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侵略中国,本身就是强盗行为,所谓诚实,在日军身上是压根儿不存在的。中国被杀害多少平民,经济损失究竟有多大,谁又说得清呢?
再说山内旅团残部撤走,池城还在燃烧着,六辆炸毁的超轻型坦克扔下了,许多年都无人管它。
第十六章 生死恋
第十六章 生死恋(1)
“天保,我信神了。”梅老苦恼地说。
“你老怎么会信神?”天保以为老头说笑话。
“我这趟算是倒霉倒到底啦!”梅老落泪了,“郑大队失败,严支队覆灭,晚了一步丢了苏家圩,再来个滨淮大队远征,马不停蹄赶到家,梅大队又出了事。我的淮河支队计划的破产,沿淮东进任务落空,所谓梅家民军指挥部,也最后拉倒了。蒙团精神受刺激过大,急急忙忙赶来做工作,他们又同日寇一拼了事。仲弘(陈毅)对我寄予很大希望,这样一个失败接着一个失败,怎么向他交待?!”
“经得起失败,才是真英雄。”天保宽慰梅老,“这些失败多出于我们意外,还没败到陈毅在赣南捉蛇程度,你老这民军指挥也还没有拉倒。”
“唉!”梅老叹气,“我的任务是沿淮拉一条线,掩护罗炳辉东进和苏南部队北上的。而今,线呢?寸寸断裂!这一连串失败,真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撞散了呀!”
“跌倒了还可以站起来,况且我们也没有跌倒。”天保鼓励说,“我们先看看现场,你老冷静一下,工作上的事,待会再说。”
他们在蒙团烈士尸场四周走走,都没说语。
他们带滨淮大队一个52骑的骑兵排,今日午后两点才赶到梅家湾,听了简要汇报,梅老、天保和李长山三人换乘三匹马来赶蒙团。走在路上,梅老对天保说:
“你能在江南指挥野鸡军剿湖匪,来指挥蒙团同日寇打一仗,便于以后争取他们。”
天保解释说:“我是按陈司令的分析,天下乌鸦的心并不一般黑,黑的并不一是乌鸦,才去忠义救国军帮助工作的。回来我向陈、粟首长写了书面报告,指挥部除奸科长还同我吵一架,他根本不懂得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把阶级斗争庸俗化、绝对化了。”
他们一走一路说,对争取蒙团充满着信心,待他们赶到池城,就是这样一个现场。
从临近青纱帐里跑来一个中年汉子。他认识梅老,递一张纸头过来,又口头说明道:“我姓刘,在浦口大饭店里当掌
厨师傅,上个月山内抓我去给他做菜,这回把我也带来了,山内翻译官是旅日华侨,同我交情不错,在敌人搬尸混乱时候给我这片纸,叫我趁乱跑出去找桂军。”
纸头是从小本子上撕下来的,用铅笔绘一略图,注些拉丁字母和阿拉伯数码。天保看一阵,又问些细节,对这场战斗经过,也就大致搞清楚了。他向梅老解说了略图内容,再对送图人说:“刘师傅,此事务请保密,当心翻译官受害,你今后生活,我们负责安排。”
梅老慰勉刘师傅几句,要他找当地人,然后对天保说:“徐州会战参战部队多,说不上谁家最强,现在看,桂军战斗力可非比一般。”他拍拍顶门,忽然呀的一声,说,“不好!桂军上层虽有内紊,而倒退势力抬头,反象已露。天保看看战斗现场,从军事角度把问题考虑深些,报告叶挺、罗炳辉,组织干部来看这个现场。不是我人老多疑,这次战斗给我的震动可不小,要是让这样一支强军倾全力反共,江北局面将不堪设想。对于此,我们必须有足够警觉,至于对蒙团态度,那是另一回事。”
天保拿上略图,在现场察看了个把小时,回来对梅老说:“蒙团企图还不完全明白,他们侧后设置了战术支点,有撤退准备。那末,为什么不适时转移呢?”
