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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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读本-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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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坟上,西门庆叫徐先生画了穴,把官哥儿就埋在先头陈氏娘怀中,抱孙而葬。
3,
官哥死后,李瓶儿整日空落落的,想起来就哭。
潘金莲则是每日抖擞精神,百般称快,指着丫头,指桑骂槐道:贼淫妇,我只说你是日头常在整当中,怎么今天也有错的时节,你春凳拆了靠背,没得依靠了,王婆卖了磨,推不得了,老鸟 死了粉头,没指望了,到头来不也和我一样。
李瓶儿听了,不敢吭声,只好背地里掉眼泪,再加上忧戚伤心,渐渐精神恍惚,梦魂颠倒,茶饭日少,老毛病复发,经水不止。
西门庆给请医生看,开药吃下,并不见好转。
没有半月,李瓶儿肌肤消瘦,容颜顿减,精神不在,象换可个人似的,失去了往日的花容月貌。
重阳节,西门庆请人唱戏,李瓶儿经水变成了经血,血流不止,她晕倒几回。
西门庆请了几个医生都不济事,后请阴阳先儿算了一卦,也是凶多吉少。
李瓶儿日见衰弱,守着她,西门庆衙门也不去了,伤心落泪,李瓶儿劝他道:官人,你还得往衙门去,别误了公事,我没事的,只要下边不流了,我再吃些饭,就好了,你个大男子,在家守着我做什么?
西门庆含泪道:好姐姐,我见你不好,心急的慌,割舍不下。
李瓶儿道:傻子,我要死,你拦得住。不知怎的,这些日子,只要房里没人,心里就害怕,总觉有个人在我眼前,夜里便梦见他,怀着孩子与我吵闹,我去夺,被他推倒,说他那里买了房子,来缠我几回了,只叫我去。
西门庆道:人死如灯灭,他这几年去那里了,只有鬼知道,你莫怕,我去请找吴道人,讨两道符,贴在门上,看他敢来做怪?
晚上,门上贴了符,李瓶儿还是害怕。
西门庆在房里守护她坐在炕沿上,问:你觉得怎样?
李瓶儿道:但合上眼,那斯就来缠我。
西门庆道:这是你神经衰弱,把心放正,不要怀疑是他,等明天我去请潘道士,再吃些药,你就会好的。
李瓶儿道:官人,奴这病,那里会好,除非来世为人,奴自从与你好了,指望过几年好日子,死了也是夫妻一场,谁知才二十七岁,先把冤家死了,奴又没造化,这般没好命,抛闪你无了,想要重逢,怕只有在鬼门关了。
西门庆得到:我的姐姐,你说那里话,我在家守你两日,不要想那么多,我叫人下副棺木,冲冲,就好了。
李瓶儿道:也罢,不过,休要信人,花那冤枉钱,十两银子,买副熟料材就行了,把我埋在先头大娘的坟旁,不要把我火化,就是夫妻情了。
西门庆听了,心如刀割,哭道:姐姐说那里话,我西门庆就是穷死了,我也不亏待你。
吴月娘进来,安慰李瓶儿朝里睡了。
夫妻俩出来商议李瓶儿的后事。
4,
夫妻俩商议先给李瓶儿准备一副好棺材。
次日起来,西门庆让陈经济去弄棺木。
凑巧,尚举人的父亲在成都做推官时,带了两副桃花板,自己用了一副,一副为老夫人,没用。
尚举人上京赶考,等银子用,价钱要到三百七十两。
经过讨价还价,价钱最后说到三百二十两。
西门庆同意了。
黄昏时分,几个闲汉,用大红毡条裹着,抬板进门,放在前厅天井内。
大红毡打开。
西门庆观看,不住的称赞:好板棺材,好板棺材。
匠人锯开,异香扑鼻。
每块五寸厚,二尺五寸宽,七尺五寸长。
西门庆等满心欢喜,赞叹不已,随即吩咐赶快加工。
5,
第二天,夜半三更,西门庆请潘道士设坛祷告。
潘道士高坐在上。
下面就是灯坛,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建三台华盖;周列十二宫辰,下首才是本命灯,共计二十七盏。
潘道士先宣念了投词。
西门庆穿青衣俯伏阶下,左右尽皆避去。
灯点起来,烛光闪耀。
潘道士在法座上披下发来,仗剑,口中念念有词。
潘道士装神弄鬼,煞有介事。
忽然一阵怪风吹起,月明星灿就变得天昏地暗。
那怪风:
非干虎啸,岂是龙吟?仿佛入户穿帘,定是催花落叶。
推云出岫,送雨归川。雁迷失伴作哀鸣,鸥鹭惊群寻树杪。
媛娥急把蟾宫闭,列子空中叫救人。
风过三次,接着是一阵冷气,把李瓶儿二十七盏本命灯全部吹灭。
一个白衣人领着两个青衣人,从外进来,手持一纸文书,呈在法案下。
潘道士上前观看,知是地府勾批,上面有三颗印信。
三人走后。
潘道士吓赶忙下法座来,向前唤起西门庆来。
西门庆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潘道士道:娘子已获罪于天,祈祷也无益,你说,本命灯都灭了,难道还有救吗?
