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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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夕-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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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小年夜,傍晚时下了一场大雪,街上的雪铺得有一指多深,路上早没了人,人人都躲在自己暖和的屋里,客栈里鲜有客人,除了我就是一双远地来投亲未果的母女俩,客栈的老板娘心很好,可怜我们无亲可投,晚上特地请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好久没有过年了,我不由欣欣而往。  
进了屋里,便看见人都已到齐,老板娘夫妇与他们的儿子,再加上三个伙计和那对母女,倒也坐满了一桌子,我被老板娘睛嫂让坐到她的身边。  
“姑娘快坐。”睛嫂长着一张容长脸,脸中细细地洒着几粒浅浅的白麻子,年纪约莫已近四十,显得利落俏皮,风韵犹存,一手把我拉过去,便招呼伙计布菜倒酒。口里还不停地说“姑娘靠火盆近些吧,把衣服再系紧些,我们屋里原是比较冷的,等吃个二三杯后,再把钮子松开罢。”  
老板就是个老老实实的人,只会咧着嘴笑,眼眼里透露出和善,我不由向他也回笑了一下。  
“我说绮丽姑娘呀。”睛嫂咂着嘴道:“这一桌子吃饭了,你也该把脸上那块布给扯下来了罢,平时我就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就算害羞,也不必老遮着脸吧,你嫂子我是痛快人,你也别给我见外。”  
她的嗓门有些尖,说这话时老板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体,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劝的样子。  
我不由微笑,伸手将脸上的帕子摘了下来,又理起散发,道:“这原是我的不对,睛嫂子说得是。”  
那睛嫂睁大眼睛朝我脸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回头便向那对母女笑:“萍姐姐,我原说吧,绮丽姑娘名字这么好听,人怎么会不好看呢,你们看看,可曾见过长得这么整齐的闺女么?”  
那对母女也转头来看我,母亲温柔地笑了,女儿却是娇嫩可爱的,向我吐了吐舌头,圆圆的眼睛鼓鼓的。  
“绮丽姑娘几岁啦?”她母亲张氏满月脸上一团和气慈爱,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我耳边的碎发抚了一下。  
我从未见过生母,也从未亲近过年长的女子,被她抚得一阵心暖,轻轻向她点了点头:“过了年应该就是二十五了”。  
“天。”睛嫂突然大叫起来“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还没有婆家呢?”  
这话问得我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张氏怕我为难,忙接过去道:“绮丽姑娘这么漂亮,总要仔细找个好人家,按我说这么美的女孩儿,就是王妃贵人也当得的,自然不肯随便嫁与平民百姓的。”  
睛嫂也已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咯咯笑起来,道“是啊,绮丽姑娘本家姓什么呢?”  
我道:“姓苏,这次上京是为了找我的哥哥。”  
“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个男人。”睛嫂又是一阵爽笑:“早先我还以为姑娘是来找相好的呢。”  
“看你。”张氏忙轻轻在她身上打了一记:“一桌子人的,你发什么疯呀,我女孩儿还小呢,你省点口德吧。”  
她这是为我解围,但我一点也不动气,真的,这一桌人虽然不熟识,可是相处得其乐融融,这样亲热的家庭式生活我还真没过过呢。  
那个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她脸上的娇懒与稚气真令我心酸,虽然她没有出身在富贵人家中,可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略熟了些后,她便依过来,在我身边娇声娇气地说话,我突然有些羡慕她,曾几何时,这种娇慵我也是有的,可毕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乍一见,令人犹如隔世看花一般。  
夜深人静,我吃完饭从屋里走了出去,在院中止下脚步,屋外硬梆梆冻得神清气朗,一轮圆月高挂空中,我冷得很,可又舍不得进屋,月色下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是那么干净,包括我的寂寞。  
我只觉一阵空荡荡的从心底直扩散开来,瞬息浸满全身,不由打了个冷颤,这样寂静寒冷的节日冬夜里,我渴望有一个人能陪在身边,让我依靠在他身上同看这轮圆月,这个人是谁呢?我不由一阵心痛,不是小侯爷,不该是金越,不是佐尔,也不是苏,回头看去,我突然发现以前二十几年竟是空的,徒自遇见了这么些男人,与他们缠绵情牵,竟全部都是幻影,到头来还是自己一个人在这样寒冷的夜晚独看冷月,这一想不由我冰冷彻骨,忙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到了门口,我又停住了,回房间干什么呢?漫漫长夜,难道是一个人冰冷地在暗中流泪,我猛地回头朝外走去,我要去永乐王府,看看我曾住过的地方。  
 颜夕》小说连载第三部分 作者:暗AN  
 侯府其实并不远,不过七八条街外,远远地便能看见那红红灯火通明的楼墙,离得越近,我心跳也得越厉害,那并不是我的家,但在那里,我毕竟也住了八年,何况还有他,那个目光凌厉却似笑非笑的人,一次次的将我从希望推到绝望,又一次次在绝境里伸手将我拉回,他现在怎么样?与西域公主可否恩爱呢?  
