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的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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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的酒徒-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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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未必心知肚明,因为那样做的结果也许是:你把你所有的努力和注意力都奉献给它了。
为了自卫,你只能说:“我想活下去!”很小的时候,黎天爱向往长大后能够找到一个可以依托的肩膀,那个男人的胸怀像一座挺拔的山峰,停步四望,无论谁也不能有他那样让人可靠的眼神,不想再花费半点心思,不想再动用半点力气,不想再苦撑,就算日子变得全无意义,没有半点波澜,没有半点新鲜,也只想倚靠他,直到下一生。想到黎天爱母亲的遭遇,因为一双眼睛,她付出了一生的眼泪。懦弱和妥协成了黎母致命的敌人。黎天爱决定对梦幻般的海誓山盟不再草莽,她不再相信那些空虚的誓言和不着边际的情话。
她开始倾慕权力,她开始确信不疑的依赖至高无上的权威,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践踏别人的尊严,只有自己高高在上了,才能将过去的不济全部踩在脚下。她锤炼自己,保护自己,强大自己,希望有一天看到自己奇异的蜕变,高不可攀,不容亵渎。然而回到了今天,面对亘古不变的镜子,这世上还能有谁比它更真实,更残酷!
脱掉了光鲜的皮肤,黎天爱不可避免的衰老着,眼角开始透出性感的鱼纹,泪水洗不净铅华。一直一直一直走在路上,不愿停留在任何一块石头上,头顶雷声轰轰烈烈,阴云密布,看到巨大的水滴从天而降,砸在小小的蚂蚁身上,水花四溅,六月的天气里弥散着令人意志力尽毁的哭泣声。
想到古人的悲哀,竟然愚蠢的渴望长生不老,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寂寞成了永远的代价。
就算是英雄,迟暮时不过一头花发,人和人之间真的没有任何不同。当我们想到人类的总数时,当我们想到这颗星球上每天有多少人出生时,我们很容易陷入启示录所描写的惊恐境地。这样想的坏处在于:我们把过去时代理想化,认为过去的人们生活得比现在好,这种看法显然不对。
不过,过大的数字会使我们很难进行想象,就好像只有神灵才有资格观察人性,人类自己没有这资格。在一张俯拍下来的都市的胶片上,分布着数千个亮点,那都是汽车。那些坐在车里的人们小得像一些微生物。换句话说,他们可能认为自己是芸芸众生,多一百万,少一百万,又有什么区别?然而,只有我们确信自己独特的存在,只有我们确信自己的命运只能由自己来承担,我们才会相信灵魂的不朽。大量的人,不仅是我们在身体上感到拥挤,还会使我们泯灭。
在山里,树林中,海洋上,到处都是人,所以我们不得不相信我们所有的人都只是四处乱爬的蚂蚁,我们的一切都不会留存。我和黎天爱曾经一起去过苏格兰的村庄,在那里的傍晚,村子里的炊烟已经散尽,辘轳汲水的吱嘎声、公鸡打鸣声、狗吠声以及人的声音也已消失。不再有果园的绿色拥抱农舍的屋顶——在住房、仓库和畜棚之间,每一个农家小院里都有苹果树、梨树、李子树,所有的村巷两旁都种满了树。村民们喜欢树,也喜欢坎削树木做成各种各样的东西:雕花的百叶窗、在椽子上凿出来的象征图形和文字、按要求做出的凳子、路边常见的日月同辉十字架,甚至还有小教堂,里面坐着哀伤的基督。