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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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巷-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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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胡岩说。心里在忖度着要不要往鞍山跑一趟,尽管其中可能有讹,因为打着王胡庆招牌招摇撞骗的,东北三省可太多了,并且那人昨天在鞍山,今天没准已经倒场子了。
一般这种事是不会在一个地方站桩的。但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跑一趟。与其在这儿海底摸针瞎信转,不如扑着点影儿跑。
可能枉跑一趟,但望风扑影总比根本没影儿强。昨天?对,去,马上动身。他从花市外面推出铃木125大红摩托,一踏点火顺打着了火。
“我说,你……你几天回来?”“虾米”紧追着问,显得有点后悔自己多嘴。
“没准儿。”
望着运去的胡岩,“虾米”有点犯愣,什么尼事儿,妈的他这么起劲?
15
“我说,抽点空你给杨杨扎个风筝不行么?”这已是王慧第三次跟丈夫说了,“真的,杨杨想个风筝简直跟想什么似的。”
“你给她买一个吧。”王胡庆不大耐烦。
“你看见哪儿卖了?再说什么都是钱能买的吗?”王慧不满了。
“我哪有功夫……”说了半句,他打住了,看见女儿正悄悄站在里屋门边期待地朝这边看着。“杨杨,过来。”他叫女儿惴惴地走过来。他蹲着把女儿揽在怀里,拍着她的小屁股:“你喜欢什么玩具?叫你妈领你去买,电动熊猫?小熊打鼓?”
记得女儿从幼儿园回来说起过这两样,看样子是很喜欢,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钱,乱糟糟从里边抽出几张百元的,递过去,女儿不接,望着地上,眼睛好像有点湿了。他立刻觉得一阵不安。这一段是有点没顾上女儿,有多少时间没给她讲故事了?
没消消停停跟她做做游戏了?更不要说带她出去玩玩了。唉,他把腮贴在女儿脸蛋上,“过几天爸爸给做,一定做。过几天,这阵儿爸爸事太多。”
的确,此刻王胡庆家里是真正的凌乱不堪。院里院外到处扔着钢筋、电焊机、七长八短的电焊条。大门卸下了,一个人抱着把木钻,咝咝拉拉在上面钻孔,准备安装门镜。弧光闪闪,几把电焊枪同时工作,嗡嗡嘤嘤,类似窗栏杆似的一个巨型筋大网栅已经接近组接完毕,它以院墙为基,向空中高高凸出,将把整个院子通体罩起来。工程完结后,这庭院将比监狱还要严实。一楼靠门的房间改装成了保镖室,在花窖的几处花架下和楼上,“小霓裳”、“皇冠”的花盆底部,都隐蔽地安装了电子报警器,接出三条线路,一条通他卧室,一条通一楼保镖室,还有一要备用,如果需要他可以一直接到派出所值班室去。楼上迎着院门一间屋,安装了隐形录像设备,只要大门一开启,摄像机便自动工作,将来人摄入镜头留存待查,大门关上,电路自动切断。
此外,他还要物色雇请专职保镖,还要淘弄纯种狼狗,还要四处奔波、购买双简猎枪等等等等。他要把家里安置得严严实实、固若金汤。当然这些防范都是有形的、具体的、容易办到的,而最大的危险却是来自难以捉摸之处。并且他预感到它们肯定将会接疏而至。破宅抢劫是个讯号,他们已经开始着手一刀一刀放血,致使你一步一步衰弱下去。今后每行一步,也许你都将面临一个陷讲。不能坐等宰割,必须把那只悬悬之手把住。但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首要一步是必须先把“后院”安顿妥贴。这些天,他的确有点“日理万机”了。