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的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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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的酒徒-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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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你一定看错了,街上人这么多,你开车又快,一定看错了!”
“不会错的,我亲眼看见的,再说,当时我没有开车,我是坐地铁回的家收拾东西,你忘了,我回北京的时候是从公司把车开回来的。”郑诺肯定地说。
“怎么可能!一定是错了,你在地铁看见他?可他应该在火车上才对啊!”黎天爱还是不愿相信。
“就算我认不出来那个男孩子,但他的萨克斯我一定认得,他在地铁站里吹着他那一成不变的萨克斯。”
“可这信……”“算了,你要是不信,明天我带你去,幸运的话,他应该还会在那里,我当时以为他是被家里赶出来了,无家可归,靠吹萨克斯赚点饭钱,当时,我还让我的同事给了他点钱,我怕他看见我,他的自尊心那么强盛,我还是很少见过!”郑诺说完,黎天爱就沉默了,他觉得那个男孩子是不会骗她的,因为他没有朋友,可黎天爱却愿意做他的朋友,他那眼睛里的真诚一定不是假的。这一夜,黎天爱又失眠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明明看见那男孩子登上向西的火车,她也想不通信明明是从西藏寄来的,可为什么他竟分身有术的站在北京的地铁站。
他站在阳台上一根一根的梦抽烟,晚风掠过她的额头,发丝飞舞在烟雾中。
等这包烟快抽完的时候,黎天爱已经把多年来所有的关于那个男孩子的故事回味了一遍,把他们曾经一起在天台上侃大山的细节充分地想念了一遍。
有过开怀大笑,有过把酒当歌,有过亢奋的激进派言论,甚至有过面红耳赤的争吵。
现在看来都变成了昨日的歌声。
这个夜晚依旧很冷,隔着窗帘黎天爱看不清夜空的星星。她忽然想给那孩子打个电话,但是她没有。
她在心里假设各种各样相见的场景,也许只是轻轻地说一句,你还在?
也许只是微笑,又或是被欺骗的愤怒?甚至是对那孩子道一句:你走的这些日子,还是很想你的。
就像她曾多次在梦中对那个看不清的身影喃喃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这个城市的,我会一辈子留在北京陪着你。
看不清他的脸,他也不曾有回应,却只听得黎天爱一厢情愿地说:给我一个温暖的家,给我一个孩子,我们永不永不说再见。
那是黎天爱苍白的爱情吧?看不清楚地对象,看不清楚地去路。
第二天,黎天爱早早起床做好了早点,等着郑诺。郑诺一起床,惊讶的看着满桌的早点,说道:“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家伙!”
“你忘了?你昨晚说,今天会带我去那个地铁站!”黎天爱赶紧说。
“噢,我想起来了,你看我……”郑诺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地笑。
“没关系,贵人多忘事!”
“这真是有求于人啊,嘴巴变得这么甜!吃面包都不用抹果酱了!”郑诺笑着说。
吃完早点,黎天爱赶紧把碗快收拾过去,催促着郑诺,郑诺一边穿鞋还一边奇怪,这丫头什么时候和那小子这么铁了?“喏,我上次就是在这见的,这次不在,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家赶走了,这里是不能摆摊的!对了,我还有事呢,差点就耽误了,行了,不陪你了,我先走了。”说完,郑诺就像一条无尾鱼一样消失在人海中。“一定是看错了,果然,今天就不在了吧!”黎天爱忽然很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她好像急急忙忙地赶到这里就是想证明那小子真的已经在青藏高原上了,在那里虔诚的拜佛。不过,黎天爱的心中总有些忐忑,她害怕就在自己转身的一霎那,那小子就瞪着一双又惊又恐的眼睛望着她。
川流不息的地铁站总是给人一派繁忙的感觉,好像这是所有靠忙碌为生的人们的必经之地。这里既有愤世嫉俗的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青春期的狂妄情绪和对政治及社会的沮丧,也有对爱情的强烈渴望和放纵,孤独的文字显得落魄而廖寂,潦草的图案则揭露作画者内心的激情和澎湃。朋克,嬉皮,这是一个穿什么都不为怪,做什么都不正常的年代。路牌广告,宣传海报,寻人启示,商标,油漆……全部汇集在一起,一层又一层,重温着不同的人所激励的不同故事,在北京地下通道的墙上记录着一些人不为人知的委屈。
黎天爱想,要不然就在这里待一会也好,看看别人忙得像无头苍蝇一样,感觉也挺好,虽让喜欢看别人的苦难是人们的普遍特点。想着,黎天爱找柱子后面的椅子走去,可当她刚走到柱子附近,她就听见了那久违的忧伤的萨克斯。黎天爱惊呆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黎天爱拔起好像钉在地上的双腿,想柱子后面走去,那一刻,她的眼神和男孩的眼神对视着,都面无表情。黎天爱以为男孩子会惊讶,可那一刻,他竟毫无表情,苍白的脸上比从前更消瘦了,眼神中流露出心静如止水的光。
“你为什么不跑?你跑啊,你那么有本事,你跑啊,你怎么不跑!”黎天爱问的时候有点切斯底里的喊叫。
“跑不动了!”男孩沉静的回答,现在的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腮上的胡子挣扎着凌乱的涌出来,破旅行袋寂寞的躺在柱子脚下。
