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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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巷-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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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孔雀”是王胡庆根据在广州见过的几家最有样儿的店面亲自设计的,装修得也十分考究。不过,经小雯之手,店内摆置得如此颖致清新、赏心悦目,却还是让王胡庆不能不叹为观止。
小雯站在柜台里,安详地望着他。面容姣好、眉宇明净,穿着一件柠檬黄色套头衫,如一线阳光,明丽而又朦胧……
放开茶色玻璃门,任弹簧把它贴上他的后背,没有了别的任何感觉,只感到门框凉丝丝抵在他肩臂直,让他舒适无比、呼吸清畅。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脑海深处似响起了一记钟声,远夜中荡来的一记幽缈的钟声……他想起那个童话了,想起了那片“红帆”了!是的,那一片—;—;红帆!他一转身推门便走了出去,仿佛完全听从冥灵中一种召唤指引,他朝那福灵之地直奔而去……
当一件T恤衫—;—;鲜红的T恤衫—;—;配着一件纯白“仔裤”站进花店门里的时候,小雯不由呆然立定了。魂魄似乎由她体内倏然游走,游人一个幻袅的前生世界,那世界好像是蔚蓝色的,浪涌街天,鸥鸟飞翔……
站在那里,面颊排红,如同中了定身法,更浑似猝然间醍醐灌顶—;—;一进店门,当目光与那美丽姑娘双目相触的时候,王叶也觉得自已被什么当胸击中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汹涌奔腾又似凝然结固,光影迷离中,一缕柠檬的淡淡芳香清然馨然沁人肺腑……
他们就那样面面相对,呆呆地互望着。彼此都感到对方似曾相识、目光慑人心魄,使自己无法正视,却又无论他和她都怔怔然无法使自己的目光移开,哪怕移开一秒,哪怕移开一瞬王胡庆把两个年轻人留在店里,自己悄悄退出来,出门看见一个报贩车把上挂着报兜子,正在高声叫喊:“看报看报,珍品名花还能值钱几天!看报看报……”他心里一顿,过去买了一张报纸。纪委那个“文”正式颁发了,明令禁止公款购花,过高过热的“名花”花价将一落千丈。王胡庆仰脸一笑,连自己都有点惊叹自己的“看步”功夫了。并且他想起了另一个秘而不宣、隐身隐形的抛花人—;—;几百盆可居之奇货在最叫价的“牛市”不事声张地悄然抛出—;—;他觉得他真该见识见识那位如此精明清醒,卓具远见的业中同道。当然,想着这些时,他也无法不感到有点莫名的不寒而栗。
这段时间,王胡庆涉足时装业的计划也已进入实际筹措阶段。无疑这也将是一方极热之地,热门亦热闹。各路商贸,揎袖跻身。实力派诸家中,当属“长白山制衣有限公司”(即张帅供职的那家时装公司)标领其头。当然了,他不想跟那类大公司比,真要比,船小好调头—;—;这也许才是唯一的差别。哪种款式走红、将会流行走俏,只要他抢先一个月,成千上万件往市场上一投,什么大公司也得瞪眼儿。所以信息是性命攸关的。别的不说,上海、广州、深圳那边,他得首先聘定一些固定信息员。将时装流行趋势以及具体款型式样及时“传真”过来。当然,他又不能只是抬人牙慧,拾人牙慧毕竟与王胡庆天性相悖。他得有自己的东西,得有自己独立的设计力量。为观念与消费超前者提供别无分店的高档次特色服务,专门根据他(她)的身材相貌、气质年龄、教养格致和审美旨趣设计制作出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件,使她(他)因之而举世无双—;—;他相信这会有吸引力的。“绝无仅有”,这词儿就不错,将来他的“时装屋”也许正可用它作个牌号……门面嘛,就用这个花店好了,它正处于时装街正中黄金地段,其它他实际上已经拥有了近八十爿花店,不在多这一处少这一处。制衣间他也完全可以自己搞起来,用以生产批量服装。老舅那儿有个大院套儿,地方相当宽敞。是的,现实一点,他还得脚踏两只船,沙龙“个性装”标领生活潮流是方向,而批量“流行装”据守市场抓现钱。设计师现成,还有比王慧更理想的吗?她才华出众。
