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呆住。
他含笑看我,不过是这次眼里却没有嘲弄,只有温和洞悉。
苏怕我们又吵起来,忙上来打岔:“刀现在是在平安王府里,要拿到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停下来,眼光不知放在了何处,“我倒是情愿带着玫雪回西域,那里民风淳朴,又没有熟人,只是她身子单薄,恐受不了风沙侵袭。”
“不要紧的。”玫雪也紧紧回握住他手:“到哪都可以,枫,我不怕。”
我感动极了,这样的一双良人,看着他们受苦真是催人老。一回眸竟见沈昀自努力地在挟菜,好像一点也没看进去。
心里大怒,桌下一脚狠狠踏了上去。——死人呐!
他被踩得叫了起来,苏与玫雪一惊,又引得睛嫂又向这张望过来,他亦吃惊地瞪着我。
我不等他发话,忙举筷亲自为他挟菜:“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菜也挟不牵?”脸上恶狠狠地笑:“你不是在西域很有势力的么?也不出出力!”
他苦笑放了筷子:“到了西域当然万事好说,可现在我们走得出中原么?王府的人会放了我们?”
我迟疑,低下了头,终于,轻轻问:“小侯爷为什么杀明济爷?他图的是什么?”
“也许不图什么。”他正色起来,没有再乘机取笑我:“十王爷是先皇最信任的手足,他手中有一把可以上斩皇孽下斩奸臣的御龙剑,就是皇上昏逆起来,他都可以斩杀,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我脸上变色,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对了。”他低声,一字一字道:“永乐侯想谋反。”
是,我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他处心积虑地拉帮结派,上至皇室,下到群臣,内达武林,外及西域,一直以来,他所存的是这条心。
我不由青白了唇,人自作孽不可活,这次,他是贪得无厌得狠了,没有人能够拉得住他。
“那么这个替罪羊苏是当定了?”我极力平静下来,淡淡说:“看来我们几个人都没有活路了。”
沈昀也不响,他静静地看着我,眼里不是没有佩服的。
“也许”,他说。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问“这里本来没有你什么事的,苏是逃不掉的,玫雪一定会陪他,我又是他手下的叛奴,迟早会被他带回去,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过是来中原玩玩的,在西域你有自己的地位。”我冷冷的,不去看他:“本来还以为你还有点用处,对你忍气吞声罢了,现在既然定局已下,你为什么不走,说实话,每天这么看着你还真够叫人讨厌的。”
我静候着,等他再一次骂我,可是没有回应,连苏与玫雪也不说话了。
我叹气,苦笑:“你莫要以为我是说气话,我这个人最是现实,人越多目标越大,你何苦令我们更加危险,我们……。”
他蓦然伸出手来,我一惊,闭眼屏息不动,难道又是一记耳光?
唇上一热,却是他捂住了我嘴。
我再睁开眼来,他的脸上已不再是那种软硬不吃的样子,那是一种真正的感动。
“你这个愚蠢的小女人,”他轻轻地,极尽温柔地道:“你以为听这么几句话我就会走了,我既然来了,就不走了。”
我突然想哭,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听到这么关心体贴的话,我一直知道自己没有玫雪命好,但老天可怜,总算也让我等到了这一天,也许这世上本没有男人值得女人相信一辈子的,可这一刻,我相信他。
他伸出手臂将我拥入怀里,又一次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朗的气息,我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抬起头来,苏与玫雪已经不在了。他微笑地看着我:“你好点了么,还是先吃饭吧,别打扰人家做生意。”
我忙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有许多人正古怪地看着我们,睛嫂与小二故作若无其事的穿梭其中,我的脸顿时红了,啐道:“哪来这么多人”。
真的,这几天小店里的人真是不寻常的多,我理了理头发,又四处看了一眼,男男女女眼睛怎么都在往这里瞧。慢着,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记得刚来时店里本没有几个人的,才过了年,竟会有这么多人在外面吃饭?
“看什么?”他笑。
“佐尔,出事了”我却已是浑身冰凉,轻轻拉住他:“一定是小侯爷找到我们了,你看这里的人。”
“我看没什么”他不在乎,又拿起了筷子:“吃饭吧,颜夕,你就是想得太多。”
我想得太多了?我不信,凡事若不仔细想明白,我就不会活到现在。我冷静下来,暗暗留心起周围。
那些人果然不是专程来吃饭的,一个个捧着碗,眼光却滑了过来,我一一注目过去,他们又都心虚地收回了目光,我皱眉,这不像是小侯爷手下的人,世上不会有这么蹩脚的杀手。
正自犹疑,苏与玫雪手牵着手走了进来,这双玉人真如世外的神仙,虽入凡俗仍是一尘不染,更引得众人瞠目结舌,有几个连碗也拿不住了。
我骇笑,想来这个小店还从未进过这么俊美的人物呢,怪不得引来生意兴隆,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呢。
终于,当堂里的一个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一边跑她一边叫:“来看呀,他们又来了。”
我惊醒了,立时一阵怒气上涌,我“啪”地拍桌而起:“沈昀,你还敢瞒我”。
他一惊:“你又怎么了?”