黎天爱很喜欢这种恬静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但她同时也深刻的明白这种世界永远不能向她敞开大门,也许可以允许她短暂的擦肩而过,但决不能容忍她贪婪的永居。她是属于城市的,喧嚣地、慌乱地城市,要自己奋斗,要自己争取,要自己对不起自己,要自己丧失自己!要时常以一种轻蔑的态度臧否别人时喷发出嗜血的天性,即使粗鲁无礼也全因自己高高在上。小时候,黎天爱的外公总说“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园林;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做人的,又是普通人,哪里考虑得到天和地,说道国家也未免有些牵强附会,可说到自己的家,又未免有些尴尬不堪。和黎天爱的大舅妈一起生活的几年成了黎天爱记忆中最残忍的现实。甚至有好多年她在梦中会惊呼大叫,那是我见过的最冷若冰霜的女人,这种本质在某些方面甚至比死亡更可怕,黎天爱觉得自己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距离有好几光年。
物质上和身体上的折磨远远没有精神上带给黎天爱的折磨更强烈,整个生存的环境都笼罩在孤独、冷漠和死气沉沉中,生命只剩下晦暗。真可悲!昨夜,望着那张憔悴的脸。她眼神恍惚迷离,满脸是强装的笑容。她努力让我们都觉得她是无比幸福的,可心里又在谴责。她语无伦次,一会儿坚强得无法靠近,一会儿脆弱得如迷途小猫。
她变化再快,却也不再年轻,不能再在西单的广场上和小混混一样迎着风抽烟耍酷了。
同行的人说,她的眼神带着神经质,看起来明显不正常。平时恭维她的人啊,这是说这样的话,让我多悲伤。
回想多少年前,我和她就在一起,陪着她买醉,看着她自虐自残,看着她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心碎。
不过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苍老是挡不住的脚步。我们再也无法穿着便宜的衣服依然笑靥如春花,再也不能在午夜的街头狂奔,再也没办法全部身心的去爱一个人,再也不能期待爱情并有足够的毅力和勇气重来一遍,再也不能在简陋的环境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憧憬,再也无法在人群中大声的笑和高声的哭。
因为,我们已经不再年轻。黎天爱的妈妈还活着的时候,生活已经变得一塌糊涂,年纪尚小的黎天爱只知道自己没有了爸爸,对于生活上的困顿倒也不觉得有多么难以抗拒,随遇而安的个性使她很容易接触。
可她还是哭着对妈妈说,带我离开这儿吧,直到长大了,遇到抑制不住的困难和无能为力的悲痛,她仍会疲惫地说:“带我离开这吧!”
我问,回家?
她说,到有光亮的地方。我从前对她说过,韶华盛极,也不过刹那风光,卖掉了青春,也换不回往昔的欢乐,当初她是一个充满哀伤的姑娘,虽然表面上的笑颜总能掩盖心底的伤感,但我能看出来她压抑在身体里的自卑和懦弱。谁都不能独自拥有整个世界,即使他能够引起的所有回声都是从某道藏在树林中的峭壁越过湖面传回的他自己的声音。有天早晨从那碎石遍地的湖滩,她对着生命大喊,喊累了,她坐下来垂头丧气。我知道她所需要的不是自己的爱被复制并送回,而是对等的爱,非模仿的回应。但她的呼唤没有产生任何效果,除非她的声音具体化,那声音撞在湖对岸的峭壁的斜坡上,紧接着在远方有哗哗的溅水声,但在够它游过湖来的时间之后,当它游进之时,它并非一个人,并非除了它之外的另一个人,而是一阵风或是一声鸟鸣,而那就是一切。我有时候很同情她,我从小生活优裕,一生下来就头戴光环,万千宠爱于一身,我以为身边的人都和我一样,直到她,我才知道人的命运是注定的,有些幸福,不能争取!