事情千头万绪,而每件事都要牵扯社交圈里某一方面朋友以及朋友的亲戚,朋友的亲戚的朋友,和朋友的亲戚的朋友的亲戚等等等等。家里每天都要摆宴请酒。因此尽管王胡庆似乎先天精力过人,但这些天他好像还是有点招呼不住了。时不时脑子里便会突如其来地浮起一阵昏蒙,眼前万象俱失。闭住眼,过那么一阵儿才能回过来。他知道这是大脑负荷已到极限,一个无形的报警器在工作了。再这样下去,保险丝也许会在哪一刻嘎然崩断……这让他十分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实际上是软弱的。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需要帮手,既便够不上帮手,起码一道理解的目光,一个鼓励的眼神,也会让他感到不至像现在这样孤独无助。他指的当然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其他的,尽管一群一伙竟日有人在为他奔走,在为他满头大汗地效力,甚至为他两肋插刀,但那不过是个身外天地罢了。此刻,他也知道自己想得太灰了。但一旦陷入这种心境,便往往难以自拔。
保姆总算物色好了,对此他是十分慎重的。那市郊妇女除了一个外甥别无亲友。外甥在本市工作,是公园花房合同工,正在大宅手下。他向大宅打听了一下,是个挺本份的孩子,只认识一个喷壶,跟谁也绝少交往,常年住在单身职工宿舍。定了雇她,王胡庆准备尽快办妥。近来家里一天几顿几顿的吃喝,不说别的,光那一水池一水池的盘子碗,也够个大活人呛的。按他意思,王慧不如辞了工作算了,但知道她是“职业型”新式女性,对自己的社会工作、服装设计乃至绘画,她漠有一种锲而不舍的极大热忱,绝不会愿意整日围着锅台转。并且他已意识到,她正一直害怕他会向她提出要她辞职的请示。
那么尽快雇个保姆来,她也就可以放心了。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会不愿意雇保姆!他是个很少判断失误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在与妻子之间,他却总要犯这样那样的判断错误。真让人弄不明白,他的想法与她的意愿,怎么总要出现难以对接的地方。
其实王慧表现的不过只是些许的迟疑罢了。当然,就她内心愿望讲,她真是不情愿雇个保姆来。虽说她属“职业型”女性,但同时,在她身上贤妻良母的传统观念还很强,她不像有些所谓的新女性,视家庭为樊笼,视家务劳动为囚索。在侍奉丈夫孩子,买菜做饭、洗洗唰唰的无尽琐碎中,她一直能体味到一种女性的乐趣。而雇一个人来,则意味着这种乐趣至少将部分地被剥夺。但她看看丈夫,还是说:“既然……好吧,由你。”
“如果觉得有什么不便,等忙过这一阵儿再辞世行,这段时间……实在需要个人。”王胡庆说完要站起来,但刚一欠腰马上又坐下了,眼睛好像忽然间焦距失调,思维一瞬间全涣散了。
王慧有些举足无措。匆忙冲了杯糖水,不安地看着他面色苍白的脸,叫他慢慢钦下。看来,这些天他是实在太疲劳了,这让她心里忽然感到十分不安。“明天……把保姆领回来吧。”
她说。
为照顾丈夫,她请了十天假。当然,王胡庆是绝不会安安稳稳躺十天的。第二天他就躺不住了。王慧见拦不住他,自己在家又百无聊赖,便卷了近日所作的一些画,去请她的指导老师龚尚元评析。
老先生一张一张翻过,说:“视觉语言很独特,当然这是我对你一向的感觉了。你的花卉水墨倾向于无骨画法,借水的冲击力浸染墨色,无宗无派,难能可贵。”说到这儿,略一沉吟,“不过嘛,暂时还不能完全尽如人意呵。在感觉、感受、主观强调大气象下,你能于欢乐、愤怒、失望、忧伤等诸情绪之外,期求表现一种更为宽广博大的内心景观,这些都很好。
但中国画的精神,无论传统还是新潮,都要求空间、时间、观察者溶为一体,创造整体的审芙维度……总之还没品透,需要再沉一沉,再沉一沉呵。“
王慧垂首默然,尽管老人坦率的真诚让她十分感激,但内心里她又不能不感到十分沮丧。她绝非图慕虚荣的浅薄之辈,她是为自己而悲哀。“没品透”?“沉一沉”?唉,她不知道么?
