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喃喃的重复。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刚刚那个吻吗?她的初吻,就这样被他夺定了……不,不对,不应该用「夺」这种字眼,刚刚她明明也沉溺其中,甚至下曾反抗,是她放纵他态意蹂躏她的唇齿。
「只不过是一个吻而已。」她眼神闪烁,打定主意绝不让他知道那是她的初吻!
「噢!」这回换他有些狼狈。
她忽然笑了。原来她也有伤害他的能力,否则他会当她是傻子,任他予取予求!她不会让他如意,虽然她明明把什么都给他了,自尊、初吻,甚至连清白都差点赔上去,但她死也不会让他知道。
桑伶丝推开他,狼狈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污泥,故作凶恶的说:「走开!永远不要再来惹我!」
像她这样的女孩,没人惹得起,他也不例外。
「我已经惹了,是不是?」他来到她面前,望著她,嗓音低沉的说。
泪水瞬间冲上眼眶,桑伶丝急忙转身,用手背抹抹眼睛,倔强的说:「你没有惹我,你根本不需要惹我,你看到了,我很卑微,很渺小,低贱如蝼蚁……」她猛一咬牙,「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把我踩得粉身碎骨了。」
是的,他羞辱了她、逼走了她,他已经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你冒著生命危险来到这里,是为了想拿回那份不平等聘书吧?」
「那份聘书还在吧?」雷凛然问。
「当然……」桑伶丝故作坚强的隐忍泪水,「不在了。」
雷凛然蹙起眉心,一脸若有所思。
怎么?他怕她拿著那份聘书去威胁、闹事吗?
「你放心,」桑伶丝抬头挺胸,「我已经把它撕了、烧了,那些不平等的承诺,就此一笔勾消。」
「一笔勾消?这么简单?!」他扬扬眉毛,露出几进无赖的笑容。
她望著他,心跳突然快了一拍。「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不然你还想怎样?」
「不怎么样。」他撇撇嘴,摸著口袋,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他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她忽然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跳出来。
然后他抓起她的手,把那张纸交到她手里。
她犹疑的摊开纸张,迅速浏览一遍,脸色刷白的抬起头。
「我早猜到了,所以替你送来新的聘书。」他嗄哑的说。
老天,他竟然给了她一份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聘书……他会读心术吗?他怎么能预知她的伤心难过?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睁著水汪汪的眸子望著他,然后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噢!原来她心底那种奇特的、卑微的、小小的奢望,并不是自作多情……
☆☆☆。☆☆☆。☆☆☆
田里的活似乎怎么也忙不完,桑伶丝和雷凛然边工作边眉目传情,偶尔吻一下、抱一下、滚一下,偶尔挖几条地瓜,好不容易装满两大竹篓的地瓜,回到家里,已是日正当中。
踏进家门,她看见母亲独自坐在餐桌旁,盯著冷掉的午餐发呆,突然涌现一股巨大的罪恶感,连忙放开他的手,奔到母亲身边。
「妈。」
一抬眼,桑母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这一前一后两个人怎么弄得满身都是泥巴?她想起早上女儿对人家百般不客气的刁难样,不禁狐疑的皱起眉头。
「怎么?你们打架啦?」
「君子动口不动手啦!」桑伶丝连忙澄清,不过此时回想起来,这话说得好像也不对,因为她不但动了口,还动了手,但不是打架就是了。
「你这孩子!」桑母连忙起身招呼雷凛然。「快把东西放下,你一定累坏了。」
看看他赤裸的臂膀上竟然各担了一篓地瓜,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十斤,丝丝竟然袖手旁观!
桑母连忙协助雷凛然卸下肩上的重物,接著略带责难的看了桑伶丝几眼。
「妈,我本来要帮忙的……不过……」
该怎么解释呢?说他把她吻得浑身无力?说他二话不说便将两个竹篓全都扛上他的肩头?说他怎么也不肯让她分担一个竹篓?说他甚至想连她也一并扛上肩头?
田里发生的那些羞人事,她连对母亲都难以启齿。
见桑伶丝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雷凛然连忙挺身而出。
「桑伯母,反正我体力好,扛两篓地瓜绰绰有余。」
光是看到她蹲在田里工作的身影,就让他心痛到恨不得杀了自己,怎么忍心让她扛著那么重的地瓜回家?!
他作梦也想不到,她竟活得如此刻苦!
难怪她拚了命的想要赚钱,难怪她情愿靠两条腿也不肯搭公车,难怪她会在市场里租一间小小的房间,更别提母亲狂打电话也找不她,原来她的老家竟在连手机讯号都收不到的深山里。
她那么拚命的赚钱,无疑的也是想改善家计!幸好自己不辞辛劳走这一趟,至少他证明了桑伶丝跟他认识的那些拜金女郎完全不同。她淳朴、勤奋、任劳任怨,是他混帐,才会把她跟其女人混为一谈!
