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花巷- 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汗颜汗颜,很受鼓舞,很受鼓舞。”王胡庆放下杯站起来,“谢谢了,我很高兴,十分愉快。”
“我也同样。”刘贯章谦恭地欠欠身。
35
“你难道整个就像个大猴子,成天被别人这么耍弄么?”龚老先生把花籽往桌上一扔,不无尖刻地讥诮道。
霍国泰朗声一笑:“别的事也许可能,这事谁也要不了我。
你不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王胡庆个小子!”
“应该说老楚个小子。”想到老楚,霍国泰又笑起来,笑得很轻松。因为事实上他并未受纳别人很贵重的“贡品”,这让他内心里感到坦然。“我那花开花了,上你这儿来,是琢磨淘弄几根花药呢。”
“‘小霓裳”还没开出来,找找王胡庆吧。“
“算了,我可不愿送上门再叫他拿我也当猴耍。”
“好吧,我替你去要。”
“别,拉倒吧。”霍国泰说,“他那花粉都是卖的呢,好点的像‘小霓裳’,花药一根都好几千块呢。就算出得起钱,我霍国泰丢不起那面儿,让你老去要,好像拐弯抹角,更不适合了。”
“你说……他卖?”
“卖!你还不知道?我可听见不止一个人说从他那儿买过,都讲他那儿是东北最大的花卉基因库。”
“好哇,个狗东西!”龚老头儿一播桌子,脸上已然变了颜色。
霍国泰一怔,愣住了。王胡庆那路人买卖个花粉,还是什么新奇事吗?……可立刻他便不安起来,因为他想起了,王胡庆的“小霓裳”正是这位老先生的无私馈赠物。他一时追悔莫及,连连打圆场说:“只是听说,只是听说,不足为凭。再说‘小霓裳’花粉王胡庆不会外传,给多少钱他也不会卖,明摆着的事。得!我自个儿去要,我自个儿去,还不行吗?”
老头儿挖了一斗烟丝,划了几根火柴也没划着。
霍国秦前脚走,龚尚元后脚就出了门。走在路上,他浑身突突战抖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和老“王胡琴”是多年老友(他的朋友大多是身怀绝艺的民间高人),对老“王胡琴”
他十分重新,对老友的儿子,说心里话,他就像对亲子一样看待。所以当年他才能把从不外传的“大霓裳”之后慷慨赠予了王胡庆,然而他万万不能想到,它现在竟然在王胡庆手里成了一个大张着贪婪之口的钱袋!他竟然连花粉……呵,整个省城、整个东北,难道还有第二个出卖花粉的么?此风之先的,竟然会是他的“大霓裳”之后!……他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展览大厅,有些失态地撞开所有阻碍他的人。观众惊愕地纷纷不知躲闪,活这个神志错乱的老头儿究竟究竟犯了什么病。但他顾及不到这些。透过沸沸涌涌的人群,他鹰隼般的目光一下便看见了王胡庆—;—;当初像等待洗礼般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孩子—;—;此刻正温文尔雅、踌躇满志地接受花迷们的膜拜。而他身后,在一个高高的花架上,那盆“小霓裳”正尊贵无比地俯瞰众生,像一团绿色的火焰,或是一团黑色的浆汁……
老人双眼蓦地一阵裂痛,目光被那棵幽绿的花林深深地灼痛了。他走过去。
开展几天,王胡庆几乎每天都要来光顾一下。按说他的关切似乎颇显多余。其实不然,这段时间以来,他内心里正有一个更大的抱负、一幅更宏大的图景在描绘着,就是他跟大宅说过的那个“花卉开发总公司”。与副省长的“恳谈”使他那构想终于最后明晰起来。“公司”将把本地区鲜花业主以经济联合体的松散结构最大限度地勾联起来,从育种、培植、科技研究到公并广告、订货销售形成一体化,一步一步兼并中小公司,并逐步扩大市场占有面,不但顶掉南花、进口花的市场份额,而且要大力向外地市场扩张。这一步走下来,他就可以着手有关海外公司付匕如“日本‘佛兰”营销公司“)的筹划事宜了。
看见老先生时,王胡庆不觉微微一怔。
“您老……来了?”