她知道!然而别人又有谁知道她和她起码的直接物象都难得“溶汇”呢?承负她“感觉”、“感受”的载体是那样动荡无定。
作花卉画,别人都以为没谁再比她更得天独厚,实际上……楼上珍花花室丈夫三锁相加,她又并不觉得因为自己要画画,就可以要丈夫向她敞开他所有的大门。任何人,即使是夫妻间,她觉得总归应有一点须对方尊重的自珍自爱的天地。于是她便只到家里花窖去写生、去感受。她苦恼的只是她从来不能把哪一棵花真正“品透”。正说要“进去”了,要咂出点味了,说不定哪一天便再也找不见那棵花。自然知道它哪去了。她的所有兴致便顿然散落殆尽。这绝不仅仅是“情绪”“意象”的中断,她感到的是一种失落,或说是一种令人凄惆的……错失,正如王胡庆所感到的永难对接的“错位”与“落差”一样。唉……事实上,他们是都希望倾其所有为对方付出自己全部的爱的,他们各自都有这样强烈的愿望和内心需求,同时也期望在对方那里唤起同等程度的共鸣。但也许正由于这愿望的过于强烈,两根敏感的触须才由于审慎反而倒变得滞捷而迟钝起来,将他们置于了盲区之中。王慧不知道,只要她高兴,别说一个花室,连心室胸膛他也会愿意悉数洞开的。而她却因为深怕拂穷了丈夫的意愿,而把自己的小小意愿,而把自己的小小意愿深深掩抑着,正像他们做爱时她从来也不把期望丈夫更粗鲁强悍些的希冀说出口来一样。
两条挚爱之河,却永远不能得到最自然不过的融贯交汇—;—;这正是像他们这样的夫妻间共有的悲哀。
16
李忠信老头儿为他那不肖之子真是伤透了脑筋。
“我结婚,你当老子的当真就一个大子儿不掏?!”六枝儿青筋白脸,不止一次冲他嚷。
老头儿无奈地看着儿子。唉,打打不动,骂又实在没有情绪再骂,余下的,便只有独自嗟叹了:这他妈个冤种,怎么这么没人性?
六枝儿看不上老子,自然也是有理由的。李忠信在花界一直被尊为“至圣元勋”,甚至比龚尚元、霍国泰、黄国兴等名家还要德高望重。那是连“破”带“砸”的疯狂年月,砸红了眼,花房一类地方自然首先在劫难逃。菊花砸了、玫瑰砸了。
芍药砸了、牡丹砸了……总之什么都砸了,只有几棵铁树没砸动,把叶子全都砍落下来。顷刻间花房里香消玉殒、瓦砾遍地。作为花匠,李忠信被砸得这个心疼。还剩下点什么?他怅落落地寻拣一遍,发现只有公园最边角一个极背静的小花窖尚未被人发现,里面几盆兰花侥幸留存下来,他便黑灯瞎火连夜将它们搬进虎舍藏匿下来。怎么竟会想起虎舍?现在问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当时也许只是逼急了眼、直感地觉得老虎洞大概没人敢去?
后来名花走红,李忠信老头才知道那几盆花原来竟是极其名贵的珍花母本,价值连城的。其中一盆在江南兰花节全国首届名兰展评会上独占鳌头,成为“兰后”。一时间,以当年“救后”之功,李忠信声名鹊起,报章杂志连篇累续登了无数大块文章,似乎李忠信的功德就该载入史册了。就那么一盆草儿,怎么看也没个起眼儿的地方,它怎么在全国都那么“打腰”,成了“花后”?甭提李忠信老头懵里懵懂,就连那帮记者,一边在报刊上哄哄得起劲,一边心里其实也在划浑。最后电视台搞了个专题访谈录,请祝大宅讲了一回“名兰赏析”,这才多少找着了一点“明白”。原来“艺花”(园艺技能和花事活动总称)之中还有那么许多道道儿!兰花分革兰、慧兰、建兰、墨兰、寒兰等,名贵品种有“大一白”、“铁杆素”、“十三太保”、“秋榜”、“小墨”、“春箭”等。由艺兰者约定俗成的兰花评定标准竟然就有16项之多:1。色,颜色,嫩绿为上,老绿次之,先绿后转红又欢之。2。肩(三片等之副瓣排列)。
“平肩”、“飞肩”为上,“垂肩”为次。3。瓣(等形)。荷瓣为上,水仙瓣亦佳,梅瓣为次。4。棒(组成花冠之瓣)。棒心分开为最佳,光洁内凹为及格,上下并连为等外。5。鼻(合蕊柱)。小而平整最佳,“开天窗”(大而无法台缝者)非为佳种。
