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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小侯爷来说,我的身份恐怕有些复杂,是最贴身的侍女、最信任的护卫,也是消遣时的乐师与舞娘,但有一件事,我不是他的女人。
呵,这话说得可是有些突兀,记得初入永乐王府,我只十岁,作为小侯爷的贴身婢女,我已整整陪伴了他八年,可是一直以来,我只是他身边略微重要的仆人,不论是吃饭、议事、看书与练武,我都侍立在左右,不会离开一步。
我与他如此的亲近,以致于身份终于暧昧不清,渐渐的,王府上下所有的人,包括永乐侯都认定我是他的侍姬,竟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从来就没有碰过我,我仍然是他的婢女、书伴、护卫、乐师与舞娘,却独独不是他的女人。
我长得丑吗?不,不,不,我实在是非常美丽,清秀、妖柔、娇丽,与摄人魂魄,对于此从未有人表示过怀疑,可是无论我如何的秀,如何的妖,如何的艳,如何的丽,他始终没有对我产生过一丝绮念。无数次,他手把手的教我写字练武,甚至在酒醉后拥住我沉睡,但我们的联系仅止于此,我不过是一个他最亲近的婢女。
平时里我极少与外人多话,故没有人能从我嘴里得知任何消息,可是人心最是猜测,你越是不肯说,别人就越会觉得隐藏了些什么,每一次从人群间擦身而过,我总能听到身后传出窃窃私语,待女且嗍窍勰降乜醋盼椅踝陪逶『蟾灰挛铮淙晃也还窃谧鲂┓菽诘氖隆?nbsp;
有时,我想,众人的猜测也许并不无道理,或许所有的人都已看出来我是那么地爱他,心甘情愿地为他办妥每一件小事,每次当与他的视线相遇,我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不错,我简直是为他而生为他而活的,也正因为如此,永乐侯才会如此放心地令我陪伴在他身边,成为他身命中不离的影子。
而他,是这样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英挺俊美,举止优雅,喜爱书、酒、剑、侠士、美人,天性风流,然而亦透出无情,有谁能真正集合于温柔与残酷于一体?唉,他就是。
当小侯爷认识金越时,我就在他身边。
除了西域王苏塔里外,当今武林也是朝廷最大隐患之一,因它已自成一格,甚至还有了自己的盟主,武林盟主的地位非同一般,对于江湖,他就是君王,一声令下所有侠士为之奔劳,连当朝皇帝也忌之三分,而金越,就是现武林盟主的独子,因此多半会承袭下一界的盟主地位。
那段时期,金越正在慕蓉噙的弄梅山庄,那是个一年四季冰天雪地的地方,山庄中到处都是梅林,日日开满了各种红、黄甚至是淡绿色的小小梅花,当小侯爷应约到达山庄时,金越与慕蓉噙已喝得很多。
跟在小侯爷的身后,我暗暗打量这两位江湖少年,不同于小侯爷的尊贵与优越,金越热情而坚挺,如此刻的飞雪般不受约束。而慕蓉噙却是文秀温柔有礼。
虽然雪下得如散瓣处处纷飞,他们却在满园子的红梅树下席地而坐,雪地上铺着来自波斯的地毯,仆人献上金杯,盛着琥珀色的西域美酒。
席间,慕蓉噙奏起他的焦尾琴,金越立刻引喉放声歌唱,那一种豪情壮志引得众人无不点头微笑,漫天飘落着红白相间的雪与花,苍色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梅海,和这三个意气风发的男子,连同那一曲悠悠的塞外曲,叫人不知身在何处,今昔又是何年。
隔着雪花、醇酒、人影,唯有我看到了小侯爷眉宇间的阴郁,他唇角的笑花,如雪花般一触既融。
即使在热酒中,他们也没有深谈,安逸享乐的风流少年,仿佛不知身在何世,然而我却默默皱眉,一切的悠闲表面,遮不住底子里的魅魉心计,我只怕小侯爷这次终要失望,冷眼旁观,金越早有准备,不容易对任何规劝利诱所打动。
酒宴后,我们并没有在弄梅山庄留宿,连夜赶回了驿馆,小侯爷有些喝多了,入了馆内,我便命人煮醒酒汤,并安排下沐浴的汤水,这是他的偏好,喜欢在醉后用热水浸身,而不同寻常的是,这次,他竟在浴池中传话令我进去。
