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面色不变,毫不在意我的顶撞,“阿夕”,他道:“我不会看错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清俊的五官,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嘲讽,一定是嘲讽,我只觉一阵心痛,什么媚秀而狡猾的女子,都是谎言,男人怎么会喜欢不贞的女子,他这么说,无非,是要我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事。
“您知道什么?”我苦笑:“别看您已把我嫁给了金越,在盟主府,我不过是个软弱无力的女人,没有地位、名声,所有人嘴里的贱人。小侯爷,您当初到底和他交换了什么?若是想提条件一定要趁早,只怕再过几年,等颜夕年老色衰,金越便会再觅佳人,您这一条美人计,终归是要浪费了。”
无论我如何冷嘲热讽,他只当充耳不闻。等我喘着气将话说完,他看着我,又是一笑。
我气馁了,伤人的话说得再多,到底也激怒不了他。
“阿夕,不要说气话。”他淡淡地说,“我刚才说过了,这一年,你还是长进了许多。”
“哦?”我奇怪。
“你懂得了如何保护自己,而且至少,你现在敢冲撞我了。”
“一半一半。”我学他的口气反驳,“颜夕现在确实有些放肆逾规,但论到自保,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哪里。”他斜睨我,“你也太过小瞧自己,譬如这一次,收服莹儿那招就很不错,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到了你的手里还不是照样吃瘪?”
我一口气噎住,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还是那抹似笑非笑,道:“你终于学会了利用手段,当女人明白如何利用身体去达到目的时,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一时间,我头顶像有万道金星,然而瞬息爆裂,埋得我透不过气来。
“你是什么意思?”我浑身发软,指着他,摇摇欲坠。
“没什么。”他一见不妙,忙上前扶住我,“阿夕,这并没有什么的,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很满意。”。
我红着眼瞪着他,眼里想必已生出血丝,他居然派人监视我,那个晚上,有人在窗外偷窥。
“那是谁?”我全身贯力,盯着他,“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刚才那个沈昀?”
“胡说,阿夕。”他拍拍我的后背,轻喝,“这不怪他的,你不要想太多。”
我瞪着他良久,他毫不让步地与我视线相交,目光炯炯,理直气壮。
最后,还是我低下了头。
“天快黑了。”我听到自己冷冰冰地说,“我要回去了,走得太晚,盟主府里的人会怀疑。”
他不出声。
我忍气吞声地退后、施礼,才要转身走,突然,他伸手抓住我,直直拉入怀中,不容我挣扎,他已托起我下巴,又一次让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充满探究,仔细地搜索着我的面孔,许久,他低下头,吻上了我的唇。
我止不住一阵颤抖,算来,这是他第二次吻我,曾有过那么多的机会,每一次,我都以为他要吻我了,但每一次他都止乎于礼,今天,他如此主动地吻上来,却是为了要我更卖力地为他去笼络另一个男人。
我闭上眼睛,唯有绝望。
终于,我走出了那栋楼,再也不愿回头去看他一眼,我的心寒透了。
Chapter7
在通向前堂的走廊里,我遇到了沈昀。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且耳目异常灵敏,我才一接近,他便回过身,向我点头微笑。这样相貌出众的一个男人原本决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反感,可是此刻我却想杀了他。
小侯爷说得对,这件事情的确不能怪他,可既然不能杀小侯爷,杀了他也能让我解气,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我镇静地从他身边经过,要不是他说了那句话,我几乎已经走过去了。
他说:“颜姑娘好走。”
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我听了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似的猛跳了起来,瞪着他,眼光如兽。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狠毒,他一下子愣住,毕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马上就明白过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想向我笑,可终又止住了,动了动嘴角,眨了眨眼后,他竟也盯住了我,离近了看,他的眼瞳黑到深不见底。
我们就这样眼对眼定在走廊里,半晌,还是他先笑出来,轻轻道:“颜姑娘,凡事不必太认真。”
这话几乎引得我吐血,风凉话全让他们说了,好像所有的事不过是我自己太小家子气看不开。“果然是你。”我大怒,双掌凝力在胸前,恨不得一掌劈过去,劈杀了他。
但我总算还存着一丝理智,这个男人足足比我高了一个头,曾听小侯爷说起,他是府中顶级的高手,倘若放手打上去,我未必是他的对手,而且,如此一来,肯定会惊动小侯爷。
一瞬间我思绪转动,把这件事前因后果想了个透,好不容易,我努力咽下了这口气,
垂下手,我继续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在擦肩相交的一刻,在他的耳边,我一字字地道:“沈昀,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又一次怔住,竟呵呵笑了起来,我猛地转头而去,这个人,再多看一眼我都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回府的路中,我一言不发,莹儿奇怪,隔着轿帘不住问我:“小姐,您是不是中暑了?”
