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克摇头:“不。节!这样太费油。我们不能为了未知的风险浪费肯定不宽裕的燃油。你要知道,在驼峰上,燃油就是性命!”
章素节点点头。
去的时候天气不错,晴空朗日,风也不大。夏克和章素节把巡航高度定到了一万八千公尺。横断山脉过得非常顺,苍翠的群山连绵不绝,高空看下去黑黝黝的一片。
夏克说:“下面都是原始森林。什么奇怪的野兽都有。”装出一副吃人魔的样子:“把你扔下去就活活喂了狼!嗷!”
章素节抚住前胸颤抖:“吓死我了……”然后哈哈大笑。空载飞机相对灵活,素节下意识地把巡航高度提到两万。
夏克挑嘴角:小男孩!说不怕,是瞎话。
过了横断山就是驼峰!
章素节倒抽一口凉气,都说横断山威,跟喜马拉雅山脉一比就挫了。
一座座雪白的山脉勾连呼应,中间会有特别高的山峰玉笋一样直插入云。地球上最高的山脉在地图上反而是最浅的白色,因为积雪终年不化。这里是人类活动的禁区,万一飞机有个闪失,飞行员不必考虑跳伞,反正真跳下去了也是冻死。机舱外面就是地狱。
如果天气晴好时,地狱也有诡谲妖异的景色可看。地面斜坡被皑皑白雪封住、山峰上挂着无数冰棱。通透的玻璃世界,雪白的人间净土,无污无垢。大自然让人心存敬畏:不容染指、不可玷污的最高山脉。
极致的景色通常惨烈,珠峰亦如是:暴虐严苛又魔幻壮美。
阳光射下,冰雪反射出彩虹样七色光芒。闪烁流动、绚烂华丽。这里童话中的世界,是王子公主的最后归宿。章素节恍惚记得玛姬哄自己睡
19、决断速度 。。。
觉的温柔语调:他们会在天堂一样的地方相爱几百年。他们永远不会老……
夏克很没情调地提醒:“不能盯着冰雪看,否则会瞎眼。”
素节摸摸鼻子:“哦。”
C…47的密闭性不好,机舱里的气温下降了大概十度。章素节查看仪表,现在高度两万二千英尺。雪山冰峰在机腹下方不远处掠过,估算一下,这些山峰两万英尺应该是有的。C…47算得上是先进运输机,巡航高度吐了血也就两万六千尺(8050米)。像中航这样超重的飞法,那么C…47的最好巡航高度有一万八就很不错了。这就是说飞机不可能飞跃山脉,只能在山涧里穿行。左右有顶级人物夏克把关,章素节低头仔细观察山涧估算着数字,C…47的翼展95尺6寸(29。11米),翼面积能有981平方英尺(91。7平方米)。呃……低下着山涧目测宽度小于300英尺的不是没有。山涧中飞行容易遇到突如其来的巨大侧风,那么稍不留神就会撞山。再加上山峰嶙峋,即使能够从顶部飞跃,万一赶上下降气流或者机械故障,那么飞行员很可能连把飞机改平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触地坠毁。
天啊!一万八的巡航高度如果在平原,飞行员至少有一分钟左右挣扎自救。在这个鬼地方,估计有十秒就不错了,如果机械肯响应那得算谢天谢地。
天边压上来黑沉沉的乌云,是那种乌黑墨透的颜色,简直跟夏克的墨水儿一个色,如此迅速膨胀的云朵!章素节几乎看傻了眼。夏克说:“还好在后面,如果被它们包住了我们只能做全仪表飞行了。”
在这么个险地儿做全仪表飞行?两眼一抹黑地开着超重的飞机盘桓在高山之间。素节打个寒战,如果仪表有任何偏差,只有死路一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十运输联队这么惨。
总的来说,去路很顺。
飞到汀江用了两个小时多一点,算快的,落地也很平稳。汀江机场办事效率很好,中航办事处来人检修飞机,询问飞行状况。没事了就安排飞行员吃饭休息。
简陋的小小餐厅,只供应热咖啡和培根蛋。素节有些挑嘴地嫌弃着,夏克和托马斯已经司空见惯,大口大口地吃。夏克含混:“吃,节!我们需要体力当天返回。”
当天返回!真是艰苦!章素节大口大口地吃着想。
地勤开始往79号上装货。这次运输的是军品被服、汽车配件还有X光机。
夏克很满意:满载重量没超许多。
战时高效,汀江机场忙碌而快捷。填好货物交接单、汀江机场航务维修技师在维修单上签字。夏克带着素节绕79号行走一周例行检查飞机情况。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们登机检查仪表,副驾驶复述飞行程序。
19、决断速度 。。。
知道情形危险,所以例行程序一丝不苟。有幸活到七老八十的飞行员都是胆大认真、注意细节的。
塔台工作效率也高:“中航79,跑道7待命。”
夏克看左边发动机:“左侧好!”章素节看右侧发动机:“右侧好!”
