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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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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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再也没有叫过我,傻丫头。

上元中宵,好美的夜色,彻儿的长安,当真是天底下最繁华最耀眼的城池,当真是,万城之城。我轻轻吸一口气,抬头望漫天繁星,黑色的穹庐下,嵌着一颗一颗莹透的宝石,就像很多年前,皇帝舅舅赐给彻儿的夜明珠,我不慎打碎的那颗。

想及此,我仍是心有愧疚:“彻儿,我弄碎你一颗夜明珠呢,真……对不起啊。”

皇帝握我的手紧了紧,他怔忡,用一种极惊讶的眼神打量我,瞧了好一会儿,眸色才稳稳褪去:“朕忘了——你有做过么?”

“做过的……”我很小声:“对不起。”

皇帝轻轻“哦”了一声:“朕想起来了,那年下着雪——你坏了朕一颗夜明珠,可你后来不是还了朕么?”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皇帝似在自言自语:“那年冬天下的好大的雪,你用雪晶子搓了一颗还的朕,朕记得。”他突然不说话了,也不看我,大抵早已想回了当年,那个下了好大雪的冬天。他忽然吸了一口气:“……很漂亮。你把手冻坏了,娇娇。”

“一点都不疼。”我胡乱搓了搓手。

“后来朕想想,”他忽然漂移了目光,“朕有点疼……”

我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有眼泪要流出来。

举头,明月高悬。

街上已经有异动了,一拨一拨着常服行列却十分整肃的人混进了百姓人头中,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他们是来找咱们的么?”我问。

“可能,”彻儿拉我手,把我挡开,“宫里走丢了两个人,他们可能发现了。”

“这些人不像是宫里的人……”

“傻丫头,”他笑我,“八成是附近王府侯府里拨调出来的……能大张旗鼓直从宫里调人么?咱们走吧,皇阿祖得恼了。”

我“嗯”了一声,正想随彻儿离开,几簇人群却从我们身边擦过,彻儿忙搂我腰,很快地转过脸去,我的心“咚咚”地跳着,今儿若是被王府的人先找着了,再送回宫中,彻儿的面儿往哪里搁?连我都要不开心的,偷跑出来玩儿,却又被逮了回去,真丢人!

彻儿搂着我,面上却无半丝紧张,我紧挨他,一动也不敢动。

待人走了,我长舒一口气,他笑笑,温热的气息正触我耳鬓,我一阵脸红:“公子,咱们回吧,家里要来人找啦。”

他低头看我,笑意温和,却不走。

皇帝来了兴致,笑呵呵道:“这倒有趣,本公子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玩头,先生,这要怎么个玩法儿?”

原来是我们正挨着一处算卦测字的摊儿,这我见过,却也没“玩儿”过,堂邑侯府乖张调皮的小翁主,总要比养在深宫的小皇帝见识广博的多!我总也逮到了取笑他的机会:“彻儿,你可真笨,这种测字骗人的把戏也信!”

测字先生不干了,鹅羽扇一挥:“小姑娘,你这可是来砸摊子的?”他倒也算和善,拿我玩笑:“瞧你面色,我倒是可开一卦,小姑娘……可是打家里溜出来顽的?上元灯节,暮色重火,”他瞥了彻儿一眼,“可是尽好呐……”

“嗨,”我大喇喇上前,“您别乱瞅,我们可不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野鸳鸯!那位,是我家公子,上元灯节,陪公子出来走走……”

“正是,”彻儿笑着上前,“这位先生测个字吧,天色不早,测完我们就回了。别听我家傻丫头胡闹。”

言毕,彻儿挥袖写下一字,我顺去一看,是个“乐”,心道彻儿也真狡猾,这个字儿,半点不与身份相适,料那测字先生半点看不出来,连蒙带猜也不能说上些门道。

“长乐奉母后”的“乐”,彻儿呵气始成,谁都会想,大汉盛世,这个字与百姓同乐有关,绝不会再作另想了。

测字先生摸着一撮山羊小胡,细眯起眼来,微微一笑:“字不在其义,只看其笔骨,盛气凛然,遒劲苍硬,想来公子非常人……”他抬头,笑着看彻儿,眉间竟似有深意。彻儿也回笑:“这算不得本事,好话谁不会说?每个来测字的,你皆挑些好话来讲,想来无人不喜的。”

我挡了进去:“彻儿这回总算没傻!”