往事历历在眼前呈现,不错,有些东西我们永远得不到,但,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近去,府中有一面外墙是特别低的而且隐匿,就连侍卫不也知道这个角落,以前我常和小侯爷偷偷从那里溜出去玩乐,我又找到了它,一模一样仍未被改动过,我又一次翻了进去。  
墙后便是后花园,再过去是一个小小的书房,平时不大有人会来这里,转过书房又是一条嵌在百花中的长廊,长廊的那头是朝露园,那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还有一条自护城河引入的水源,每逢重大节日永乐侯总会在此大摆宴席,我希望这个规矩并没有改变。  
果然,还未走进园中,便可听到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间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娇笑。  
我不敢再走,径直窜上墙头,墙边种着将近百年的衫木,高大茂盛,我一袭黑衫,躲在上面倒也安全。  
低头往下看,树下不过五尺的距离,已是另一番热闹富贵的情景,园子本来就不是很大,又到处都种了花草,园中的三桌子人就都像是坐在花丛中一样,此刻虽是融冬,但十几树梅花开得正盛,还有簇簇水仙争艳吐芳其中,仆人们在树上、花草丛中点缀了无数只精致缤纷的纸灯,花鸟鱼虫,形态各异,直把个朝乐园装扮得如天外仙境一般。  
三桌子人虽不多,却已包罗了当今世上最富贵得宠的人,这样的宴席,仅仅皇亲国戚是不能够进入的,必须是最受皇上亲眯的皇族,才有资格得一席之位,我缓缓倾下头去,要在其中寻找那些我认识的人。  
终于,我又看见了小侯爷,只一眼我便将他从人群中认了出来,他并没有改变多少,依旧是那么俊雅夺目的一个人,衣饰举止俱无可挑剔,三年来,他的目光更是明亮锐利,言行更为坚定得意,他已达风华正茂,傲然处世的顶峰时期。  
我盯住他,看了又看,很久很久,我才能转头去看其他人。  
小侯爷的身边紧坐着一身锦衣的金越,乍见他冷俊的面孔直叫我心头一惊,他真是变了不少,可改变的不止是他的容貌,还有他的神情。他的表情冷傲而沉默,再也不是往日那个万事都无所谓,潇洒不羁的盟主之子了,嘴角常挂着的那抹浅笑也没有了,若不是曾与他共床共枕一年多,我几乎要怀疑这只是一个与他长得相似的人。  
三桌中两桌中俱是男子,另一桌则是女子,我在暗中慢慢向前挪近了些,想要看清楚女眷们的样子,可终是离得太远了,只依稀可见一半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想必是皇府的一年一度的豪宴,所有在座的俱是皇室中最得宠的内戚,我看见几个深得君心的候、爵也都到齐了,再有的就是皇家的亲贵,几乎所有人都是笑逐颜开,说说笑笑着享用着由宫人们捧上的佳肴美酒,我潜身在又冷又高的树上,直如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看了一会儿,正犹豫着是否要离开,忽然下面的人起了阵骚动,低头一看,原来场中已多出个白衣女子,虽然隔得很远,犹可觉得她纤细而高贵,身边如有烟霞笼着,实在是个清丽不可方物的人物,一袭简单的白色锦衣更显得她如神仙妃子。  
只见她匆匆来到园中,也不说话,径直走到中间的那张桌子边,突然跪了下来。  
顿时,不光是园中的人,连树上的我也大吃了一惊。  
“雪儿,你这是做什么。”座中一名金冠黄袍的男子喝道:“值此佳日,你这么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还不给我起来。”  
他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目威严,正是当今的天子,我曾远远地看到过他,三年多来他也没有大变。  