西门庆听了,低首无语,满眼落泪。
西门庆还不死心,他哀告道:万望法师搭救。
潘道士安慰道:在劫难逃,早晚的事,搭救不了。
说完,就要走。
西门庆再三款留,并送礼物。
潘道士道:贫道奉行皇天至道,对天盟誓,不敢贪受世财。
推让再四,只令小童收了布匹,作道袍穿,就辞别而去。
6,
打发潘道士走,西门庆独自一人坐在房里,望着烛光落泪,心如刀割,长吁短叹:道士戒我往房里去,我怎生忍得,我就是死了,也得守着她,和她说说话。
西门庆进入房中,坐到床边。
李瓶儿面朝里睡,听见西门庆进来,翻过身来,忙问道:官人,道士怎么说?
西门庆强作欢笑,说:没事的,没事。
李瓶儿道:没事?刚才那厮领着两个人又来,在我面前闹了一回,说已经告在阎王那里,明日就来拿我。
李瓶儿说的和潘道士说的一模一样。
西门庆听了,再也掩饰不住自己,两泪交流,放声大哭。
西门庆边哭边说:好姐姐,我还指望和你多相伴几日,恩爱在一起,谁知道,你又要抛弃我,自己离去,我西门庆宁愿自己离去,也不要让你离去,自己牵肠挂肚。
李瓶儿听说,起身双手搂住西门庆的脖子,呜咽起来。
李瓶儿呜咽道:官人,奴承望和你白头相守,谁知奴今日死去也,趁奴还没有眼,你听我给你说几句话儿。
西门庆点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瓶儿说:官人,你家业大,但就是孤身无靠,没有帮手,以后,凡事多想想,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大娘,你不要亏待她,她小产后,身上不方便,早晚替你生个根儿,接续你的烟火;你身居官职,是有身份的人,今后少去妓院里吃酒,早点儿来家,家事要紧;奴在,奴劝劝你,奴不在,谁肯苦口劝你?
西门庆听了,哭道:好姐姐,我听你。
李瓶儿催促西门庆去睡。
西门庆非要睡李瓶儿的房里。
李瓶儿道:我离死,还早呢,这房里污秽,熏得慌,你在,他们伏侍我也不方便。
西门庆无奈起身,吩咐丫鬟好生侍侯,离开李瓶儿。
7,
西门庆回到上房,和吴月娘说话。
西门庆把潘道士的话给吴月娘说,叹息道:她来了咱家这几年,大大小小,不曾惹了一个人,她好性格儿,不多说话,叫我怎么舍的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天是公平的,西门庆和李瓶儿可以走在一起,但是两人因此而害死了花子虚,天是要报应的。
天是不公平的,西门庆和李瓶儿有了儿子,因此引起了就家里妻妾的不满,母以子贵,如果儿子成人,不要说小妾,就是大娘吴月娘,也得看李瓶儿的脸行事,由于性格各异,反应最强烈的是潘金,天不公平,人是要公平的,李瓶儿死是逃不了的。
西门庆落泪。
吴月娘也跟着落泪。
正哭呢,绣春跑来说:娘她不行了。
西门庆听说,忙和吴月娘奔到前边李瓶儿的房里。
西门庆掀开被子:
李瓶儿面容不改,体有微温,悠然而逝,身上止有一件红绫抹胸儿。
西门庆动情,顾不得什么身子底下的血渍,捧着李瓶儿的香腮就亲在一起,哭叫道:好姐姐,没救的好姐姐,仁义的好姐姐,好性子的好姐姐,你怎么就撇了我去了呢?你去了,我西门庆活个什么劲,我也跟你去。
吴月娘跟着泪哭不止。
随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合家大小丫头养娘都赶来,哭起来,哀声动地。
