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仪闭上眼,闻着他手上淡淡的烟味儿,迎合地微微张开嘴,叼住他的手指,身子却僵硬得像根木桩。
张一达从被子下钻过来,轻轻压住她,在她脸上吻吻停停,不知是犹豫还是谨慎。
林仪不再等了,抓住他的手塞进自己两腿之间。
张一达略显忙乱地帮她和自己脱掉衣服,俯身下去问:“不会冻着吧?”
林仪真想号叫,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拽过来,喉咙里混沌地低吟着,那感觉就像快冻僵的人扑向一丝即将熄灭的炭火,绝望和期待拧成一股绳勒在脖子上。
“那……我把那东西戴上。”
“别管它了。”林仪几乎是哀求着。
也许是憋闷得太久,张一达逐渐从紧张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之后,便像台上足了油的机器,安静而又持续地运转着,屋里只有林仪不规则的喘息在床板有规律的“吱呀”声中起起伏伏。
不知过了多久,林仪咬紧麻木的嘴唇,疯狂地摇着头,一阵歇斯底里的嘶叫从心底冲上来,张嘴想叫,张一达见状及时伸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克制。可那叫声有如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上去,穿透了鼻窦,直撞到天灵盖上,随即又弹回来,在她额头里不停地回响。那一刻,林仪紧闭的眼睛里看见无数片飞扬的雪花,在轰鸣的夜空中飘来飘去。
林仪醒来时张一达已不在身边,灯却亮着。她刚想放肆地伸个懒腰,却发现肖红军正不声不响地站在房门口,沉默地看她。
“红军,怎么起这么早?”
肖红军顿了顿,“我们该上课去了,您不上班呐?”
“今儿……初几啦?”
肖红军的目光在凌乱不堪的床上扫了扫,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林仪这才意识到什么,赶紧穿起衣服跳下床,等她跑出屋门一看,发现家里就只剩她自己了。她腰膝酸软地坐到桌旁,心里却瑟瑟地琢磨着肖红军临走时甩下的那种眼神。
一连几天,林仪和张一达每天都要折腾到半夜,这情形是林仪从未经历过的,也让她觉得蹊跷,自己和他结婚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就没有弄成过一次,怎么头发都快熬白的时候,却突然有了转机呢?同时她也有点害怕,觉得自己就像个不正经的坏女人。这几天临睡时她总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如此放纵。可只要张一达一碰到她,身上的反应就会像潮水般翻涌起来,令她情难自禁。
要说林仪身体上的寂寞由来已久。和张一达刚结婚那会儿,她努力过,可自从被子里发现了那条裤衩以后,每每关键时刻肖学方的影子便会蹿出来捣乱。为此,她曾一次次诚心诚意地跟张一达道歉,她觉得自己这样对他实在是不公平。张一达通情达理,从不埋怨她什么,但事后林仪总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失望和隐忍。就在她极力调整自己,刚刚有些起色的时候,却又去了干校。林仪的状态本来就很脆弱,再加上繁重的劳动和恶劣的环境,俩人每月一次的会面基本上都忙着虚寒问暖,或讨论两个孩子的事儿,最多就是搂在一起相互抚摸,说些温情体己的话而已。后来林仪带孩子先回了城,天各一方牛郎织女自不待言,而张一达好不容易回到身边时,却又拖着个病歪歪的身子,连最简单的家务活儿都干不动,对那种既费神又费力的高级劳动只能望而却步。有一阵子,林仪对此已经近乎绝望,想干脆就此断了这份念想,省得平添烦恼。可就在她几乎要沉底儿的时候,张一达冷不丁又伸手拽住了她。多年的亏欠,如今成了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真是的,旱么旱死,涝么涝死,现在我算明白干吗要修那么多水库了。她在张一达怀里时发牢骚说。
嘶叫无声 十二(5)
尽管有情绪,可她这番话是真心的。林仪本质上绝不是个贪恋亢奋之人,她心里渴望的是那种悠扬闲适细水长流的日子。什么都不用多,够使就得,可也别断了顿儿。而眼下夫妻二人如此饕餮,总使她感到一种有今儿没明儿寅吃卯粮的隐忧,更何况此事不仅关乎身体,同时也关乎道德,放纵无羁起码不是良家妇女为人之本分。想到这层,她脑子里陡然晃过一个人影,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
正当林仪呆坐在桌旁浮想联翩的时候,肖红军在校门口被两个高年级的男生截住了。
“就是她吧?”