不,我没有中暑,虽然是夏季,我却浑身冰凉,究竟是什么令我活到现在,想那天小侯爷说起婚事,我便该立刻死在他眼前,这样痛苦的忍耐,拼尽我所有的力气,却仍换不到他一分的同情。
我哭不出来,只是想笑,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有的努力、挣扎与妥协,换回来的,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的结果。
盟主府外,莹儿放下锦凳,扶我下了轿,我浑身无力,靠在她的身上,才要进门,却又被门房唤住。
“夫人令夕姑娘去她的房间。”他说,好奇地打量我面色苍白的模样,眼里并没有多少敬意。
“还是先去见见夫人吧?”莹儿劝我:“你第一次出门,总要去回禀一下的。”
她支撑着我,一路拐弯,进了金夫人的房间。
此刻金氏父子都在书房中,只有夫人一个人在房里,我进门时,她正用一支碧玉簪挑起桌上的食物喂猫。
“夫人。”莹儿轻声道:“我陪夕姑娘进香回来了。”
“嗯。”她从鼻子里哼了声,将簪子在锦帕上擦干净,又插回了头上。
“今日进香可有什么事情?”她问莹儿。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是么?”她突地冷笑:“莹儿,你年纪还轻,我教你的可要学好了,有些事情眼里虽看不见,可事实上未必不会发生。”她顿了顿,弯腰将地上的猫咪抱起来,顺便不怀好意地瞟了我一眼:“就像这只猫,无论你怎么喂,也永远改不了偷腥的毛病。”
莹儿不敢答应,偷偷看了我一眼。
一口怒气涌上来,我胀红了脸,原来这个世上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人在沿途散上荆棘,专门等着看我头破血流,痛苦呻吟。
“莹儿。”我发怒:“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我有话对金夫人说。”
“做什么?”金夫人板下脸。
“你怕什么?”我冷笑:“你是江湖上成名的女侠,难道会害怕与我共处一室?”
“好。”她也光火了:“莹儿,出去把门关上,我不叫你不许进来。”
我们四目相对,简直要溅出火星来,莹儿害怕,缩手缩脚地不敢动。
“出去。”我喝她:“难道夫人的话也没有听到。”
她只好走了出去,依言关上了门。
金夫人松了手,让猫咪跳下地,“好呀。”她瞪着我:“乘着今天没有人,我倒要和你好好算一算帐。”
“算什么帐?”我好笑:“难道夫人不会读书写字,却懂得做算盘帐房?”
一听此言,她如同只被踩死住尾巴的猫,扑过来十指尖尖,张牙舞爪地像要一口吃了我:“你这贱婢,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伸手格住她的攻势,不等她第二记出手,突然大喝一声:“你杀了我的孩子。”
“什么。”她蓦然停在半空,不置信地看我:“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不住地笑,凄凄如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金夫人,你的确不敢杀我,但是你敢,杀了我的孩子。”
“胡说。”她惊得发抖,却犹自死撑:“哪里来的孩子,你这女人疯了。”
“是你疯了。”见她罢手,我立刻紧紧逼上前,揪住她的衣襟,盯住她的眼,直看到她目光迷散,渐渐溃不成军。
“怎么没有孩子,我嫁给金越近一年半了,夫人,我这么年轻,金越这么年轻,为什么我们会没有孩子?”
“我怎么知道。”她面色苍白,在我一再追逼下,到底无处可逃,嘴里反复着:“我怎么知道。”
“金夫人,我知道。”我叹口气:“我知道你不敢杀我,我死了,金越就不会原谅你,但你也永远不会让他有理由娶我,于是你在我的饮食中下了药,金夫人,你好狠的手段。”
她的脸色就在我眼前一点点的变化,皮肤渐渐青白到毫无血色,不待她开口,我又道:“你当然可以不承认,只是昨天晚上的那碗茶我还并没有倒掉,若是不相信,咱们就找个大夫来,当着盟主与金越的面一齐查查,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偏方。”
她完全傻掉,嘴唇不住哆嗦:“你想怎么样?”她嘶声道:“无论如何,你休想嫁给金越,你这个贱人,根本配不上我儿子。”
“是。”我完全同意,点头,说:“不错,我配不上金越。”
她呆住。
“夫人,下药本是件很蠢的事。”我松了手,离开她:“你的手段更不高明,你知道我每天临睡前习惯要喝几口茶,而每次只要金越在我房间过夜,那茶的味道就会比较浓。”我叹气:“可惜你并不是个下药的高手,而我只要一闻茶的味道,便知道里面是否已加了料。”
“那你……?”她疑惑。
“我还是喝了那些茶。”我向她一笑:“那个药方是谁给你的?虽然有股怪味,我却不是个挑剔的人。”
“为什么?”她始终不肯相信:“明明知道有药,为什么你还要喝那些茶?”
“因为我并不想嫁给金越。”我冷冷看她:“夫人,你的烦恼为何不早来找我商量,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自会从金越眼前消失,永远不再出现。”
“可能么?”她已镇定下来,看着我,又恨又疑:“你果然肯离开金越?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条件?”