吴月娘叫大家都在哭,也不是事,对西门庆道:人死如灯灭,人的寿限到了,谁能留住?再说,谁不打这条路儿来?人死,你哭两声就是了,人死了,你也没个忌讳,贴着脸哭,假若她口里的恶气扑着你,你没好日子过,谁还能过好日子来?你诺大的家,又居着前程,一家大小还靠你呢,你有个好歹,我们怎么办?叫我说,安排僧道念几卷经,大发送,葬埋在坟里,尽你的心就是了。
一席话,说的西门庆心地透彻,茅塞顿开,不哭了。 
西门庆叫停大家的哭声。
大家止住哭声,寻出三套衣裳来,又寻出一件衬身紫绫小袄儿、一件白绸子裙、一件大红小衣儿并白绫女袜儿、妆花膝裤腿儿,给李瓶儿穿在身上,头上用四根金簪儿绾一方大鸦青手帕,脚上穿紫罗遍地金高底鞋。
西门庆令众小厮,在大厅上收卷书画,围上帏屏,把李瓶儿用板门抬出,停于正寝。
8,
天亮,西门庆差人去请许先生来,择定四七内十月初八午时破土,十二日出殡安葬;请画师韩先生描了李瓶儿的真容,请杜子春写了铭旌:诰封锦衣西门室人李氏柩。
西门庆叫家下大小穿白戴孝。
西门庆叫人在天井内搭五间大棚。
李瓶儿之死
    9,
李瓶儿一七那天,午间,乔大户和亲戚朋友前来祭奠。
西门庆与陈敬济穿孝衣在灵前还礼。
三献已毕。
大家跪听阴阳生读祭文。
维政和七年,岁次丁酉,九月庚申朔,越二十二日辛巳,眷生乔洪等谨以刚鬣柔毛庶羞之奠,致祭于故亲家母西门孺人李氏之灵曰:
呜呼!孺人之性,宽裕温良,治家勤俭,御众慈祥,克全妇道,誉动乡邦。闺阃之秀,兰蕙之芳,夙配君子,效聘鸾凰。蓝玉已种,浦珠已光。正期谐琴瑟于有永,享弥寿于无疆。胡为一病,梦断黄粱?善人之殁,孰不哀伤?弱女襁褓,沐爱姻嫱。不期中道,天不从愿,鸳伴失行。恨隔幽冥,莫睹行藏。悠悠情谊,寓此一觞。灵其有知,来格来歆。
尚飨。
祭毕,回礼毕,西门庆安排在卷棚内,桌席管待。
晚上,看戏。
戏子唱:今生难会面,因此上寄丹青。
西门庆听到,忽然想起李瓶儿病时模样,不觉心中感触起来,止不住眼中泪落,袖中不住取汗巾儿搽拭。
潘金莲在帘内冷眼看见,指与吴月娘看,说道:大娘,你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看戏也会哭?
盂玉楼道: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人有悲欢离合,他看戏哭,想必是睹物思人,见鞍思马,才掉泪来。
潘金莲道:我不信,唱戏就是唱戏,都是假的,他若唱的我泪出来,我才说他是好戏子。
吴月娘道:六姐,小声点,我们看戏吧。
潘金莲不再说话。
天色将晓,戏终人散。
9,
李瓶儿二七的第二天,砖厂工部主事黄保光吊孝。
叙毕礼,西门庆让到卷棚上面,坐下。
左右捧茶上来吃了。
黄保光说:昨日宋松原致意先生,他闻知令夫人作过,也要来吊问,无奈有许多事情羁绊,不能前来,他如今在济州住扎。先生还不知,朝廷如今营建艮岳,敕令太尉朱耐,往江南湖湘采取花石纲,运船陆续打河道中来,头一运将到淮上;又钦差殿前六黄太尉来迎取“卿云万态奇峰”,长二丈,阔数尺,都用黄毡盖覆,张打黄旗,数号船只,由山东河道而来。况河中没水,起八郡民夫牵挽。官吏倒悬,民不聊生。宋道长督率州县,事事皆亲身经历,案牍如山,昼夜劳苦,通不得闲。况黄太尉不久自京而至,宋道长说,必须率三司官员,要接他一接。想此间无可相熟者,委托学生来,敬烦尊府做一东,要请六黄大尉一饭,不知道尊意如何?