颖智不凡,想象力、天份和热情都卓然不群。她将成为这“创造社”很充实的一员,他们将不再隔岸相居、情趣错位,他们的利益与乐趣将会得到一个无比明亮的和谐度!那前景不能不让他感奋鼓舞。这才是他自己的东西!有了它,他的生命之歌便会出乎寻常的情越与响亮。
自然,他“时装屋”的“主持人”也该不同凡响,名称大概该叫“前厅首席领班”。她将温文尔雅,仪态万方,既矜持又亲切,既超脱又随和,使每一位顾客都能感到自己的心理(显示个性气质的意向、形体相貌扬长避短的愿望、以及不愿被人过多揣摩的经济考虑)都能恰到好处地被理解,并从“时装屋”所提供的服务中,遂心如愿地体现出来……这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这本身就必须首先得具有相当高的心理素质、教养层次,以及完美出众的性格秉赋。王胡庆脑海中的理想人选已经有了,就是长白山时装表演队的首席模特兼节目主持人—;—;张帅。将来一旦发展到可以组织时装展示活动,她并且将是他现成的挑梁者。他已经非正式地试探过,在家里设了一点清淡的便餐,由夫人出面邀了她来,王慧与张帅素不相识,然而也许是资质相近,她们一见面便相互间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知青感。他看出,她们相互之间的每一句话,都在心理上唤起了对方极亲切的共鸣。由于张帅的出现,王慧对丈夫的“时装屋”开始表现出的先她并未有意作出的关心与热忱。同样,因为有了王慧,张帅对于王胡庆的聘约,也一扫委决迟疑作出了十分爽快的热情应允,说“时装屋”开张之日,她将欣然而至。
52
进到“蓝孔雀”店里时,小雯正站在柜台后面发呆,颇有点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的模样。王胡庆知道,她怕是已经完全被爱情俘虏了,并且无疑她将矢志不移,这使他不由感到由衰的欣慰。这欣慰是他过去从未感动过的,不是为别人做了什么,知道会得到相应酬报的那种欣慰。那种欣慰散发出来的只是满足。而眼下散发于他内以后,却是一种欢乐,由一种为别人做了什么同时并不期求报答、别人也无法报答的感觉生发出来的欢乐—;—;这种欢乐即使事过好久,也永远会在记忆中发光和歌咏。
见他进来,小雯立刻惊喜发告诉他:“你那棵‘缟兰’开花了!快去花店看看吧—;—;”
果然,几天不见,“红相公”粗壮的花草上,已爆开一序耀目的锦簇花团,大约足有四和朵,“花被”上金屑熠熠闪动。
一些先开的已经绽满,花蕊中雌蓝蕊头如嘴唇般饱满地张开,并已有粘液分泌,无疑这已到授粉最佳时机。他望着它,决定立即给它授粉,想得近似缟兰的亲本,只能去跟大宅要花药。
小花室关门闭户好像高筑着防波堤,大宅独自沉浸其中。
不知为什么花都取下来放在地上,满满一花室标准“英雄号”
大型植株。大宅正磕磕绊绊忙得额三倒四。很显然,他正为一种持续的激动搅扰着。王胡庆实在有些困惑不解,最值钱的时候他不卖,“现在不值钱了(今后也不可能再那么值钱了),它却究竟又在哪里有了可以使他激动的地方呢?
“大宅—;—;”他叫了一声。大宅满头满脸灰土站起来。听说了来意,他对王胡庆居然还会给授什么粉,同样表现了毫不掩饰的诧异。这让王胡庆不自然了一下。大宅冷淡地说:“不凑巧了,我这儿现在没有花开。”
“不忙,等几天也行。”王胡庆看见靠窗处一尊采光最好的花架上,大宅的“金碧辉煌”已爆满了花骨朵,中间几朵,花瓣已张开了淡红小嘴,再有四五天它们就绘绽成一团火焰般的嫣红。
“等不着它了。”大宅说,“它明天就要由飞机送往香港,参加香港第十九届花卉大展。”
“哦。”赴港参展,协会曾欲送“皇冠”,被他回绝了。大宅一说,王胡庆又一次不自然起来,便转眼去望地上,“这些,都拿下来干吗?”
