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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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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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鼓足了勇气,正欲探听,皇帝远骑行去博浪沙,在那一方远离皇城的地儿,遇见了甚么,发生了甚么……

皇帝却忽然转身,惊扰了她方才鼓将的勇气。

“朕会告诉你,朕要怎样待阳石。”

“陛下心里有数便可。”她答。

她从不曾想,她要活着受待这些事儿。汉宫此后悲喜与忧欢,却为何都要教她经历、让她亲眼看着未央沉与浮,那般沉厚悲伤地穿眼而过。

她是喜欢阳石的,亦如她喜欢据儿。毕竟是皇帝的孩子。

若要伤害,连她都狠不下心。

却不知,皇帝为何能那般狠心。

因与果,原来果然攀循而生,从前错过的事儿,又一遍地应在孩子们身上。

是巫蛊,宫闱最忌这个。

皇帝缠绵病榻久未临朝,阳石公主事发未久,公孙敬声即被人告发以巫蛊魇咒皇帝,君上大怒,下令诛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公孙贺父子下狱死。

朝野震动。

事儿却仍未完,皇帝病势愈重,想及巫蛊之事,因咄:“可恶!可恶至极!”皇后卫子夫一再乞求宽谅,与陛下生有龃龉,皇帝一怒之下,下谕诛阳石。

圣谕一出,皇后当即晕在宣室殿外。

这下连窦沅都坐不住了,连求面圣,皇帝皆拒之不见。再欲求,皇帝命人传出帛书,御前小心翼翼交与窦沅。

她展开,因见,上书“博浪沙”三字。

她叹了口气,终将满腹心事都吞了肚内。

博浪沙……

那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皇帝回朝之后所有反常,想是都与那一天孤骑出行有关。他大抵是在博浪沙故地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发生了……令皇帝终身生悔的事儿。

窦沅悻悻离去。

皇帝御笔书“博浪沙”三字儿的那半片帛书,被她封存在妆奁之内,永不肯打开。

因她再不会弄妆梳洗了,便也不需要再收拾妆奁。

从那以后,长门宫里住着的那个人,再也没有离开过。

皇帝杀了皇女,阳石公主死后,皇后卫子夫几乎疯了,日日跪宣室殿外泣涕涟涟。皇帝闭门不见,他年纪愈来愈大,早已厌烦了这些家常琐事,连宫门都不大会出。

只久长居钩弋宫。

一时间,钩弋夫人盛宠不熄。

她有张扬的眉目,临风而走的姿态似雨中招展的红莲,皇帝有时出神地瞧着她,会忽然沉默而笑,许多年来,他已鲜少笑了,钩弋夫人的年轻与美貌,无疑是吸引他的。至少,宫里的人们都这样认为。

她的盛宠甚至连一贯温柔淑德的皇后都发了疯,有一日上林苑行猎,皇帝难得好心情,将后宫整个儿搬了去,黄昏时狩猎毕,斩获颇丰,皇帝大喜,当下围炉设宴,炙烤行猎所获,亲赐大臣。

伴驾的,自然还是自打进了宫便从未离君侧的钩弋宫赵婕妤,席宴酣畅,觥筹交错。皇帝面上光彩照人,炙烤了鹿腿便亲赐赵婕妤,钩弋夫人受上赏,愈发娇憨。

本是乐事,酒过三巡后,举座面儿上皆是红腾腾,酒吃的多了,胡话便也多。本是君臣同乐,不想御侧皇后娘娘做了一个惊人之举,因举起酒筹,毫不顾忌君上威严,打的整儿便扔砸出去,那酒筹不偏不倚,正中钩弋夫人眉心儿……

这下可好,席上嘈嘈只闻人声,诸臣小声儿议论不止,在御宫女子慌急了手脚,一面为钩弋夫人止血,一面又瞧皇帝眼色……

皇帝沉默不动,任凭周遭儿浑浑咋咋,闹的人不安生。

卫子夫酒意醒了大半,脸子瞬时青白难堪……

皇帝单手支几上,眼中平波无澜——但只御前侍奉小几年,便知皇帝这模样儿,便是怒火攻心啦,撒着火气儿可折腾人!