一直以来,小侯爷都有一个香艳的习惯,他也喜欢在沐浴池中享受美女的身体,平时我总是在他入池后命人将他要的女子赤裸送入,然后在门外等待他浴后出来,我也曾想过他会令我进去,可他毕竟没有,我是早已灰了心,难道他今日终于要跨过这一层关系,正式享受我这一份八年前就送到他身边的礼物?我的脸开始红了,心也跳得历害,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在任何的情况下,任何的场合里,他会接纳我成为他的女人,虽然这种可能在我漫长的等待中简直快要失去希望,也令我常常怀疑自己是否有什么问题,可它还是来了,在一个突不及防的时刻,我不由开始发软害怕。
终于,我还是忐忑不安的走了进去,在那一间雾气氲氤的房间里,向前几步,可以看见一大泓莲形的浴水池,朦胧中,我看见他浸在水中,背倚在池壁边,上身赤裸着露出水面,他的头向后仰靠,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
我不知所措,只好又走近些,才发现他的眼闭着,似乎还未从酒醉中清醒来,只得自己轻轻咳一声,向前挪了几步。
他闻声睁开眼,微微笑了:”阿夕,过来”,他说。
我依言过去,来到他身边的池旁单腿跪了下来,热水并不很混,我简直能看到他在水下的身体了,头一次,我这么近地看清他坚劲的身体,这下反倒是我马上闭起了眼,房中的空气太热,雾水很强,我暗暗求老天不要让他看到我通红的脸。
可是,他还是看到了,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他伸出手,一把将我拖入了水中,水很热,我就像被烫了似得要弹出去,可是一双有力的手阻过来,我被拉着直扑到他的胸膛上,整个人贴在了他赤裸的身体上。
热气中,他的身体似有磁力,简直是将我紧吸在上面,隔着湿透的衣服,可以感到他每一寸光滑有力的肌肤,他的手掌坚定有力,而手臂却似长蛇般柔软,已自我宽大的袖口滑入衣内,上下抚摸起我不断发热的身体,我实在忍不住,轻轻呻呤出来,随既他探身而上,紧紧吻住了我的唇,一转身直将我整个人顶在了池壁上。
我不知道这样一种感觉是什么,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我简直是死过去又醒了过来,终于如此近身地闻到了他肌肤的气息,和他口齿间的清香,他的舌也同样像条蛇般,慢慢地,温柔的在口中缠绕进出,这种接触几乎令我销魂得快要晕过去,恍惚间不知如何是好,我只是紧紧地回抱着他。
纠缠中,我到底呼出声来,身体在水中剧烈地颤抖,心里,我对自己说:”终于来了”,我不由一阵轻松。
然而,只在这一瞬间,一切立刻结束,如同它的开始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来,他仰起头,一手仍旧抱着我,抚在我身体上的手却缩了回去,然后将我轻轻推了开去,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已经又在微笑了。
“颜夕”他轻轻笑道:”你真是太美妙了,我差点控制不了自己”。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他,一直不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伸手轻轻地把我额前头发拨到脑后去,柔声道:”你跟了我差不多八年,我一天一天看着你长大,就像是一朵最美的花朵终于完全绽放开来了。”
他又俯下头在我的嘴角处轻轻吻了一下,眼波温柔,就像是要看到我的心深处去。
我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害怕起来,整个人不住地要发颤,我的眼光一定是恐惧的,以至于他又拥过来,低下头不住轻吻我的脸颊,试图令我放松。
“好多次,我都忍不住想要马上撕开你的衣襟,看到你这样的美人,大抵所有的男人都是会受不了的吧”。他又笑了,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笑容明显带着些得意。
“可是我知道,如果就这样得到了你,只不过是逞一时之快,对你的美貌来说是极不公平的”他继续温柔地说:”似你这样的女子,不应该被藏在楼阁中,应用来迷惑人,你的美貌是一种致命武器,可以令我得到更重要的东西”。
