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方梅再次从万丽的生活中淡去,万丽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心头的那一点疙瘩也消解得差不多了,哪里想到,忽然间方梅就冒了出来,冒到了孙国海的船上,两人还一起划船逛公园,万丽心里哪能不惊不气,说,孙国海,男子汉做事,敢作敢当,你约了她逛公园,就别抵赖。孙国海说,我抵赖什么,我根本就没有约她,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到哪里去约她?万丽说,你是要我相信,你们正巧在公园碰上了?孙国海说,事实就是这样的嘛,就是在公园碰上了。
万丽“哼”了一声,说,是够巧的,你这位青梅竹马也够浪漫的,大星期天的,一个人逛公园?她也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了,会早早的一个人去逛公园吗?孙国海说,你误会了,方梅不是一个人,她和老公儿子一起去公园的。万丽更是冷笑一声,说,你觉得你这样说能说得通吗?她和老公孩子一起逛公园,碰上你,就丢开老公和孩子,到你的船上陪你和你的女儿玩?孙国海说,正是这样的。万丽说,你骗鬼呢?你当我什么,耍我?孙国海急了,说,我怎么会耍你,事情就是这样的嘛。万丽说,怪不得一到家就急急忙忙要走,什么朋友请吃饭,几个朋友啊?孙国海说,多着哪,我都说不清。万丽“哼”了一声,说,是女朋友吧,一个女朋友,先逛公园,再吃饭,多浪漫,多有情调。孙国海说,你不相信,我立刻打电话叫他们跟你说。万丽说,这不就是你们的惯用手法惯用伎俩吗,你们这些人,互相掩护,互相包庇,什么谎话说不出来?
孙国海没辙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上岸后,方梅的老公和孩子就过来了,他们一起走了,不信你问丫丫。万丽说,我为什么要问丫丫,丫丫懂什么,是你做的事情,就要问你。孙国海说,问我就是这样的事实,他老公就带着他们的儿子去游乐场玩,她就跟我们划船了。万丽说,你说到天下去,说到天上去,会有人相信吗?方梅的老公是个什么人呢,他眼看着自己老婆丢掉自己和孩子跟着别人上船去?孙国海,我告诉你,以后说谎,先编圆一点再说。孙国海说,但是事实真的就是这样。万丽急白了脸,说,孙国海,你还觉得你嘴里吐出来的是人话吗?
《女同志》二十八(8)
万丽这话一说,孙国海也急了,本来还一脸“反正我就是这样你信不信拉倒”的样子,现在脸也急白了,说,万丽,我就是和方梅一起划了一次船,还有丫丫在,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万丽反问道,你说我想干什么?孙国海说,你自己的事情你怎么不说?万丽气得鼻孔里直往外哼气,说,我有什么事情,你说清楚,我有什么事情?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你还想往我头上泼脏水?孙国海说,你没有和别人坐过船吗?你和康季平,带着康季平儿子,没坐过船吗?