那女子并不起身,直挺挺地跪着,流泪道:“请皇兄开恩放了江枫吧,江枫是无罪的呀”。话未说完,她的泪水又溅了出来。  
我一惊,几乎要从树上滑下去,怪不得这些日子我遍寻他不到,竟是被宫里人拿下了。  
“荒谬。”皇上大怒:“江枫不过江湖一介莽夫,竟敢大逆不道闯入宫中刺杀了明济王,遁入塞外十年,这次总算老天有眼,令他自投罗网,而你身为宗室血脉,竟为了这么个杀了你叔父的罪徒下跪恳请,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他说得很急,听得我惊愕不止,在我的记忆中明济王是因病重而亡的,怎么会是苏杀的?整件事情里透着蹊跷,怪不得苏会被逼入西域,他过去,不过是牵涉到了皇室,更还有血案重罪。  
“求皇兄可怜。”那女子只是长跪不起:“江枫不会杀人的,皇兄不能只凭着一把剑就定他的罪呀,虽然御医都说十叔的伤口是江枫的剞玉剑留下的,可江枫对我说,这事与他无关,他还说这并不是剞玉剑的留下的伤口,虽然很像,可实际上是紫缨刀留下的。”  
“住嘴。”突然桌上一名女子站了起来:“你是不是给那个臭男人迷失了魂。”她身着珠披与凤罗裙,满绣着金线的衣裙更衬得她眼亮唇红,然而明丽的面孔上透出一股精明强硬之色。  
“原来是弦和公主。”皇上皱眉:“公主有话好说,今夜原是大喜之日,不必出言太厉”。   
 
  
 “请皇兄恕罪。”那弦和公主忙躬身请罪:“小妹也是一时心急,竟忘了辞色。这事小妹早已询问过刑部的人,他们说紫缨刀是暗器,而且早就失落了,这分明是江枫在故意开脱自己。请皇兄明查。”  
“哦。”我明白了,我也知道紫缨刀的故事,小侯爷曾经告诉过我,这把刀虽然称之为刀,其实却是一把暗器,只因它虽极薄而利但毕竟是刀形,故此介于兵器与暗器之间,通常只有在近身时才能发挥最大功效,不过听说早在五十年前就追随它的主人云熙道人长埋于地下,久已失传,怪不得众人不肯相信。  
我暗暗叹气,苏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沉思间,弦和公主已走出了座位,来到了那白衣女子身边,又禀道:“小妹脾气向来急躁,只是皇兄又何必怪小妹出言太厉呢,景诚公主与那江枫颇有私情,难道这还是秘密么?今天一家人都在这,由得众人在身后风言风语,不如现在就当面说个明白,其实在座还有谁是不知道这事的呢?皇兄是怜惜手足,才不愿公开承认此事,可景诚公主自己仍不知悔改,毫不自尊,竟然当众为其脱罪,依小妹看,皇兄是早该把这件事好好处置了。”  
她言语老辣,我不由暗暗替那景诚公主担心,她一心要救苏,可弄不好,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但见她此刻柔弱地伏在地上,根本抵不住弦和公主的咄咄逼人之势,我从上往下看,她犹如一支雪白的莲花静静开在夜中,完全融不进周围富贵华丽的环境中,叫人看了心动又心疼。  
皇上好像也很怜惜她,犹疑着不肯决定,他必是对这个妹子喜爱极了,虽然她不顾身份扰乱了他的宴席,但对着那么一个绝丽的美人,任是谁也下不了手。但他的另一个妹子却急急地盯着他,还有这座中的所有人,他总要有个说法。  
终于,他清咳一声,“玫雪”,他的眼里透着不忍:“这桩案子已经定下了,江枫判于下月初斩刑,你又何必为这么一个罪人委屈自己呢。”  
“可是杀十叔的确是紫缨刀呀。”玫雪哭泣:“皇兄若不彻查,岂不是要冤枉好人?今天如果皇兄不答应,小妹就长跪在此,直到皇兄肯下令清查为止。”  
“够了,你竟然敢要挟朕”皇上恼怒起来“今晚本是普天同庆共聚的日子,难道你要把这里变作公堂不成?朕命你马上回府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门,再传口谕下去,江枫的案子已结,犯人改为三日后行刑,省得你在这一个月天天来烦我,若要再来多言,朕就立刻下令今晚斩杀了他。”  