彻儿摇了摇薄扇,笑道:“傻丫头别混闹!”

测字先生叹了一口气,言道:“老朽诌言公子大贵,公子却不信。眉骨风韵,皆蓄大贵意,其字如人,其人……当朝天子……”

老先生话还没说完,我便急了,听了“天子”二字,愈觉不自在,便悄悄扯了扯彻儿衣袖:“咱们回罢,别听老头儿这里胡诌。”

彻儿笑道:“朝天子,那也是举孝廉之后的事了。即便察举了孝廉,小官小吏的,也未必能朝觐天子,你这话……当算胡话了。”

“是与不是,公子想来清楚,您……”他凑近了彻儿:“您想必真见过天子吧?”

彻儿哈哈大笑,却意外地应了“是”,我更急:“说混话呢你……”彻儿把我推了跟前,笑对那算命先生道:“傻丫头,他知道我们见过天子,又算不得甚么本事!长安天子贵地,皇亲贵戚满手抓,咱们衣着不朴,这上元灯节,漏了几个侯府的纨绔,满大街乱逛,亦不算稀奇!也是承府上贵光,我们才算是见过了天子……”

彻儿讲的亦是有理,长安街头,满地的皇亲贵戚,天子地头上的百姓,亦算是见过了大世面的,哪个不七拐八绕地攀与王府侯府些关系呢?

我因向彻儿道:“那你才是纨绔,我可不是!”

彻儿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一段真的很让人难过哇……他们当初是怎样的,现在又是怎样的……

唉。。。。

不过阿娇真的是无人可取代了,即便汉武帝日后有那么多的美人,他都是高高在上甚至老态龙钟的皇帝,美人是臣。而阿娇,少年夫妻,只这么一个了

☆、第50章 陈阿娇(8)

长安街景;最美的灯色皆与穹天浩幕融成一体;似点点的星光;在攒动的人流中,愈晃愈远。

昊天盈月一枚;繁星数点。百姓庐下;晕暖的灯色亮透了一隅长安。

皇帝的眼睛愈浓愈迷离。

“咱们走罢,彻儿?”我怕他们追上来。逮着了皇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跟前他再没皮没脸,他……明儿还得上早朝呢!

彻儿紧了紧握我的手:“再顽会儿;此时回去,家里长辈一派数落下来,有你我好受。再晚些;他们急了;找着人时必是心肝儿肉似的不叫咱们受委屈。”

彻儿果然好生圆滑!

他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微微低了低身,抵我耳边轻声:“你又在想,朕转坏心思,朕这人……怎样个烦人,歪歪肠子叫人难招惹,是不是?”我嘟嘴摇头,他倒好,愈发得寸进尺:“那又怎样?朕的歪歪肠子,又不对付你!傻丫头!”

彻儿将扇撂了测字摊上,笑道:“这样吧,你方才算了个半歪子,尽拣好话讲,我不恼,你把我家丫头命里路数也讲来一套,说好了,我才算信你。”彻儿将我往前推了推:“喏,这丫头。”

我还没说话,那测字先生细打量我,摸了小撮胡子,说:“说不好……”彻儿笑了:“我说你本事不够,你还不服……”他把我揽过去:“娇娇,回吧,不好顽了。”

测字先生咳了一声:“小公子大贵,带来的女伴偏也要强人所难让我胡诌她命里路数也主大贵,这样地,我怎么能说好?”

彻儿停了脚步,眉色略一皱:“你这话甚么意思?”

他倒也不卖关子:“我便是说,这姑娘面骨虽显大贵相,但……只怕长不久来!”那撮小胡似要被他摸了个精光滑,他眯着细长的眼,好生的不食人间烟火:“姑娘眼尾余光略浅,是富贵命,却主不长。”

“呵,这位先生只怕嚼说错了,要她富贵,我一人便可!我要她这一生荣华富贵,我敢保她,何人能挡?”

彻儿有些生气了。

我从测字摊上捉起了小扇,又狠狠拍下:“本姑娘富贵长不长且不说,本姑娘只知道,您的‘富贵’尚未来,便要被本姑娘给掀了摊喽!”

