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近来风头又紧,吴六叔便暂且把赌场关门几天息事。钱文余一伙人在小镇的深巷有一个住处,是一幢破旧的两屋小楼。这一天,钱文余拉着杜辉来到小楼吃酒。进去时,一楼放着几部摩托车和一些旧桌椅;二楼地面铺了地板胶,电视、VCD和组合柜放在一角,其它衣服、被子、枕头却乱丢一地。酒和菜已摆在地上,几个浪荡女子穿得衣不遮体和那几个党徒席地而坐,;围成一圈,边喝酒边肆无忌惮地打闹着。钱文余摁着杜辉坐下去,叫人添杯置酒。杜辉感到很不自在,低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钱文余劝他喝一杯,他便喝一杯,不动前面的菜。
钱文余笑了笑,继续劝酒,一边说:“杜辉你这人我了解,正直。其实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可现在,你看,活在这个世上并非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你再不甘心,再努力也没用。其实道理很简单,每一个活着的人都要充当社会中的一个角色,社会中的每一个角色都要有人去充当,不论是官是贼,是妓,是乞丐,总得有人去做。不论什么时代,不论什么地方,多少人做这种角色,多少人做那种角色,比例大抵都不会变。比如阴险狡猾的人就适合做官,刁钻吝啬的人适合做生意,老实巴交的大多是没出息的人,像你和我,说得不好听,注定就是做贼的料。你再看看她们,天生一股骚劲,不用逼,她们都乐于做妓。话又说回来,像她们这样的,不做妓又还能做什么呢。”
一个女孩听了,很厚颜无耻地应道:“是呀,我们乐于做妓,那你长得贼眉鼠眼的就乐于做贼啰。”
那伙人听了大笑,笑得很放荡,笑得没有一丝人性。
走出那幢腌脏的小楼后,杜辉整个头又胀又晕,酒一个劲地往上涌,胸口很是难受。已是下午时分,他一个人,无比沉重地走着。走出小巷,出到了大街,身边车来车往,行人密密麻麻。他看到阳光照耀下灰白的路面,看到别人看他冷漠的脸;看到阳光照耀下的房屋,看到一棵一棵开始掉叶的苦楝树。他一边走着一边想,想着想着就十分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他不知道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他觉得自己似乎总是这样走着,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行走在这狭隘的人生驿路里,他已经感到无比的疲惫。他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他并不慵懒,他的企求并不高,他渴望的仅仅只是一份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日子为什么这么艰难,生活真的如此残酷吗?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看看两只手,看看自己的身前身后,他一事无成,他一无所有。站在故乡的土地上,他感到自己是那么孤独,那么的无助。
他给梁妍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梁妍在电话那头沉默一会,“说话呀。”她说。
“出来好吗?”
“你在哪里?”
“火车站。”
“可我正忙着呢,有什么事在电话里说好了。”
“……”
“到底有什么事?说啊。”
“我只想见你。”
梁妍又是一阵沉默:“……好吧,那半个小时之后我过去。”
小站的候车室里,除他之外,寂聊再无一个人影,在这暧昧的午后,旅客早已随车而走。他已经有些醉了,前面墙壁低矮的透明玻璃窗,仿佛把月台上的花圃和树木拉到了眼前。在这空荡荡的空间,天花板高得令他感到压抑。坐下的木质长椅,黄褐色的油漆已有些脱落,显出许多斑斑落寞的印痕。
当梁妍走进候车室的时候,杜辉正仰着头靠坐在一张木质长椅上,解开当胸衬衣上的两枚扣子。她看到他胸脯、脖子、脸膛都是一片燥红。
梁妍在他身边坐下,“你今天又喝酒了?”她轻声地问。
