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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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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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腿子气不过,居然扬袖想还手。被蕊儿挡了一下,掌风偏侧了开来,倒也无人受伤。

杨得意可站不住了,立时上前,呼了跟随的黄门,黄门郎三下两下就将那内监撂倒,挺尸一样跪在雪地里,被杨得意直戳鼻子骂:“戳瞎你的狗眼!也不看看眼前是谁?!皇后娘娘凤驾也敢挡?!”

内监抬头,心里惶惶似在油锅里煎滚,一眼望过去,那肩辇俱是黄盖子,玄色纹印落落错错,迎着北风拂荡,煞是显眼。莫不是……莫不是皇帝陛下在驾?

连是磕头如捣蒜:“奴扰陛下圣驾,万死!万死!”直磕的雪絮四溅,砸在旁人靴上,发出“硁硁”的闷声。

杨得意冷笑:“狗腿子,莫要磕坏了你那石墩子脑门儿!陛下不在驾,这一行人尽随皇后娘娘赶从长乐宫出来,奉上谕,送娘娘回寝宫。怎地,叨扰了您老人家?要给买路费不成么?”

那内监看一眼杨得意,顿时被吓的六神无主!老天板板!狗眼珠子再戳瞎,也认得出来,这可是御驾前的红人,长侍杨得意啊!

这可真是撞了邪了!

连连又是一阵磕头,只管把脑门子当石墩子使,哪还顾得上旁的!尽要从杨长侍眼皮子底下捞一条命才要紧!

杨得意狠踹那老太监一脚:“尽可以了!这宫里头您这样看不清眼色的,倒真少见!”因向陈阿娇道:“娘娘,您要怎么惩他,只管说,奴接着!”

阿娇乜一眼:“惩他?倒脏了本宫的手!”因向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宫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何事?”

☆、第17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2)

宫女子瑟缩在雪地一角,不敢答话。

杨得意因道:“说呀!娘娘问你话呢!”阿娇拦下他:“杨长侍,那小婢顶是被吓傻啦,容她细说。”

那宫女子愣愣的,还真是给吓傻了,杵在雪地里,只顾抹眼泪,想是冻的太僵,脑子也不活泛了。阿娇因说:“罢了,蕊儿,给那小婢披件厚实点的小衣,冻成这个样子了,能回甚么话。”

蕊儿依命而做。扔了小件样儿给那宫女子披上,那小婢好似才回过神来,抬头瞧阿娇一眼,眉间那抹暖色顺顺垂下,眼睛却是空泛无神的。

阿娇抬了抬手,指着那被黄门撂翻在地的内监:“本宫向你讨下这个人,你肯么?”那内监一时没听清楚,不应,被杨得意扬声喝斥:“娘娘想讨个人,这宫女儿,打今儿起,送长门宫服侍去,可成不成?问你话呢,好生回答!”

阿娇点点头:“本宫正是这个意思。”

那内监虽吓的抖如筛糠,但神智还算清楚,含含糊糊说着什么,先是点头,但很快又拼命摇头。杨得意冷哼一声:“好生说话,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是怎么个说法?”

“杨长侍饶命!饶……命啊!奴但凡能效劳一二处,绝不敢推辞!只是……只是这宫女儿……所犯之罪行……正……正打算上报廷尉府,可……可是要重罚的!”言毕,大大叹一口气,倒把杨得意和陈阿娇整的云里雾里。

阿娇因道:“多大点子事,杨长侍讨个人还不成么?”

那内监连连磕头:“为娘娘着想,奴……奴实实不敢放人呀!”

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倒撩的阿娇好奇心愈起:“哦?这么说来,这丫头犯的事儿还不小,”她淡淡一笑,“你说来听听,看本宫敢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内监也不敢隐瞒,这才说道:“那宫女子的确犯了大事儿。掖庭向来禁止宫人私相传递,她胆儿大犯禁忌不说,还……”

内监含话含到一半,吞吞吐吐的,好没趣儿。阿娇因问:“还怎么?”