6。舌(唇瓣)。形态短而圆,颜色绿和白为第一。弯舌、缺舌、尖舌、狭舌,皆是下品。7。红点(舌上红点)。以呈一点或红点形状如块状、元宝状及红点分布若品字状的为上品。8。花梗。细长为好。花与梗不同色为佳,紫梗青花为上,青梗青花次之,紫梗紫花又次之。9。蕊头。梅瓣蕊头如莲子,荷瓣蕊头如月牙,水仙瓣蕊头里亚球形且镶有一道白边,均为上品,其中尤以蕊头包拢者为最佳。10壳(苞叶)。绿色细腻薄硬为上品,此色质软不足取。11。筋(壳上细长透顶的条纹)。荷瓣宜粗筋;梅瓣,水仙瓣宜细筋。12。麻(筋的排列状态)。分青麻壳子、白麻壳子。青麻壳出土早的称浅山青麻,其中纹疏且荷叶尖端不贴合的最为上品;出土迟的称为深山青麻,其中凡壳富光泽且呈红青色的,都是奇种。13。草素。白壳绿筋或绿壳绿筋为素兰。料。草茧(茧状花蕾)。由此判断品种。15。排铃(慧兰花朵数量和花序)。一梗九花称九铃,为“正格”;七八铃为“副格”;十铃外或不及七铃为下品。花序以由下而上者为佳。16。抽箭(花从壳中初开时的飞箭状态)。如见壳尖有兜有棱,或有毛状物的,必是大瓣珍种……
李忠信声名显赫,他儿子六枝儿却连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当初哪怕自个儿留一盆(不然砸了还不也就砸了),那么你现在该是什么成色?别说给儿子办个婚事,恐怕十万八万也有了!这可好……老头说你放他妈那马后屁!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儿子说那时候有我吗?有我吗?你当了一辈子花匠,这点事还用别人教吗?
其实,当初李忠信还真就不知道那几盆花那么金贵,只是觉得都砸完了实在可惜,又已没有别的可藏,如果那会儿剩的是几棵仙人掌、地瓜花之类,他也会同样连夜将它们搬到虎舍去的。照这么看,老头儿更是块没用的料了!如今多少人从这上发了,而最该发的李忠信却两手空空,连儿子结婚都拿不出一笔数得上数儿的钱来。如今结个婚、彩电得有,冰箱得有,洗衣机、录放机得有床呵,可、沙发呵、组合柜、梳妆台什么不得有?少了这些人家新娘子上门吗?而所有这些。没钱商店里哪样让你搬?唉,钱!一想到这个焦心的字眼儿,六枝儿就抓心浇肝、烦躁不堪。他倒是开了个“家电修理部”,不过那小破铺子一天对付个三十二十还得是闹好了,刨掉原料成本、这个费那个税,也就剩个饭钱。他不明白人家弄点钱怎么都好么容易,好像出门一哈腰就能拣它几把似的,而一到他这儿……他也不是没想过其它来铁道儿。有个朋友养了一年鸽子就盖了三间大瓦房。他也懂点养鸽之术,知道什么鸽子值钱,什么比利时的培尔琴、司达沙了。美国霍姆、法国西翁、德国李种了……但他没本钱,好品种鸽子是淘弄不起了。只好将就先养了一堆“臭篓子”,繁殖倒挺快,一个月抱一窝,那些不值钱的货好像就跟素兰一样,公家伙一沾就有。但这玩艺能值几个子儿?好几个才能卖只白条鸡的价。好不容易,他整着一只好鸽子。他就再不懂,也知道这鸽子不同一般。它雪白雪白,胸脯上错落有致地长着一些股红色羽毛,呈半圆点状,这是“血点鱼鳞”。物以稀为贵,这鸽子不说别的,单就模样就稀奇罕见。拿到鸽市上去探了探,马上就有人出价两千。他差点张口答应了。可是转念一想,看来这鸽子真是个正庆玩艺儿,可别挺大个脑袋,人参卖了萝卜价那不完了?得找明白人看看再说。
他找行家给看了,人家告诉他,这是司达沙和西翁杂交鸽,品种相当高贵。说着掏出放大镜看鸽眼。看着看着那眼神就不对了,亮亮地闪出一种极吃惊的模样,举着放大镜意忘了放下来,问六枝儿道:“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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