“给你,西藏寄来的信。”黎天爱后来也没想到自己当时会那么平静。
男孩子没有伸手,他低下头又抬起头,用渴求的眼神看着黎天爱,忽然哭了:“你该留下它,我从来没给谁写过信的!”“别呀,我可担待不起,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承受不起!我以为你是什么还孩子,亏我还相信你,我真是,这么大岁数被你个小丫挺的给坑了!我活得够郁闷的!”黎天爱说起话来明显堵着气,她没有递纸帕给男孩,语气很坚决地说。
男孩子不再说话,他抽涕着,好像有无数的伤悲都变成了这一刻的泪水。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一些原来站在远处的人们也不由自主得像他们身边靠拢,好像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定要先目睹为快,打扫卫生的同志也目不转睛起来,上课从来不听课的孩子都变得前所未有的聚精会神,可黎天爱和男孩子却像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猜测和令人恼羞成怒的举动。“我现在很同情你的爸爸妈妈,因为我终于理解了他们多年来对你的失望!我以为你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尽管年龄还小,阅历还不丰富,但至少人品不错,是个可塑之才,没想到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黎天爱说的每个字都像针一样刺痛着男孩的心,他手扶着萨克斯,站在原地像一个正在接受老师批评的害羞的小学生,他一言不发,等待时机向黎天爱解释,可是他在心里准备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一句他自己认为行之有效的办法,终于强忍着痛苦和泪水,抬起头来说:“求你别走!”
黎天爱没有说话,她一股铁了心的架势把信塞在男孩的上衣兜里,转身走了!其实当时黎天爱真的很想转过身去,她记得当时送男孩子走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再看见那个男孩子,如果他在她面前哭泣,一定要帮男孩把脸上的泪水擦干,真的把男孩带回家里去,给他煮点他爱吃的东西,可是现在她没有这么做,她头也没回地走了。男孩子走后的一段时间,黎天爱的失眠症又犯了,担心吵醒郑诺,她经常会在辗转反侧后起床到客厅去坐,一坐就坐到天明。通常郑诺都会一声不响,装作仍在睡梦中一样。
“妈妈,有时候,我好想你。”
……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多好,像我还小的时候那样……”
郑诺紧闭着眼睛,神经绷得很紧,有些头痛。
“我们不会走散也不会孤单。不是说姥爷的房子回来了,就一起搬过去住吗?现在怎么办?房子我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搬进去?”
“那天真是吓了我一跳,我就站在离你不到一米的地方,却硬生生地看着您在我面前直直的躺下去,我连伸手接住您的时间都没有,您就在我面前倒下去了。”
“我怎么办?我吓傻了,吓得我头脑发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郑诺听到客厅里不停地抽噎声,翻了个身,一滴泪顺势留下。
“妈妈,生活太沉重了,怎么办呢?”
“教教我,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好累……”
“天爱啊,你也长大了,懂事了,不要随便流泪,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以后有什么事就要靠自己了……”
“妈妈,可是天爱不想离开妈妈。”
“天爱啊,今后凡事都要自己争取,溺水时就算找不到靠岸,能抓到浮木也好。但求保住自己。记牢了吗?”
“妈妈,我记牢了,妈妈,我记牢了。”
“天爱啊,妈妈有多少话要和你说啊,有多少事要嘱咐你,妈妈真想一直看着你长大……可是妈妈等不了了,天爱答应妈妈会好好生活下去吗?”
……
“天爱,你说话啊,妈妈不是教你不要哭吗?怎么又哭?哭有什么用!我的儿啊,哭得妈妈心都碎了!”
……
“天爱,天爱,不许哭!看着妈妈,不许哭!”
……
“这就对了,不哭,天爱你要学会坚强,将来就算妈妈不能再陪你,你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知道吗?”
“妈妈,不要走吧!天爱再也不哭了,天爱会坚强的,妈妈不要走吧!”
“傻孩子,妈妈又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个人呢?只苦了我的孩子这么小……这么小啊!”
“妈妈……”
“又哭,不是答应妈妈不哭吗!天爱是不是想气死妈妈……天爱,我的儿啊……”“妈妈,天爱如今已经学会了坚强,却仍然止不住想哭,因为天爱哭,所以妈妈才走的吧……”泪无声无息的划过黎天爱的脸庞,滴在黎天爱手上的照片上,黎母慈爱的笑容依旧。
“妈妈,生活好累不是吗?但是天爱答应妈妈会坚强的活下去,天爱不后悔,天爱永不后悔!”
“天爱,对面人家怎么那么吵?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一天,下班回来的郑诺一进门就问。“是吗?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回来呢!他们家一向这么吵的啊,两口子在一起就知道打架,好像不打架就没法活一样,实在不行,就离婚算了!真是想不通啊!”黎天爱说。
“这次,好像不是吵架,好像来了很多人,还有警察呢!”
“什么?还有警察?”