龙颜大怒,事情反而愈变愈糟,话一出口,玫雪与我都惊呆了,大悲之下她反而静了下来,呆坐在地上,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道:“他那晚入宫原是想带我走的,可我不愿连累他,没有跟他去,谁知那天晚上十叔竟在宫里被人杀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多虑。”  
她慢慢地又叩了下去:“那就请皇兄现在下令杀了他吧。”  
“你是不是疯了,”皇上不相信:“你在逼我现在杀了他。”  
“是。”玫雪淡淡道:“请皇兄现在就杀了江枫,只是请让我看着他行刑,行刑完毕后,我自会回宫自禁。”  
她本是来救人的,却反而害了他,看着她坚决纤细的背影,我突然明白她的心思,她已绝望,决定与他同生共死,只不过她要的,是见他一面,哪怕这是见他的最后一面,她也认了。  
我只觉眼眶酸楚,喉头哽塞,苏终是值得的,为了这位玫雪公主,这十年里每一天都是值得的。  
“好个景诚。”皇上暴喝:“你不知节中见血是最不吉利的事么?为了一个江湖中人,你竟敢逼朕做出如此犯上的事来,来人,还不把景诚拉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她,指尖微微发抖:“从今以后,你休想再见那人一眼了,十年前你胆大抗婚,立誓永不嫁人,朕都没有怪罪于你,不过是因为怜惜你,才由着你如此胡闹,放眼宫中哪位公主享过如此殊遇,可恨你不知朕的苦心,仍死不悔改,这次朕偏不再由你的性子了,你好好回宫思过吧,过了年节,朕必会再赐婚予你。”  
他话未完,已有几个宫人围了上来,齐齐按住玫雪,将她制住。  
我在树上听了,心里只是叫苦,“糟了,事与愿违,这位公主反而挑起了皇上的怒气,苏没救了。”  
玫雪也知道是无望,此刻,她就像是真疯了一般,哭喊着,死也不肯让人拉起,那些宫人奋身用力,按住她的身子,把她拖倒在地上。  
我在树上如热锅里的蚂蚁,她是苏最心仪的女子,我不能眼看着她如此被伤害。顿时,只觉脑中一热,我想也不想,取出黑帕罩在脸上,从树上跃了下去。  
15  
   
场中已是大乱,我这一跳下,众人更是失声惊叫,我脚跟才落定,立时已冲出一众侍卫,团团将我围住。  
原先坐着的三桌人都站了起来了,虽然有侍卫们保护着,年轻的男子仍站在最前面,将女眷们护在身后。  
我转头,看清周围的情况,这才想起,自己可算是做了一件蠢事。  
懊恼归懊恼,我倒也不怎么后悔,这件事根本无从选择,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等人发问,先自亮出腰下的剞玉剑,仰声道:“我是来替江枫洗脱罪命的。”反正已经下来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办法替苏脱罪。  
“这就是剞玉剑”,一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灯火中他的双眸亮如灿星,我一时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今日金越的眼睛对我来说,是陌生而冷酷的。  
 
   
 “阁下又是哪一位?”他冷冷问“怎么会有这把剑?”  
“别听他胡说”,弦和公主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这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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