副驾驶重复起飞细节,正驾驶报告:“仪表正常!”他们双拳一碰:“请求起飞!”
塔台同意。
油门推大,刹车松开。
巨大沉重的79号开始滑行、加速、油门再大!
章素节毫不犹豫地标出V1速度。
夏克苦笑,素节的决断速度啊……
79号平稳起飞。
他们起飞之后,地面导航台例行一站一站地向昆明通报:中航货运班次,于何时何地起飞,预计到达时间。机长可以在飞行过程中不断修正,并且通报导航台。
理论上,两个半到三个小时之间,昆明巫家坝机场就应该看见返航的飞机。可是四个小时过去了,谁也没看见79号回来。
离昆明最近的云南驿导航台收到他们最后的消息是两个小时前:驼峰遭遇暴雨。
飞行员休息室的气氛不是很好。
时钟滴答地响,四个半小时、五个小时……
陈定睿心里空到发痛:恐怕是完了。
满载飞机的最大飞行时间大概五个小时多一点,否则燃油耗尽,左右是坠毁!
就在中航巫家坝机场渐渐开始绝望的时候,一直守在机场报务员身边的齐汉生忽然大叫着跑回来:“云南驿收到79号最新电文!”
陈定睿、黄智权、周景林、林宇中甚至泰勒他们直扑过去:“说什么?”
齐汉生大口大口地喘息:“我们……我们在云南驿附近遭遇中岛KI…43隼式战斗机!”
作者有话要说:给大家看草稿的时候,大伙儿都说开头的一大串好像新闻简报,踌躇再三,舍不得拿掉。因为没有一个故事有历史那般生动。我实在忍不住,把历史写在故事里,说给读者听。
其实1942年是很有趣的年份,出生了许多有趣的人:
1月8日——斯蒂芬·霍金,英国物理学家
1月8日——小泉纯一郎,日本政治家
1月17日——穆罕穆德·阿里,美国拳击运动员
2月12日——埃胡德·巴拉克,以色列政治家,摩萨德家老大。
2月16日——金正日,朝鲜政治家
4月15日——卡扎菲,利比亚领导人
6月——宋楚瑜,台湾亲民党领导人。
6月——郭伯雄,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事委员会副主席。
9月15日——温家宝,中国总理
10月8日——阮明哲,越南总理。
12月21日——胡锦涛,咱家BOSS。
牛吧……多牛的年份!!
关于阿里的描写完全是胡说八道,他不是出生于拳击世家,但是这样写很有趣。:)看看一笑就好。
20
20、抵制日货 。。。
众目睽睽之下当报丧的不易,大伙儿直勾勾地看着齐汉生,屋子里安静极了。齐汉生立时傻眼,觉得这架飞机掉下来好像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不是这么回事啊!他拙嘴笨腮地拼命地想着补点儿什么:“云南驿……云南驿说……会继续监视……”自己听着都不带劲的解释,就更没办法宽慰这一屋子明白人了。
监视?监视有屁用啊?!碰上中岛式还能有个活么?完了!死定了!