他顿了顿,停下来,慢慢将我拥紧些,他的唇直贴到我的耳边,他的声音份外清晰,像是贴着我的骨肉一路传到了心里,他在轻轻说:”颜夕,嫁给金越吧,帮我看住他,不要让他逃脱我的掌心”。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只是我一连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天二夜,统统一个姿势,再也没有改变过,房中的侍女也许是得了小侯爷的命令,并没有人来打扰我,只是第三天的早上,有人端来一碗燕窝粥。
“公子爷盼咐说你要好好滋补一下”,端粥来的待女娇笑着,用暖味的眼光瞟着我,像是在说”还不承认,这样瞒不住我们了吧”。
我默默起身,无言地喝下了这一碗粥,自十岁起我就明白人的命是很不相同的,而我天生注定不能任性地哭泣与欢笑,谁叫我的父亲不是达官贵人呢,这一点,我早就认命,如果有泪,我也早就习惯把它往肚子里回咽了。
随后,我去小侯爷处听命。
他正在书房看书,身着一袭紫缎长袍,他抬起头,微笑着看我走进房间,表情悠闲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上下打量我后,他说:”颜夕,你可知道金越对我的重要?”
“颜夕明白。”我低下头,怕他看到眼里的绝望。
“很好。”他走过来,将手搭在我肩上,手心里的温度透过重重衣衫,暖暧沉在肩头,我突然想哭。
“你放心,你永远是我的人。”不知不觉他已俯下身来,贴着鬓角耳侧,声音如花涧中的小溪般温柔而流畅,却,透出无情:”给我些时间,待我将武林掌握在手里,你就能回到我身边”。
是真的么?我疑惑看他,纵然到了那个时候,我回到了他的身边,只怕,也不会再是现在的模样。可是在他的目光下,这些话噎在喉中,我吐不出来。
“三月初八是一个好日子,”见我沉默,他松开手,微笑道:”婚礼就放在弄梅山庄,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那个地方。”
是,我曾说过弄梅山庄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可是当时我绝没有想过我会在那里嫁人。一念至此,我突又生出狂笑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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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八日果然是个好日子,风和日丽,一碧如洗,弄梅山庄更是风景如画,虽然依旧寒风习习,但一树树的香梅介于天地之间,再衬上庄内一色粉墙琉璃瓦,真如人间仙境一般,只是我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喜悦,我的心已死了。
再见金越还是在山庄,他亦是如先前一般英俊挺拔,笑容随意而真挚,在慕蓉噙为我们操办婚礼的当儿,他特意赶来看望我,并不故意讳避什么,江湖男儿不拘小节,他热烈地凝视迫得我抬不起头来,面对所有的询问与关照,我至始至终无话可说,还用说什么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怎么会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一日初入山庄,金越看我的目光已是不寻常,只是我当时太过自信,本以为无论如何,自己是到底与众不同,想这八年间的亲近与陪伴,何止别人的眼光,连我自己也骗了自己,原来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女,对于小侯爷而言,只是份丰美体面的礼物。
紧紧地闭着嘴,我努力地,将一切感情封杀。
时间开始过得飞快,纵然是不甘心,转眼弹指间时光已流失,在入洞房的那个夜晚,满目高悬喜字红纱的房间里,我突然发狂,随手将一股金钗狠狠刺入自己的手臂上,看着鲜血汩汩而出,我的表情却是痛快的,仿佛心里的某些东西正随着鲜血一齐流出。
然后,我擦干血迹,披上霞披,戴上珠冠,回到帐中端坐。