“不要怕,我不会狮子大开口,金夫人,你太高估了金府的魅力,这里所有的一切,统统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走,哪怕是八抬的大轿,我都不会再回来。”
我说得好笑,然而声音干涩,面皮生硬,听在耳里低哑难听。
“别嘴里说得好听。”她反诘我:“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只怕你不相信也不行。”我向前,朝她走过去。
她吓得直往后退:“你想干什么?”
我不回答她,径自向门外走去,在门口,我转身,向她嫣然一笑:“不用多问,只要你肯同我合作,很快,我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盟主与金越出城办事已经二天,晚饭后,金夫人突然有些不舒服,于是所有的仆人都到前宅去听命,只留我与莹儿守在后院的中。
我坐在房中独饮,从半启的窗中可以看到天上圆月如玉盘般明亮。
约莫差不多的时候,我放下酒杯,扬声向外叫道:“沈昀,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那里,我请你喝酒。”
说完,我便静盯着门外,等着。
门开了,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颀长的身形和露在面罩外凌厉的目光,果然是沈昀。
借着微醉,我眯起眼打量他,他实在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黑色紧身衣特别能衬出他的宽肩与长腿,我相信除下黑色面罩后他还有一张极出众的脸。
我唤:”莹儿”。
莹儿垂手走了进来,经过沈昀时看了他一眼,又询问地看了我一眼。
我说:”去准备一桌酒菜,把上次我收好的那壶神仙笑酒取来,还有前院老爷子新买的那两个女说书先生也找来,今晚我要招待客人”。
莹儿低头领命去了。我看她走了,向沈昀笑:”还不把面罩拿下来?不必太过拘礼了。”
他不响,缓缓摘下面罩,灯光立刻在他的脸上打出几片阴影,我不由盯着他看了几眼,他的身上有种不寻常的气势,如小侯爷一样,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会脱颖而出鹤立鸡群的,若肯效命于朝庭或许还能挣个大将军,可他居然甘心只在王府下当一个家奴。
我一边打量他时,他也同样在看我,他的眼睛阴沉沉的,黑得看不到底,根本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我忍不住又一次想要把它们挖出来。
我们相互对视着,并不说话,沉默间莹儿已在他面前放下桌子把酒菜备好,又放下椅子请他坐。
我等莹儿出去,才举杯:“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不愉快,虽然尴尬,但你也是有命在身,我不想再追究此事了,大家心照不宣,共饮一杯了此仇怨了吧。”我不等他回应,自己先一饮而尽。
他迟疑了一下,杯子举到唇边,终于还是喝了。
“很好”,我继续说,“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这件事实在也怪不得你,就算没有你这个人,也会由别人来做这件事,这点我还是想得通的,上次是我一时下不了台,言语上得罪了你也请不要见怪,你若明白我的心意,今晚就好好地喝几杯,我们也算杯酒释嫌了。”
他听的微微笑了:“夕姑娘的确是个明白人,在下很是佩服。”
“明白人?”我苦笑:“就算不是个明白人也只得被逼明白了,你我同在小侯爷手下办事,他若想监视一个人,是逃也逃不掉的,这点你想必也赞同吧。”说放间,我又自饮了一杯。
他并不说什么,只低头陪饮了一杯。
这时,两个说书女先生请到了。
我对莹儿说:“夜很晚了,你先去睡吧,记得把院门关紧些,今晚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扰。”又转头问那两个女人:“两位先生会说些什么书?”
“回姑娘,不过是些才子佳人、王候将相的故事,有一本新编的’大唐七子’倒是不错,平日老爷子最喜欢的,姑娘想听么?”这个女人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长长的脸,水汪汪的眼,倒还真长得不错。
“不行不行”,不等我说话,另一个却又凑上来了,她更年轻俏丽些,右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体态更是妖娆。“‘大唐七子’是男人们听的东西,姑娘如何爱听,还是’西厢记’吧,本子是老了些,可文字极好,保准姑娘中意”。
我笑着摇头:“今晚我是请这位公子听书,’西厢记’可不行,’大唐七子’我又没兴趣,不如还是不说书了吧,请两位先生替我做个东,好好敬敬这位公子,他开心了,我的心意也就到了”。
一番话说得两个女人咯咯直笑,瞟着沈昀哼哼叽叽地道:“姑娘说笑了,我们只懂得说书,哪会喝什么酒呢。”
“少给我装模作样了。”我笑骂:“若只会说书老爷子怎么会买你们,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爷子平时看戏都要打瞌睡,却无缘无故买你两个人来家里说书,不过是蒙着夫人的眼罢了,你们若再扭扭捏捏不给我面子,小心我到夫人面前去揭你们的老底。”
“唉哟姑娘真是好厉害”,一提夫人她们有些怕了,一个劲地娇声道:“咱们可不敢不给姑娘的脸,只是这位爷风神俊朗,真是人中龙凤,哪会瞧得起我们这些老东西呢,恐怕就是敬上去也不会吃的呀。”她一边说一边不住用水汪汪的桃花眼瞟着沈昀。
“少废话”,我哈哈大笑,“你们老什么?两位风韵犹胜二八佳人,我看就比我那莹儿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