万丽如雷击顶,魂飞魄散,半天回不上一句话来。虽然是大夏天,万丽身上却一阵冷似一阵,她万万没想到孙国海早就知道了这事情,而且这么多日子,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连试探的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想到这儿,不由脱口说,孙国海,想不到你城府这么深,这么阴险,你这个人,太可怕了!孙国海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对着手机态度很凶地说,我有事!不仅掐断了电话,而且还关了机,万丽说,你关手机干什么?你态度这么凶,不怕人家生气啊?孙国海说,我怕什么,吃什么饭,吃他娘的死人饭。孙国海急得骂起人来。
孙国海骂了一通人,沉默下来,万丽也不说话,两个人僵持地坐着,家里的电话又响起来了,孙国海坐着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万丽僵了一会儿,还是僵不过他,过去接了电话,是孙国海的朋友打来的,听到万丽声音,开口就是一声嫂子,万丽说,谁呀?对方报出了名字,万丽并不知道,对方又说,嫂子,你可能不知道我,我们可都知道你,你可是国海的骄傲啊!万丽有点尴尬,说,哪里。对方说,那可半点不假,我们哪次碰面,不听他念叨你几句,还经常代表你向我们敬酒呢——哎,这会儿他在家吗?我们等他吃饭呢,手机刚刚还开着,怎么这会儿关机了呢,电话里还在啰唆,万丽把话筒朝孙国海伸过去,孙国海接了,说,你们先吃,我有事情,等一会儿过来。电话那头还在叽叽咕咕,孙国海已经把电话搁下了,眼睛看着万丽,万丽扭过脸去,但心却已经软了下来,说,你去吧。孙国海好像不敢相信她的话,又怔怔地看着她,万丽说,不去你是过不去的。孙国海疑疑惑惑就起了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走了——你别乱想了,我早跟你说过方梅,是个没脑子的女人。
孙国海走后,万丽的心情也渐渐地平息下来,至少这一顿饭孙国海没有说谎,回头想想自己也有点神经过敏,如果孙国海和方梅真有什么事情,却还带上丫丫,这不是不打自招吗?丫丫虽小,但已经能说会道,他们恐怕不会傻到这一步吧。慢慢地想了一会儿,万丽已经能够将孙国海划船的事情抛开一些了,虽然心头还是有些作梗,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失控了,她渐渐地把心思拉回到自己面临的选择上来,这才是她的头等大事。
孙国海去了大约半小时,又打电话回来,在闹闹哄哄的背景声音里说,万丽,有人要和你说话。万丽刚“哎”了一声,就听到那边换了一个人,说,嫂子啊,我们都很羡慕国海啊。万丽心里烦,但还不得不装出热情的声音,说,你们又喝多了吧?那边说,我们是喝多了点,但是我保证,国海我们都保护他的啊,我们都醉趴下,也不能让他醉着了。万丽实在不想和这些人多啰唆,赶紧说,你叫孙国海听电话好吗?
电话果然转了手,但不是孙国海,又是另一个朋友,又是似醉非醉的一通胡话,说,嫂子,国海吹起你来,简直就没个数啦。万丽强压着不快,尽量客气地说,请你让孙国海听电话行吗?这样转了好几转,最后才转到孙国海手里,孙国海说,万丽,他们一定要请你吃饭,要是你不来,他们就罚我的酒。万丽冷冷地道,没这个必要吧,我又不认得他们。孙国海说,可大家都知道你呀,你是我的太太嘛。电话又被一个人抢了去,大声地说,嫂子,他说错了,应该说:孙国海是万丽的先生,谁叫他有这么能干的老婆呢。孙国海又抢回了手机,对万丽说,这些家伙,喝多了,喝多了。万丽说,孙国海,跟你说了多少遍,叫你别在外面乱吹乱说!孙国海说,我没有吹,是他们起哄呢。万丽应付说,那下次再说吧,硬挂了电话。
到了下晚的时候,伊豆豆突然打来电话,开口就说,万姐,恭喜你啊。万丽心里一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伊豆豆又说了,你可别跟我装不知道啊,快告诉我,到哪里高就?万丽只得老老实实地说,谈话是谈过了,还没定呢。伊豆豆说,听说有好多好单位让你挑哇,不要太幸福噢。万丽说,你听谁说的?伊豆豆说,这机关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处都是透风的墙,你以为你是机密,不知道背后人家都议论翻了。万丽说,反正谁调动工作都会有人议论的。伊豆豆说,这倒也是的,你说还没定,我相信你,但有一点你得答应我,一旦确定,你得第一个告诉我!万丽说,为什么?伊豆豆说,我得看看我有没有机会跟着你升天啊。万丽说,你活得比我逍遥自在多了。伊豆豆说,逍遥自在只是表面现象,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苦啊。万丽忍不住“嘻”地一笑说,你苦你苦,你苦大仇深。伊豆豆说,不说了,走吧。万丽说,上哪里?伊豆豆说,上哪里也比你一个人闷在家里胡思乱想强嘛,妍姿美容店见。万丽也没来得及反对,伊豆豆的电话已经挂了。万丽想,也好,与其在家里闷着,不如出去散散心,就往妍姿美容店去了。