陈阿娇一贯嚣张跋扈,只怨他撞上我,正走了背运!

彻儿却不似方才愠怒了,眼中有一撮细微的光色贴近了一处,眉间攒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淡郁色,他好似,十分难过。

我真生了气,彻儿从来不这样的。这算卦测字的先生,未免害人不浅!

“彻儿,你别听他的,我碰见的运势,他再修行十辈子,也沾不着!”我拉他的手:“咱们走!”

彻儿终于低头看我,忽地笑了笑:“凭他要说上个理儿,娇娇,莫怕,掀他摊子的事,有你的份,自然也有朕的份儿!”

他这个“朕”字说的极轻,幸好没有露了马脚。我也向他笑了笑。

“小姑娘性子冲动,易招祸……”

那测字先生倒性子半点不冲动,我都要掀他摊子啦,他还坐得住。

彻儿回了去。我能听见他们讲话。

“娇娇很好,她揽祸,我给兜着。”

“这世上的祸事,有些,只怕兜不住……”

“比如呢?”

“比如……”测字先生站了起来,凑近我们:“小姑娘称呼公子什么?”

“直呼名讳,这有问题?”彻儿怔了一下。

我心里盘算着,这确然是无问题的,虽则在朝前,我决然不敢直呼陛下名讳,但私底下,彻儿绝不见怪。我与他打小儿一块长大,私下里,彻儿也不愿这些规矩束着。况然,我只称呼彻儿名讳,并未唤“陛下”,这天底下,名儿相似之人,何止千百,这里个,又能看出些甚么破绽呢?

“当今圣上……御讳彻,数年前,少年天子御极,举大汉百姓皆避称其讳,”他顿了一下,眼中颇有笑意,“这位姑娘,未免太大意,养于深闺,竟不知避称圣上御讳,可是……要掉脑袋?老夫便说,姑娘福祚太浅,凡命中主贵,亦不过目下的景况,姑娘销福啊……”

他长叹了声。

彻儿眉色愈浅,我见他欲发怒,原想拽他走,不理那闲人胡言乱语,彻儿却很快镇静下来,眼角怒意微藏,目中只余了一色,一丝不明的笑意却绽了开来。

他看着那测字先生,冷冷道:“你测的半点不准,娇娇命里主贵……是万万年的命数,这一点,永不会变。”

然后,他拉我的手,手底只余温存:“娇娇,我们走。他测的一点也不对!江湖骗子!”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夜正浅,皇帝跪在猗兰殿前,长夜未歇。

太后娘娘一双凤目微嗔,直似要吞了人去。

我知闯了大祸,随彻儿一同跪下,太后却并不恼我:“皇帝做错了事体,与后无干系,哀家尚要怨怪皇帝带坏了凤仪!这好好的皇后,被皇帝拐将出去,满大街乱窜,这……这成何体统?!”

彻儿伏首:“母后降罪……”

太后娘娘笞刑宣室殿随侍御驾众人,怨怪他们不谏圣君,惑主在先。那一夜的责罚,直笞得御前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那时我尚年轻,只懂哭泣,只晓得自个儿犯了错,虽平时顽劣,拿手底下人不当回事儿,但这样血淋淋的责罚,我却从未做过。

那时我并不懂,太后娘娘这一顿笞鞭,尽想是要淋了我身上来的。

但她并不敢。

彻儿看不住了:“母后,教他们授下领罚罢,莫吓坏了娇娇。”

太后娘娘乜彻儿一眼:“皇帝君威,哀家不敢犯,皇后凤仪,哀家亦是不敢冲撞,这些个小虾米小蟹兵……哀家还要顾念脸面?”

“彻儿非这么个意思……”

“皇上!”太后娘娘起了火,猛然拔高了音量:“您的御前您不治,哀家帮您治!”