老人不语,怒目而视,接着突然伸手一指‘小霓裳’:“你把它……拿下来!”
心蓦地一提,接着又以同样幅度往下一沉……好像心脏已经不在。躯体内没有了心跳、没有了血液,有几秒钟时间,王胡庆木然果定、脸色苍白。并非被龚老先生的汹汹气势压倒了,他是知道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并不是具体的什么,而是一种冥蒙的灵魂感应)。从老人前所未有的暴怒中,他看见的,是一种说不清的、类似于严父一般的精神,旷无方隅,俨若远天的雪岭冰峰。在那个精神面前,他正在追忆自己走过的道路。
“听见没有?给我拿下来!”
王胡庆机械而又麻木,依言而行。攀上中间一格木架,他好像跋涉过了漫漫途程。
他端下了“小霓裳”。
老人一挥手,啪,花盆翻然落地,跌是粉碎。紧接着,一双千层底布鞋纷乱地踩上去,踏上去,跺上去,过度的愤怒使那腿脚变得笨拙,他气喘吁吁:“叫你卖卜…。。花粉你也卖,叫你卖,卖!”
众人被这难以想象的一幕震慑住了,呆若木鸡。老人脚下,那株价值连城的珍花,正在脆弱地折断、碎裂、变成齑粉,化作一摊散发出浓烈清新的青草气味的绿色稠浆……
王胡庆默默无语,似乎丝毫也不觉吃惊意外。随着那花的裂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痛快淋漓地裂碎了,或者说他看着一个叫王胡庆的人在他眼前裂碎了。他审视着那裂碎、那破坏、那毁灭,内心感到的确是一种滋味万千的快感,一种超脱胶的寂灭、寂灭般的空凉。所有充斥在他体内的痛苦、不安、躁动、渴望,已经如高屋瓦砾轰然落地,破裂、粉碎……天良、道义、兽性、疯狂,一齐蜂拥碾踏。粉齑们快乐地呻吟。
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轻松,脑海里无形无状地延伸着浑饨与迷茫……
“说话啊!你有什么话说,说啊!—;—;”龚老先生完成了他的宣泄与毁灭,冲王胡庆吼道,粗浊的呼气直喷到对方脸上。
王胡庆依然低着头,默默无语。说什么?他有什么可说?
说他没有卖过“小霓裳”花粉,说为了杜绝稀世珍花品种扩散、以便他王胡庆永远奇货可居,他进行着何等严密的封锁,甚至必要时宁肯拔掉“花药”扔进厕所冲掉么?在龚老先生看,这与出卖花粉显然绝无二致,他不会因此而宽圆他的。
直到龚老先生拂袖离去,他被惊愕不已的一阵阵痛惜与惋叹重又唤回到现实世界中来的时候,望着那摊新鲜的草浆,他才意识到自己损失了什么—;—;这损失绝不是脚下这一棵具体的花株可以估算的,尽管它本身确实也价值连城。冷静下来他不能不心生疑问:是什么人用“王胡庆出卖‘小霓裳’花粉”这样一个火捻触燃了龚老先生的火药桶?显然他们非常清楚、非常确切地知道,触燃了这个火药桶,最后将会看到怎样一摊浆汁、怎样一片瓦砾。是的,他们果然已经看到了,王胡庆的鲜花王国已经梁摧柱折,塌了一半……这种阴毒心机的确是令人惊异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他面临的是一只怎样的悬急之手。
36
金强只向市报广告部拨了一个电话,便很容易地查到了彩票发地单位:市建设银行。
摇奖仪式在红星剧场公开举行。
金强身着便装,提前十分钟与公证人、鉴证人一起到台上就座。整个剧场已是人满为患。面对着因为拥挤(或许因为兴奋)而大汗淋漓的数千张面孔,顾虑忽然从他心底浮升……亢奋异常地在空间回旋扭结、嘈杂碰撞。一张小小彩票,会刹那间变成桑塔那轿车,变成一套从天飞东的公寓住房,变成彩电、冰箱、摩托车、录相机……冥冥中那团噪音恰如一个玄不可知的主宰在疯狂地进游。它灰色的鹤氅滚着乌云的花边,不知有多少闪电,金蛇般在那乌云中窜行……在这样一派疯狂之中,你谋划的行动是不是有点太冒失了?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相信道义的力量了……这样想着,主持人已手拿话筒出台。
那是位端庄大方、风姿绰约的年轻姑娘。