《女同志》二十八(9)
妍姿美容是一家美容连锁店,老板就是原来在市委办公室当打字员的小周。起先是小周的老公下海开店,后来做大了,硬把小周也拉下海,小周哭着闹着不肯离开机关,老公下了最后通牒,不下海就离婚,才把老实的小周吓了出来。后来他们的店越做越大,已经开到了上海北京,老公经常到外地督阵,小周就留守在南州的店里,曾经给机关里一些要好的女同志都送了一张免费美容卡。
万丽家离得比较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伊豆豆到了,两人一起进去,丰姿绰约的小周就迎了过来,可不是从前那个在办公室大气都不敢出说话结结巴巴的小女孩了,一张嘴,早已练得能说会道,见了万丽和伊豆豆,就说,嘿,现在的人就是这样,越美的人越想美,不美的人也就拉倒了,正说笑着,一个躺在美容床上、脸上涂着面膜的人说,你们也来了?万丽和伊豆豆一听,同时说,哈,陈佳。陈佳已经做好了,一会儿就洗净了面膜,露出一张光鲜的脸,朝她们笑着。伊豆豆对小周说,你干脆改名叫机关女同志美容店算了。陈佳说,是呀,你给我们送了这么多的免费,你还赚什么钱?小周说,这些问题,我在没有经商的时候也和你们想的一样。至于现在是怎么的不一样,小周没有说,但大家都明白,小周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周了。
伊豆豆说,陈佳,你的脸做得这么漂亮,也得有人天天看才合算嘛。陈佳说,你要看的话你天天来看就是了。伊豆豆说,呸,我才不要天天看你,你得赶紧找一个能够天天看你的人哪,你的动作怎么这么慢啊?陈佳笑道,你急什么?大家知道她们说的是陈佳的婚姻,陈佳进机关好些年了,已经三十四五岁,还没有结婚,一般这样的女同志,都会比较敏感,比较脆弱,提不得这个话题,但陈佳却不在意,有人提起来,她总是笑眯眯的,有时候还会陪着一起说说。伊豆豆道,你不急,我们都急死了,再等下去,我们牙口都不行了,吃不动你的喜酒了。陈佳说,唉,谁让我取了这个名字呢,陈佳陈佳,天天被你们成家成家地喊,就喊得成不了家了。伊豆豆说,那你改名,叫不成家。天天不成家不成家地喊,不就成家了吗。小周说,哪有姓不的,还是改成姓魏,未成家。陈佳说,好,我回去就找派出所改去。
说笑了一阵,陈佳完成了自己的美容程序,就先走了。这天晚上,伊豆豆告诉万丽,陈佳到老干部局后工作十分出色,上上下下早就有意思提她到副局长的位子上,前一阵组织部研究干部的时候,有位新来的分管干部处的副部长随手翻了翻陈佳的材料,有些奇怪地说,咦,未婚?这位女同志,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呀?就这一句话,使大家都愣了一愣。本来提一个副局长,也不是什么大难题,再说陈佳的条件也都是无可挑剔的,无论从学历,从工作能力,从群众关系,从老干部对她的反应,从其他方方面面看,陈佳提副局长都应该是无可争议的事情,但偏偏这位副部长这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新来乍到,根本就不认得陈佳,更别说对提陈佳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完全只是看材料时随口一说而已。大家在愣了片刻之后,有位同志含糊地说了一句,是呀,陈佳条件很不错的嘛,也搞不懂她。另一位同志笑了笑说,正因为条件好,可能眼界就比较高吧。大家都笑了笑,干部处一处施处长说,今天要讨论的同志比较多,要不陈佳先放一放,等会儿再议。就这样放了一放,就放过一次机会。本来什么事情也没有,新来的副部长从农村基层上来,可能没见过三十五六岁还没有结婚的女干部,也只是一时好奇,多了一句嘴,并没有任何倾向性,但是这一次提陈佳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了。