不过一更时分金越就回了房,他喝得并不多,看得出慕蓉噙把他照顾得很好,虽然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他的眼睛却是明亮有神。我不觉暗暗失望,当他上前握住我手时,极度的懊恼令我忍不住要抽回手来,然而他的动作更快,马上紧紧拥住了我。
他的胸膛上温暖而宽阔,令我忆起另一个个曾经依赖过的胸膛,泪水涌起在眼眶,这时,他却拍了拍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窗外有人”。
我吃了一惊,定了定神仔细倾听,的确,窗外有人呼吸声,声音很小不容易发现,金越依旧拥住我,但脚下开始慢慢向窗口挪动,突然他一个挺身,自窗口跃了出去,敏捷得如光似电,窗外随即响起打斗声,敌人好像只有一个,且明显不能抵挡住金越的攻势,只交手几回合,他就要跑了,可是哪里跑得掉,慕蓉噙已经赶来,隔着房门,我听到他大叫一声:”金兄,手下留情”。
我走了过去,缓缓打开门,外面已是灯火通明,金越早停了手,正站在一旁,嘴边带笑,好一副忧哉游哉的模样,在他对面的地上坐着个娇小的黑衣人,已是头巾散落,长发披垂,衬着明眸皓齿,雪白的皮肤,竟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慕蓉噙也是一脸的笑,却是苦笑,他不住向金越道歉,又回过头来,硬是板起一张文秀的脸,朝着那女孩瞪眼:”青青,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那女孩嘟着一张嘴,红红的嘴唇似一只樱桃。
“看我”慕蓉噙怪叫”你穿成这副样子来看我,好好的大门你不走,乱窜什么”。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青青不服气了,她的一双大眼波光粼粼的,像是要哭了,”人家老远就看到你这里张灯结彩的,门口又挂着喜字,人家以为-------”
“以为什么?”慕蓉噙不知怎么的,真的板起了脸,”弄梅山庄办喜事与你何干,要你这么贼头贼脑的探进来。”。
“我”,这下,青青可下不了台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可倒也干脆,只见她立刻小嘴一扁,哇的一声,竟真的当场哭了出来。
我从未见过如此放肆胡闹的女孩,可看着慕蓉噙苦笑不得的模样以及金越满脸的戏嘲,我又突然有些明白了。
“你还不起来,坐在这里大哭大闹像什么体统”,慕蓉噙说这话的口气与其是说在责备,不如是说在商量。
“不,”青青边哭边闹,她索性拉下散开的头巾,坐在地上抱头痛哭,直看得身边围绕的一众家仆个个目瞪口呆。
这时,小侯爷也赶来了,他已换了一身淡黄团绣的锦袍,见此情景,自然不方便上前劝架,只在一边微笑站立,人群火光中,他的眼光自无计可施的慕蓉噙身上溜过,绕过正用一只拳头捂着嘴笑的金越,慢慢地滑到我的身上,从下自上,将我细细打量了一遍,我顿时身体僵硬起来,他的目光如那天在浴池中他的手一般,令我浑身发热,几乎又要颤抖。
我别过身去,强迫自己去忽视他,身旁的慕蓉噙却已招架不住青青的嚎啕,他实在不方便去碰她的身体,而身边的那些待女们却又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有几个胆大的欲上前劝阻,还没近身,就被她双手一把推了回来。
众人束手无措间,我却走了过去,并不是要帮忙,只是这样的情景下,我一定要做些什么,若是再这样暴露在小侯爷的目光下,我迟早又会落泪。
这个任性的女孩,明明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像是足足小了八岁,一定是因为家境优越的缘故,我的心不由一阵抽动。
她也发现我走了过去,只见她随手一挥,虽然看似无意,却是以”小擒拿”的招式向我攻来,然而这个大小姐会的,不过是一手三脚猫的功夫,我还她以”拈花手”,亦是很轻灵随意的方法,只一下,便把她的双手牵制住,然后我蹲下身,借着拂摸她长发之际,在她耳边低低道”你恐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