“妈妈一直在哭!声音好凄惨啊!我刚进楼道的时候就听见了,现在楼门口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在那瞎议论。”
“是不是那孩子……”黎天爱有种不好的感觉。
郑诺站在门口,透过猫眼向对门看着,一边看还一边说:“出来了,出来了!都出来了!”然后忽然跑向阳台,还招着手对黎天爱说,快来看,好多人啊。
“难道是那孩子……女人你这几天有没有路过那个地铁?”黎天爱忽然问。
“哪个地铁啊?”
“哎呀,就是那个男孩待的那个地铁啊!”
“没有,这几天我都是开车去的公司,怎么了?”郑诺从阳台走回来,转身走进厨房,好像也不是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爱,今天吃什么啊?”
“女人,我有种不祥的感觉,那孩子!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黎天爱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
“哎呀,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有什么事那也是人家的事,好了,今天吃什么?”
“那天我最后看他的时候,我不应该走的,他让我不要走!”
“天爱,天爱,你怎么了?你自己在那自言自语什么呢?唉!真那你没办法。”出来看了一眼黎天爱,郑诺又摇摇头无奈的走进厨房。
几天以后,从来都不曾来往的对面人家来敲黎天爱的家门。
“是您啊,请进!”郑诺开门看见男孩的妈妈脸上还有没擦净的泪痕。
“谁啊,郑诺。”黎天爱在屋子喊道。
“黎小姐在吗?我把这信给她!”男孩的妈妈也不进屋,只是这样淡淡地说道。
黎天爱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跑了出来,郑诺回头对她说:“对面大姐给你的。”
黎天爱走过去,却不接信,只是站着,忽然才问:那孩子呢?
“走了。”那女人已经哭不出来了,沙哑着声音淡淡的说。
“去哪了?”黎天爱穷追不舍地问。
“天爱!”郑诺大声叫了黎天爱,示意她不要再问了。
“你把信拿去吧,我得回去了。”
黎天爱还是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郑诺赶紧将信接过来,对男孩的妈妈说:“您回去休息吧,信我会给她的!”
说完,男孩的妈妈转身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郑诺把信递给黎天爱,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转身走了,黎天爱一动不动站在门口,静默了几秒钟,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事,你若是想说就告诉我,不想说,就不要说了!”郑诺站在厨房,她静静的看着自己新买的那套爱尔兰手绘大花碗,心里想:也许正是因为人们有了思想才活得这么辛苦。像这个瓷碗,它也存在于这个世上,可它就不用担心,懂得欣赏它的人会把它买走,带回家里珍藏;不懂它的人就会对它不理不睬,可它却并不会因此而心生苦恼或怨恨。
黎天爱听完郑诺的话,默默无声的走回卧室,随手把门关上。
姐:
说实话,在称呼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叫你什么,你比我大了十多岁,可我却不觉得和你之间有距离,所以我想,如果你真得不嫌弃我,我就叫你一声姐吧!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朋友,追过一个女孩子,可她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爸我妈就更不用说了,更本就认为我是他们十多年来最大的累赘;上课时,老师从来都不提问我,她说我是一个没出息的东西;同学们都不理我,因为我每次考试都在最后一名;回到家里,刚进楼院的门,那些大姨大妈们就指着我对自己的孩子说,不好好学习就变成他那个样子;我好像成了一个标志性的范本——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和我有关,如果小区来了警察,一定是我在外面惹事了;如果有谁家丢了东西,大家第一个怀疑我,好像我天生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坏孩子。是啊,我小小年纪就和街道上的小混混待在一起,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胡乱的束在裤子里,脸因为营养不良呈现出奇怪的不均匀的土色,看上去比自己年龄要老很多。就像那些看不起我的大妈们说的一样,我顶多算是这个城市的居民,仅仅是居民而已,对他完全没有尽过我的义务更没有任何奉献,整天游手好闲的出没在大街小巷,别人问起时,只好尴尬的说声社会上的,想泡妞儿兜里却没钱。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来都不欺负别人,我甚至会再看见有人遇到困难时出手相救,这是真的,我发誓,我没有骗你。还有,我抽烟,我逃学,可这样我就没有优点了吗?全校区的人都能把我身上的缺点一刻不停的说上三天三夜,却找不到我的优点,但我相信,只有你能说出我的优点。
说实话,从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吹萨克斯这是一个特长,是你问我,为什么你的萨克斯这么忧伤?
我说,因为我总在忧伤的时候吹萨克斯。
你说,你吹得很好,可以多学一些,将来一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真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吹萨克斯是一个可以拿出来炫耀的事情。于是,我开始相信你。我父母总吵架,他们从来不关心我的学业,我爸整天跳舞,我妈整天去打麻将,在我家里“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这句话真是得到了最确凿的印证。其实如果他们真得不管我就算了,可是一旦他们知道了我的成绩,一定会破口大骂,那种架势好像两个死对头一样。我妈说,要不是当初一念之差把我生下来,那她现在一定不用生这些气;我爸说,早跟你说打掉打掉,你就是不听,不知道是哪家的野种,没一点像我。然后两个人就开始互相大骂,摔东西,撕扯,我就跑到外面去,等我听到我爸“砰”的一声把门摔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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