梅老抽完一支烟又接上一支:“这事非急事,现在讲工作。这次受灾范围是一个半区,政府不会主动来管,而群众又迫切需要领导,这里没有新四军,我的原任务事实上泡了汤,不如在这里白手起家,创建一块小根据地。北接梅家弯,南接罗炳辉部队,将来或许大有用场。”
天保赞成说:“我拥护这个设想。我是陈司令派给你的军事助手,我也在这儿拉杆子吧。”
云层化净,天已近晚,小蒙的后梯队会合了前梯队临战时留下的各类后方人员加在一起有1100余人,一同赶来,在尸场旁全体捶胸大哭。梅老和在保都来劝他们,劝一阵,广西兵们不哭了,由一中尉副官派人警戒尸场,搜查战斗遗址。梅老介绍天保与小蒙认识一下,天保递一封信过去:“祝嫚的信,她很好,叫你别为她担心。”
小蒙接去信,又流泪不止:“我对不住嫚子,没能遵守为真理而奋斗的共同誓言。短命的蒙高佬!他死命拍邱光大蛋,想捞官做,派人看住我,我无法把邱光干鬼阴谋通知梅家,灾祸越弄越大。”
天保劝说道:“你是好青年,嫚子不会怪你。”
梅老说:“悟子,稳住队伍,不要再来个走极端。”
小蒙跪下了:“我伯,你让我们全体投叶挺去吧!”
梅老把他拉进一家民房,李长山寻壶茶来,老头同小蒙谈:“你的思想太简单了,现在怎能集体去新四军?你的队伍目前只能和你一道斗邱光,别的还谈不上。”
他们正谈着,那中尉进来,说他带几个人搜找有无遗漏的烈士遗体,却在三处地瓜窖里发现六个带短枪的便衣汉子尸体,搜出四份短笺,三分短笺是邱光笔迹,写在三个不同时间,内容是一样的:“拘押团、营长,各连突围!如不遵令,前梯队按叛军处理……”还有一份短笺是反抗邱光乱令的,用语粗卤:“丢那妈的邱光汉奸!”
原来这六个家伙是邱光分三次派来的,他们又是怎么死的呢?中尉说:“我断定,统是我们弟兄气不过,用刺刀戳死的,日本仔没发现他们。”
天保恍然大悟:“明白了!蒙团本是被邱光逼上绝路,打响之后又被堵死了退路,才造成这么大惨剧。可这三次命令蒙团长可知道,反抗信又是谁写的呢?”
中尉道:“无法推敲这些。全团抱定必死决心同日本仔见高低,邱处长再来个落井下石,哪个受得了?!”
小蒙跳脚大骂:“邱光,王八蛋!”
梅老把几份短笺全收进口袋,对在场的人严肃地说:“此事切勿张扬,把那六个特务秘密埋掉,一定要严加守密,当心激成兵变。斗邱光我有办法,地方上事我也有考虑,最要紧是稳住部队。悟子,领天保同你们军官认识一下,他协助你,他指挥过万人部队的,相信他。”
小蒙领天保走了,群众已陆续回来一些,看到这片烈士遗体,也都哭了。本镇小学校长姓王,他跪在蒙杰遗体前哭呼道:“蒙团长!那几幅
漫画是我画的,我误解了你,对不住啊!莫灵若有知,当恕糊涂人,我们皖东老百姓永不会忘记贵团英勇事迹,不会忘记你啊!”
本镇的商会会长,仅存的一位区员,把王校长劝起来,一同来见梅老,简要说说被难经过。梅老听罢,气恼地责备他们为什么不组织援战?他们痛惜地辩解说,因为当地民众根本不相信桂军还会抗日,所以……
群众越来越多,一些头面人物都来问梅老怎么办。梅老已经考虑好了,便派人分头传令。蒙团那中尉副官持梅老名片乘马去梅家湾传谕,速派30名地方干部连同滨淮大队那个骑兵排,来池城参加善后。梅老特地交待中尉:
“天保那匹马是他的宝贝,要骑兵们派专人保护,一同带来,要让它吃好。”
李长山乘马向南去追梅大队,梅老又特地交代:“四支队那两个连不要再来,对外就说是叶军长派他们来侦察蚌埠方面敌情的,完成任务回去了。我这里是梅家民军根据地,不要在外面涂红色,我要整得邱光哭不出好腔来,也要叫李品仙失眠几次,两个混帐!”