“没错儿。哎,别着急走,问你个事儿。”其中一个晃动身子挡在肖红军面前。
“干吗?”
“听说霍强嘬你脚来着,有这事儿吗?”
肖红军忽然觉得心里发抖,低头不语。
“没事儿,我们就是问问,真有这事儿呀?”
另一个弯腰撩起肖红军的裤脚,看看她的脚踝,笑道:“等哪天让我们也尝尝。”
“操,我和人说正经的呢,你丫别捣乱。”
“我也说正经的呢。”他笑着。
“你丫那操性,去去,躲开。”
二人嬉笑着互相推推搡搡,眼睛却一直瞄着肖红军。
此时已打过上课铃,校门口没什么人了。肖红军四下看看,慌张地绕过他们想跑进校门,却被他们从身后拽住了书包。
“哎,着什么急呀?反正也上课了,跟我们聊会儿。”其中一个边说边攥住她的胳膊。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自己的瞬间,肖红军像被蝎子蜇了似的,浑身猛烈地一颤,胃里的早饭一下翻上来,“噗”的一声喷到那家伙身上。
这变化来得实在突兀,那二人完全没有反应,全愣住了,抓着她的手也不由得松开。
肖红军脑子里一片空白,顾不上擦拭嘴角就惊慌地跑进校门,一头钻进了女厕所。
她伏在水池子跟前又吐了一会儿,鼻涕眼泪跟着一块儿往外淌,喉咙里又酸又苦,咳嗽不止。一个女教师提着裤子从隔板里出来,见状上前问她要不要紧。肖红军赶紧摇头,甚至还在脸上挤出些笑容来。
缓了好一阵子,她反复洗了脸,漱了口,总算稍稍平静下来。她无力地靠在水池边想了想,从书包里的作业本上撕了几张纸,擦掉沾在前襟上的脏东西,这才两腿软绵绵地走进教室。
那时上课迟到本是屡见不鲜之事,正讲课的老师嘴上没停,只是瞥了肖红军一眼,却发现她脸色煞白,头发蓬乱,衣服上湿漉漉一片,只好停下来问,“你怎么啦?”
肖红军见大家都盯着自己,很不自在地说:“没事儿,有点难受。”
“能上课吗?”
肖红军点点头,匆忙坐到位子上去,垂头不语。
老师又接着讲课,肖红军打开书包胡乱拎出本书来,偷偷从眼角窥视着四周。她发现霍强正歪头朝她这边看,便狠狠瞪他一眼。霍强见状不明所以,挑起眉毛询问地盯着她。
肖红军懒得再看他,垂下眼皮,使劲拧着打湿的衣襟。那节课,老师讲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见,心里像长满了倒刺儿,又痒又疼,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大伙儿一窝蜂地跑出去了,只有几个女生还留在座位上。这时,霍强心虚地凑过来,似乎想说什么。
“去,少往我这儿凑啊。”肖红军呵斥道。
霍强讨个没趣,瞪了那几个窃笑的女生一眼,无精打采地走了。
其实自从学农劳动回来以后,肖红军很少当着别人朝霍强甩脸子,她也觉得霍强对自己的热情不是装出来的,起码看不出有什么坏心。可今天那两个男生说出在农村的事儿,她想来想去只能是霍强传出去的,他不说肯定没人知道。这么一想,她心里的火气也只有发在霍强身上。不过生气还在其次,最让她吃惊的是当时自己那种突如其来的反应,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其强烈程度让她暗暗感到害怕。事后想想,被抓住胳膊的那一瞬间,恍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忽然从心里迸发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剥了壳的蜗牛,全身所有软嫩的地方都暴露无遗。她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曾有过类似的情景,也没敢再去深究,只想尽快逃出那样的心境。
嘶叫无声 十二(6)new
放学回家的路上,她走得很急,不敢往两边看,只瞧见自己的两只脚在眼前交替出没。
快到家的时候,霍强追上了她。
“红军你等会儿!”
