进厨房,“他到底是黎瑾的什么亲戚?”
亦筑犹豫一下,说:
“爸爸!”
“黎瑾的爸爸!”淑宁从厨房冲出来,她几乎在喊,“你疯了,亦筑!”
亦筑苦笑,她真的疯了吗?
严沁烟水寒8
8
整个寒假,亦筑过得很平静,她躲在家里看看书,教教亦恺的英文,帮着淑宁做些家事,她几乎连大门都不出一步,和前一阵子的忙碌判若两人。
淑宁没有把亦筑和之谆的事告诉秉谦,做母亲的,总愿意把儿女的烦恼放在自己身上,她暗中注意亦筑,见亦筑不出门。之谆也不曾再来过,她开始放心些,亦筑讲的是真话,他们已不再来往。
开学的前两天,接到了雷文和黎瑾结婚请贴,他们真的结婚了,黎瑾倒是说得出做得到。请贴是淑宁买菜回来收到的。
“是雷文和黎瑾的吗?”淑宁问。
“嗯!”亦筑说,“今天晚上!”
淑宁把菜放在厨房,再走出来。
“你预备去吗?”她颇关心的问。
“当然,”亦筑坦然地说,“我答应过雷文,如果不去还以为我小气!”
“但是——”淑宁欲言又止。
“你说黎之谆,是吗?”亦筑笑,她真的能做到把所有的事,放在心里,“别担心,我们只是朋友!”
“我担心的是——别人知道这件事,怕不会谅解,尤其是黎家兄妹!”淑宁说。母亲总是帮着女儿的。
“谁会知道呢?何况,黎瑾这么美的新娘子,谁还会注意到我这只丑小鸭?”亦筑笑得真心。
“你可不是丑小鸭,”淑宁自傲的打量女儿,“你有一种别人没有的特别气质!”
“妈妈也懂气质了?”亦恺从院子里进来。“我觉得妈妈的气质最好!”
“小顽皮!”淑宁笑。走回厨房开始做菜了。
亦筑回到房里,对着那大红色的请帖发呆。淑宁的话的确提醒了她,今晚见着之谆,将是如何的场面?还有黎群,不是会很尴尬吗?大家不见面,或能保持冷静,面对着,强颜欢笑吗?若是不去,在雷文面上讲不过,再说,表示自己心虚,不够风度,人生在世,就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的事!
她打开衣柜,拿出唯一的一套最好的衣服,那是去年为了一个亲戚结婚而做的,式样还算新,白色薄呢的洋装,配着同样质料的白色薄大衣。她记得做这套衣服时,曾为它的价钱犹豫了好久,若不是淑宁的坚持她该有一套象样的衣服,她是绝对舍不得的。
把衣服放平在床上,一阵急骤、短促的门铃声传来,她正预备出去开门,亦恺已在叫:
“姐,你的同学找你!”
亦筑来不及思索的跑出去,站在门边的人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那沉默的,秀气的,斯文的,有些羞怯的徐晓晴不安的对她在笑,一张脸冻得红红的。
“徐晓晴?”亦筑叫,“怎么会是你?”
晓晴看看退开一边的亦恺,低声而犹豫地说:
“有点事想问问你,想找你许久了!”
“进来吧!”亦筑让她进来。一开始,她就喜欢这温柔、安静的女孩。
她把晓晴带到和亦恺共有的寝室里,关上门,她知道晓晴必有些什么不愿给人听的话要说。
“你要出去吗?”晓晴看床上的衣服。
“不——晚上黎瑾结婚,你不去吗?”亦筑反问。
“不去,”她的神色有些奇怪,“他们没请我!”
“是吗?”亦筑暗暗皱眉,晓晴似乎心事重重,为黎群?天下的事为什么总那么复杂,“你说有事要问我?”
“也不能说什么事,想找你谈谈,”她支吾着,“是雷文告诉我你的地址!”
“雷文?我还以为该是黎群!”亦筑惊讶的。
提到黎群,晓晴的神色变了,眼中有一抹又迷惑又优郁的云雾,黯然神伤的模样。
“黎群怎会告诉我?”晓晴落寞的摇摇头,“你的一切是他最大的秘密!”
“晓晴!”亦筑从床上站起来,她怎么如此说。
“对不起,我——”晓晴被亦筑的声音吓一跳,她慌乱的,无措的,“不是有意的,真的——”
“你误会了,”亦筑叹一口气,“很大的误会,黎群和我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晓晴点一点头,“我看得出来,我也了解,但是——一个人爱一个人是没法子理解的!”
亦筑心中一动,晓晴说什么?一个人爱一个人是设法子理解的?多么贴切的解释啊!爱,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要得到它,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她喃喃自语。
“黎群——他是个十分古怪的人,四年同学,我们没有一个人能了解他,有时,他深得像个矿,有时,他又天真得像个孩子,冷冷热热,捉摸不定,接近他若没有忍耐和自制力,老实说,是件痛苦的事!”晓晴轻轻说。
“不是忍耐和自制力,是爱!”亦筑看着她。
她的脸红了,很快的,她克制了那份羞怯,爱,使她变得勇敢,爱,扫去了她眼中的云雾,她热切的,满怀希望的抓住亦筑的手,轻轻摇晃着。
“既然你已——了解我,我想你一定会帮助我的,是吗?亦筑!”她说。
“如果我能够,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亦筑说。
“你真是个好女孩,难怪他们都喜欢你!”晓晴叹口气。
“他们?谁?”亦筑不解。
“你心里知道的,”晓晴微笑。这个柔弱的女孩子,以为亦筑的帮助,她就能得到一切了!“不是吗?”