写完日记,杨颂佳头倚在床边,心飘洋过海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忽然一个电话将她惊醒。“这小兔崽子,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杨颂佳一边拿着话筒,一边六神无主地骂道。杨颂佳是一个典型的淑女,一般情况不会出口不逊,屈指可数的几次也着实是被逼无奈。杨颂佳又深知黎天爱的驴脾气,要是她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正愁眉不展的时候,老公打来电话询问平安,杨颂佳立刻转了音调,温柔之中带点娇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老公发起牢骚,全然已经忘记了另一边的黎天爱。
回想起当初杨颂佳的爱情是那么惊天地泣鬼神,那么令人眩目和恐慌。有时候我们需要一个人来把自己绑架,需要一个强悍的力量让自己依偎。“答不答应?答不答应?”那个长着一米九的无聊身高的男人,样貌是何等英俊,此刻却像一个残暴的野兽,他揪着杨颂佳的头发,把杨颂佳的头狠狠浸在水池里,水池里的水溅了满地,杨颂佳满脸是冰凉的水,但能感到热泪在水中溶化。
“说啊,不是爱我吗?为什么要走?不是要和我过一辈子吗?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那个男人似乎毫不在惜在自己手中那个已经虚弱得数次晕倒的女人。
杨颂佳倒并不挣扎,也不说话,她太累了,她真想就这么折腾吧,死了也就完结了。
“不说是不是?你以为你晕倒就能逃过吗?我让你晕倒,我要你醒着,你给我醒着。”抓起杨颂佳的头,男人使劲拍了拍杨颂佳苍白如纸的脸。“佳佳,佳佳,佳佳你怎么了?佳佳你别吓我啊,佳佳醒醒,佳佳……”看见杨松佳昏迷不醒的憔悴样子,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男人慌了,打横抱起已经不经人事的杨颂佳奔向医院。“病人太虚弱了,怎么能这么折腾,你是她什么人?不知道她的病吗?你要让她死了吗?”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样插在男人心上,他愣在原地,在商场上那么叱诧风云的人物,在公司里说一不二的老板现在就这么乖乖的站在医生面前任凭数落。
“我……”男人有些窘迫,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什么你?你以为癌症是什么?玩的吗……”医生整理着手边的资料,一脸鄙视。
“癌症?你刚刚说什么?”男人忽然定睛抓住医生的手,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它折断。
“你放手,吓唬谁?说你两句你就来粗的了!这什么地方,由你胡来吗?”医生脸上瞬间荡过数千种表情,最后在愤怒和恐惧的表情中游离。
“你刚才说什么?你……癌症吗?杨颂佳?你没搞错?”男人根本不管医生刚才胡扯了什么,手上依旧不放松力道。
“我,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我说那女的得过癌症……癌症,你不知道啊!你放手!”为了搬回面子,医生又大吼了一声。
男人放开医生的手,嚯的站起身来,没走几步又重重靠在墙上,然后疯了一样跑到杨颂佳的病房。
“佳佳,佳佳……佳佳你醒醒,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佳佳,你醒醒!你醒醒啊!”男人声泪俱下,哭得一塌糊涂。
“佳佳,佳佳都是我不好,求你醒醒吧,我再也不离开你了,管他什么公司和业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醒醒吧,求你醒醒吧,不要再扔下我……”“佳佳,生病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要我和你一起分担呢?为什么这样委屈自己?佳佳,是怕我离开佳佳吗?佳佳真傻,只要佳佳不离开我,我一定不会让佳佳走的,就算佳佳离开我,我也会找到你,绑住你,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离开。……就是死,也要死在我身边,佳佳,佳佳,我是胡说的,佳佳不会死的……”男人紧紧攥着杨颂佳的手,全身颤抖。其实杨颂佳是深爱着这个男人的,这个男人也就是她现在最珍惜的人,这个男人有些粗暴,是个事业心极重的人,就算当初和杨颂佳恋爱的时候也经常会为了工作的事情放杨颂佳鸽子,但杨颂佳真的爱他,看见他的时候杨颂佳会失魂好长时间,杨颂佳对自己说,男人积极向上是多可贵的精神啊。于是杨颂佳就算有什么不满或难过也尽量不去打扰他。