「这样不好啦!雷先生跟我们做习惯粗活的乡下人不一样。我们这里偏僻得连救护车都来下了,真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桑母不安的说。
「桑伯母,你别担心,我身体一向很好,连感冒都很少罹患。」雷凛然拍胸脯挂保证。
桑母望著雷凛然高大健壮的体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丝丝她爸爸以前也是这样又高又壮,谁也想不到他说倒就倒……」
听见母亲谈起父亲的事情,桑伶丝受惊似的弹跳起来。
「妈,你饿了吧?我们坐下来吃饭。」她慌慌张张的把母亲拉到餐桌旁坐下,低头拿碗添饭。
桑母看了雷凛然一眼,他也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桑伯母,你刚刚说伯父说倒就倒,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表情变得凝重。
「没什么。」桑母惊觉失言,尤其女儿向来倔强、好强、不轻易示弱,自己应该少说几句。
「那伯父……」雷凛然不死心的追问。
「我爸爸去世了。」桑伶丝急忙代替母亲回答。
雷凛然心里的疑窦更深了。这对母女有什么秘密隐瞒著他?
或许她对他并不如他对她那样疯狂……也或许除了他,她心里还有别人?!
「对我,不应该有秘密吧?」他凝视著桑伶丝。
「没有秘密。」她迅速否认。
说她骄傲也好,不自量力也行,她就是下愿意让他知道她家负债累累。她好怕去想这个问题,好怕他以为她是为了钱才跟他在一起……她真的好怕。
桑伶丝的父母亲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小孩,因为识字不多,只能靠著种田过活,但是不管再贫再苦,依然咬紧牙关,用地瓜和稻米换取她的学费,一路坚持让她念到大学。
「教育是脱离贫穷的唯一方法!」父母从小就这样告诫她。
国小六年级以前,桑伶丝从来没有穿过鞋,冷冷的冬天她得赤著脚、咬著牙,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平地的小学去读书。虽然家里没有书桌,她将棉被叠起来写功课,照样每学期拿第一名,还当选过模范生。
然而三年前,就在她高三那年,身体向来硬朗的父亲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在田里倒了下去,母亲奔回家,打了119,救护车却在山里迷了路,转了好几圈才来到这里,父亲经过急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从此瘫痪在床上,变成植物人。
为了让父亲醒过来,母亲不惜花光家里微薄的积蓄,后来还用田地与房屋做为抵押品,向银行借贷了几百万,给他最好的医疗,但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一年前的某个深夜,父亲停止了呼吸,眼角滑落一行清泪,离开了人间。
父亲过世之后,每个月光是本金利息就要付出好几万,压得她们母女俩快要喘不过气。
金钱不是万能,但是没有钱万万不能!她一心只想赶快毕业,赚很多很多钱,解决家里的债务压力,买一间舒适的房子,把母亲接下山,让她过过好日子,享享清福,她不希望母亲成天在太阳底下拚老命干活!
想到这些,桑伶丝打了个冷颤。
卑微如她,究竟何德何能得到他的青睐?她能在他身边待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也许只有几个月,像他这样的男人,一定很快就会厌倦她。
如果她的脑袋更清楚一点的话,应该明智的拒绝他的追求,但她显然被冲昏了头,不但留他在家里吃饭,最后还让他住下来。
他帮忙劈柴、烧水,跟她们母女俩一块吃山菜、啃地瓜,在简陋的石砌浴缸里洗澡,到了晚上就在客厅硬邦邦的地上打地铺。
桑伶丝躺在自己的房间,不时听见他拍打蚊子的声音,有些不忍心。
天才微亮,她急急忙忙跑出来。他正忙著收拾地铺,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她定睛一看,他果然被叮得满头包。
心口一紧,她的眼眶蓦地泛红。
「真是不好意思,委屈你了。」桑母过意不去,赶忙拿出百草膏替他消肿。
「没有委屈,我很高兴,真的……」比起黎梦薇的十指功,山里的蚊子算是客气了。
他情愿蚊子咬他一人,也不愿它们去招惹她们母女俩。
第七章
第七章
吃过简单的早餐,桑母就像赶鸭子似的赶桑伶丝回台北。
「妈……」她想起田里还有好多工作要做。
「没关系,那些我做习惯了,一天没做,反而全身骨头都不对劲。」桑母拍拍她的手。
这个贴心的女儿,从小吃了这么多苦,幸好她的一双手依然白细,她的脸蛋依然无瑕,她是上帝赐给她最好的礼物。
「回去吧!好好读书,好好工作,好好把握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与幸福!」她唯一而亲爱的女儿,希望她能找到可以尽情撒娇的肩膀。
「桑伯母,你放心,我们一有空就会回来看你。」雷凛然第一次接触到这么淳朴而善良的妇人,只是她肩上的担子似乎太重了。
「好,下次你们回来,我杀一只大母鸡给你们补身子。」桑母俨然已经把雷凛然当成自己的女婿看待。
「一言为定!」他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离。
透过后视镜,桑伶丝清楚看见母亲脸上的皱纹,她的腰背佝偻了,长年的劳动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一双手粗糙得几乎没有一片完整的肌肤。
她突然心生不忍,她的母亲用一斤斤的稻米地瓜替她缴清学费,孤零零的守在山里,转眼就要六十岁了,仍得天天下田干活,在大太阳底下受尽煎熬。什么时候母亲也可以吹吹冷气、享享清福?而那天……还要等多久?