“还……还……”内监略有顾忌,带怯瞅了一眼阿娇,见阿娇神色不愈,便只得硬着头皮将含了一半的话说完:“门把式是个老相识……好没皮儿的,天子脚下,煌煌天光下,居然敢这么地,实在……说出去实在带累了整个宫门!若不把人交廷尉府,咱们都要被牵累。”

阿娇可算听明白了,那宫女子犯了后宫私相传递的忌讳,这还不说,“传递”那一头,非但是男子不言,恐怕还是个旧相识。其中难免有私情牵涉。这可怎生了得?难怪要受这样重的处罚!宫女子一旦充入掖庭,生是汉家人,死是汉家魂,对人主帝君,怎可生二心?

“抬起头来。”阿娇因指雪地里跪着的那女子,道。

那女子果然怯怯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风姿流沔,好不漂亮。就这么淡淡看着阿娇,虽无惧意,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流。阿娇看了,不免有些同情,再重的话,也说不出了。

“你叫甚名字?”

“楚姜。”女子抹了抹眼泪,即使冻的浑身发抖,情态还算能瞧过眼。

“楚……姜……”阿娇轻轻咀这名字,间隙又觑她,许久才淡淡玩味一笑:“哦?来这汉宫多久了?”

“打从十四岁起,便往汉宫里住了。”

阿娇不免唏嘘,因道:“打从高祖立国起,汉室依萧何丞相所范,据有规章制度不可破,……这‘私相传递’是个什么罪名,你可知道?”

她愣怔一会儿,轻轻点头。

“让你领罚,你可服不服?”

她又点头。

阿娇原以为她总要为自己分辩几句,却不想是个傻女子,甚么话也不讲,反倒叫人难琢磨。因道:“若是有隐情,你只管说,本宫做主便是。”

她似有防备,正犹豫着,杨得意见势便道:“有话便说,今儿的事,停当了,过了今晚,谁也不可拿来再说事!”因向那管教内监乜一眼,以作警示。那内监自然不敢吭声。

楚姜在雪中行大谒:“娘娘做主!小婢……小婢有一恳求……”

“只管说。”

她先是流泪,再来,便不住地磕头,碰着早已冻硬的雪路面,咚咚有声,直磕的身前雪絮飞溅,才缓缓抬起头:“此事只关婢子一人,所授物件……也是要救人。婢子恳求娘娘,只惩婢子,不计旁人。”

阿娇颖慧,自然很容易猜透那宫女子的意思,她话里话外,分明要维护旁人。因问:“旁人是谁?”

那宫女子脸色霎时青白,尴尬极了。

阿娇已了然三分,便问:“是羽林军内卫,还是黄门郎?”她笑了笑:“你只管说,本宫若对此事只明三分,掖庭问起来,本宫亦无法掰扯过来,——你要让本宫如何保你?”因见那宫女子忌惮方才对她行管教的内监,又顾念她是姑娘家家,难免脸皮子薄,这种事情若真大管大训起来,可真得惹上一门横祸,便有意替那宫女子规避:“是亭里亲眷要让你带甚么东西出宫么?怎么,家里有困难?”

楚姜见阿娇都已这样说了,便顺她话头将因由说开了:“是家里有些困难。内驻羽林军中有婢子姨表亲戚,是……表弟……”她顿了顿,几分赧然不经意地现在脸上:“……婢子家中母亲病着,已几日卧床不起,听表弟传话,家中连请大夫的钱都已支付不起。婢子便想将这几年所蓄梯己,交与表弟,捎回家中,也好解燃眉之急,或尝……能救婢子母亲一命。”

“原是一番孝心,虽有违宫例,但亦可宽情。”阿娇悠然道。她知事情并没这样简单,楚姜提及表弟时那分少女情态任她遮掩也不能骗过旁人。恐怕掖庭宫女子心系旁的男人,损圣上之威严一事,并非那些个内监胡乱栽赃的。

楚姜低下了头,不敢看阿娇。

阿娇因向内监管教说道:“这里面原是有些误会。楚姜‘私相传递’不假,你们看在杨长侍面儿上,容个情吧。”她看了一眼杨得意,杨得意自然心领神会,道:“娘娘叫容个情,你们瞧着办吧,出了事,我兜着便是。”

阿娇见那管教内监还有些儿犹豫,便索性再加了点子火:“左不过是他们姨表亲眷里头有些牵扯,甚么表弟表姊的,证据确凿么?没的这样冤枉人,若真被你们顶对了,也该赶紧扑水灭火,藏着掖着,——圣上君威,能被你们这样辱没么?”