“各位储户,各位朋友—;—;”声音婉约清亮、亲切自然,使她有一种丰沛的宁静美。在那声音的轻柔笼盖下,翻旋于半空的噪音团立即黑蝙蝠样从顶棚跌落,悄然冥息于人们脚下,“我以主持人身份,欢迎大家光临。此次摇奖使用的摇奖机,可以说已经有了相当古老的历史,相信各位同我一样,对它的悠久资历以及由此而生成的卓著信誉,都会给予充分依赖的。
诸位请看—;—;“
她翩翩闪身、玉臂轻抬,一排红绸掀去,六只朴拙的摇奖机澄澄然闪现于人们眼前。它们一律由黄铜铸就,稳固沉实,绅士般闪着从容不迫的金黄色光泽。
鸦雀无声。人嘴,鱼样地半张。所有眼睛里都闪烁着信任得不得了的光泽。
年轻主持人重又举起话筒:“这六部摇奖机,每个里面装有十只号球,每个摇奖机每次只撞出一个号球,连起来成为中奖号码。”
只有金强知道,现在它们每个里面其实都只有一个号球。
每一次摇过之后,才会将另外九个放进去。那时便需要作出解释了。不过到时候出面解释的,该是自己呢,还是她?
“摇出的号码以及公布的号码,都将由鉴证人和公证人共同核准。为了监督开奖公正无误,我们特请了市公证处的李志臣、吕东浩代表公证处公证,特请了市总工会张大军、市妇联胡林华代表群众进行监证。现场我们只发‘幸运奖’,‘幸运奖’头奖将奖励玛米亚带长焦广角镜头的高级豪华型照像机一架。好,下面就要开始摇奖了。摇奖之前再宣布几点注意事项—;—;”她拿出一张纸看,不知是什么人为她起草的,她照本宣科,“您中奖以后,要沉着镇定,不要激动。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们场外有救护车为您提供免费服务……”她放下了纸条,觉得这玩艺实在有点不论不类。她只有临场发挥一下了。
“为什么说不要激动呢?因为毕竟您在这儿暂时还拿不到轿车彩电,不过中奖者在上台领取‘幸运奖’的时候,希望其他现众能主动让路,用谦让与礼貌向幸运者表示祝贺,因为下一拨,也许就轮到别人为您让路了。”
剧场内竟然哗哗地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人人都很兴奋,同时也都十分快活,就在刚才,十分钟之前,金强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约地向女主持人交待过。但是现在他才想起,这位女主持人是从哪儿请来的呢?在本省本市各文艺团体报幕员以及电视台播音员中,他都从未见过她。不过毫无疑问,她对观众情绪的驾驭力和征服力是令人叹赏的。他在这一剑决定了,到时候出面作出解释的,显然应该是她。
摇奖机转起来,格得愣愣愣愣……
空气不再流动,所有心脏都如晒干的海蜇皮紧缩成结满碱屑的一团……等一个号球撞出来;第二个号球撞出来;第三个,第四个……六台摇奖机全部摇完。号码显示牌上打出了头奖中奖号码……在这一秒钟里,似乎所有人都死过去了。剧场后排角落里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短促喷嚏。有人在用掌心捂着核对号码。大多数人则是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前方,正紧张愤怒地试图把熟记于心的号码同显示牌上的数字拉扯到一块。
而台上,金强目光雷达般疾速扫瞄着,一行一行、一排一排、一片一片……
“551229!”女主持人大声报出号码。“下面请中奖者上台领取‘幸运奖’!”女主持人对着麦克风含笑说道,同时飞快地。
瞥了金强一眼,只有金强从那笑容里发现了倏然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看来她还是有点紧张不安呢。他用稍长一点的时间回望了她一眼。女主持人觉得自己的目光仿佛被一个沉实的金属片贴压了一下,她立刻镇定如初了,笑意全已似先前一样自如。金强将目光重新投向大厅,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在十排左右一张靠过道的座位上,有个没有什么特色的半大少年下意识地站起了一下,但马上又惊惧地坐了下去,目光强直,眼神皮冻儿一样颤颤凝固着,脸色不必要地有些发白。