“你想我你什么事?”亦筑有些脸红,她敏感的以为晓晴知道之谆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定能?”
“如果你不能,天下还有谁能呢?”晓晴说,“你知道,黎群对你仍——不死心!”
“晓晴,你的话使我难堪!”亦筑尴尬地说。
“我来见你是鼓起了最大男气,或者你会不耻我,一个女孩子,总要保持最低限度的自尊心,为了他,我已抛弃了自尊,我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但是,如果我不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晓晴的声音哽住了,眼里泛出泪光,楚楚可怜。
“晓晴!”亦筑握住了她的双手,“别这样,我不会耻你,因为,我了解这种心情,真的,我了解,相信我,我愿意尽力帮助你!”
“亦筑,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她流下眼泪。
亦筑茫然无语,她能告诉晓晴怎么办,谁又能告诉她自己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晓晴!”她低沉地说,她真的不知道。
“一开始,他约我一起吃午饭,我被兴奋和意外冲昏了头,我真以为——他终于来到我面前,后来,我冷静下来时,我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必然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你!”她失神的,“他想以我来试探你,刺激你,谁知竟不成功,伤了他的自尊心,你根本不在意!”
“也许——并不是你所想的!”亦筑困难的安慰。
“事实是这样的,三岁的孩子都看得出,”她叹息,“但是——你知道,我不介意,真的,我不介意,我在等,希望等到有一天,他真能回心转意!”
“晓晴——”亦筑被她固执的真情所感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柔弱如她的女孩,情意如此之坚。
“我从来没怪过他,更不敢怪你,我想,这或是我命中注定要受的折磨,”她落寞的摇头,“爱一个人,就必须忍受各种痛苦,包括他不爱你的痛苦!”
“晓晴!不,晓晴,”亦筑几乎在喊,这不公平,完全不公平,“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他或者也爱你,只是没有表示,你不知道而已!”
“若他有一点点爱我,即使不表示,我也能感觉到,”她低声说,“但我感觉不到,有时他对我好时,都像在——捉弄我!”
“不是,不可能这样,”亦筑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以前他不是,近来他变了,”晓晴说,“变得更沉默,更冷没,而且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我不知道是否为了黎瑾先他而结婚的事!”
亦筑摇摇头,却不便说什么。黎群不是为妹妹先结婚而改变,为的是之谆和她,这件事,不知道怎样影响了他,他越沉默,表示他受到的伤害越深,这一大团似乱线的关系,要怎样才能解啊!
“我想——你是否能去跟他谈谈,或者让他明白你的心意,”晓晴犹豫的又说,“我知道对你会是个难题,但是——你答应过帮助我的,是吗?”她可怜兮兮,充满盼望的。
“我——”亦筑一震,不再胡思乱想,“去和他谈?这——晓晴,我——”
“我知道你有困难,”她神色黯然,“我不能勉强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走了!”
她站起来,失望的预备离开,亦筑伸手拦住了她。
“等一等,晓晴,”她看着她,“你认为有此必要?如果真能对你有帮助,我——去!”
“亦筑!”她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任何人在爱情上都是自私的,何况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你答应了?你肯去跟他谈?哦!亦筑,你真好!”
“我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亦筑说。她的脸色很严肃,“你不能太估高我的力量!”
“只要你肯去,我相信会成功的!”晓晴笑。
“今天晚上我会碰到他,有机会我就跟他谈!”亦筑说。
“我先谢谢你,”晓晴紧紧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我一生都会感谢你!”
亦筑不置可否,淡淡的摇摇头,送晓晴出去。她的沉默使晓晴不安,这个要求的确是过分的。走到门口,亦筑倚在门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你怎能肯定我对黎群——不像你对他?”亦筑问。
“女孩子的敏感吧!”晓晴说,“若你对他像我对他—样,怕——不会有今天了!”
她对亦筑挥挥手,朝巷口一端走去。亦筑望着那纤细的、柔弱的背影,不由同情的叹息,她那小小的身体,还能再容下多少的失望和打击?
天色很暗,又是个阴沉的天气,亦筑回到房里,请贴上写着五时观礼,六时入席,现在已快四点,该预备去了。
她拉上布帘,小心的换上那套别致大方的白呢洋装,她很适合那些浅浅的,素素的颜色,尤其是白色,白的衣服配上她,总能衬托出她那份特有的清纯气质。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梳,又涂了一抹淡淡的口红,淑宁在背后出现。
“搽一点点粉,会更好看些!”她说。
亦筑摇摇头,有些人适合搽粉抹胭脂的,但不是她,她觉得人工的粉饰,掩去了皮肤原有的透明光泽,反而失去了天然美。
从床底拿出那双只穿过两次的黑漆半高跟皮鞋穿上,对镜子再照一照,她满意于自己那分朴实的清秀,穿上白色薄大衣,就对淑宁说:
“我得走了,去晚了不好意思!”
“就这么走?像孩子!”淑宁递过—张礼券,“一百块钱,我刚叫亦恺去买的!”
“这么多?五十块钱就够了!”亦筑把礼券放进皮包,“我根本忘了还要送礼的!”
“不送礼还成?白吃人家的?”淑宁笑着打量女儿,脸上有颇以为傲的光彩。
“黎家,雷家,白吃也吃不垮!”亦筑笑一笑,自顾自的走出去。
“亦筑——”淑宁唤住她,欲言又止的,“多注意一点!”
“我知道了!”亦筑点点头,她了解淑宁指的是什么。
出了门,亦筑的心立刻沉重又紧张起来,她负有晓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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