我冷笑,男人,果然是不可能相信的,你才给他一点真心,他就开始算计你了。
“你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还是你也变得蠢了?”我怒:“你看看这周围,这三天来多了多少人?小侯爷耳目遍布全城,他会找不到我们?你这么轻松的样子想必已经不怕他来找了吧,我算是瞎了眼,居然还相信你说的话。”
“嗳。”他叹气:“你这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我怒目而视,泪盈于睫,老天仍是没有开眼呢,这三天他不过是在哄我呢,“你大概已与小侯爷见过面了吧,是不是谈妥了条件?”我又坐下来,放开手脚:“大家都在这,为什么不一起讲清楚呢,沈昀,事已至此,我也很想跟小侯爷谈条件呢,人在绝路上还会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什么事做不出呢?”
想这世上的事,左右不过是场交易,哪里会有西域子王肯爱上中原奴婢的怪道理,与其让别人在身后算计我,不如自己也加入进去,就算是做交易,我也要眼睁睁地在一边看着,省得糊里糊涂地帮人点银子。
苏与玫雪早惊得呆了,要上来劝我。
“别劝我。”我伤心:“苏,别告诉我你也知道这件事,若是这样我就没话可说了,要是不知道这件事,那你也来同我一起问问他,”又指沈昀:“就算是我蠢,女人本就耳软听不得好话,可你也别欺人太甚了。”
这么说着,我一边用手去捂身上,不过却不是伤处,我的心真是痛得厉害,真不知道心痛起来会是这样的,它就像是自己要跳到胸膛外来了。
“你先坐下”苏也急了,上来按住我:“绮丽,你太多心了”。
多心?我难过,怪只怪这世上不可信的人和事太多,再早几年我又何曾是个多心的人。
“别管她,”沈昀倒来劲了,他板起脸:“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抛下筷子,面对着我:“也不好好想想,你现在还有什么是可以拿来和柳若坚作条件的,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与他有私下交易,请问在那笔交易里你又能派什么用处?就知道设防人之心,也没有自知之明。”
我一怔,仍不服气,倔强地闭着嘴。
“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柳若坚得不到的?”他冷笑“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颜夕,你不过是个小卒子,就是莹儿,在柳若坚的眼里也比你重要的多。”
我气苦,可又实在没有话回驳他,身子不由一阵瑟瑟地抖。苏大是心痛,厉声喝住他:“沈昀,你也别太过分,说出的话是收不回来的。”
他顿时止住,打量着我狂怒的表情,竟突地笑了出来:“不错,再说下去,她恐怕又要冲过来对我兜头兜脑一阵乱打了。”
这个男人的脾气可真是收缩自如,完全不给我拼命的机会。
我又呆住,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你敢说你与小侯爷之间没有见过面?”
“见过”他倒干脆。
我立刻眼红了,“为了什么见面?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根本派不上用处。”他淡淡道:“你不明究里,多疑而固执,又爱生事,告诉你也没用,等我跟你解释明白了,这事大概也差不多完了。”
我跳了起来:“好,你看不起我,不跟我商量,都不要紧,我走,省得在这里耽误你的大事。”
我才一动,他又喝道:“你若想苏与玫雪有事,就走罢。”
我停住,转身向他:“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地看着我:“现在客栈外满是王府的人,我和柳若坚正谈得僵持不下,你若一出门被他捉了去,岂不是又要节外生枝?”他停了停,满意地看着我呆呆坐下,微笑接道:“你也曾经要挟过人的,你知道多一个人质就多一份胜算的道理,对不对?”
玫雪难过地拉住我,看到我们如此场面,她很是担心,“绮丽”她柔声道:“沈公子真不想骗你的,只不过怕你操心罢了。”
我看着她绝美的面孔,苏已在她身后扶住她腰,这样的美人是从来不需要自己去担当什么的,总会有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我转过头去,我怕再看下去我的眼睛里会露出和静蓉一样的表情。
“不要同她多解释,”沈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倒要看她这种疑神疑鬼,刚愎自用的样子能做到几时去,若是长久这样,任是谁也救不了她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冷酷,我胸中一痛,推开玫雪,拼命跑回楼上去。
20
又是早晨,天气格外地好,我是怎么也不愿意下楼了。
“一块去吃饭吧。”玫雪劝我:“有什么事说清楚了就好,别老是这样赌气呀。”
现在我是一听到‘吃饭’就头痛,我不要看见他,就算他说得对,可我的心已经受伤了。
睛嫂也上楼来看我。
“唉!你们这对冤家,”她是这样说的:“眼看着打了一架才刚刚和好,怎么又闹个不停了。”
我不理会她们,“请把饭菜端到楼上来”我只重复着说这一句话:“否则我情愿饿死在这张床上”。
最后还是苏亲自端来了饭菜,放在案头,他转头苦笑:“你们两人可不是有什么前世的恩怨?”