那位区员拿上梅老信函,由小蒙派兵护送,去定远城见县长。梅老叮嘱道:“你告诉县长,池城全区和嘉山县西区两个大乡我接管了,多大的困难都由老梅承担,谁要过问这里的事,先拿十万大洋救济费来。”
派走信使,梅老召开一个小会,宣布成立“池城善后委员会”,代行政府职权,取代已被日军消灭的区署。他自任会长,指定委员若干人,分头工作。
群众有人指挥了,把烈士们抬进屋内看管,分头扑灭火灾,收拾家园。蒙团余部千余人全体投入善后活动,他们现在是思想还很混乱,只觉得和民众在一起有意义,这意义是什么,他们现在还回答不了。
天保没参加善后活动,在忙于“拉杆子”。白手起家拉队伍可不容易,公开招兵又怕混进些兵痞子之类,不好打发。他找当地人了解一下,得知本地有大批国军溃兵流落乡间,出雇给富户做长工,多为南京之役逃散来的“民国二十六年度”壮丁,他知道这一年度壮丁“丁质”最好,当长工不当杂八队,说明都是老实人。于是他启用了李支队参谋长旧衔加梅老刚授给他的新衔,“皖东民军指挥部参谋长兼第2团团长”,写一张通告,请人抄写若干份张贴到四乡去,号召那些“丁们”复聚为军,抗日救国。
天黑后不久,梅大队来到池城,梅家弯那批地方干部每人骑一头毛驴随滨淮大队骑兵排一同来到,马兵休息,备战,“驴兵”扔了驴即投入工作。在东街一家大户后厅里,梅老召天保与梅祝陶商量一下,确定梅大队只留一个连机动兵力,余者全部分散做群众工作。天保从梅大队借40名骨干,2000元现钞,搭五个连架子,用大纸在他住处大门口贴上“皖东民军第2团团部”招牌,他就成了架子团长,当地人不认识他,只看这个年轻的团长人品不俗,字也写得漂亮,对他初步印象不坏。
夜晚11点,来兵了,来了1000多人,大部分是当了长工的溃兵,也有少许农家青年。天保让梅大队来的骨干们分头审查,共收留800人,连骨干在内共840人。队伍有了,但一无军服二无枪,生活费还是借来的。天保叹口重气,面壁而言:“人、枪、款缺一不可,皖南某公,你一个老同志,怎么这样糊涂!”
夜半过后,天保把工作安排了,专调一个兵照看他那匹蒙古马,然后去向梅老报告情况。走到梅老住处院里,看到厅里有一个熟人同梅老说话,这个身架高大,很胖,团脸大眼睛,操一口滇北乡音,声音不是一般洪亮,如同打雷,这是新四军江北副指挥罗炳辉,说话内容是答复梅老提的问题:
“……淮河支队计划撤销,民军指挥部名义不变,你老现在就全力经营这块新区,还是保持灰色面貌。现在更加证明陈毅同志看事看得远,梅家民军领导关系,知道的人很少,要是过早亮底牌,可能早让人家搞掉了。我带来了老八团,原是四支队一个团,不宜久留,派人做群众工作,也用梅大队名义。同意你老不轰走邱光的意见,留这个狗东西虽然有害,我们对付他并不难。叶军长叫我征求你老意见,从四支队调几个政工干部来,梅大队扩建为三三制大团,民军第一团面貌不改。以后梅团只和江北指挥部领导同志建立工作关系,不同无关的人联系。小关拉队伍不错,时机掌握得好,这个队伍……”
“全是徒手壮丁!”天保走进屋敬礼,“夜间不行军礼,很久没见首长了,破例一次”。
胖老罗眼睛笑得细了:“两个月哪能算久?你大概是同那位苏小姐分离长了,脑子里‘久’字太大啰!你不用担心,
八路军有一个主力团到了皖东北,我给115师陈光师长去了电报,要那个主力团去增援小苏。”
天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担心。我是来向梅老汇报的,首长既来了,就顺便问问指挥关系吧。”