她抬了皇帝来压他们,理儿自然是对的。宫女子私通男子的罪名能是随便栽的么?即便真坐实了,哪个敢大张旗鼓?皇帝冕上绿飘飘,谁好看?

那内监果然没了声儿。好半晌才磕头道:“谢娘娘指点!奴这会子知该如何行事了,楚姜您只管领回去,若被掖庭管事的追究起来,奴只道是杨长侍见楚姜做事伶俐,便拨与长乐宫专程服侍娘娘的,虽没记牒,理儿倒也说的通。这样可好?”

“去吧。”杨得意自然没意见,能让阿娇顺遂,他单送这个人情,也是十分乐意的。

阿娇命人搀了那楚姜,一行人浩浩向长门走去。

雪倒是停了,只是夜色漆墨似的,黑的更紧了。

一日又一日,汉宫的严冬与往常皆无异,百木枯折,雪絮盈天。这日仍是悄悄静静飘着雪片,阿娇歪在榻上,正接宫女子递来的香茶。

母亲的消息却是许久不曾传过来了。自那日在长乐宫偏门遇见皇帝之后,她愈觉自己足禁更甚,皇帝明面上虽仍未有动静,但私下里想是不喜欢她胡乱走动的,近来只是想在自己宫外那一道廊子里走走,散散心,亦会被厮门阻拦。她仍偏居一隅过原来的日子,但长门却早已不是原来的长门了。

有足禁,有暗哨。她虽未声言,但亦觉宫中近来似有变动。

她因短短叹一声,塌下一名正挨暖炉子做针线的宫女子抬头微微笑道:“娘娘,因何叹息?这咋呼咋呼的鬼天气,是叫人心烦,婢子这会子去弄些点心来,您填填饥?”

阿娇笑了笑:“不必。没那心情。”因笑:“怎样?你家里现在可还好?”

原来那名宫女子正是数日前在雪地里被管教太监训罚,又被阿娇讨人情救下的宫女子楚姜。楚姜也叹了一声:“挺好,有娘娘做主,我攒的梯己物什,这些日子来,送出去不少。只是……近几天,厮门好似管的严了些,咱们长门宫里出去的人,几经盘磨,还要搜身还要问话甚么的,不大容易了。才与那些个门郎说了几句话,就被他们催着回来,连门儿也不让出呢。”

阿娇神色微凝,似有心事。十指丹蔻轻轻从手握暖炉子上滑下,不想刮蹭着炉身,发出“支楞”一声。她喃喃道:“是长乐宫出事了?”

☆、第18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3)

楚姜眉色一紧,见阿娇心情不愈,她自然也不快活,便宽慰道:“娘娘莫急,待过几日,婢子想法儿去探探消息……您好生养着,冬寒容易作下病来。”

阿娇点点头。眉头却仍未舒展。汉宫若有动荡,皇帝那边儿,必不会半点风声都不透。这时,打前门去走消息的蕊儿倒是回来了,一见阿娇便谒礼道:“娘娘,婢子可算回来啦。这路……可真真儿难走。”她话里有两重意思,阿娇听懂来,因叹一声:“这路条条都给堵死了,走着可磨脚呢。”

蕊儿抖了抖厚绒氅上躲着的雪絮子,神色微重:“外头又下雪呢。”

“是了,长安冬天冷的紧。只怕比先祖堂邑侯的封地更寒。”阿娇因接道:“也罢,这么多年居长安,惯也惯了。”

两阶边宫人缓缓退下,帷帐在丝丝流窜的空气中轻轻拂荡,居中的高炉、案几上的手握小暖炉子,皆嘶嘶有声,含着热焰吐纳。周遭的空气是暖的,陈后依偎着明炉,脸庞被跃起的火光照的亮堂堂。

殿里只剩她,蕊儿,楚姜三人。

她从榻上起来,问道:“陛下那边……你探到了甚么消息?”她想了想,又问:“母亲呢?怎么最近一点儿消息都不给我?她去长乐宫探过外祖母了没?”她还有问题,急急道:“外祖母可还好?这冬天转眼就要过去啦,应该容易起床了罢?”