杨颂佳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幸福和平稳,她得过一场大病,突如其来的癌症让杨颂佳生不如死。她看着男人没日没夜地工作,心疼得流血,她爱他所以不能看见他有半点难过,她对自己说,上帝啊,如果你还念挂我,就给我三年时间吧,如果我三年后还能回来,我一定会拖住这个男人不放手的,不管他怎么甩我,恨我,我一定不会放手的,我拖住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直到我们死了,我都不会放手的,求你再给我三年的时间。于是杨颂佳未留只言片语,便举家迁到美国,为了三年之约,杨颂佳积极配合,丝毫不敢懈怠,每当她疼得想死的死后,她就会学着男人的口气安慰自己,就是这样一股力量让她顽强的挺了过来,虽然不能保证以后还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杨颂佳真的在三年后又回到了男人的城市。虽然父母极力反对,告诉她三年的时间什么都不能预料,自己又得了这样的病,当初执意离开,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但她整顿心情,毅然决然地回来了,站在那个熟悉的办公室门口,心都快要出来了。是啊,三年了,毫无缘由的失踪和杳无音讯的等待,是不是什么都变了!人的心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三年的时间,是不是什么都变了,杨颂佳开始迟疑了,事到临头,她忽然感到一丝凉意瞬间贯穿全身。
还在犹豫的时候,门忽然开了,只一瞬间,空气像凝结了一样,两个人站在那里,像被风化前年的岩石。
又是一瞬间,一个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狠狠地呼在杨颂佳的脸上,杨颂佳的左脸顿时肿了起来,嘴角渗出鲜红的血。
门口的秘书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举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杨颂佳被打懵了,捂着脸,惶恐的看着男人满是怒火的眼睛,哭都哭不出来了。
是因为三年太长了吗?是因为自己太贪心吗?竟然奢求能拖住这个男人一生,自己凭什么拖住他的一生?只三年而以都不能等待,凭什么要拖住他一生?一个巴掌让仍然还在做梦的杨颂佳顿时清醒了。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挣扎着让自己本来已经很疲惫的心不会瞬间崩塌,咬着嘴唇,眼前开始模糊,但杨颂佳仍然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整了整头发,转过身去,一瞬间,泪如泉涌。杨颂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去的,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不知多少次在梦里出现的面孔就这么清楚的真实地摆在自己面前,杨颂佳恍惚着伸手去摸这个让她坚强的挺过来的脸,却被无情的抓住甩在一边。
“醒了?醒了就去洗洗脸,洗完脸就下楼喝点粥吧,我做的。”声音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和冰冷,活着的人听后一定会冰冷而死,何况是满怀思念的杨颂佳。
杨颂佳诧异的望着男人的背影,泪又不争气的流出来。
还是爱我吗?所以才亲自给我做粥?还是不爱我了?竟然看我一眼都如此厌恶。杨颂佳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水池边,望着镜子里一张消瘦蜡黄的脸,空洞无神的眼睛,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零乱的头发。是啊,这样一个我,凭什么拖住一个事业如日中天,正直风华的男人呢?杨颂佳自嘲地笑笑,拧开水龙头。
“笑什么?笑我这么傻,被你耍了却还死皮赖脸对你好吗?”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站在杨颂佳身后,这句话一出,杨颂佳打了个冷颤,哆嗦着透过镜子看男人。
“以为我还爱你吗?以为骗了我一次我还会死心塌地上当吗?”说着话,男人抓起杨颂佳的头发使劲地摇晃,疼得杨颂佳登时就昏了过去。“这么好的演技不演戏真是浪费了!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男人一把把杨颂佳的头浸在水里,杨颂佳被冷水呛醒了,想说什么,已经没有了力气和心,忽然觉得自己好愚蠢。
“说话啊,想说什么说啊,不想和我解释吗?不辞而别没有原因吗?说啊。”男人看着杨颂佳,眼里噙满了泪水。
多少个日日夜夜,男人心里泛着苦水,总要有个原因吧,就算是骗我也好,总要有个理由吧,不管你编什么荒唐的理由,我都原谅你,总要有个理由吧。
给我个理由原谅你。“回来干什么?来再把我甩了吗?没那么容易!”看到杨颂佳又昏了过去,男人又把杨颂佳的头浸在水里,痛彻心肺的喊,“以为我还会放你走吗?答应我,永远都不要再走了,答应我。”
我们穷尽一生为了什么?
事业,家庭?是父母的恩德还是儿女的牵绊?物欲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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