果然,皇帝甩开敞袖,狠一扬,席筵上“零零当当”撒了一片狼藉,案上御用小几百的各类分配甩开好远,皇帝的声音嚼不出半丝人味儿,冷的仿佛一瞬便入了数九寒天:

“皇后枉担‘贤良淑德’四字儿!朕当年不止看走了眼,还瞎了心子!朕悔之永极——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原是他情愿当初没遇见过她,当年平阳公主府邸落英缤纷,她在最美的时节最好的年华,遇见微服驾幸的皇帝,她执拗地认为皇帝也是这样想。

如今再想,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皇帝焉会在乎?

那一年的平阳公主府,记住相遇的,只她一个人罢了。

瞎了心子,瞎了眼……

多年侍奉,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那样深沉的爱慕,却换来皇帝那么一句话。

“皇后失德,——你早不配为皇后!”

皇帝雷霆之怒皆着一指,他甩了袖,立起时,顺手推翻了御案,“嘭——”一声,御案侧翻在地,在御诸臣面视一瞬,连弯了腰,拎起袍脚,一个一个扑通扑通跪皇帝面前。诚惶诚恐。

作者有话要说:“惊喜”算吗。。。。。反正开始收拾卫子夫了。。。。。。。

☆、第125章 武帝(14)

卫子夫竟不流泪了。

皇帝嗔怒离席;那一刻,她仿佛才明白当年陈阿娇的心情,原来失去帝王的宠爱,这般绝望;绝望的连哭都不会了。

皇帝缓抱起钩弋夫人;他有了年纪,便是有些吃力,但仍笨拙将美人揽入怀:“宣太医令!”

对着自己的所爱;一举一动;皆是情深款款。

那样的温柔;她卫子夫是此生再不会有了。

毕竟曾经有过;失去时;才会疼的撕心裂肺。

皇帝杀了她的阳石;终有一天,也会夺她据儿的皇位。

一旦有这个念头闪过,她便觉后背时时有立刺儿,令她寝食难安。

皇帝又在建章宫歇下。她知道,皇帝是愈来愈不爱那暮气沉沉的汉宫了,行猎上林苑,小住几月,是常事儿。汉宫,能不回去,便不回去了。

皇帝虽厌烦了她,但毕竟未下谕让她孤身折返汉宫。她便仍留上林苑。

卫子夫极想见窦沅,因这一时,只有窦沅才能帮她。从前魏其侯府的小翁主,既以这般尴尬的身份入主长门,皇帝待她之情,自是与别个不同的。毕竟窦沅还是魏其侯的亲女,与皇帝乃姑表兄妹,皇帝再冷心,窦沅还是能在御前说上话的。

但她尚未来得及寻上窦沅,钩弋宫便主动寻上了她。

是夜星子黯淡,建章宫屋宇外凉风习习。

卫子夫如约到时,那个人已经立在那里等候她。

她没说话,不知钩弋夫人是何意。那人却转过了身,卫子夫见她额上已包扎完好,但伤口未愈,便寻了话头,主动向她道:“是本宫失仪,望赵婕妤海涵。”

她指她额上伤口。

“皇后不必难过,”钩弋夫人缓一笑,“这并没甚么,皇后娘娘如此待我,本宫求之不得。”赵婕妤缓凑到她跟前儿,向她诡谲一笑:“本宫……求之不得!若不然,陛下怎会更加嫌恶您呢,皇后?”

明明仍是这样一张美艳年轻的脸,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动人,但卫子夫只觉心里发毛,不寒而栗。瞧着她明艳灿烂的笑,心里憷极。

她未防赵婕妤这样开门见山,大实话撂了,反教她不知该如何接话。这赵婕妤,好嚣张的气态,半丝儿不肯藏,把对她中宫皇后的厌恶全摆明了写脸上。

“赵婕妤年轻轻,到底是宫外来的,不会说话,本宫不计较。”

钩弋夫人才不“计较”皇后这话中带刺儿,凭她仍是泰然自若,向皇后笑道:“皇后娘娘该是老成,本宫还以为怎么厉害呢,原也是个吃不稳的主儿!这么地,往后本宫要想扳倒皇后,无需费多少力啦,您——不配!”

明是挑衅。

卫子夫气的发抖,却没能耐她怎样。端地“稳”道:“本宫只问一句,想扳倒本宫,你——凭什么?”