杜辉坐直了身,炽热地看着她,酒精胀红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突然拉住她的手,喷着粗重的鼻息,整个空间刹时显得如此沉寂。
一列客车呼啸着从外面急驰而过,铁轨狂妄地摇撼着整个大地,当“轰隆隆”的声音悄然落下时,他向她表达了最为冲动的话语。
梁妍愣愣地看着他,默默地抽回自己的手:“杜辉你喝醉。”她低下头。
“我没醉。”杜辉显得有些激昂,“嫁给我,梁妍。我会好好待你。”
梁妍突然哭了起来,任泪水肆虐地流在脸上,她哭得很委屈,声声抽咽着,身子微微颤动,像一只受伤后的兔子。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他只知道她已离开家整整五年,这期间只有她母亲来看过她几次,她的父亲已经不认她这个女儿了。在这分离如常的小站,在这冬天即将来临的日子,他坐在她的身边,像在等待一个远方的故事,故事里的人,是多么平凡;故事里的事,却是如此哀婉。
几天过后,赌场又照常开张。吴六叔并不住在村子里而是住在小镇上,他一早吃过饭就去赌场。赌博的人都讲究起个好头,图个运气,其实开赌场的人也一样。没想到才走到赌场门口,就有村子里的长辈提着两只死鸡来告状,说是钱文余那伙人打牙祭却偷了他的鸡。吴六叔看时,是用汽枪打死的,心知肚明,说些好话,赔了五十块钱了事。他的心情一下变得阴沉起来,走进赌场时,虽然是早上,却也有半屋子的人在聚赌。六叔点着头跟他们打招呼。看到赌场一角用帆布蓬着一堆东西,走过去掀开看时,是两辆摩托车,没牌没照,不用说肯定又是钱文余一伙人干的勾当。上回他们偷回的车被人带着派出所的干警指认出来后,他就受到了牵连,大丢脸面,不知把他们骂了多少回,他们就是死性不改,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回头去寻着看时,只见钱文余做庄,正和一群赌徒蹲在地上喝叫着赌三公。他把眉头皱了皱,并不声张,背着手走进一间厢房。
厢房里已有几个老友坐着吃茶闲聊,吴六叔在居中的位置坐下,彼此寒喧一番。就有一个开饭馆的拿出一本账簿,递到六叔的跟前,要他无论如何都得担待此事。六叔翻开那本帐簿看时,都是钱文余一伙人在他饭馆赊下的帐。里面什么人,什么时间,吃了什么菜记录得一清二楚,合计欠下两千多块。六叔便使人去叫钱文余进来。钱文余正赌在兴头上,今天他手气出奇的好,连开连赢,哪里舍得走。六叔一干人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他踪影。于是,六叔起身,亲自走出去,在他背后拍了拍,说道:“文余,你过我那一下。”钱文余刚发完牌,揭起自己的看了,大笑:“抹十。”把那牌摔到地上,捡起自己的钱就走。那几个赌徒输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碰到这局能赢回点钱,哪里肯给他走,都一齐把他拉住。钱文余便东推西拽,挣脱了扬长而去,身后的赌徒骂骂咧咧。六叔一声不吭的走在前面。
进了厢房后,钱文余一眼就看到饭馆的老板,心中已经明晓。装出毫不在意的表情大大咧咧拉过一张凳子,隔着茶几坐在吴六叔的对面。
吴六叔便把那本帐簿丢到他的跟前:“你自己看。”
钱文余先拿过一只杯子,斟上茶,呷一口,漫不经心用手指去翻那本帐簿,冷笑道:“啧,记这么清楚干嘛,又不是不还你。”
“现在生意难做,赚一分钱不容易,少人家的钱就还给人家。”六叔说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钱文余没好气地回他,又使眼瞪着饭馆的老板,骂道:“他妈的,不就是几百块吗,用得着你跑这么远来送死啊。”
饭馆老板气得脸红脖子粗:“呵——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的。”
“讲理怎么样!不讲理又怎么样!”钱文余发起凶来。
“讲理就把钱还给人家。”吴六叔也生气了。
“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你到底还不还!”饭馆老板见钱文余这么蛮横,也硬了起来。
“还。”钱文余一抬头看着他,把那本帐簿拿过来三两下撕个粉碎,兜头兜脸就砸过去。“好了,现在还了。”
吴六叔突然站起身,“啪”地扇了他一记耳光,指着他吼:“你给我滚!”