“送北京。它们就要……进大会堂了。前几天我去了趟北京,中国花卉协会召开年会,事后我专门到人民大会堂看了看,那里有差不多我国所有南国名贵花木,而北国名花却少得多。我便提议我们赠送—;—;这夙愿过去就同你说过。那些老首长(花卉协会顾问们)都很支持,大会堂方面热情应允接受。
回来一说,公园领导当下选定三十棵。省市领导也非常重视。
专门拨款包了一架‘安一24’客机,电视台派出了摄像记者组,准备明天就启程赴京。我得抓紧时间作移交准备,花土呵、花肥了,事儿多啦!“
王胡庆静静地望着大宅,从他身上,他再次听到了那既熟悉又生疏的激情的潮声。
这时二老朋兴冲冲撞过来,同样是一身灰土:“行了,备用花土算足够了,装木箱还是装麻袋……”一下,他顿住了,因为他看见了王胡庆。
“总也没来家玩了。”王胡庆说。自从毁了那张画,二老朋一直无颜上门。“有空来玩吧。”
“从哪搞的?”大宅问。
“跟他们外边挪的。”二老朋说的“外边”是指小瘸子承包的大花房。“挪”是借之意。
“他们……记帐了么?”
“我叫他们记,咱算赊他的。他说十块八块钱的玩艺,不值当划一笔,意思是算了。”
“叫他记上。”说这话时大宅毫无必要地擦着一片花叶,没看二老朋。
王胡庆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不觉心中淡淡飘起惘然。唉,大宅!当数十株北国奇葩将在人民大会堂一展芳容的时候,他的心灵该被怎样一种理想光辉通体照彻,他的目光、他的想象、他的全部内心观又该盈沛起怎样的奇光异彩啊!然而当他低下头来,面对一箱非赊借便难以筹措的花土时,他的灵性又是怎样黯淡、他的目色又是何等凄茫啊……“常在梦境里逍遥,居住在空中阁楼上”,他的孤独莫非正如一位哲人所说,是“对纯洁性的一种崇高的爱好与渴望”么?那位哲人叫尼采,那句话是弗洛姆在《理想的冲突》中转引的……真是“理想的冲突”啊!
三人无语,默站一晌。最后大宅不很把握地说:“去找……龚老师吧,他的花正开在期上。”
“再说吧。”王胡庆说。迟疑一下又问,“大霓裳‘怎么没送香港参展呢?”
“估计花展开幕,它就好谢花了。龚老不想给人留下残花败絮的印象。尤其这会儿……他挺忌讳。”王胡庆明白了,老人一颗拳拳之心,不难体味。
来到外边大花房,王胡庆看见了曲金诚。自从承包了名花花房,这小瘸子在市面上严然已成了个人物。运筹帷幄,布阵排兵,摔阅市场,调遣行情…他做得从容细密,精到老练。真所谓时势造英雄,弃儿般一个残废,一时竟风云过世,令世人拭目。他看着他一歪一歪走过来,那步势实在未免让人发笑。
不过王胡庆入世颇深,绝不会以貌取人。他知道,虽然麻痹了一条下肢,但曲金诚全身其他零部件、尤其那颗小小脑袋瓜却无以比拟、精良绝伦。
曲金诚老远便招呼:“大哥,今儿什么风?—;—;”
“没事看看。”王胡庆接过一支“三五”烟,点上,“快娶媳妇了,听说?”