“我在筹建新四军第五支队,过几天就开张,很快到津浦路东去。”罗炳辉答复说,“你小两口队伍名义上是民军第二团,事实上是两个独立大队,都受我指挥。你哩,在江南怎么做,在江北也怎么做,陈毅同志讲过,你小关的作用,别人代替不了。”
天保道:“我准备早些投入战斗,找敌人要给养,光有人,没枪没款还不行。”
老罗叹口气:“江北部队打仗和发展都不比苏南差,就是没有根据地,连一个村也没有。不搞根据地,部队发展到一定时候,就发展不动喽。”
他们正谈着,小蒙来了,梅老介绍他与老罗认识一下,老罗起身慈爱地拉住小蒙双手,一句示慰的话未说完,小蒙又号啕起来。他们三人都来劝,越劝小蒙哭得越伤心,哭着递一封信给老罗,这是蒙杰上校预先写的,名义上写给梅家小保子,其实就是对共产党讲话,这封遗言信,内容是这样:“复生吾侄,我已经没脸在你面前称叔,也没有勇气给你父亲写信了!道途迷乱,人世纷纭,叔而今痛苦莫名,不知哪条路是对的。然,我坚信历史总要向前进,今人之所为,需由后人评定是非。你是孩子,未来世界是你们的,你们将来怎样创造历史,糊涂的蒙叔茫然无知。不过我只希望你们日后给我一个中肯评定,让我长眠而久安,于愿足矣……”
“可惜呀!”罗炳辉痛惜叹息着,把信递给梅老。
梅老看完信也落泪了:“他承认糊涂,说明他已经怀疑以往的信念,这时候就应该在他面前把灯拨亮。我刚才批评了祝陶,当时他们不该走远,等双方情绪都冷下来,抓紧机会做工作,可以避免这个极端行动。”
小蒙哭着说:“我看到了灯,灯光就是不照我。”
梅老劝慰道:“你看到了灯,灯也看到了你,还有个时机问题。天保,你同吾子谈,我和老罗还有事。”
小蒙擦泪,一面说:“我非常敬佩天保君,可我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真共产党人引路。”
老罗笑问:“你看我是真共产党员,还是假的?”
小蒙红一下脸:“你是将军,怎能有假?”
老罗道:“好了,天保是我全权代表,相信他吧。”
天保拉起小蒙向外走:“我们找地方谈去,你别问我真假,闻道有先后,我给你解释几个名词总可以称职。再说,咱们俩还是连襟,你该叫我啥呀?”
小蒙破啼为笑了:“我跟姐夫走。”
第二天上午10时,池城镇公路桥下滩地上,天保的队伍站成方队,听参谋长讲训练计划。这位参谋长是新四军老八团调来的,也是个青年,北平人,学生出身,在东北军工作过,来这儿干倒合适。兵都穿上了杂色军服,也有百多杆步枪,都是梅家紧急支援来的;这是梅大队历次战斗缴获的库存货,枪是老枪,衣是灰、黄、黑全有,很不整齐,就是一副杂八队阵容。
天保穿一身草绿色军官服,佩了中校牌牌,武装带,东洋刀,完全是
国民党军官打份。他站在队前讲话:“诸位弟兄!我们是新建单位,穷得很,但本团主要部分在路东,由我爱人苏小姐统带,很富,以后调剂一下就不穷了,别怕没饭吃。我们是民军序列,国军那些规矩可以不要,你们管蒋委员长叫什么,在我这里都不犯忌。我本人无党无派,新四军和桂军好的东西我们都学,当然不是照搬。你们对我可以随便些,叫我团长、营长都行,叫我小关我也应,我只要你们服从我的命令。”
他的话说得兵们哈哈大笑。
李长山在桥上喊:“桂方代表马上就到,梅老跟罗司令请关团长参加接待!”
“别抬了,长山,我就是个新兵营长。”天保答说,“我要开个短会,15分钟后去。”
桂方来人了,连官加兵30余人。他们距池城半里地时,骑马的一同下马,相跟着走来,士兵们牵着马跟在后面百步之外。这批官儿里最大的是个少将,30余岁,中等个子,丰满而不过胖,五官清秀,白净儒雅,不大