杜辉和钱文余的几个党徒听到争吵都走了过来,杜辉走了进去,那几个党徒站在外边,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钱文余捂着红肿的脸,峥狞毕现:“滚,可以,你把十万块摆在这里我走。”
话刚说完,六叔的一个老友端起一个茶杯就漂了他一脸的茶水汁沫。
钱文余把脸一抹,“嘿嘿”冷笑,突然抄起坐下的凳子就朝那老友砸过去。
杜浑在一旁看了,赶忙上去抱住他,叫道:“文余,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老友抡起脚狠狠地揣在钱文余的肚眼里,钱文余和杜辉都翻在了地上。就有另几个老友扑上来死死地的摁住钱文余。杜辉站起身,一脸惶惑的看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个漂茶的老友拨出一把匕首,递给吴六叔。六叔持着刀走过去,蹲下身,把刀锋比划在钱文余的耳边,咬牙切齿地道:“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没把我们这一班人放在眼里了,竞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听说你一直想整倒我是吗?你狗胆还真大啊。”说着扯起钱文余一只耳朵,刀子慢慢地切下去。
钱文余痛得大叫,猛地挣起身,把两边的人推倒,血溅长空。他捂着耳朵,夺门而出,撞在自己党徒的身上,历声嚎叫:“你们还看什么,都给我抄家伙,杀呀!——”
一时间刀光剑影。那些赌徒见乱起来了,都去抢赌局上的钱,互相又打了起来。霎时,整个赌场里椅子、凳子、桌子乱飞;哀嚎声、打杀声,声嘶力竭;许多赌徒抱头乱窜,局面混乱不堪。
钱文余挥着一根长棍,见人就打。那把刀子剐去了他半只耳朵,划破了他左边的脸颊,鲜血的腥味让他亢奋,他像一个红脸的恶魔,举着手中的棍子,冲向仇恨的漩涡。
无畏的冲动,喷射两眼火光,靸在大街上我敞开衣裳。对不起,我的行为你不懂,你讲的道理在我行不通。胸中积怨太深,把拳头擂向那苍穹,抗议!抗议!仰尽了玻璃樽,再甩到二十米远的路中央,听那碎裂的声音,刺破我肮脏的魂灵。行动不需要理由,做人只争一口气。别人冷冷看我,我却反叛不羁。什么忠告?什么道义?你为何不看那色欲的大腿,长长地伸出超短裙外,而罪恶的钞票在上面丑陋地拍,丑陋地拍。胸中积怨太深,这个世界令我无所适从。我要打破这肮脏的世界,擂出我的拳头——抗议!抗议!我要抗议!——
第九章 九鉴人品
当一切燥动的尘埃恢复了平静,当繁华如风吹却的烟雾早已消失,当生命的颂歌在高潮过了嘎然而止;寒风又起的时候,大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荒芜。冬天是一个历经沦桑的老人,用平淡的话语,讲述他的过去。冬天是极度郁悒的女子,消沉地抚摸琴弘,发出一丝轻微的声音,却寂寞了整个大自然的生命。树木用落叶来表白,那一张张黄叶,在树木间翻飞弄影,下落无声,洋洋洒洒、洋洋洒洒,是那么多,那么美。这些撒落如雨如诗如歌如舞的叶片一齐翻飞的景象,不是也可以触动你的心菲吗?换一种心境,你会发现,其实冬天也是如此迷人。
期中考试过后,徐惠把全班的成绩排名用一张纸打印出来,贴在黑板的一边。同学们蜂拥而看时,第一名是苏微。超平心下叹服,她学习上并不是很用功,却能取得最好的成绩,可见是天资过人了。超平英语偏科,八十分不到,就是及格多一点,却也能排名第三,中了个探花郎。星涌的情形却差得远,处在中下的位置,他十分的懊恼,说对不起自己母亲。雨暇处在中等的水平,但她似乎很满足,按学校现有的升学率,她稳上大学,所以喜形于色,笑的时候会把整张脸颊一齐舒展开来,《幼学琼林》把这种笑称为“解颐”。
接着徐惠又调整了座位,一三组,二四组互相对调。星涌和超平原来坐在第四组31、32的位置,现在调到了第二组27、28的位置。离开了依恋的窗台,再也不可以临窗赏景、伏案听曲,超平未免有所怅然若失,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即来之则安之了。大体坐定之后,又要照顾那些近视眼的同学而作一些调整。最后雨暇调到了二十九号的位置,与超平仅隔一条一人宽的过道,成了邻居。
下课后,星涌探过头去跟雨暇打招呼,“巧啊,雨暇。”他说道。
“巧哩、巧哩”雨暇很开心的样子,那两绺黛丝就在她白皙的脖项上跳起了舞步。
超平用手碰碰星涌,小声说道:“巧是巧,只怕今后麻烦多着呢。”
星涌一脸不解:“什么麻烦多,谁烦谁了?”