“何止前世,”我冷笑“这辈子也完不了。”
“哦”,他微微笑了,在我身边坐下,“不过我从来没看到过你这么生气的样子呢,绮丽”,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道:“不是冤家不碰头,这句话你难道不懂?”
我心中一动,又别过头去:“可是苏,我却没想到你竟然也连同了他一起骗我,”我倒不是假的难过,“我是最相信你的,这辈子我还没这么相信过一个人呢,你竟然也瞒得我好苦。”
“这恐怕是有原因的”,他儒雅地笑:“你知道沈昀与永乐侯谈和是什么呢?”
“谁会有兴趣知道”我嘴里这么说,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宽容地笑了:“你听说过‘天脉谱’么?”
“天脉谱?”我当然听说过,这是一部久已失传了的秘籍,在江湖中,武学宝典同深埋宝藏永远会是众人奋力争取的目标。
“沈公子就是想用这部秘籍把我们从永乐侯手里换回来。”
“可是传说这本秘籍只剩下了半本呢,”我奇怪:“而且小侯爷纵然喜欢这东西,恐也未必能抵得过我们三人的命。”
“所以他们还有另外两个条件。”他叹气:“永乐侯要我与玫雪离开中原,并发誓永远不得向任何人提起紫缨刀的事,还有,不得踏入中原一步。”
“这并不难,”我道:“你不是已经准备进入到西域永不回中原了么?再说他篡不篡位与我们何干,谁又在乎。”说真的,我是很不看好这事,如果他日事发,难免一场混站。
“可还另有一个条件呢,”他突然迟疑起来,“绮丽,永乐侯要你回去。”
听到这话,我可是大吃一惊,他竟然要我回去,我不由一阵心慌,他想干什么?我对他已没有什么用处了罢,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这恐怕也是沈公子心里的结呢,”苏叹着气看我:“我听他说永乐侯是这样对他说的‘我亲手调教的人,决不能跟了别人去’,绮丽,这事可真有些棘手。”
我沉默,不错,这才是小侯爷一向的为人,他亲手把我塑造了出来,我一直是他手里的工具,虽然用得不乘手,可也决不会放手让别人来接了我去。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你们都不告诉我,是怕我心烦?”我低声道。
“也许是沈公子自己心里也烦着呢,”苏叹气:“你不会真看不出他对你的感情吧,他不想与你讨论这事,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开呢。”
我黯然,这倒是真的,小侯爷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条刺,我当然明白这点,想到他皱着眉头考虑这事的样子,我就有些抱歉了,真是错怪了他呢,总是没来由地向他大吵大闹,我怎么会这么蠢。
“绮丽,还有一件事,是我自己想和你谈。”苏静静的看我:“沈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天我看得很明白,虽然他表面上与你吵嘴斗气,可是,无时不刻,他都在关心你,你不在的时候,他不住问我你在西域的生活情况,实在是很心疼你的。”
“是么?”我低下头。
“他虽然是西域贵族,然而并没有一丝骄气,而且,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他叹着气,诚挚道:“绮丽,我还是那句话,女孩子总要有个归宿,我不知道你与永乐侯之间有什么事,但是,请容我评一句,沈公子的人品气度,胜过永乐侯多多。”
我沉默,不错,佐尔的刻薄只是在嘴上,而小侯爷,却是深植于心的无情冷酷,可是,一想到他那个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便无法责怪他。
“苏。”我苦笑道:“你是在劝我给自己找个归宿么?难道你以为,我跟了沈昀走便会一了百了?”
“我不过是个建议。”苏摇头:“绮丽,还记得我离开西域前对你说的话么?今后的日子还很长,而所有的事情都是要有个了断的,如果你始终耿耿于怀,不肯忘记过去,这样的日子活一天与一百天又有什么不同?”
“所以你就回了中原,来找个了断?”
“对,在接到那封信时,我是半信半疑,当然明白这也许是个圈套,可是,我还是要来中原。”他看着我,微笑:“你看,若不是我下定决心,现在又怎么会和玫雪在一起,如果没有当初的那股勇气,我现在还是在西域自怨自艾,空度时光。”
他将手轻轻放在我的肩上:“绮丽,生命苦短,情愿一波三折,也不要虚度了年华。我就是你眼前最好的例子。”
我被他说得难过,不由得,有一些心动,“苏,你先出去一下”,我道:“我要换衣服下楼”。
他站起身来,真正宽慰地笑了起来:“是该这样,好好跟他说几句话去,我喜欢看到你们有商有量的样子。”他了走出去。
我极速地穿好衣服,又快速理了理头发,提着裙摆小跑出了房门,真要和他好好商量一下了,先不说是不是一定要和他走,无论如何,我下了决心,决不能再回王府了,我都要同苏与玫雪一起去西域,对我来说,中原早已无留恋之处。
才到楼口,我突停住了脚步,他正坐在紧挨楼梯的那张桌子边,桌边同坐的不但有苏与玫雪,还有一个娇俏的女孩子,一身的浅色布裙,两弯清水明眸,长得很不错呀。
我不由咬起了唇,才听得苏说得那么恳切,好象他真为了我的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