回台北的一路上,桑伶丝一直很沉默,忧郁的望著窗外。
「你在担心桑伯母吗?」雷凛然忍不住猜测。
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脸色也很苍白。
「我们把桑伯母接来台北住,好不好?我们两家都人丁单薄,如果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会更热闹一些。」
他热烈的提议,却换来她的摇头。
「再说吧!」她又叹了口气。事情如果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他望著她,猜不透她的心思,却也不愿意让她困扰。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她的秘密。如果操之过急,只怕反而会吓跑她。
他已经吓跑过她好几次,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变得患得患失。
「今天要去学校吗?」车子下了交流道,驶进台北市区之后,他才出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歪著头想了一想,每次看到她这样做,他的心脏就会不自觉的加速跳动。
一会儿之后,她又突然闭上眼睛,暗暗挣扎著,在心里作下一个重大的决定。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苦恼,回复一贯的水灵和清亮。
「不去!」她对他扬起一抹清纯的微笑。「我之前跟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今天是最后一天。」.
「那要回我家吗?」她可爱的笑脸感染了他,他转动方向盘的姿势变得轻松而潇洒。「我妈很想你。」
「嗯哼。」
「贝贝也很想你。」
「嗯哼。」
「还有……」他突然握紧方向盘,「我也很想你!」
她终于笑了。
她也很想念雷家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他,她的情人,至少今天是如此。
「你可以带我去走一走吗?」她期期艾艾的说,满面嫣红。
「你是指约会?」他舔舔干燥的唇,心脏突然开始狂跳。
约会!多甜蜜的字眼。她的脸更红了,羞涩的点了点头,眼睛里好像有千万颗星星在闪烁。
她考倒他了,他是个工作狂,这辈子好像还没有跟女人约过会!他不曾陪女人看过电影、逛过街、没去过游乐园,更别提郊游、烤肉、踏青之类的,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甜言蜜语,不曾送花给女人,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交往的过程,就直接跳到床上。
「真糟糕,全台湾从南到北,我唯一熟悉的地方好像只有饭店。」他自嘲的说。
也难怪黎梦薇之前老是抱怨他不爱她,现在仔细想想,他以前还真是把她忽略得彻底,他甚至不曾载过她一程,他爱车胜于女人,却载过桑伶丝好几次,每一次都不曾犹豫。
她打败他所有的爱车,也打败了他.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这个爱情刽子手会沦落为爱情俘虏,就算她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大概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他开著车在台北绕来绕去,想为她找一个最特别的地方,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呢,怎么能不慎重!
「去哪里好呢?」他手指敲著方向盘,苦苦思索。
「去你最熟的地方。」她突然出声。
他心神一荡,紧急将车子停在路边。
「你说什么?」
「去你最熟的地方吧!」她重复一遍。
他惊愕而深切的看著她,一直看到她的眼底。
她怎么那么热情,又那样悲哀?
「到底怎么了?」她弄得他六神无主。
「没有……」她摇头否认,慌忙揽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强壮的颈窝,轻声低语,「我好喜欢、好喜欢你,从来不曾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不等她说完,他疯了似的堵住她的唇。
老天,他要她当他的女人!他一直不肯承认,从第一次看见她开始,他就想要她当他的女人了。
「你是我的!是我的……」他从她的唇吻到她白皙的耳垂,又从耳垂一路往下吻到她的颈项。
她闭上眼睛,承受他激烈的需索。
是的!她是他的,在他还愿意要她的时候。
☆☆☆。☆☆☆。☆☆☆
他们分享了一切只有情人之间才会做的傻事!
他带她去阳明山,即使花季已经进入尾声,仍奇迹般的买到了一整束洁白的海芋,她捧著、笑著、跳著,开心得像个得到全世界的女孩……他带她去吃遍名产,直到她喊肚皮撑……他们躺在擎天冈的大草原上看星星,星星像她的眼闪啊闪的,闪得他全身上下都在悸动::然后他们投宿阳明山上视野最棒的一家温泉酒店。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她斜倚在他怀里,看著窗外的月色,他忍不住叹了好大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恋爱中的人总是特别敏感,她让他不快乐吗?
他用下巴磨蹭她的头顶,凝重的说:「因为太幸福!」
那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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