雨暇已听得一清二楚,摆着手说道:“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只是、只是……”说着就去翻出一沓练习册,抽出一本,打开来继续说道:“只是超平君,昨天讲的这道题你无论如何得再给我讲一遍。”
超平吓了一跳:“什么!你又忘了?”
“咦?——忘了就忘了,这还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她反而一脸的疑惑。
“天啊,真是过了山间道碰上独木桥,这回说什么我也不讲了。”
星涌在一旁听得真切,扯过超平说道:“好啊,怪不得我考得这么差,原来是你没有给我补课。”
“我为什么要给你补课?”
“为什么,你问为什么是什么意思?谁叫你考得这么好,谁叫你要做学习委。”
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超平唯有心下叫苦,想起自己那“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平淡度春秋”的至理名言来,不禁后悔不迭,当初真不应该答应班主任来做这个学习委了。
从此,下午上完课后,三个人便一起留下来。超平坚持说不能叫做补课,只能说是共同学习。雨暇和星涌听了把头点得像那鸡啄米。然后三个人一起去食堂打饭。吃饭时,超平每次都把饭盆刮得一干二净,然后看他俩人的饭盆,若是谁的剩有饭粒,就屈起手指头去敲谁的头,一边敲一边训道:“爱惜粮食,爱惜粮食——小时候老师是怎么教你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些都忘到哪去了?”“可我真的吃不下了嘛。”雨暇委屈地说道,蹙着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你那么爱惜粮食,那你干脆帮我把它吃了。”“那可不行,”超平连忙说道:“孔子日: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你已经吃过了,有那么多口水,谁咽得下。”
三个人渐渐地粘在了一块,形影不离。周末回家也要等齐了一起走出校门,穿过学俯路和一条岔道,走在北街上。超平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星涌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无论如何要把我们送到北街路口。雨暇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
“乌拉草。”星涌奇怪地问,“什么是乌拉草?”
“谁知道什么是乌拉草。”雨暇说。
超平便道:“其实江苏也有三宝,镇江香醋。”
星涌说:“嗯,香。”
“苏州藕。”
“脆。”
“南京板鸭。”
“好吃。”星涌说着咂咂嘴,口水也流出来了。
超平又道:“安徽也有三宝:芜湖螃蟹、徽城墨、泾县宣纸文房宝。”
“还有呢?”雨暇问。
超平又道:“江西有三宝:万载夏布、南丰桔、景德镇瓷器。”
“还在呢?”
“贵州有三宝:大方生漆、茅台酒、玉屏箫笛。”
“还有呢?”
“云南有三宝:丽江骏马、大理石、云南白药。”
“还有呢?”
“浙江有三宝:金华火腿、龙泉剑、龙井茶叶要常泡。”
“还有呢?”
“福建有三宝:兴化龙眼、文昌鱼、福州漆器真的好。”
“天啊!——”他们俩人不约而同惊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并不奇怪啊,我去广安庙经常就跟老和尚说这些东西。”超平说道。
“那老和尚是什么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