肖红军不仅没停,反而加快了脚步。
霍强绕到她前面堵住,“干吗呀?什么事儿至于气成这样儿?”
肖红军盯着他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骂他,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便闪身继续走。
“哎,到底怎么了?”
霍强还要追,却远远看见张一达正站在门口朝这边望过来,只好停住了。
肖红军在张一达审视的目光里遛进门,立刻脱下罩衣,团成一团按到脸盆里。
“红军,”张一达尽量使声音显得不那么急迫,“衣服怎么啦?”
“没事儿,脏了,我去洗喽。”
“先搁那儿吧,正停水呢。”
肖红军略一犹豫,把脸盆塞到床底下。
“那小子……追着你说什么呢?”张一达像是随口一问。
“没有啊,”肖红军也随口应着,“没说什么。”
张一达想了想,也就没再问,狐疑地看了眼床下的脸盆,进里屋去了。
肖红军忽然觉得特别累,身上的关节酸疼无力,便从书包里抻出本语文书,歪倒在肖红兵床上随手翻着,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霍强被肖红军弄得一头雾水地回了家,进门后却发现肖红兵手舞足蹈,跟霍光德正聊得热闹。
“嘿,你怎么找着这儿了?你姐可说了啊,不叫我带你来。”
“那你还带我来?”
“谁带你……”
霍光德“咯咯”笑了,“要不说你没脑子呢,人红兵上个月就跟着你回来过,没发现吧?这叫跟踪追击。”
“哟,咱可得先说清楚喽,这可不算我带你来的,别回头你姐知道了又跟我没完。”
“瞅你那松『song2』样儿,你就那么怵她?”霍光德瞥他一眼。
“谁怵了?我是怕她们家人知道了,到时候红兵自个儿倒霉。是不是,红兵?”说着,他拿起面盆开始和面。
“我才不管呢,爱知道不知道。”肖红兵嘴硬地。
霍光德留意着肖红兵的神色,“红兵,到底是谁不让你来呀?你妈还是你姐?”
肖红兵想想,努起嘴不吭声。
“那就是那小张?”
“小张?”
“就是你那傻逼后爹。”
“爸,……”霍强朝他使眼色。
肖红兵倒不以为然地笑了,“嗯……都不让。”
“你妈也不让?”
肖红兵点点头。
霍光德不说话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愣愣地盯着地面。屋里忽然一阵寂静,只听见炉子上的烧水壶“咝咝”叫起来。
“爸,水开了。”
“叫我干吗?你他妈自个儿没长手?”霍光德喝道。
霍强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惊得一愣,赶紧过去把水壶拎下来。
肖红兵也显得神情尴尬,看看霍光德,又看看霍强,两手绞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
霍光德没再说什么,摇着轮椅进里屋了。
霍强见状想了想,从桌上拿起酒瓶塞到肖红兵手里,轻声说:“你……进去哄哄他。”
肖红兵拿着酒瓶直犹豫。
“没事儿,他听你的。”
那天,霍光德喝了不少,等肖红兵要走的时候,他红着双眼说:“红兵,往后……没事儿就甭来了。”
“怎么啦?”肖红兵一听,委屈得眼泪差点儿下来。
霍光德笑笑,“这儿不比过去,路忒远。过些日子天儿就短了,黑得早,万一路上遇见坏人什么的,我怕你……”
“不!我不怕!”