黏稠、凝固的气氛,饱含水气的厚重积雨云一样,无边无际的填满了空间。飞行员最讨厌的天气:视野不清,到处都是乱流。
有人开始深深地抽气、擦眼角。
黄智权觉得这回比宋元恩死了还难过。夏克还好说,他受不了没了章素节!那是头一个带他飞双引擎的机长!好兄弟!没说的!中航好人多,黄智权最喜欢章素节。素节机长人好啊。比定睿哥活泼有趣,比华童哥周到耐心,是满中航最肯教人的机长,永远会在你做高难度动作的之前嘱咐技术要领,还絮叨:“不要慌。”体贴又认真的声音。
下了飞机就和机组闹成一片。章素节比黄智权大俩月,他勒住他的脖子狠巴巴:“叫小哥!”热乎乎的气儿吹到耳边儿,美国香糖的味道。黄智权挣扎回头,看见机长乌黑的眼睛闪着细碎光芒。简单又快乐!黄智权终于“哇”地哭出来:“机长……”
中国人凡事儿都得个带头儿的。哭也一样,而且哭出声就刹不住了。
接着嚎出来的是排单调度陈瑞平。他是惊痛又害怕,声儿都是抖的:“章机长……机航长!这可让我……我可怎么交代啊……”
墙旮旯里技师长吴成宪泪流满面,哭地最痛:“天杀的小鬼子啊!!!可惜了……我那头回上天的新飞机啊!”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这位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屋里没有不哭的,79号的伤心勾起来60号难过,再想想48号儿也算尸骨未寒。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跟谁没点儿情谊?那天下午,中航在家的飞行精英们是各哭各的伤心人。这十来个大老爷们儿敞开了嚎,动静儿简直能掀了房盖儿。
陈定睿觉得大家不哭还好,这一哭就仿佛板上钉了。
眼瞅着仨大活人成了棺材瓤子,他天旋地转地几乎晕去,勉强抬头看泰勒。陈定睿真的希望这个在天上挂了一辈子的老东西能说点儿什么。可是他发现泰勒机长更加茫然地看着自己,蓝眼珠子里渐渐弥漫了绝望的水。对视两秒之后,泰勒摇头:“陈,HOPELESS!”
也不知道怎么的,陈定睿就想起来齐汉生说过“老汉乌鸦嘴呢……”
良久,泰勒闷闷地建议:“我们……先不要告诉邦德吧……上帝……我怎么和他
20、抵制日货 。。。
说……”
陈定睿非常迟疑:“总经理……怕也受不了吧……”
愁云遇上了惨雾。
他们不敢想象正负总经理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着:发疯还是吐血?
然后是静寂,长久的静寂。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陈定睿甚至傻气地希望时间停下来。可是那怎么停的住?时间是最公平的东西。不以尧存,不以桀亡。他上衣兜里里委员长送的怀表滴答地响。
忽然电话铃声大作!屋里太沉闷,吓得大家都是一哆嗦。
陈定睿接电话,暗哑的声音:“请问找谁?”
那边塔台的舌头都连起来了:“云南驿说79号回来啦!!!云南驿替79号要求紧急清场迫降!!云南驿说79号重伤!!!79号准备进场!!!中航的!!!你们来不来看??”一口气三个云南驿,华童一定不知道,他云南驿如今金口玉言,眼看就赶上圣旨啦!!
没个不来的!!!
多少年以后陈定睿都纳闷:那么窄的一飞行员宿舍门,他们十来个大老爷们儿是怎么一块儿冲出去的?可当时谁还琢磨那个?风一样刮到跑道边,飞行员们举着望远镜往天上看,79号已经离机场非常近了:飞行姿势古怪,高度也不够,歪着就过来了!大伙儿都想,这是夏克开的飞机么?平常谁这么进场不得让他笑话死?越来越清楚啦!就是他们!
巨大的C…47机身上清晰地标注CNAC…79!!
就是他们!
陈定睿心说:兄弟你回来啦!
吴成宪大吼:“我的飞机回来啦!”
看清楚了,也傻眼了。
不止中航,在同一飞机场起落的第十运输联队、被归进第十航空队的飞虎队战斗机飞行员、甚至过巫家坝机场的工作人员甚至过路办事的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往天上看,嘴巴无一例外地张得老大!
忒新鲜了!!谁也没见过这么惨的飞机!
机顶的蒙皮被粗暴掀开,呼啦呼啦在强烈的气流里忽闪着!侧边扭曲断裂的白森森龙骨凄厉地支棱着!前起落架不见了!机腹上有狭长狰狞的巨大裂口!这架飞机仿佛被巨大的刀刃开膛破肚,五脏流出,尤挣扎余生。这玩意儿明显已经走形啦!