“嘿嘿,托共产党的福呗。”曲金诚扔一下打火机,用两个指头在空中夹住。王胡庆知道他油嘴滑舌却也并非胡哨。没共产党的承包政策,混媳妇?混稀粪儿吧他!待嫁姑娘们连街上跑的公狗都看了,也不会有谁瞅他一眼的。可这会儿,听说水灵姑娘一群群往上烀,争抢得都快打起来了。曲金诚新房已经买了。另有十几户一辈子未曾得公园片瓦的老花工也乔迁新居。他们纷纷备酒相邀,聊表感戴之情。曲金诚有邀必到,有孩子有老人的,他又总会偕对象一起,提上一份虽不贵重却意暖人心的礼品双双登门。王胡庆知道,国外大老板都十分重视这种“内部亲睦”意识。曲金诚无师自通,可见难能可贵,将来即使不放走胡岩,自己也必须另外再增加得力人手了。而若物色人,这小伙儿无疑便是挺合适的人选,毫无疑问,这是个精明强干的经理人才,可以委以重任的。将来是叫他统管那几十爿营业的花店呢?还是要他当郊外各处鲜花种植园管理总监?要么把鲜花销售网络交给他?城内几百家花店每日的供货,外省外市每日公路和空运的鲜花供货……想了一圈,最后觉得还是把时装业这摊儿托付给他算了,叫他拳打脚踢从创业开始,出楼起厦。与承包这个破花房相比,跟他王胡庆平显然更有吸引力。他会乐意改换门庭的,什么时候得找他谈谈。
一开门,一股强烈气味扑鼻而来,这质感的、浓腻的奇臭之味是从一只广口瓶里散发出来的。龚老先生穿一身宽大的布衣布裤。正安安生生坐在一摊马粪土上,袖口高缩,插进半条手臂掺和着。王胡庆轻轻带上大门,正欲趋步向前,忽然听到了一声朗斯底里的嘶喊,“我非得砸了,什么是还值钱!我够了,够了!哪天非得砸了,非得!”那女人声音是从一扇紧闭的房门里透出来的。老先生充耳不闻,仿佛修炼到一定程度的参禅者,双目半闭,安之若素。
王胡庆明白了,“非得”被“砸了”的,是那棵花。它正于窗台端端而立,富丽堂皇。王胡庆忽然觉得,这花,这马粪土,这河沙、黑泥、广口瓶……所有所有这一切,对老人它只是一种物象么?哦,心象!借越物外的行云般心象!在这高远心象中,一万元与一元同样没有意义,“值钱”与“不值钱”
如何气候炎凉、皆乃象外之事。那是一个灵清的恒常世界,它永久只是它自己……窗边墙上悬挂一幅竖轴,银绫裱就。王胡庆细细认读上面笔走龙蛇的墨迹: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书陈眉公《幽窗小记》啪,是了,是了,就是它了。
“有事么?”老人并未回头,却好像知道是谁站在身后。王胡庆忽然觉得站得有点别扭,这一瞬他明白了,索要什么花粉不花粉无非是一种籍口,你是想来表白,来作一种表白……如同你摆给人看的“牌坊”一样。这表白突然间便显得多么苍白、多么虚乏无稽!他嗓眼里像灌了生石灰:“我来看看,有没有……花药。
“你是打算出钱买呢,还是白要?”
王胡庆再有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老人仍是没有回头,直直腰,长叹一声。他知道,这一向自己对王胡庆可能也是有点太苛刻了。作为一个无职业者,王胡庆也不容易,他要养家过日子(当然这日子谁又都是愿意过得越好越好),老婆孩子、衣食住行……希望他视金钱如粪土终究不现实。再说你也没有理由要求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耻于言利、都像出水荷花一般清纯高洁。唉。他起身拍拍两手沙土,进屋取出一只小玻璃瓶来。瓶盖里满满抹着黄油,三根雄蕊插在黄油上,这样,倒拿着小瓶,花药既不会在瓶壁碰掉花粉,又相对密封可以保鲜。老人早准备好了,莫非知道“红相公”
开花,你会来讨花药么?……拿了小瓶出来,王胡庆觉得拿在手里的不啻一块巨石,使他身体心理各方各处都难以平衡……
53
胡岩在大连足等了一个月,一批轿车终于从海路上上来了,不知是打韩国还是俄罗斯哪儿弄过来的,来路自然十分神秘。连夜开过周水子机场一个废弃的大机库。他留意了,接主是里里外外一个人在忙,中年男子,深灰风衣,戴顶前进帽。
而且他发现,他似乎已经有了一批固定的司机。他悄悄向一个司机打听了一下,他们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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