彻儿不敢应声。我亦是跪着,又替他难过。

慈母到底是有心,亦有计的。太后娘娘微叹一口气,已用细绢抹起眼泪来:“孩子啊……祖宗这江山打的可是容易?咱们这一路走来,可又是容易?哀家每每晚间闭眼,总会想起那一年……白虎殿上……”

彻儿低头沉默不语。

我也低头。那一年的白虎殿,现在想来,仍是手心底里发寒。大行皇帝棺椁停在那里,一重一重白幡晃过,好似隔绝了另一个世界。恁是荣光无限,恁是权势滔天,到头来,亦不过是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罢了。

再怎样山呼“万年无极”,总归是要归入地宫,化作万年间尘土一抷,从此荣光无人睹。

彻儿的未来,亦与皇帝舅舅一同。

这有甚么好辩的呢?

只不过万年间万人皆不敢言,罢了。

太后娘娘趋前一步,竟是来扶我:“好孩子,吓坏了你,起来吧……”

我不敢,我是真不敢。毕竟彻儿尚跪着。我怯怯露了一眼,想来太后娘娘都看着,便仍是执意扶我:“孩子,你退吧,去椒房殿好生歇着……这边的规矩,哀家仍要教教彻儿,一朝天子,当是无法无天了!”她对我十分和蔼,愠怒都是向着彻儿的,见我仍生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好孩子,那一年大行皇帝龙驭,白虎殿里,你为彻儿做的一切,哀家永时感念在心……你,去吧,”她像哄孩子一样温和,“去吧……”

彻儿转过身来,向我使眼色:“娇娇,听母后话,你先回椒房殿,待朕回去了,再瞧你。”

太后娘娘笑着道:“彻儿,哀家有话与你说。”

彼时星光正是好,我并不知,那一夜,才是万千苦难的开始。他宠我、疼我是真,心中横亘着大汉万里河山,亦是半点不掺假,他是皇帝!

古来帝王专情是祸,古来帝王无嗣……那便是祸中之祸。太后娘娘又怎会睹忍我大汉万年江山传承无嗣?

她要孙,她要皇嗣,只是,她并不要我生的嫡长孙。

我陈氏一脉再出皇孙,只怕于太后娘娘而言,比之无嗣,更教人头疼。

所以,彻儿进去了猗兰殿。

我被拦在殿外。回头,只剩下冷冷的月光拂照。

我慢慢地,走回了椒房殿。

我的,中宫椒房殿。

乌飞兔走,光阴复去,我的彻儿,在丹陛之上、满朝文武朝拜下,愈来愈沉稳内敛,他与我大婚时,不过十六岁,而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已尽褪少年天子的青涩稚嫩,他长成了张扬、目下无睹的王。

他却不太爱到我的椒房殿来了。

这个世上,我总有些事情是猜不透、不明了的,譬如彻儿因何待我冷淡不少,譬如,彻儿被留在猗兰殿那一晚,太后娘娘究竟与他说了甚?

我并不知道。又或者,是我并不该知道的。

他身边的美人愈来愈多,换过一茬又一茬,却并无久留的。那时我并未多想,或者,彻儿流连花丛,仅仅是为了皇嗣吧?毕竟,皇帝二十多了,膝下却无子。各路诸侯虎视眈眈。

彻儿多可怜。

我并非善妒,亦不是不体谅他。只怨怪我自己肚子不争气。母亲曾经提醒过我,要永保中宫之位,必不可像往常一样孩子似的嬉闹,非常时期,即必采取非常之雷霆手段。

可我从来不明白,“非常的手段”,又是指甚么?彻儿要临幸他宫,那宫里的女人要受孕生子,我……能有何法子?

母亲说,傻丫头,皇帝管哪宫里受孕,皇后管……哪宫里生子。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不都凭中宫一句话?

我怨怪母亲心肠太狠,母亲却只是叹息。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从不管他宫美人生子,旁人,却早已管起了我的肚子。

☆、第51章 陈阿娇(9)

我与彻儿时常小打小闹;他尚未践祚时;我们便这么一路过来。常常与他说闹玩笑;他亦不会罪咎的。这些日子来,他常宿他宫;我脾性并不好;怨了他,爱惹他生气,便是寻常口角,又争了两句;他倒不似平时,反而拧起性子来。

这一日膳后,他倒拖着乏重的身子漏夜而来。我几乎要砸了椒房殿;跟底下人正呕着气;若在平时,他一定会贫嘴打趣,好生地取笑我几句。这一回,他沉闷的很,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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