这段故事后来在机关里传出来了,陈佳自己倒还沉得住气,但是几位特别喜欢陈佳的德高望重的老干部气不过,跑到闻舒办公室,说了一些很不中听的话。事后闻舒向组织部了解情况,不找部长副部长,直接找到施处长,施处长见闻书记亲自过问,不敢胡乱应付,只得说了实情,闻舒一听,也生气了,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女同志不结婚,是不能提拔的理由吗?施处长冤得很,说,闻书记,情况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她没结婚,只是那一天要讨论的人比较多,陈佳就先搁了一下,可是后来就来不及讨论了,本来是打算等下一次提出来讨论的,可几位老领导性子也太急——闻舒说,老领导急,你们就不急,你们对自己的提拔也是这么不用心不着急的吗?施处长说,好,好,闻书记,我们这个星期就安排时间研究。哪料这下子闻舒更火了,毫不客气地说,施处长,我简直怀疑你有没有水平有没有资格当这个干部处长,难道你们考查和提拔干部,是根据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的意志行事的吗?老领导性急,是他们对陈佳的厚爱,我今天来了解情况,是对你们工作的调查,与什么时候再研究干部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今天电话一来,你们明天就研究讨论,后天就公布出来,那你们这组织部,你这个干部处干脆姓闻算了,也用不着你们这么多人天天在那里上班下班了。一番话把施处长训得完全不分东南西北了,不知道闻舒到底是要提拔陈佳还是不要提拔陈佳。
听伊豆豆说到这儿,万丽不由脱口道,换了我,我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提了。伊豆豆说,但当时我就想,恐怕黄了,至少又要等一等了。万丽说,为什么?伊豆豆说,你也不想想,如果马上提了,等于是被老干部骂出来的,而且,这可不是骂的别人,骂的是闻舒啊,老干部虽然高兴了,但闻舒的脸往哪里放。万丽说,闻书记的胸怀还是足够宽广的。伊豆豆说,胸怀再宽广也没有用,这不是胸怀问题,这是一个不能突破的口子,这件事情上让了步,以后无论老干部小干部,都去效仿,闻舒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万丽不吭声了,伊豆豆又继续说,果然不出我所料,下一次研究干部前一天,组织部把陈佳的材料退回了老干部局,让补充新内容,如果没有新内容,这次就不讨论,等老干部局赶紧补了新材料送上去,第二次的讨论已经结束了。万丽说,可刚才你跟陈佳谈起她的事情,她还跟你开玩笑,一点也看不出她有这样的遭遇,伊豆豆说,陈佳成熟得很快嘛。
《女同志》二十八(10)
晚上万丽回到家里,从陈佳联想到自己,心里不免起了一点波澜,细细品味,这波澜是美滋滋甜滋滋的,但品过甜美之后,不免也滋生出一点担忧,有一点不安,向部长找她谈话的事情,怎么弄得人人皆知了呢,伊豆豆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处都是透风的墙,但这风到底是从哪里透出去的呢?
三天以后,万丽再次来到向问的办公室,说,向部长,我想去旧城改造指挥部。向问说,为什么?万丽稍一停顿,说,原因是各方面的,但主要觉得,这个岗位更能锻炼我。向问点了点头,他的满意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万丽看不到,但是能够感受到,万丽刚刚在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向问的脸忽然就板了起来,声音低沉而严厉,万丽,我找你谈话,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征求你的意见,不是让你满世界去宣传的!
万丽一听,脑子“轰”的一声,立刻想到伊豆豆的电话,除了自己和向问之外,还有谁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一个是康季平,康季平是绝不会说出去的,另一个就是孙国海,万丽一想到孙国海,头脑里再一次“轰”了一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但向问的脸色反倒好了些,语气也恢复了正常,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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