塔台磕巴着例行公事:“7,79号报告情况。你们听得见么?”
79号驾驶员的声音凉到让人发冷:“巫家坝机场,这里是中航79号。请求准许迫降!”
那能不许吗?只要您还降的下来!
在巫家坝机场起飞降落的所有航班都自愿给79号让路:该飞的不飞,该落的不落。空域、跑道还是救护设备您随便挑!!停机坪和跑道边缘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所有人仰着脖子往上看,气氛极压抑,甚至没人敢开口说话。
飞得更近时,肉眼也能看清楚他们:
20、抵制日货 。。。
太惨了!79号左侧襟翼没了一半儿。机身上弹孔累累,已经被打到透光!左边引擎的螺旋桨扇叶弯曲变形,勉强转动时发出古怪的嘶吼。因为襟翼损坏,这架维持着基本架构的倒霉飞机摘歪着膀子在天上晃悠。
凤凰泣血,步履维艰!
技师长吴成宪一溜烟儿跑到了塔台上,说:“也许我能给他们点儿技术支持。”他来的正好。79号驾驶员在做最后的情况汇报:“机舱高空减压,结构缺失。我们有部分电路损伤。航油即将用尽。左发动机故障。襟翼故障。起落架故障。”
塔台的脸都绿了:这还有好地方儿么?
副驾驶火上浇油地加一句:“升降舵好像也卡住了。”然后他跟说别人似地下结论:“我们试试应该还可以迫降!”
用望远镜再观察一遍,吴成宪咬住腮帮子的肉:“79号!你们跳伞吧!”
无线电里两个驾驶员同时拒绝:“有希望迫降!”迫降成功,那就是给中航保住了一架飞机!
吴成宪脑筋都蹦起来:“跳伞吧!!没戏啦!!一定会触地坠毁的!!”几乎哽咽:“跳吧!你们救不了这架飞机!!我不怪你们!”
79号安静了一下儿,副驾驶开口了:“你是成宪吧?”近乎羞涩的语气:“那样……我自己会怪我自己的。”
无线电里传来夏克恬不知耻的声音:“这么低的高度蹦下去,谁都会怪他没长脑子!”
吴成宪握手成拳,狠狠地对空挥了出去!
79号降下来的时候儿,整个跑道上鸦雀无声。大伙儿眼睁睁地看着它摇摇晃晃地降低飞行高度、飘飘忽忽地对准跑道。人们大气儿都不敢出。中国人在念佛,美国人在祈祷,有个牧师已经开始亲吻十字架。恨地齐汉生直跺脚:洋和尚净弄这不吉利的!!
看得出来,飞行员在尽最大的努力控制飞机:后起落架先着地、滑行、拉飘,技术动作十分到位。因为前起落架丢失,技术再完美也不能制止机头在高速滑行时触地!机头砸在跑道上的时候砰然巨响!钢铁摩擦跑道,发出让人骨缝酸痛的声音。标准的硬碰硬!火花四溅!陈定睿他们提心吊胆地看着,心里念叨:千万别点着了油箱!!千万别点着了油箱!!
机头触地减缓了惯性前滑的距离,巨大的摩擦力起到刹车的作用。大概是某个轮胎爆裂,机身侧转,偏离跑道,一头扎进了跑道边的沙土地!脱缰烈马一样继续前冲几十米,终于被相对绵软的沙地拖住,歪在跑道边。
重点是C…47停下来啦!他们落下来啦!!
救火车一路拉着警报从撵着屁股追过来!机场消防员向飞机上浇水降温,阻止所有人靠近:担心起火爆燃!可是哪里拦得住?陈定睿一马当先冲了过去!!他
20、抵制日货 。。。
相信不会起火,因为估计已经没有燃油了。
79号凄惨地趴在地上,机头触地,底部摩擦的不像样儿。机身测歪,左翼触地,右翼45度翘起,机尾撅地高高的。后舱门爆开,载货稀里哗啦地摔出来。
谁还顾得上东西?大伙儿一拥而上,冲过去看驾驶舱!
机组!机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