肖红兵响亮的叫声把霍强引进来了。
“强子,饭待会儿再做,你先把红兵送回去。”
肖红兵一脸不安的样子,走到门口又回头盯着霍光德,试探地:“那我……明儿还来。”
嘶叫无声 十二(7)new
霍光德闻声使劲点头,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霍强领着她刚一出门,霍光德实在忍不住鼻子里的酸涩,眼泪痒痒地顺着面颊爬下来。他连忙抄起酒瓶,恶狠狠地灌了几口。
肖红兵家里人的确不知道她这一段常偷偷跑去找霍光德,想着她放学后不定上哪儿疯去了呢。何况这段时间林仪正为自己的状态深感不安,根本顾不上琢磨别的。而对张一达来说,更叫他担心的则是沉默多愁、忧郁敏感的肖红军。
吃完晚饭,张一达督促着姐妹俩坐到桌前做功课,然后把林仪拽到里屋,低声念叨今天霍强和红军一路回来,而后红军又怎样神不守舍,悒郁不安。
“你的意思是……”林仪显然没明白他要说什么。
“你没听说过呀?像红军这岁数,正发育呢,容易东想西想的,心里又没谱。咱们还是得经常提醒着点儿,别弄出什么麻烦来。”
林仪点头称是。
“你别光点头,有的话,你这当妈的好说,也好问,你得多跟她聊聊。”
“嗯,行。”林仪嘴里答应着,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他的脸。
“你老傻看着我干吗呀?”
林仪一下脸就红了,“你那脸是什么呀?看看都不行?”
张一达抿嘴一笑,“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团结、紧张、严肃、才能活泼,说正事儿的时候就得紧张严肃。”
“你净瞎篡改,毛主席说的哪儿有‘才能’呀?别拿这个开玩笑啊,留神哪天又说你思想意识有问题。”
“哟,姑奶奶,您这话才叫有问题呢?毛主席没有才能,你有?”
“什么呀,净瞎矫情。”
“我瞎矫情?当初要不是有人这么跟我矫情,我能害得你们全跟我上干校蹲着去吗?哎,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呢吧?初四我上我老姨那儿,一去就跟我哭。我问她什么事儿,你猜怎么着?我那小表弟呀,不是在部队呢吗?班里批林批孔让他发言,他这嘴里一吐露不要紧,把过去背熟的那套给吐露出来了,说誓死捍卫党中央,誓死捍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林副统帅。好嘛,就这一句,打元旦关到这会儿了。我二姑夫春节去看他,还在禁闭室里呢。”
“咳,像这说错了的不常有吗?他又不是成心的。”
“想都是这么想,可谁敢拍胸脯担保他不是成心的?”
“那班里那些战友整天跟他在一块儿,还不了解他?”
“整天在一块儿怎么了?那林秃子在毛主席身边儿多少年?不照样儿?咱家人也整天在一块儿,可红军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
“……”
“还是的,别以为你是她妈就什么都知道。唉,这么大的姑娘,最叫人操心。”
林仪点点头,笑了。
“笑什么呀?”
林仪端详着他,“有时候我老想,像你这么细心,要是个女的,准是个好妈。”
“这话听着可不像是夸我。嫌我啰唆啦?”
“人跟你说正经的呢。真的,我都不敢想,这家要没你,我可怎么办呐?”
张一达拿起她的手,不想她却趁势倒在他身上。
“哎,留神孩子。”张一达扳起她的肩膀,“我也问你点儿正经的,你说女孩儿发育时候的反应会不会吐呀?”
林仪一愣。
张一达压低声音说:“今儿红军回来,衣服上脏乎乎的洇了一大片,正赶上停水就没洗。瞧她那样儿特累,自己躺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悄悄拿那衣服一看,明显就是吐的。后来她醒了,我问她是不是哪儿难受,她什么都不说。”
“哟,”林仪紧张地想了想,“我还真不记得了,好像也有人这样儿。算了,我还是问问她吧。”
张一达连忙拽住她,“别这么直戳戳的就问,这种事儿孩子肯定不好意思,瞅准了机会再说。”
那天夜里,林仪强忍着没去招惹张一达,可她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悄悄起身来到外屋,借着月色挨个端详着两个女儿。她发现自己这些年放在女儿身上的心思的确太少,她们的长相在不知不觉间变了很多。红兵比过去瘦了些,脸上已经有了棱角,下巴开始朝两边岔开,更像肖学方的脸形了。而红军则越长越顺溜,鹅蛋形的脸上五官都很精巧,变得更清秀漂亮。
嘶叫无声 十二(8)new
夜很深了,肖红兵轻柔的鼾声使屋里显得很静。林仪久久地看着她们,既自豪又羡慕,甚至隐隐有些嫉妒,心中不免想起毛主席的那句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