到底入主中宫数十年,皇后这气势,亦非能轻易掩盖。

然钩弋夫人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因道:“……凭什么?皇后娘娘,臣妾问您,您稳坐椒房殿中宫之位,且凭什么?外戚?儿子?”钩弋夫人笑了笑:“是也,卫青、霍去病的确争气儿,这许多年来,为您讨邀不少盛宠……这个臣妾心服,怨只怨臣妾没这么好的兄弟!然,娘娘可听说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您成在外戚,将来只怕,败也败在外戚!陛下平生最恨外戚干/政,分权君上,如今陛下老啦,他自该打算万年之后江山交与谁的手里……您的外戚,可是个刺儿头呀!陛下大概不肯让权势滔天的外戚活到储君践祚之年,您说呢?”

她句句成理,卫子夫竟无可反驳。

便冷声相向:“你与本宫说这些个,是为甚么?即便本宫下场不好,你——赵婕妤,下场未必比本宫好!”

钩弋夫人咯咯地笑起来,又道:“为什么?皇后娘娘又因何敢断言臣妾未来比您更坏?您有什么?外戚是个刺儿头,儿子未必靠得住,您……有什么?”

卫子夫攥紧了拳,只觉眼前这女人好生可恶,因抑声道:“愿听指教!”

“您愿听,臣妾未必愿讲……”便这么“坏”,她哈哈大笑,仍带着一些儿撒娇的气性儿,若是男人在,只会觉这女子好生可爱,偏是她卫子夫在,那便只剩了“可恶”了!钩弋夫人笑道:“便这么地,既然皇后娘娘低身下气愿听臣妾‘指教’,臣妾便‘指教指教’吧!”

卫子夫偏侧过头。

钩弋夫人道:“您如此嚣张,又自信着,不过凭依……大汉储君是您儿子!可您别忘了呀,陛下儿子非只太子刘据一个,这丹陛皇位,也未必被太子殿下稳攥了!”

“你这是甚么意思?”

卫子夫真急了,万万的威胁她都可受,却不能,教她的据儿受半丝儿威胁与难堪!大汉的未来,必是太子刘据的!

这一点,无人可改。

若不然,她真会拼了命。为着据儿。

“也无甚意思,”钩弋夫人灿灿一笑,“臣妾只是想告诉皇后娘娘,前儿太医令为臣妾诊脉,告知臣妾,臣妾脉象平顺,是为喜。这事儿,陛下已经知道了,臣妾想着,椒房殿贤惠之名声播汉宫,臣妾有孕,皇后娘娘料必是比臣妾更高兴的,故此告知。”她便笑问,当真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巴呐:“娘娘,您——高兴么?”

卫子夫大惊,此时已不肯再作态了,脸色明显极难看,便说:“挺高兴的。趁着这喜头儿,本宫有一事相问,还请赵婕妤不藏掖,如实相告。”

“您请说——”她笑的那么深,深到一眼望不透这心子是青是白。

“本宫并未得罪过你,你为何事事处处皆与本宫作对?”

“您过谦啦,皇后娘娘!”钩弋夫人讽道:“您若都未‘得罪’过我,这世间,便再没人能算得‘得罪’我啦!”

“本宫不明白……”卫子夫略一皱眉,继而作色道:“本宫愿闻其详!有话便摆明了说,本宫受不得这阴里算计的,本宫不屑!”

“呵,”赵婕妤冷笑,“皇后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急甚么!有这工夫着慌,还不如想想怎样保全自家性命!宫闱争斗,斗狠攀势,怎样的狠毒,您比臣妾更清楚!到时候,皇后娘娘……您可别怪臣妾不留情面,要取您性命呀!”赵婕妤是个斗嘴皮儿能上瘾的人,因不忘讽刺:“不过,皇后娘娘您也活够啦,这把年纪,花颜残败,再活着,也是徒然惹人厌弃,早早儿地备好,坦坦然然守待那一天的到来,未尝不是个好!”

因回转身,笑着,再甩袖,一串铃子般清亮的笑声便在穹苍之下传散开来,她花颜正好,连笑声,都如此朝气动人……

钩弋夫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徒留卫子夫一人。

卫……皇后。

彼时她还是皇后,尊荣无上。

后来的事,谁能料到?只怕连手掌天下的皇帝也从未料想会有那么一天,他下诏罪己,这汉室天下,被老迈的帝王,弄的不成模样。

皇帝圣躬有恙,身子骨一天弱比一天,举宫人心惶惶,便有碎言流出,竟在揣测陛下龙驭大限,传至皇帝耳中,自然龙颜大怒!