是他!职业直觉使他几乎超意识地作出了判定。虽然此一瞬间剧场里似乎人人都有些异样反常,但那少年人的神情举动仍显得十分突出,尤其那眼神中活灵灵润动着的恐惧,更让他一下便笃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焦急地在剧场中寻找着他精心挑选的刑事警察。果然,他看见了,两位年轻精干的男“服务员”正迅速向那少年人的座位靠拢。到跟前了,他们低声询问:“访问这位小同学,中奖的是不是你呀?”说着已果断地捏住了少年人一只胳膊,从他手里抠出彩票,最后一张号码是:551229,未及反应,叭地一下手铐已闪电样扣住了他的双腕。
他们把他从旁门带出,那儿早已有一辆囚车停候。
剧场一片愕然。
金强向女主持人微微点下头。他看出,她已经会意。他便朝她温和地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笑,这无意间的一个鼓励的快乐表情,如云隙中阳光一现,该是散发着何等奇异的光辉。自然他更不知道,这道换观着从容稳健的男性美的奇异光彩,进入一个风华韶年的年轻女孩子眼中,它会具有一种怎样打动心灵的力量……女主持人摔然间颇现出一种心慌意乱的样子,这让他不免有些困惑。姑娘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时,耳轮已不再那样过分红润,很快恢复了她资质天然的矜持与端庄。
“各位储户,各位朋友,下面有一件事需要向大家作出说明……”她款款而言,妮娓道述,含着恬宁而明朗的笑容,金强望着她,望着她那秀美的耳轮,摔然间似乎恍惚意识到方才她心慌意乱中那耳轮与双腮的一瞬间红润是意味着什么了。这一刻间他倏忽便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奇情异感—;—;那是一种被某一发现而碎然搅乱了心灵的喜悦与激动……他差一点猛然起身、离座走开,他想独自一人找个地方去分析一下这突如其来的奇异感受。这感受太强烈了,已经完全扰乱了他的心境。然而,理智深处毕竟还有一个不动声色的声音迫使他没有起身也没有离去。整个剧场这数千个手持彩票的迷狂者,会不会谅解由他导演出来的这种做法,会不会因为觉得受了愚弄、受了捉弄而发生什么他实在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出于诸位想必都给予理解的原因,”女主持人的声音柔婉地响着,如一道山间小溪,蕴含着一种奇妙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这让金强多少放下心来,并且她的独特的光彩和魅力又不觉让他痴迷,让他从内心里不能不感到心悦诚服,“因此我宣布:方才的摇奖无效。对于你们每一个人,这都显然并不是个令人不快的事情。因为,大家以为已经失去了的机会、一个最幸运的机会,将重新由你们中间的一位是到—;—;头奖!”
掌声和呼叫排空而起,人们眼里无疑已重新燃起了一种极热烈的希望。
工作人员当众将全部号球装人摇奖机。格楞楞,格楞楞结束了。了结了。了结得出乎想象的圆满。尽管事先金强考虑了所有最细微的可能性,并作了万无一失的安排,但此刻他不能不承认,所有细致入微的设想中,他恰恰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因素—;—;主持人的魅力力量。在这一事项安排上,他未作任何过问。现在看,与一位主持人的光彩相比,他所有安排竟该显得多么黯然失色、微不足道。
观众已经散尽,大幕也已拉上。女主持人在台上走来走去,理着麦克风导线。他不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非要由她去做,但他似乎又隐约明白她为什么意显得那样心神不定。他该起身上前,向她表示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