蕊儿回话:“娘娘,那些个黄门郎的嘴儿铁把门的,一点儿都不肯露话,婢子甚么也探不到,只晓得……只晓得长乐宫里太医令循一日三餐晋谒,好似比平时频繁了些。陛下下了早朝便急急去长乐宫探,婢子想……婢子想……”她努了努嘴,好半天也没能把话讲完,阿娇因接道:“不妄说是揣测,恐怕阖宫的人心里儿都有了数——”她闭上眼睛,眼泪缓缓流出:“太皇太后大限……”她只说了这六个字,便哽咽不成声儿了。

蕊儿和楚姜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娘娘保重……”

她回转过来,悄悄擦了眼泪:“无妨,这原不怪你。只是本宫觉着有些奇怪,”她的声音渐渐转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母亲怎么不去探视呢?”

蕊儿与楚姜相觑,一时无奈,不能接话。

她当然不会知道,此时馆陶大长公主与其夫堂邑侯陈午,正在江陵,拥兵陈外。她心念的汉宫,此时正如一张张开的巨网,等待被烙上“佞逆”的大长公主与堂邑侯归命。平静的背后,暗潮汹涌。

她的陛下,将在金銮座上,等着她的父母。

她突然脑中一闪动,问:“陛下近日宿在何处?”蕊儿顿了一下,因回道:“本来是卫夫人见宠,此时因……”她说的含混,但陈阿娇并不放过,蕊儿只得硬着头皮道:“卫夫人月份愈大,已然不能侍寝。近日……陛下政务繁忙,鲜少幸后宫。婢子只听得黄门郎那儿有消息来,陛下有几日是宿在阮美人处。”

“阮美人……”阿娇细细咀这三个字,只觉陌生,但又想,她初时贵为皇后,只顾自己椒房殿一亩三分地,该当睥睨永巷的眼界,于后宫中诸美人诸夫人亦不熟稔,便又不觉奇怪了。因道:“那么……本宫若是去那阮美人处,想必能见到陛下?”

蕊儿有些惶急,生怕阿娇行事不顾礼仪,反恼了皇帝,因劝道:“娘娘万万不可,不说现下门禁森严,咱们长门宫里人,想要出去,少不得一番盘查,怪磨时间的。若然能出去,娘娘若闯阮美人那儿,不说陛下脸上不好,可不叫永巷八大宫紧着看笑话?往后若再想要些甚么消息,只怕黄门郎的口闭得更紧。咱们得不偿失。”

她的话亦是十分有理,阿娇有些松动,楚姜因看主子这样犯难,便道:“娘娘莫忘了,婢子家里姨表亲戚可是在羽林军中当差,婢子少不得跑一趟,总能探些口风。”

开了春,天气暖和起来。宫门前满场的雪化开,阳光生暖,满天里似乎都氤氲着花香、青草香。

一季严冬,就这样晕晕沉沉地过去了。

日子恍然便滑到元光六年的初春。

这一年,卫青拜将,封车骑将军。率兵征匈奴。皇帝于点将台亲自送军出征,大腹便便的卫子夫陪侍。

卫氏一门的荣耀,从这里开始。

旌旗迎风招展,远远望去,铠甲成片,这一簇的金戈齐齐倒下,兵将跪了满地,山呼万岁。

刘彻于万军中受礼。卫青已出前:“陛下万年无极!末将此一去,征程浩漫,不知何时能归长安……”将军眼中有浊泪,忽一顿,再禀圣上:“……虽战不力,末将定竭穷身之材,不破匈奴,誓不还!”

武帝眼中黯色渐深,他微微蹙眉,唇角却俨然勾起一丝弧度,帝王的城府,蕴于胸中。

“免。”他轻声道:“卫青,你起来。”他的声音仍是自信十足,君王尚年轻,大汉帝国万岁之基,仍然盛繁。君王笑道:“前数次北击匈奴,均功败。卫青,你此番去,不斩匈奴,我大汉声威焉在?”

“诺!”卫青拜首:“卫青定破匈奴!荣归长安!”

身后齐齐列阵的将士亦拜首,声震四方:“定破匈奴!荣归长安!”

旌旗耀耀,这声音也在风里散开,直如烟缕,袅袅青云而上。

皇帝赐酒:“大汉荣耀,功在诸卿!朕满饮此杯!”

诸将摔盏痛饮。

野地里,忽有胡琴声鸣,瑟瑟如诉离人泪。离开的将领,将带走大汉的尘土,去收复上谷,去陈兵塞外,扬大汉之威,拦胡人铁马于万仞河山之外。

武帝情起,向卫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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