说完,黄保光叫两青衣官吏跪下,毡包内捧出两包锦缎、一根沉香、两根白蜡、一分绵纸。
黄保光道:此乃宋公致赙之仪,那两包,是两司八府官员办酒分资,两司官十二员、府官八员,计二十二分,共一百零六两。
西门庆再三辞,道:学生孝衣在身,夫人的丧事未完,如何替官家值班喜事?
黄保光道:你别急,还早呢,他们到也得月儿四十,黄太监京中还未起身。
西门庆道:学生十月十二日发引,既是宋公与老先生吩咐,敢不领命?但这分资不能收,需要多少桌席,只顾吩咐,学生无不毕具。
黄保光道:四泉此言差矣!松原委托学生带来,这是山东一省各官公礼,又非松原一个人所出,如其不收,学生即回复松原,再不敢麻烦。
西门庆只好答应,应承下来。
黄主事走,县里官员才出来。
黄主事来,县里官员都吓的躲到山子下小卷棚内饮酒,吩咐手下把轿马藏过一边。
西门庆与黄主事的谈话,他们都听见了。
他们对西门庆说:州县里本就穷苦,花石刚一事,钦差若来,凡一应物品,无不出于州县,州县必取之于民,公私困极,莫此为甚,还望四泉于上司处美言,造福百姓。
西门庆答应。
线里官员也不敢久坐,都告辞,起身而去。
李瓶儿三七那天,永福寺道坚长老,领十六众上堂僧来念经。
李瓶儿四七那天,宝庆寺赵喇嘛,领十六众,来念番经。
十一月十二日,和风开绮陌,细雨润芳尘,东方晓日初升,北陆残烟乍敛。
女婿陈敬济跪在柩前摔盆,送葬的队伍起程。
但见:
冬冬咙咙,花丧鼓不住声喧;叮叮当当,地吊锣连宵振作。
铭旌招展,大书九尺红罗;起火轩天,冲散半天黄雾。
狰狰狞狞开路鬼,斜担金斧;忽忽洋洋险道神,端秉银戈。
逍逍遥遥八洞仙,龟鹤绕定;窈窈窕窕四毛女,虎鹿相随。
热热闹闹采莲船,撒科打诨;长长大大高跷汉,贯甲顶盔。
清清秀秀小道童一十六众,都是霞衣道髻,动一派之仙音;肥肥胖胖大和尚二十四个,个个都是云锦袈裟,转五方之法事。
一十二座大绢亭,亭亭皆绿舞红飞;二十四座小绢亭,座座尽珠围翠绕。
左势下,天仓与地库相连;右势下,金山与银山作队。
掌醢厨,列八珍之罐;香烛亭,供三献之仪。
六座百花亭,现千团锦绣;一乘引魂轿,扎百结黄丝。
这边把花与雪柳争辉,那边宝盖与银幢作队。
金字幡银字幡,紧护棺舆;白绢散绿绢散,同围增架。
功布招展,孝眷声哀。
打路排军,执榄杆前后呼拥;迎丧神会,耍武艺左右盘旋。
卖解犹如鹰鹞,走马好似猿猴。
竖肩桩,打斤斗,隔肚穿钱,金鸡独立,人人喝彩,个个争夸。
扶肩挤背,不辨贤愚;挨睹并观,那分贵贱!张三蠢胖,只把气吁;李四矮矬,频将脚展。
白头老叟,尽将拐棒拄髭须;绿鬓佳人,也带儿童来看殡。
走出东街口。
西门庆具礼,请玉皇庙吴道官来悬真。
吴道官身穿大红五彩鹤氅,头戴九阳雷巾,脚登丹舄,手执牙笏,坐在四人肩舆上,迎殡而来。
吴道官将李瓶儿大影捧于手内。
陈敬济跪在前面,送葬的队伍停住。
吴道官高声宣读:
恭惟故锦衣西门恭人李氏之灵,存日阳年二十七岁,元命辛未相,正月十五日午时受生,大限于政和七年九月十七日丑时分身故。
伏以尊灵,名家秀质,绮阁娇姝。
禀花月之仪容,蕴蕙兰之佳气。
郁德柔婉,赋性温和。
配我西君,克谐伉俪。
处闺门而贤淑,资琴瑟以好和。
曾种蓝田,寻嗟楚畹。
正宜享福百年,可惜春光三九。
呜呼!明月易缺,好物难全。善类无常,修短有数。
今日棺舆载道,丹旆迎风,良夫辟踊于柩前,孝眷哀矜于巷陌。离别情深而难已,音容日远以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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