圣躬欠安,汉宫之中最忙碌的竟不是太医令,而是皇帝大股亲军。

椒房殿惴惴不安。

因阳石公主已下狱死,卫子夫这一份儿慈母之心便尤为谨慎,一有风吹草动,总为太子捏一把汗,总觉大祸将落东宫。

故此因遣望气人入谒,那望气人便称:汉宫楼宇之上因有怪风,此象不祥,恐有大祸。

望气之说,连皇帝都深信不疑,卫子夫一介女流,自然亦是信的。故整日儿蔫蔫,又有消息闻,皇帝大股亲军皆在动,她心中便愈加不安,数几次请太子入宫,商议析与当下之状况。

这一天终于来到。

江充所引胡巫谒陛下言:“皇宫中大有蛊气,不除之,上疾终不愈。”

上信以为真。便遣亲军三辅骑士大搜上林苑,不久,又闭长安城门,搜捕行巫者。

声势极大,皇帝却病势愈沉。

太子刘据为人敦厚,因见皇帝干戈大动,轻信胡巫之言,便直谏,劝陛下应以百姓安生为重,勿妄动干戈,扰民内外。

其时皇帝心中已有不悦。

这一日,便驱辇行入长门宫,去见一人。

守卫皆知皇帝欲见之人是谁。窦沅翁主久不出长门,虽如此,原是陛下一道谕旨,便能遣出窦沅翁主,但皇帝却不下谕,竟亲来长门宫。

皇帝身子已是极不好了,他于辇中连嗽不止,这一路来,费得好些心思。窦沅因出谒:“陛下万年无极!”便欲去扶皇帝。

皇帝轻笑:“莫说万年无极,你瞧朕这身子,像是能万年无极……?”

骇的窦沅惊惶跪地:“陛下,您且忌口!这不能说的话儿,万不能轻露呀!”

☆、第126章 武帝(15)

皇帝笑着弯腰欲扶她起来:“阿沅;朕说过多少回,你我之间,不必拘这些虚礼……”话才说完,便又咳嗽不止。

窦沅心下难过:“陛下;万万使不得!妾自个儿起身!”

“你不怪朕啦?不怪朕、就、就好!”皇帝边嗽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窦沅面前;他总不愿严肃,生怕那些个拘谨的君臣之礼,生分了他俩。

“陛下多珍重;好生安歇才是,怎么跑这儿来啦?”

“朕是要珍重;可偏有人不愿见朕珍重呐!”皇帝话有深意;窦沅便以为皇帝老没成样儿,又与皇子皇女们闹了,被哪个孩儿气着啦,因说:“您是皇帝,老跟孩子们置气做甚么?您洪量,教他们往凤阙阶下一跪,跪到陛下消了气,再起身,爱往哪儿跑便赶他们往哪儿,可不好?”

皇帝因锁眉:“不是这个……朕心里有数,他们不想教朕好过呐,天天盼着朕死,朕龙驭之后,这大汉的天下,便是他们的了!一刻都等不得,一刻、一刻都不肯等!”

“陛下这是说哪儿的话?”窦沅一惊,这是怎么啦?也不像是与孩子们置气,人说人愈老愈活退啦,这皇帝……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窦沅久不出长门,根本不知外头发生了些甚么,皇帝忽然这般,她自然是无头无绪的。

皇帝道:“阿沅,朕不想见他们,朕只想与你说说话儿。他们……他们都恨朕、恨朕呐!”

皇帝憔悴好许多,鬓上白发掺杂,才多久未见呐,陛下又老了许多。窦沅心生悲凉,忽然觉……皇帝好可怜!

皇帝居然半跪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将头搁她膝盖上,口里喃喃:“阿沅,与朕说说话儿……他们,他们都不要朕了,只有你……还肯待朕好!你待朕最好!”

“怎么啦?”

窦沅扶膝轻轻抱着皇帝,声音柔缓悦耳。

她是个聪明人,心中不禁有一瞬通透,皇帝所话,略生悲凉,怎像是……在描述博浪沙的景况?她便这么联想了……哪怕不是,也这么“联想”了。

“陛下,那年您孤骑出走……在博浪沙……发生了甚么?”

她问的极小心。

皇帝伏她膝上,果然一动,想来心中已翻覆过万千云波,她等了许久,却未等到皇帝的回应。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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